元宵節,街上掛滿各式花燈,換起平民裝束,龍幀帶惜織出城。
清海寺前,人山人海,賣小吃的、賣玩意兒的,生意興隆。
惜織第一次離開後宮、第一次看見平民,所有事情對她而言,都新鮮得讓人目不轉睛。
她買花燈、買刻上嫦娥的木梳子、買一塊玉,她買下不少東西,龍幀是個有耐心的陪伴者,不管她在攤位前看多久,他都不說半句話。
他買麥牙糖、買蜜果子、買一大堆她沒吃過的零嘴給她,越走她越覺得被呵護,越走她越覺得心連同嘴巴,一塊兒沾上蜜。
「小女娃兒不痛嗎?」她指著賣藝的小女娃兒問龍幀。
小女娃兒個子小,躺在木桌子上面,細瘦雙腿頂著大水缸轉轉兒,眼見她越轉越快,好幾次水缸差點滾下來,惜織和眾人同聲驚呼,缸兒砸下來可是要人命的呀!
「那是她的工作,痛早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不過學成一技之長,她這輩子便不怕餓肚子。」龍幀回答。
「真可憐,看了她,我還有什麼好自怨自艾。」低低地,她對自己說。
「你說什麼?」他問。
「我們能不能把她帶回宮裡?」惜織拉拉他的手輕問。
「你真認為這是幫她?」龍幀笑回。
「不是嗎?」
「走,我們去證明是不是。」
不由分說,他拉惜織走到敲鑼的中年婦女身邊,從身上掏出一枚金元寶交給婦人,婦人驚訝地望著他們,不曉得該不該收下手中財富。
「夫人,這位小姐和你們家姑娘有緣,想出銀子把她買下來,帶回家做個伴兒,價錢由你開口,意下如何?」龍幀問。
「公子小姐,再窮咱們也不賣孩子呀!全家守在一塊兒,生活是苦了點兒,卻也是和和樂樂一天過一天。」
「我們帶她回去是唸書習字、學做小姐的,可不要她來使喚、當丫頭的。」
「話是這麼說,咱們家妞兒是我們夫妻的寶貝兒,離了她,怕是我們家老頭兒一天都過不下去,這金子,咱們無福消受。」
說著,婦人忙把金子交還給龍幀,他笑笑,把錢推回給婦人,拱手,回身帶惜織離開。
「你看。」
「我想錯了,可你怎知小女娃兒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惜織問。
「女孩表演,她爹娘的眼神直盯著她看,出錯時他們比誰都緊張,他們也怕傷了孩子,那是親生父母的眼神,騙不了人。」
「這就是民間疾苦?」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端看個人願不願意滿足。有人能得溫飽便覺人生美好,有人山珍海味仍覺得生活空虛,人的價值不單單看外在形式,有錢有閒卻痛苦度日的大有人在,胼手胝足,一汗一血,卻覺得生命值得期待的人也不在少數,就像剛剛那位婦人。」
「所以重要的不是身處何處,而是心在何處。」
「嗯,你願意快樂,即使在地獄,你也會看見蓮花朵朵;你不願意快樂,即便身在天堂,能煩擾你的事,還是數不勝數。」
「這些事,是誰教你?」惜織問。
「記得我的義父嗎?」
「帶走你的梁公公?」
「對,他對我的教育費盡心力,我同時有許多的師父,其中一位是有德高僧。」
對義父,他無怨,雖然他讓自己離開多親人多年,但這些年裡義父沒虧待過他,一天都沒有。
「你相不相信命運?」惜織問。
他不語,彷彿命運是女人家相信的事情,他是大男人,說相信會遭人恥笑。
「我相信,當年我親生爹爹與胡太醫結下善緣,他將善果還施我和母親兩人。而你,是注定要當太子的人,不管繞了多麼大一圈,你終是回歸原位,做你該做的事,盡你該盡的本分。」惜織說。
本分?多難說的事,為母親報仇算不算本分?-父算不算本分?本分是誰定出來該遵守的規則?
不,他不信命運,他只信自己的判斷能力,他判斷出什麼事情該被放下,什麼事情該執著不懈。
「餓不餓?」他問。
「不餓,有些渴。」她答。
「我們找間茶館歇歇。」
「茶館是賣茶的地方?」
「除了茶,還有不少東西,去看看。」
他們並肩前行,走沒幾步,迎面而來的人群擠散他們,失去他的體溫,觸不著他的手,她開始覺得恐慌。
他呢?不見了?是不是他們將斷線?是不是他們的緣分只到今天?在恐懼中,所有莫名其妙想法統統出現,她惶恐、她驚懼、她害怕到不能自已。
引頸張望,在茫茫人群中,她失去方向。
轉身,前後左右,她試圖在人海問尋人,可到處都是人,卻沒有她想找的那一個,他在哪裡?
龍幀、龍幀,她心中不斷呼喚。
是呀是呀,沒有他,她怎麼辦?是呀是呀,她只能在有他的地方呼吸。是呀是呀,她承認她的心已經無法分割出一個獨立的自己,她和他,再沒辦法說分離,承認了、承認了,她向自己的心低頭,承認仇恨已在心間失衡。
不哭的她紅了眼眶,驕傲的瞳眸失卻自信。
手被一個力道握住,猛地回頭,看見他,繃緊的臉頰鬆手憂慮,她在世界中心尋到定位點。感激……
托住她的腰,輕鬆幾個縱躍,他們飛入暗巷,在無人的窄巷裡,他將她收入懷中。
擁住她,緊一點、更緊一點、再緊一點點……他要將她嵌入身體裡面,要兩人再也再也不離分。
是的,不過一下下,憂悒佔滿他腦海,生平第一次他嘗到驚懼。
在戰場上他沒怕過,入宮行刺皇帝他沒怕過,但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一雙被人群衝散的手,失去掌握,他沒來由地感到懼怕。
終於,擁住她:心歸位,魂魄入體。
躲在他懷裡,兩人相對無語,他不說話,牢牢的擁抱解除她的恐慌,不怕了,在他懷裡,天大的事兒都不足為懼。
好久好久,她不動、他不移,他們成了夫妻石,在懸崖頂端日日月月、歲歲年年,不分。
「剛剛那是輕功?」終於,她在他懷中開口。
居然問這個?他以為她會有多高明的開頭。
「嗯。」點點頭,他的唇在她發間摩蹭。
「練這門武功要花很多力氣?」惜織又問。
稍梢抬眼,她的額碰上他的唇,濕濕的、暖暖的,感覺沒有猥褻,只有一點點的心動和喜悅。
「嗯。」既然兩相碰上,他索性在上面烙下一吻。
「很辛苦嗎?會痛嗎?」她又問。
他的吻不只貼在額間,順勢熨進她心田,除了溫暖,還增上些微甜美。
「嗯。」
低頭,額頭輕觸她的,圈上她的腰,兩個人的距離早近到不合禮法。不過沒關係,套句他的話,禮法是人創的,想改隨時可改。
「比小女娃兒練轉水缸還痛嗎?」
她一問再問,他聽懂了,她心疼自己一如心疼小女娃兒,淡淡的笑意掠過,來不及捕抓,他的吻落下,不在她的發、她的額,在她柔軟的唇瓣中。
吻不深,一下下他便放開她,她的臉在花燈照耀中嫵媚動人。
「學的時候苦,學成後,一技之長在身,時時可用。你還想不想飛?」他問。
「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
抱住她,在無人看見的暗巷裡,他光明正大。提氣縱越,他抱著她飛上人家的屋瓦,踩在屋頂上,燈火在腳下明滅。
一飛再飛,她不害怕,只想緊緊跟隨,忘仇忘憂、盡情享受。
春天來臨,雪在春陽間融化。
過完了年,龍幀益加忙碌,但再忙,他總抽空和惜織用飯聊天。
他們很少提及過往的不愉快,相處的感覺越來越好,他們的足跡踏遍整座皇宮,共同回憶一日比一日增加,話題自然跟著多起來。
前些日子,皇上染風寒,是惜織一帖藥方,讓皇上迅速恢復健康,從此「小神醫」名號不經而走,大家都知道宮裡有個女神醫。
這天是春耕日,在曜國,每年今日皇太子要出京到城外農家巡視,名為「訪春」,這是太上皇留下來的規定,目的是讓準備接下皇位的太子,有機會接近百姓、傾聽民意。
這天,除了當地農民,許多外來百姓也會擠在城郊看熱鬧。
前幾年,訪春的工作由龍狄來做,今年換了皇太子,自然由龍幀出巡。
一早,龍幀在小櫃子、小學子的服侍下換好朝服,出房門,看見惜織領著錦繡朝自己方向走來。
他大步邁前,走到她身邊。
「為什麼不多睡一下?」
「我睡得夠多了。」她轉身,從錦繡手上拿來披風。「這是皇帝賞賜的天府綢緞,雖過了立春,天還是稍涼,你要出門,披著吧。」
「又給我做新衣服?為什麼不留著替自己做?」
「沒辦法,我欠你太多,不還著些我難安枕。」她實說。
「你一定和我算那麼清楚?」
「清清楚楚總比不明不白來得好。」
踮起腳,她將披風替他圍上,退後一步,她欣賞他。真好看,不管穿什麼,他都是英姿煥發。
她要清清楚楚,他偏不,他要她欠自己很多很多、更多更多,多到她再要追究起過往仇恨時,會感覺自己太過分。
「你要不要同我去訪春?」龍幀問。
「那只有皇太子能去的呀!」
「誰說,小學子去、小櫃子去,我還要帶一大票侍衛去,他們都沒有皇太子頭銜。」他強詞奪理。
惜織說過出宮是她的夢想,雖然給不起無限期的自由,短暫自由,他總給得起。
「那不一樣,他們要照顧你安全。」惜織反對他的理論。
「一樣,我要你照顧我的快樂。」
大手攬過她的腰往前行,才並肩幾步,他快樂已充盈。
他們一路往前走,馬匹和侍衛們已經在門口等候,看見龍幀,眾人同時彎身請安。
「殿下,公主要同行,我先讓他們準備馬車去。」小學子說。
「不必了,我們共騎一匹馬。」
他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到她肩膀,不給她置喙機會,上馬、抱起她,他讓惜織坐在自己身前。
太陽初升,天邊霓雲換上綵衣,露水在葉片上、在草地間、在初綻的花瓣裡,等待春陽召喚。
樹梢,早起鳥兒啁啾鳴啼。遠方,裊裊炊煙奔向天際,那是晨起的婦人在張羅一家子溫飽。
吸口新鮮空氣,沁涼滋味湧上心頭,她回身,對上不及收斂笑意的眼睛。
「很美麗,是不?」惜織問,
「這情景,我常看。」龍幀回答。
「在鄒國時?」
「對,我們經常操兵訓練,夜宿野地營帳,迎接晨曦是我們每日必備工作之一。」龍幀說得詳細。
「難怪早起對你一點不辛苦。聽說龍狄殿下有起床氣,要叫他起床,太監宮女們無不戰戰兢兢,平日上朝拖點時刻沒人敢同他計較,這一年一度的訪春可不行,大群人馬等在宮前,常常一等就是一、兩個時辰,還有呀,龍狄殿下出門是不騎馬的,他要在馬車裡補眠。」
「你從哪邊聽到這些?」莞爾,他不曉得她也同人說八卦。
「宮裡人多口雜,好事不出門,壞事傳遍千里。」她不喜歡龍狄,一如不喜歡龍青。
「侍衛們等的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不曉得那些百姓等多久。」龍幀歎氣。
「聽說六、七年前的訪春,有個孩童衝到車前,他被馬匹踢傷,卻也驚動了車隊,龍狄太子怒氣沖沖,下馬車奪過馬鞭,劈頭就是一頓毒打,那麼小的孩兒怎禁得起毒打?自然是當場沒了。」
「這件事父皇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的,他讓人帶銀子去喪家慰問,往後幾年的訪春便成了形式,龍狄殿下駕車出城繞圈圈兒,沒兩下子便繞回宮來,聽說再沒人敢聚集看皇太子一面了。」
「是這樣嗎?太可惜了,我本希望能聽聽人民的訴求。」龍幀有著失望。
隊伍行經內城再出城門,車隊走了十里多,突見前頭有群眾聚集,這情況多年不見了,小隊長訝異,龍幀也頗感驚喜。
小隊長匆匆策馬來到龍幀馬旁。「稟殿下,前有大批民眾聚集,為免發生危險,是否繞道而行?」
幾年前的事件讓隊長心有餘悸,他不希望舊事重演。
「近群眾時,命所有人下馬,不准傷了百姓。」龍幀言道。
「遵命。」隊長領命離去。
惜織回頭問:「得償所願?」
他笑而不語,隊伍放慢速度,走到群眾前時,龍幀扶惜織下馬,直接走人人群。
一個小男孩捧了滿手野花走到龍幀前面,把花送給他。
「皇太子,娘要我謝謝殿下。」
頭一次面對熱情,龍幀顯得有幾分僵硬。
惜織代他接過花,低頭問男孩:「小哥兒,你要謝殿下什麼?」
「謝殿下開辦書院,讓窮人家小孩可以上學唸書,娘說我們沒有好東西送殿下,將來等我唸書當了官,就有錢買好東西送給殿下了。」孩子的童言童語,惹笑了大夥兒,連滿臉嚴肅的侍衛們,也不禁低頭微笑,
惜織拉拉龍幀的衣服,要他回應。
龍幀低低身,撫摸孩子的頭髮,說:「好好認真唸書,我等你當大官,送我好東西。」
「殿下想要什麼?」小孩問,
「再給我一束鮮花,比這束更大一點。」
「沒問題!」小男孩拍胸脯保證。
龍幀的親民表現,讓一些不敢說話的人,也站出來同他說話。
「殿下,我是冬瓜兒,我要謝謝皇上減稅,讓我今年存夠錢,能買下西邊那塊田地,隔幾年賺足了糧,就能蓋大屋娶媳婦啦。這是我種的冬瓜,吃過的人都誇,請殿下嘗嘗。」
冬瓜兒說完話,提著雞蛋的老婦人擠上來。
「殿下,年夜飯我們全家團圓,看著滿桌子菜餚,我就忍不住想對您和皇上說聲謝謝,謝謝你們讓百姓豐衣足食。」
抓著老母雞的中年男子,上前。
「殿下,原本我們家小板兒抽了簽,得離家替皇帝蓋離宮去,我家就一個單丁,他娘啊捨不得,哭過好幾個日夜,直嚷著要搬家隨孩子同去,可我的莊稼全在這兒,怎麼說走就能走?幸而殿下阻止皇上蓋離宮,小板兒他娘才又破涕而笑,今兒個她非要我抓兩隻老母雞來給殿下不可。」
他搔搔頭,臉上帶著靦腆笑容,
收下他的好意,更多更多的人湧上來對龍幀說東說西,說的全是謝意。
他們舉步維艱,整個隊伍被包圍在人群中間,在百姓的熱情中,龍幀下定決心,要盡全力為百姓做更多事情。
終於,離開人群,他們返回皇宮,悸動的心末得平靜,他吐口氣,自背後擁住惜織。
「我很高興自己是皇太子。」龍幀有感而發。
「今天才覺得高興,會不會太慢些?」惜織笑問。
「當自己的行事能讓別人得到快樂,我覺得愉快。」
「以往,我常覺得權力是腐化人心最可怕的武器,覺得擁有權力的人往往面目可憎,他們依自己的心意行事,不顧自己的作法是否傷人,純粹順遂自己,不過,今天我有新發現。」
「什麼新發現?」
「只要善用權力,可以擁有很大的影響力。」
她的說法印證了他的心,摟她更緊,她是朵解語花,總能將他想說未說的事給講個透徹,
「看看後面,今天的豐收代表你的影響力,是正向且利民。」
龍幀順著她的手勢往後看,侍衛手上拿雞抓鴨,左手地瓜右手蛋,小學子抱著兩顆大冬瓜,小櫃子兜起衣擺,捧著兩袋花生,就連惜織手上都有一束大大的鮮花,的確是個豐收又奇怪的隊伍。
「下次,我們再來。」龍幀說。
「那是明年春訪的事兒了。」
「春訪、夏訪、秋訪、冬訪,只要百姓有需要,我不介意非得在什麼時候才出現。」
「你將是個好皇帝。」
背往後靠,靠進他懷裡,他的手臂強壯有力,能為天下人舉起太平:他的胸懷廣闊宏偉,能容納天下所有委屈。靠進去,她的世界遼闊美麗;因為他,她的生命有了新視野。
春訪後,龍幀落實了自己的諾言,一有時間,便帶著惜織出皇宮,沒有衛兵、沒有隨從,他認定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惜織是個孤陋寡聞的女子,她沒見過高飛紙鳶,沒聽過說書人口下的精彩絕倫,而這些,龍幀一一帶她見識。
坐在茶館裡,聽著說書人的口沫橫飛,說到激動處,板子敲得價響。惜織忍不住笑開,一口水嗆到喉頭,猛咳了好一陣。
「還好嗎?」龍幀看著她漲紅臉頰,紅艷艷醉人。
「我沒事。」惜織笑道。
「如果聽夠了,我帶你出去逛逛。」
「又買東西?不必了,我的東西夠用。」她搖頭,對於珠翠玉寶她不感興趣。
她的說法印證了他的心,摟她更緊,她是朵解語花,總能將他想說未說的事給講個透徹,
「看看後面,今天的豐收代表你的影響力,是正向且利民。」
龍幀順著她的手勢往後看,侍衛手上拿雞抓鴨,左手地瓜右手蛋,小學子抱著兩顆大冬瓜,小櫃子兜起衣擺,捧著兩袋花生,就連惜織手上都有一束大大的鮮花,的確是個豐收又奇怪的隊伍。
「下次,我們再來。」龍幀說。
「那是明年春訪的事兒了。」
「春訪、夏訪、秋訪、冬訪,只要百姓有需要,我不介意非得在什麼時候才出現。」
「你將是個好皇帝。」
背往後靠,靠進他懷裡,他的手臂強壯有力,能為天下人舉起太平:他的胸懷廣闊宏偉,能容納天下所有委屈。靠進去,她的世界遼闊美麗;因為他,她的生命有了新視野。
春訪後,龍幀落實了自己的諾言,一有時間,便帶著惜織出皇宮,沒有衛兵、沒有隨從,他認定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惜織是個孤陋寡聞的女子,她沒見過高飛紙鳶,沒聽過說書人口下的精彩絕倫,而這些,龍幀一一帶她見識。
坐在茶館裡,聽著說書人的口沫橫飛,說到激動處,板子敲得價響。惜織忍不住笑開,一口水嗆到喉頭,猛咳了好一陣。
「還好嗎?」龍幀看著她漲紅臉頰,紅艷艷醉人。
「我沒事。」惜織笑道。
「如果聽夠了,我帶你出去逛逛。」
「又買東西?不必了,我的東西夠用。」她搖頭,對於珠翠玉寶她不感興趣。
「想不想去雙喜兒家裡看看?」龍幀提議。
雙喜兒住在葫蘆弄裡,上回他們出宮在街邊碰到賣身救父的雙喜兒,出手相助,並承諾再回來看她,
「好,去看看她爹爹的病有沒有好些了。」
想到雙喜兒,惜織笑開眉,她樂意助人,雖然她沒有龍幀的權力與影響力,但能相助週遭人,讓她雀躍不已。
會過帳,他握住她的手,走上大街。
「你去過江南嗎?」尋個話題,惜織問身邊男人。
「去過。」這些年,義父帶他走過大江南北,訪名師、尋高手,自然也到過人文蒼萃的江南。
「聽說那裡的歌舞名妓,溫柔美麗。」才子佳人之間的情事,惜織在小說裡看了又看,幻想過無數回合,想才子的文采,想佳人的美貌,想像力是她在冷宮裡的最佳良伴。
「江南女子婉約淑美,但更叫人醉心的是江南風景,一片湖滿地波光粼粼,月上柳梢,樹下人簫聲淒淒。我有個朋友,便是在月圓之夜相識,我們並肩踏月,我為他舞劍、他為我吹奏一曲迎春。」
「然後呢?」
「然後什麼?」
「然後你和你的朋友……」
「天明,月偏西,日初起,我們便分道揚鑣。」世間事,並非件件都要有個結局。
「就這樣?你們沒留下彼此姓名住址,來日聯繫?」
「沒有,我相信我們之間只有一面之緣。」
「『認定』是種危險的事情。」她說。
「為什麼?」他微笑,在他臉上,冰霜漸融,她不時在他的眉眼問碰見陽光。
「你從鄒國回來時,你認定過自己將留在這裡?你認定過自己是曜國的皇太子?你認定過自己一路走,會走到眼前的局勢?」
她的問題問倒他,凝眉,他不語。
「我認定過自己會在冷宮終老。」仰頭,她誠摯望他。「可是你出現,改變我的命運,雖然中間糾葛太多,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感激你。」
他的回答是將她帶進無人巷弄,摟住她,靜靜享受她的柔軟與溫暖。
靠在他懷裡,閉目,她但願自己能學學他的認定。
認定他們之間有未來;認定他們的母仇只是一場惡夢,無關現實;認定他們會一直一直往下走去,到天荒、到地老,到任光陰怎地沖刷,都刷不去他們之間的愛情。
「這段時間,你快樂嗎?」他問。
他從不在乎誰的快樂,就連自己的也很少關注過,但他要她快樂,他在乎她快樂。
「快樂。」她實說,雖然快樂的糖衣裡包裹的是罪惡。
「很好,認定你的快樂,持續下去。」他命令她。
很壞的男人是不?連人家的快樂,他都要控制。
悄悄地,手環上他的腰,這天雖短暫,她要記取它,用自己不錯的記憶力,記到永遠。
「這段時間,你快樂嗎?」她用同樣的話問他,也打算壞壞地,逼他持續自己的快樂。
「哪段時問?和父皇在御書房論國事的時間?和胡太醫相談的時段?還是和你在一起的部分?」
「不一樣嗎?」
「和父皇論國事,有機會以自己的力量相助百姓,我覺得成就:和胡太醫談天下,充實我的學識,擴展我的視野,我有得道的快樂;至於和你在一起……」
「怎樣?」惜織問,眼底帶著一絲期待。
「就是什麼事情都不做,我都覺得幸福。」擁她更緊。是的,幸福,一種單單看著她便能產生的感受。
笑了,這聲幸福值得她繼續用快樂包裹罪惡。
「告訴我,你在宮外飄泊的生活。」惜織心疼他。
「不比你在宮裡辛苦。」他更心疼她。
「在宮中起碼有吃有喝,不需受風吹日曬。」
「即便風吹日曬,但我自由自在,梁公公對我並無苛刻,他替我找到許多老師,開拓我的智慧,即便流血流汗,我在一拳一式中磨練自己的性格,這些年,我在宮外,有辛苦卻有更多的收穫。」
「也是,龍狄、龍青過度養尊處優,造就他們目空一切、殘暴自私的性格,他們無法替百姓著想,只處處爭取自己的權力。我想,除了皇上高興你回宮以外,更高興的人是老百姓。」
「但願我能夠做得更好。」
「你會的,胡太醫說,你有一顆善良的心。」
小小的手覆在他胸膛上,裡面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震著她的掌心,他的心、她的心,在小小的接觸面上,相系。
親親她的額,從第一眼開始,她便住進他心底,然後一眼、兩眼、無數眼,她成了他不能分捨的女子。
「走吧,我們去看雙喜兒。」
「先去買兩包糕餅,我答應過雙喜兒的弟弟。」
「好。」龍幀握緊她的手,走出巷弄,不介意別人的眼光,他只要她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