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冤家 第八章
    「不要哭,沒事,我會全權處理。」

    宇文睿被她的大哭嚇傻,手足無措的他,拍肩膀不是、擦眼淚不對,最後索性將她一把抱在腿上,親她的發、吻她的額,碰她的鼻,最後唇瓣膠上她的唇。

    「對不起……」吞下哽咽,那是她唯一能出口的字句。

    「為什麼對不起?」宇文睿弄不懂她的想法。

    「對不起,害到你。」

    「我很喜歡你,昨天我不是告訴你了?我從國小時候就被你深深吸引,結婚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騙人騙人,小英說過,只要和他上過床的女人,愛情的感覺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失。

    他是個貪圖新鮮、不愛被拘束的男人,他提出婚姻,是因為他肯定她會拒絕,他的意願早在她佈置一間粉紅Kitty屋時有所表現,不是?

    「我希望婚期越快越好,婚後我帶你到美國,你想讀書還是工作我都支持你,」

    越快越好?他也在害怕自己改變主意,害宇文伯伯、宇文伯母不能在她家人面前抬頭,所以想快點舉行婚禮。等他們飛到國外,要離婚、要分居,再說?

    「你一直希望我把總轔交還給林宗朔,我辦到了。兩個星期前,他已經回來接手公司,這幾天下來,交接工作完成泰半。」

    董事長回來了?

    換句話說,他老早決定要離開台灣?兩個星期前?從她開始耍手段、搞花招之後?

    小英的建議沒錯,她的頻頻動作讓他不耐煩,不過他的性格溫和、人際關係強,他喜歡好聚好散,才強忍著沒對她表現出來?

    他在做離台準備?昨夜翻出那些電子畫面,他是想將童稚時的暗戀做一番悼念結束。

    是她太笨,感動太過,以至於擦槍走火,他哪裡知道自己運氣不佳,天未亮,一群長輩守在門口,等著逼他負責。

    「馥詞,你怎麼不說話?」捧起她濕答答的臉頰,他用面紙為她擦拭乾淨,她的沉默不語,讓他心生忐忑。

    「你把總麟經營得很好,過去公司的內部問題都讓你一手解決掉了。」

    「因為我有世界一流的菁英團隊,而且……這回你不能再否認我的工作能力了。」

    「既然你做得這麼好,為什麼要把公司還給林董事長?」

    「那不正是你希望的嗎?何況,我並沒有長期留在台灣的計畫。」

    看吧看吧,她沒猜錯。他沒打算長久留在台灣,他想跑掉,因為她的敏感任性和歇斯底里很成功。

    「你不打算留下來經營宇文伯伯的玩具工廠?」

    「不,如果我爸逼我繼承玩具工廠,我會在短時間內把工廠弄垮掉。」

    「為什麼?」

    「因為我不感興趣。」他喜歡併購、改革、賣出,不愛守舊、不愛長期經營。

    她又猜對了。他從不正面與人交惡,就算是自己父親也一樣,他會笑咪咪地接收工廠、笑咪咪地當上董事長,然後笑咪咪地把它弄倒。

    就像現在,他要笑笑地娶她、笑笑地把她帶到國外、笑笑地在新鮮感結束後,笑笑地對她另作安排。

    別忘記,他是一流的交涉人才,全世界只有他這個功課爛到極點的人還能高票當選班長。

    既然他不是真心娶她,她又何必為了家人的要脅,逼他就範?

    「如果哪天你對婚姻不再感到興趣呢?」

    「你真正想問的是什麼話?」他被弄迷糊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我?」要她實問,她就有話直說。

    「說處理太嚴重,我會讓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妨礙你所有決定。」

    意思是,她想分手便分手?你看,連分手他都能說得這樣氣度雍容,不帶半分得罪。

    馥詞點頭,瞭解。

    圈住他的脖子,她問:「記不記得高二那年,你帶我到中部茶山?」

    「記得,你才月考完,又拿起參考書準備複習考,你爺爺看到我,逼你放下書,陪我出去玩,你氣得嘴巴翹很高。」

    「我家裡所有人都站在你那邊。你打電話來,我不能不接、太早掛掉要挨罵、你一來我就得出門、你說什麼我都得配合,要是立場對換,你會不會痛恨我?」馥詞問。

    原來是壓迫感讓馥詞刻意對他保持距離,也原來是這份窒息讓他的好意老被抹得一乾二淨,這會兒,他才真正弄懂兩人間的問題。

    「對不起。」

    「以前大伯看見李幗升來找我借筆記,會故意在李幗升面前對我講:『阿詞,不要亂交男朋友,男朋友好的一個就夠了。』你聽這種話,會不會丟臉到想挖洞埋自己?」

    「你現在還生我的氣嗎?」

    「不會了,那是過去式,不過當時的確不好受,尤其在書本被爺爺搶走,我不得不跟在你後面出門時。」

    「我是好意,想陪你散心。」

    點點頭,十六歲的自己不懂領情,二十五歲的自己已經懂得感激。

    「那次你在車上告訴我一大堆,知識不該拘泥於課業上,學習不單單只有一種形式等等之類的廢話。」

    「那些不是廢話,等你走遍世界,你會發現課本能帶給你的,只是微不足道的部分。」對於這點,他到現在仍然堅持。

    「問題是,以我的家庭環境,不可能有人支持我走遍全世界。我能從日常生活中學習的,只有賣菜算錢,二十出頭歲嫁給市場賣魚賣肉的先生,終此一生,就像我所有的堂姊堂妹。」

    宇文睿點點頭,他摟回她的腰,在她身上享受溫存。

    「你的話有道理。」

    「你有沒有看過一部片子,叫作『美麗壞東西』?」

    「沒有,裡面主旨是什麼?」

    「那是一群非法移民在新國家中碰到的悲慘故事,女主角是回教國家的人民,當男主角問她為什麼想偷渡到美國時,她的回答讓我印象深刻。

    「她說:『我不想過我母親過的日子。』一句話道盡回教國家女子的悲哀,也點出她對生活的期待。

    「我在六歲上國小時,就清楚知道,我要擺脫『家族企業』,只有一條路——比任何人都認真唸書,國小國中高中大學,念得越高,我越有機會。」

    「六歲就有自己的想法?我到高中畢業還渾渾噩噩。」他自嘲。

    「我知道,我想當口齒清晰的律師,要唸書;我想當作育英才的老師,要唸書;我想當光鮮亮麗的企業家,要唸書。

    「我試著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一條路,我痛恨家人不時的干擾和意見,那些都是我的壓力,這個壓力在你到我家求親時,達到最高點。」

    馥詞痛恨別人支配自己,她是強調公平的,所以她也不會讓別人來支配宇文睿。

    「那是你第一次失控,在我面前流眼淚。」

    點點頭,那年他心疼她的眼淚,他離開,把空間留給她。

    「你走了之後,有段時間我很難適應。」

    「為什麼?」

    「你花三年時間讓我習慣,校門口有人在等我,少了跟屁蟲就像出門忘記帶錢包,難免心慌慌。」

    「所以……你對我有思念,對不對?」

    宇文睿輕撫她手上的鏈子,那是他送的,一個S、一個R,兩人名字相系,那是她身上唯一的裝飾品,也是它的存在,讓他更堅定對她的心。

    「對。不過我想你這種人,走到哪裡都有一大群女人包圍在你身邊,你要忘記我,一定比吃飯更容易。基於不吃虧原則,我逼自己全心投入課業,不去想你。」

    「你成功了嗎?」

    「算是吧!在你出現之前。」

    「所以你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我?」

    「我並不討厭你,我是討厭被限制。」

    「那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有,不只一點點。」

    老實說,要不是早上那一幕、要不是一群趕鴨子上架的長者出現,她甚至覺得他們之間有可能。

    「Great!那我們順大人的意結婚吧!」

    壞就壞在這句「順大人的意」,她承認她有些反骨,對不起,她的人生自己負責,她不去順誰的意,更不想去逼迫誰順意。

    「不要。」馥詞鄭重搖頭。

    「為什麼?」她的回答讓宇文睿傻了,一個模糊念頭閃過——完蛋,矯往過正,他要去找江玉英算帳。

    「這事情我們討論過好幾次。」要她親口說出,她不要他受自家人逼迫,對不起,她辦不到。

    「你是說我們的性格不合、我們價值觀不同,還有婚姻是墳墓等等的那些討論?」

    「對。」

    「我們這段日子相處得不錯。」他反對。

    「我就是不想嫁。」

    「為什麼?又是因為被迫?我懂了。」

    每次他認真說出「我懂了」,就代表一段分離,這個印象在她腦海間深植。

    這回他又懂了,心在瞬間碎裂,馥詞沒想過自己的堅持是否合宜,她只急著想撲到他懷裡哭個過癮。

    「不准再說,再說話我就哭給你看……」

    他沒說話,她開始哭了,吸鼻子,聲音小小,但他聽得清楚分明。

    他不說話,她沉默;他在尋找問題癥結,她在釐清心中不明,為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抑?為什麼她看不到前途光明?

    好吧,A計畫失敗,B計畫展開,他不認輸,尤其在最後關頭,她承認對他的喜歡不只一點點時。

    菁英團隊開會,討論緊急問題,這回主題不是哪家公司面臨破產危機,也不是哪個企畫案能替他們帶來另一筆財富,他們討論的是Boss的終身大事。

    這件事又不是公事,何必麻煩舉世聞名的菁英團體?沒辦法,游馥詞太難搞定,Boss花十幾年,砸下無數心力,都沒本事將馥詞拐到手。

    為了顯示團體成員同心齊力,他們決定聯合出手,讓老闆在回美國時,不但荷包滿滿,還攜得美人歸。

    「我認為婚禮應該選擇偏僻的地方進行,讓游小姐主觀認定,一切都是小英主導的陰謀。」菁英甲提議。

    「沒錯,游小姐太聰明,要是謎底太早解開,她會猜出來大家在作戲。」菁英乙附議。

    「如果在小英老家附近教堂辦婚禮,會更具說服力。」

    「我同意!」小英舉雙手贊成。

    「喜宴采流水席方式,在Boss老家舉辦,讓鄉親同沾喜氣。」

    「禮服正在趕工當中,晚宴能派上用場。」

    「四人一組的保全,有五組,同時保護游小姐的安全。」

    與其說是保護,不如說要預防馥詞瞭解實情後逃跑,保全的重點工作是——把馥詞架上飛機。

    「機票訂在隔天中午,好讓游小姐和Boss有充分時間休息。」提報告的人在沒人看見的時候,曖昧一笑。

    就這樣,你言我語,婚禮的規畫齊備。

    「好,就照會議討論分頭進行。小英,這回你要是再搞砸,請你自動遞上辭呈。」宇文睿面無表情。

    粉冰粉冷,小英抬頭看看戶外的太陽——是空調溫度太低?這時間,游馥詞應該出現,重新認識一下她心目中的「溫和體貼」男人。

    「是的,Boss大人。」小英必恭必敬,她嘗到馬屁沒對準,拍到馬腿的痛苦經驗。

    「我不希望這次再有任何失誤。離婚禮還有三天時間,大家有空的話多做做沙盤推演。」

    「是。」一聲令下,攤計畫書的攤計畫書、開電腦的開電腦,他們用最專業的手法策畫婚禮。

    起身,宇文睿端起咖啡,走到落地窗前,微蹙的濃眉在想起馥詞親口證實的喜歡時,舒展……

    馥詞不好受,非常非常不好受,林宗朔打了幾次電話來,希望她回去上班,可她一點興致都沒有,自從宇文睿離開那天起,她就覺得萬事皆懶。

    爸媽為她的決定,氣到不想理人,空蕩蕩的公寓裡,充斥寂寥。

    收拾滿盆生長豐盛的苜蓿芽苗時,她想起宇文睿吃沙拉時的皺眉痛苦模樣。

    他求她多給一些沙拉醬,她搖頭把沙拉藏在身體後方,他一步步逼進,將她逼到牆角,一個不小心用力,沙拉擠壓到她的手心。

    拉起她的手掌,他把生菜放在她手心間,一口生菜、一口沙拉,舔舔吮吮,他的吻貼上她的手、她的唇,他在她唇間喃語——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沙拉盆。

    溫溫的,他的吻,猶在耳畔。

    實實的,他的背,靠在上面安安穩穩。

    不過幾日不見,思念充塞她每個毛細孔,向她抗議。

    以前用忙碌來為遺忘鋪路的作法已經失去效用,越忙碌她越想他。

    把狗送給樓下弟弟時,她想起他買的全家福套裝;收起滿屋子Hello    Kitty時,想起他憋住的滿臉笑意。

    她的假哭、他的心疼:她的無理取鬧、他的妥協……幹嘛他們總是擦肩錯過?

    鼻子發酸,最近她老想哭,明明沒有新詞,她偏強說愁。

    偷偷地,眼淚橫過臉頰,刷開,多愁善感是戀愛中女人的特色,可是……是她自己趕走愛情呀!

    縮在沙發間,回想那夜纏緇,窩在他懷中,睡眠安穩。

    是她錯了嗎?錯在為反對而反對,還是錯在對他太體貼?

    那天,宇文睿離開,他說:「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我不曉得十年後還能不能踏進這個門,但如果有機會,我希望我們之間還有可能。」

    他的話句句令人動容,馥詞不曉得該將他的話做何歸類。

    是他太善良,總給人留餘地?或是,天秤座的他,喜歡每個分手結局仍然浪漫得讓人思念?

    他會想她嗎?會吧!至少一年半載。

    他會常常憶及他們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嗎?也許,特別是他們聊過的無數話題。

    想他、想他,馥詞沒那麼浪費生命過,可是這回,她的的確確浪費七天、一百六十八小時來思念他。

    他好嗎?肯定很好,他從沒讓自己壞過,壞的人是她,一不小心鼻水抽抽搭搭,自信女人被謀殺。

    電鈐響起,馥詞想不出誰會來拜訪她,她不是人緣好的人物。

    起身,開門,門外是小英,意外!

    她帶來一個大禮物,急急進門,把它擺在地板上。

    「我以為你回美國了。」馥詞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

    「對,後天的飛機。」敲敲腰椎,主人不稱職,她替自己找到位置坐下來。

    「團隊要解散了嗎?」

    真可惜,以他們的能力,聚在一起,肯定可以做一番大事情。

    「解散?你有沒有說錯,我們從大學時期就讓宇文睿結合起來,買公司、整頓公司、賣公司,這些年我們人人身價在十億以上,為什麼要解散?」

    「等等……你是說,你們不是宇文伯伯找來的?」這個訊息來自……宇文睿。

    「不是,我們是宇文睿的同學,他這個人眼光奇準、外交手腕又高明到不行,加上資金夠多,所以他理所當然成為Boss。聽說林宗朔是Boss的高中同學,他搞不定公司裡的派系鬥爭和經營弊端,才到美國請我們出馬幫忙。」

    原來他並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無能?她竟還口口聲聲要求他振作。

    「他是雙面人?」悶悶的,馥詞說。

    「沒錯,所以你告訴我,他溫和善良時,我嚴重內出血。」吐吐舌頭,小英一派可愛天真。

    「從頭到尾他都在騙我?」二氧化碳上升,怨和不平堆積。

    「某部分是的。他對你隱瞞公司的事,不過這個情有可原,要是你全盤知道我們的作法,舊董事那邊我們會很難擺平,也許要半年或更久,我們這次的突擊成功,在於沒有人知道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

    「不單單這部分,他對我……」宇文睿的刻意誤導,讓馥詞覺得自己是傻瓜。

    「他對你是認真的,我保證。過去幾年,我們不斷聽他談你,看你的舊照片是他最大樂趣,那些他交往過的女人,或多或少都帶有你的影子,我想,他喜歡你這件事不會作假。何況在我們面前作假,沒有意義吧!所以我買了大禮來酬謝你。」

    「酬謝我?我不懂!」宇文睿對她認真,需要小英買禮物來酬謝?

    「我很感激你讓他徹底死心。」

    隱隱約約,馥詞猜出她的意思,只是不敢確定,事情是否如自己臆測。「可以詳加解釋嗎?」

    「很簡單,宇文睿追過我,他認為我和你是同一種人,聰明努力,每分鐘腳踏實地為自己的生命爭取,知不知道?我家裡也在菜市場賣菜。」

    「你們交往過?」馥詞凝心皺眉。

    「錯!我在他身邊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與你相像的女孩子,只要一表現出主動意味,馬上會被隔離。她們的主動、敏感、任性……都是推開宇文睿的最佳武器,只可惜她們總不曉得自己錯在哪裡。馥詞,我告訴你的都是正確資訊。」

    「你喜歡他?」馥詞總算歸納出結論。

    「答對了。我暗戀他,一如他暗戀你。認真想想,他那樣子的男人誰不傾心?英俊、多金、有能力,所有條件都是上上之選。不過,我比她們聰明,我和你一樣,不主動、不爭取,不表現出對他有任何興趣,所以我贏得最後勝利。恭喜我吧,明天我要和宇文睿結婚羅!」

    結婚?馥詞好紊亂。

    怎麼變成這樣?她一直當小英是盟友,對她訴盡心事,沒想到……她有強烈被背叛的感覺。

    可是……回頭想想,小英哪裡有錯,是她要放棄、是她要推開他的。

    見馥詞沉默不語,小英乘勝追擊。

    「我本來以為沒救了,他大概會待在美國,癡癡暗戀你一輩子,讓所有女性個個有機會、人人沒把握,我也只能死心塌地留在他身邊,當個知心朋友之類的人物。

    「沒想到一趟台灣之旅,你讓他徹底死心,所以,他無所謂羅,反正新娘不是你,娶誰都無所謂,而聰明才智、態度氣質最像你的我,自然成為第一優先人選。」

    「他並沒有徹底死心,他說過十年後有機會的話……」馥詞喃喃自語。

    是啊!那天他的神情落寞……那是心如槁灰,是絕望啊!

    錯了、錯了,她以為他想娶她,只是出於被迫;錯了、錯了,他並沒有她感受到的被控制或窒息感;錯了、錯了,他向她訴明癡心,她只當他在做交際,她全盤皆錯,錯得離譜。

    他愛她,真心誠意;他慕戀她,是十幾年不曾改變的事情;這麼明顯的愛情,她有什麼道理將他推開?

    笨!她一向自負聰明,哪裡知道自己聰明不如他、才智不如他,連專情也比不上他,她事事樣樣瞧他不起,而真正該被瞧不起的人卻是自己。

    「游馥詞,你,你給我說清楚,你的表情是什麼意思?是你自己不要他,要我幫你獻計策的,你不准反悔!」

    表情大考驗——怒!張牙舞爪的小英從沙發上跳起來,指著馥詞的臉,面目猙獰。早說過,隨便一個人的演技都比游馥詞高明。

    「如果我後悔呢?」

    「你沒有機會後悔,我不會讓你搞破壞。聽清楚了,你不會敗部復活,宇文睿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再次表情大考驗——驚!雙手捧臉,全身顫慄,她的聲音帶著嚴重恐懼,有心虛、有惶恐,看著馥詞的眼光閃爍躲避。

    「他不愛你。」馥詞試著和小英講道理。

    「你以為我在乎他愛不愛我嗎?就算他死心,死掉的那顆心裡面裝的還是游馥詞,不是我江玉英,也無所謂,我只要在他身邊,每天每天、每年每年,總有一天,我會取代你的地位。」

    他連死掉的心,仍裝起滿滿的游馥詞?連一個外人都這樣子說話,她還有什麼可質疑的?爭取丈夫的心陡然堅定。

    「可是……」

    「沒有可是。游馥詞,請你有骨氣一點,去找別的男人,那個叫李幗升的是不是?他很好啊,那個讓宇文睿嫉妒得半死的資優生。」她跳腳大叫,演歇斯底里,這樣子才入戲。

    「小英,你不要生氣,我分析給你聽!」

    馥詞想用律師的三寸不爛舌說服對方,可惜嫉妒的女人聽不下半句話。小英搗起耳朵,番到不行。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要聽!你放心,我把他手機收走,你找不到他。過了明天,我們立刻回美國,從此你們兩人的生命是兩條平行線,再不會出現交集!」

    推開馥詞,小英跑得很快,彷彿身後有貞子在追趕。

    沒穿鞋的馥詞只能追到門口,深吸氣,她對著小英的背影,戰帖下得豪氣千雲——

    「我和宇文睿的生命不會是平行線,你等著看!」

    聰明女人難對付,除非對付她的也是聰明女人。

    馥詞用儘管道找不到宇文睿的下落,手機關機、公司沒去、菁英團隊沒他的消息,她一路開車回鄉下,宇文家所有親戚都不在家。

    馥詞不敢回家,偷偷摸摸地,她又摸回台北。

    幸而她靈機一動,想起小英說過,林宗朔和宇文睿是高中同學,何況這回宇文睿專門回台灣幫忙他,這頓喜酒他總該在受邀行列。

    於是,馥詞撥了他的手機,查知宇文睿和江玉英在台北縣某個偏僻教堂,接近江玉英娘家的教堂舉行婚禮。

    江玉英夠奸詐,她也非省油燈。

    馥詞從高速公路一路開,進省道、鄉路,越開越莊腳,一彎小河,幾片青蔥,明明是山明水秀、地靈人傑的好地方,怎會孕育出江玉英這等狡猞人物。

    風塵僕僕,一夜無眠,光是開車來回奔波,就讓不常運動的馥詞累得腰酸背痛。

    顧不得疼痛,雙眼緊盯前方,她一心一意趕場——九點半,超過半個鐘頭,他們互相許下終生沒有?

    萬一……想到萬一,不自主的淚水落進裙問,首度,她瞭解自己的基因中有脆弱二字。

    車速加快、再加快、再加快……該死,她應該花錢買BMW,才不致在終身大事上面延誤。

    心跳加速,心臟幾欲跳出胸口,他的眼睛在她腦裡晃來晃去,那是深情,她向來視而不見的深情……

    為什麼人總在幸福當中感受不到幸福,直到幸福遠離,才獨自暗地神傷?

    神傷有用?不,神傷無益。

    游馥詞,你的決心呢?你的毅力呢?只要相信,就會成功的,對不對?這不是你一向認定的宗旨嗎?對!不害怕!考滿分的勇氣再度充塞心中,馥詞認真相信自己!

    推開淚水,她不哭,這不會是結局,只要再努力、更努力,她一定有本事贏回愛情。

    不哭,仰仰頭,吞回酸澀,她不認輸,十年計畫、二十年計畫,就算要她當他三十年地下情人,直到正妻撒手人寰,才輪到她正位,她也不怕!

    「來了、來了,我看到她的小March了!」

    林宗朔一聲令下,所有親人家屬就坐,結婚進行曲奏起,宇文睿挽著江玉英走向神壇前。

    「不要走太快。」宇文睿拉拉小英。

    「心疼游馥詞太辛苦?拜託,就是要快一點才有戲劇張力,最好在神父問你願不願意娶我時,她衝進來,大喊:『他不願意!』這才有高潮戲可看嘛!」

    側眼,見平時指揮若定的沉穩Boss變成慌亂男人,挺有意思。

    「你要是把她嚇昏,看我饒不饒你。」

    上回她壞過事,要是她敢再壞一次,他保證扭下她的人頭喂雞。

    「過河拆橋啊!唉,商人重利輕友誼……」

    小英硬將他拉到台前,站定,樂聲停止,四週一片寂靜。

    神父推推老花眼鏡,準備翻開聖經;宇文睿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背後聲音——

    聽見了,那是她的腳步聲,在門外的水泥地叩叩叩敲響。

    聽見了,她跨進門,高跟鞋在磨石子地上踩的聲音音高不同,她是穿他送的細跟包鞋吧?她常穿那雙,他說她穿著它,像踩在雲端的仙子。

    她跑得很快,就快到他身旁……

    可是,她為什麼不出聲?

    宇文睿在等,等馥詞大喊一聲——不算數。可是她沒說話,一直跑到他身後。

    他想轉頭,不過小英拉住他,要他再多ㄍㄧㄥ幾下。

    她很接近了,他聽得見她的喘息聲,是因為跑得很快吧?她是不是滿心焦慮?

    一向都是他在後面追,她在前面跑,這回易地而處,他沒有快感,只有濃濃心疼。

    終於,他等到肩膀上兩下輕敲,鬆開小英,宇文睿倏地回頭。

    明知道身後的人是她,但是一轉頭,控制不住的仍是滿心欣愉。

    「嗨!」第一次,他發覺擅於發言的自己,找不到話說。

    「你說謊。」

    一上場,馥詞出口就是指控,帶笑的指控,將她疲憊的臉龐照耀出懾人光彩——美麗,她的美麗從不曾離開過他心底。

    「你指的是哪一件?」

    「你騙我等你十年,結果一轉身,你要和別人結婚。」

    戳戳他的胸,他的手覆上她的,連同那條鐫上兩人名字的手鏈,一起握在掌中。

    「對不起。」

    狡猾商人在她面前表現的誠摯,讓人難以認同,可是他的深情,教人無從批判。

    「你還有很多事應該跟我說對不起。」包括裝傻、裝無謂那些橋段。

    「我承認,從我一出現,就不斷帶給你困擾。」他繼續裝傻。

    「你要補償我。」

    「我願意傾盡我所有。」這句話百分百真心。

    「說話算話?」

    「當然,你要什麼?」

    「當你的妻子。」她快人快語,不忸怩作態。

    「沒問題。」

    答應得這麼容易?馥詞瞄一眼小英,這是女人對女人的勝利。

    小英本想瞄回去,然後加上幾句挑釁,但為加薪事宜,她忍耐下來。

    開玩笑,游馥詞一直是他們的內定老闆娘,巴結都來不及,誰敢得罪。

    「我一向比你聰明。」

    「沒錯。」宇文睿同意。要不是她那麼聰明,他怎麼會對她一見傾心、再見鍾情?

    「你能念完哈佛碩士班,我一定可以拿到哈佛博士學位,你要供我往上念。」她給他出難題。

    「當然。」在宇文睿眼中,就算她想要哈雷彗星,他都會捐助美國太空總署,要他們去採回樣本。

    「你答應得太快,萬一我考不上怎麼辦?」

    「我捐給他們一棟大樓。」

    「學你走後路啊!」

    「我是考進去的。」

    「鬼才信。」

    神父清清喉嚨,直接跳到精采結局——

    「宇文睿,你願意娶游馥詞為妻嗎?」

    「願意。」

    「游馥詞,你願意嫁宇文睿嗎?」

    「願意。」甫答完願意後,馥詞方才發覺情況不對,要和他舉行婚禮的人不是江玉英嗎,為什麼神父知道她是游馥詞?

    「禮成,新郎吻新娘。」

    側身面對宇文睿,滿頭霧水的游馥詞,眼角餘光瞥到親友席次間,端端正正坐著他們家的阿拉……才恍然大悟她被設計了!

    「宇文……嗯……」

    開口,她的唇被封在他的唇齒中間,輾轉的吻、熱切的吻,她終於屬於他的一部分。

    「我知道我欠下你一整個世界,我會用下半輩子來還你。」

    禮成,小提琴樂團開始演奏,曲目是——草螟弄雞公!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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