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病床前,俐瑤穿隔離衣、戴口罩,拿一本小小童書,緩緩念:「小星星一閃閃,照著緯緯的窗口,窗口的小白花迎風……」這是緯中最喜歡的故事,床上的他,眼睛半瞇,醫生說再昏迷下去,情況不樂觀。
放下書,她握住丈夫的手。小時候,是這雙大手牽住自己,是這雙手在溜滑梯下面等著接她,是這雙大手在鞦韆後頭推她,童年的笑聲裡,這雙大手參與了一份。
「對不起,我不應該放下你,單飛到台灣,原諒我好嗎?不要生我氣,清醒過來,看看我、聽聽我,瑤瑤回來陪你了。」
他沒應聲,乖乖躺在床上,一如平日,她要求他乖乖入睡的模樣。
「你在懲罰我是不?懲罰我的心有了波動、懲罰我愛上不該愛的人?」
是的,十六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她在飛機上把和余邦一起的點點滴滴全翻過來,仔仔細細想過一遍,她不再否認愛情,不再把傷心歸諸於韓劇,她愛他,很愛,真的!雖然愛他是錯誤、是罪惡、是不能被饒恕。
反正,不論是對或錯,他們之間已經截止,她回來了,切斷和愛情有關的聯繫,回到這裡當他名正言順的妻。
趴在床邊,她想沒有負擔的睡著,然心臟負荷過度,疲憊的眼皮閉闔不了,想起生日那夜,空氣裡甜甜的夜來花香。
她喜歡這種芬芳,濃郁甘甜,那是童年的滋味,小時候肚子餓翻,找不到食物時,阿淵哥哥就帶她走過幾條大街,來到-戶人家門前,那戶人家種的夜來香爬過高牆,-束束的小花傳遞芳香,聞著花香,口裡彷彿含住糖果,兄妹坐在高牆下,閉眼幻想食物。
搬到美國後,養父也種一盆夜來香,甜甜的香伴隨她度過每個夏季。
有一回緯中曉得她喜歡夜來花香,特地端盤子,把花全採摘下,放在她的臥房裡。
那夜……俐瑤夢見自己回到故鄉,頭靠在阿淵哥哥的身上,想像糖果滋味。
第二天,養父發現辛苦種植的夜來香,花苞全不見了,又在她桌上找到一盤凋零的花朵,當場氣得要打她,是緯中死命護住她,不讓養父動手,雖然他拙劣的口才解釋不清事實,但她明白,緯中真心待她好。
臉靠在他的大手裡面,對於她的維護,他從未少過,晚回家了,他替她留飯菜;別人送他的零食,他總等她下課,才一起分亨。
存在他們當中的,是別人無從理解的感情。
所以,嫁給他,她沒後悔;為他賠上一輩子,她不覺得累。對她而言,這樣-個丈夫也許上不了檯面,但他對她好,是真真實實,沒有半分虛偽。
直到撞上余邦,直到認識愛情,直到發覺有個男人可以挺身站在你前面,是件幸福的事情,她才懷疑,這段婚姻到底值不值?這份負擔她背不背得起?
大約是處罰她的懷疑吧!這場意外,她罪惡難當……
「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你肯清醒,我保證不再離開你……」至於尋不到阿淵哥哥的遺憾……人生的遺憾很多,不差-件。
護士進來檢查儀器,她指指手錶,提醒俐瑤探病的時間到了。
點點頭,她握握緯中的手,允諾:「明天我再來念故事給你聽。」
走出加護病房,步履蹣跚,俐瑤的行李箱擱在走道上,推起行李,她步步朝外。
迎面來的是喬姨,她照顧緯中十幾年,年輕時喪偶,便一直在這裡住下來。
嚴格講,她是他們的另一個母親,養父母和俐瑤年歲相差太遠,碰到青春情事,不敢開口的問題,她都會找喬姨,靠在她懷裡,聽她軟軟聲調的勸慰。
「俐瑤,你還好嗎?」一聲問話,勾出無數傷心,抱住喬姨,不哭的俐瑤又想哭了。
「我不好,我很不好。姨,是我錯了嗎?我不應該到台灣,不應該去尋找不可能找到的親哥哥,對不對?」
「傻孩子,就算你留在這裡,還是要去上班,難道你能守著緯中一步不離?該來的事情,誰都阻止不了,不要一味責怪自己,懂不?如果這麼想,是不是要怪姨沒把緯中照顧好?」
把俐瑤的頭髮攏到肩後,他們家的瑤瑤很不一樣了,長髮披肩,合宜的服飾讓她看來年輕亮麗。
「爸媽在天上會不會怪我?」她答應過養父母,要照顧緯中一生,才多久的時間,她就把人照顧成這樣……她好沮喪。
「讓自己難過對事情無益。」
「我瞭解,謝謝姨。」
「先回家休息,搭那麼久飛機,一定累壞了。」
「好,晚點我再過來替你。」
她真的累了,過去二十幾個小時,她想著和余邦之間、想著和緯中的未來,想著過去和明天,她想很多,卻到最後才曉得,想再多,都敵不過殘酷現實。
緯中要離開了,那雙雖不能給予幫助,卻始終扶持的大手,將到另一個國度;他不願成為她的負擔,可是,少了負擔,她卻覺得更沉更重,人生的旅途上,只剩下她獨行。
她和余邦談過孤獨,想來,這才是真正的孤寂吧!
回到家,放下行囊,離開數月,家裡一切都沒變,走回自己房間,緯中送她的塗鴉畫,還掛在書桌正上方。
那些年,她唸書,他在一旁畫畫陪她,他用自己的方式對她好,也許他只有六歲的智商,但他盡了全力來愛護她……光回應這份疼愛,她的心就不該出軌。
手機鈴響,俐瑤從包包裡面拿出手機,接起,是余邦。
氣急敗壞的余邦一聽到有人接電話,也不管對方是誰,轟轟轟,一陣強力轟炸,把伊拉克弄成斷壁殘垣。
「誰說你可以離職?誰讓你有權利不想上班就不上班?你故意要讓我的工作停擺嗎?你故意讓我的公司關門嗎?你再把養生茶往我杯子裡面倒,我就把你從這裡往外丟!」
後面那兩句恐嚇是針對已經嚇得花顏亂顫的蔣秘書,俐瑤不在,讓他「芳心」大亂,顧不得平日斯文風流形象,想罵人的他,口破得比誰都大。
沒辦法,打從他四處找不到俐瑤,還雪上加霜地在E-mail信箱裡面,接到俐瑤的辭職信後,他就呈現半瘋狂狀態,行為完全不受控。
「董、董……事長……」蔣秘書萬分委屈的聲音,一併從話筒裡傳到美國對岸。
「董董董、懂了還不快走,我警告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還有你那身紅洋裝和丑髮型去換一換,免得出門嚇到路人。」
亂吼一陣,俐瑤在電話中聽見蔣秘書哭著出門。
「蔣秘書穿的是你誇獎過的那件紅洋裝?」明知道再對他依戀,是糟糕情況,可聽見他的聲音,手中電話捨不得放。
「對!」
「髮型是你要人家特別花半天時間弄的那個?」
「沒錯!」
「人家處處依你的喜好,你還把人家大吼一頓?是那杯養生茶的關係嗎?」
「不對,是你的關係。說!什麼事情那麼嚴重,你非辭職不可?」
為什麼不離開?已婚男子動了情念,天天望向身邊高牆,估計自己有沒有本事爬出去,這情況算不算嚴重?
是不是非等到罪證確鑿,被綁上十字架,像無助乳豬,烤出香脆口感後,才叫作嚴重?
「孟純還好嗎?你們聊得怎樣?我覺得她很可愛,雖然沒有盈心漂亮,可是讓人好心疼,難怪你對她特別掛心。」她試圖轉移話題,不管怎樣,他們總是朋友!
「我們聊很多,聊這幾年彼此的生活,對了!我要你再籌辦一次婚禮,這回要風風光光、盛盛大大。」聽到她的聲音,他心情恢復平靜。
「替孟純籌辦?」
「當然,不然是替你辦嗎?」
他說「當然」?當然羅,一定是當然的嘛,他愛孟純、他待孟純不同,他「當然」要和孟純籌辦婚禮,「當然」不會是和周俐瑤結婚。一聲聲當然敲在她心版上,敲得她苦痛難當……
「怎麼突然不說話?算了,廢話不多說。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我在家。」
「鬼話,我才剛從你那裡回來。」
「我……我在美國的家。」
「你跑回美國幹什麼?機票大降價嗎?你怕航空公司倒閉嗎?算了、算了!我限你五日之內趕回來。」脾氣發作一頓之後,他發出通牒,主動熄火。
「不行!」他們只是朋友不是?既然只是朋友,他無權要求她太多。
不行?她居然敢對他說不行!是皮癢了,還是膽子被他養得太肥厚?
「不准不行,我說五天就五天,不准討價還價、不准說不行!」花花公子變成鴨霸男人,他預計她敢再說一個否定句,他就拍兩下桌子以張聲勢,然後飛到美國,一拳把她揍昏。
「我先生出了意外……生命垂危……」
他沒拍桌子、沒大吼大叫,靜默在電話兩端成形,誰也沒先掛電話,靜靜傾聽彼端那個人的呼吸……
孟純來到余邦的辦公室門口時,剛好聽見他在吼人,接著-個穿大紅洋裝的女子掩面衝出來。手握門把,她遲疑該不該進去?
孟純等很久,直到再也聽不見聲音,才怯怯地打開虛掩的門。
「余邦哥哥。」
她的叫喚聲傳到電話那頭,俐瑤聽見孟純的聲音,輕輕-個歎息,收線。
「余邦哥哥,你還好嗎?」
「嗯!怎麼來了?」
一直都清楚俐瑤有個掛名丈夫,不曉得是不是故意,他總是選擇忽略,現在,她回到丈夫身邊,不管他是否樂意,這意味,在她心中丈犬比他重要?
很詭異的問句,哪一個朋友會比丈夫重要?沒道理的對不對?可他就是認定,俐瑤要把他放在署名為丈夫的男人前面,以彰顯他的重要性。
「余邦哥哥,媽要我來找你,談談婚禮的事宜。可是,好像有事情困擾你?」
她印象中,余邦是穩重自持的哥哥,他怎會對秘書小姐大發雷霆?
抬頭看孟純,她長大了,不再是沒心性的單純女孩。
「很好,我真的可以對你放心了。」
從小哄到大,他生怕孟純受一點委屈,總是站在身前護著、寵著,說他愛她,倒不如說他拿她當女兒,擺在掌心疼著。別人是從生了小孩之後開始學做爸爸,他是自從當了哥哥之後,就在學習當爸爸。
「你本來就該對我放心,好好經營白己的幸福。這些年,我……對不起。」低眉,她對他好抱歉。
「我們之間需要說抱歉?傻瓜!我把事情交代給律師,最慢明天你會收到離婚協議書,打起精神,接下來要開始張羅婚禮羅!」
「你氣我嗎?當年我拋下婚禮一走了之,你和爸媽一定很為難,對不?我辜負你對我千百般好,轉身愛上一個陌生男人,真的很差勁!」
余邦起身把她攬在胸前,像小時候一樣溺愛,
「你很早就知道,如果有人可以給你幸福,我絕對會放手,娶你,只是要確保你會得到幸福。你問我對你有沒有生氣?有的!當時拓拔淵出現,你喜歡拓拔淵,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站出來替你解決的。說說看,從小到大,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沒幫過你?可見你對我的信任度很差。」
「我……我覺得自己很罪惡,我背叛你和爸媽的期盼,你們從小就希望我當孟家的媳婦。」
環住他的腰,這個胸膛,她從小躺到大,在裡面她可以無憂天真、可以不解世事,這裡是他專為她搭設的溫室。
離了這裡,滿街風雨,她從不認為自己能走得順、走得穩,所幸她一路走過來了,只是這一路上,她對他、對孟家,有說不出的歉意。
「要你當孟家媳婦,說是期望,倒不如說是最好的安排,爸媽認定你是只小青鳥,是我命中的貴人,會扶持我一生平順;而我認定,除了自己,再沒有男人可以給你全然幸福。我們都太自以為是,才讓你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裡,回頭想想,也許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們,不是你。」
「余邦哥哥……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還、還……還愛我嗎?」這種話很難啟齒,可是不攤開說分明,她怎能放心?
「若你說的愛是愛情,我們之間早已超越;我對你好可不是從現在、或你十八歲那年開始,是從你一被抱到我家,我就寵你。我敢保證,當時我的費洛蒙還沒開始分泌。
「我們之間是親情,是一輩子都斷不了的感情,不管你有沒有婚姻,不管有沒有男人搶著愛你,我們注定擁有一輩子的兄妹情,懂不?」
對孟純的感覺,他很清晰,不說破、寧願讓別人誤解,有幾個理由:一、他要留個好位置給孟純,不希望她回來時,發現人事已非,她不再擁有優勢。二、當他揮手愛情時,他有個妻子作為絕佳理由。
余邦的說法讓她安心,甜蜜笑顏展露他面前,像十八歲那年、像無憂青春。
「你認識的那麼多女人裡面,誰給你愛情感覺?」孟純問。
「我認識那麼多女人?不會吧!這種事連你在國外都知道,果真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國內專寫他情事的八卦雜誌已經讓人受不了,沒想到枕邊浪漫居然讓他一路紅到國外?
「不是人人都知道,我是特別關心你,才注意你的消息。」
孟純訥訥解釋,其實這些年她並沒有出國,說謊欺騙,純粹不希望他們替自己操心太多。
「說嘛、說嘛,我很好奇,誰讓你感覺到愛情?」
「每一個都有,我喜歡她們的身體,喜歡和她們共享激情。」這是他認知中的愛情,擁抱、親吻、激情,愛情三步驟,他在她們身上全做齊。
「既然每一個都是,為什麼你換人換得好快?」孟純迷糊了,這和她認識的愛情不一樣。
「因為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沒辦法控制它來的頻率和次數,只能不斷割捨和……說拜拜。」他說得理所當然。
「你的愛情理論好奇怪,聽起來像在玩弄愛情。」
「奇怪?會嗎?她們都覺得很好啊!」當然也會有例外時候,像周誼和沈心雲。
「真正的愛情會讓人割捨不下,即使不見面,仍然時時刻刻想著對方、想著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真正的愛情,不會隨手可拾。我說不透徹愛情是什麼模樣,但絕不是你講的那樣。她們之中沒有人會讓你牽掛嗎?」
牽掛,有啊!他為孟純牽掛,可是他清楚他們之間不是愛情。
「余邦哥哥,你快替自己找到幸福好嗎?你不年輕了,不適合再玩弄愛情。」門外兩聲輕敲,孟純離開他的懷抱。「淵來接我,我們要去吃飯。」
輕哦一聲代表聽到了,余邦還在思索孟純的話。
割捨?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哪有這種人?
孟純丟掉七年,他只有擔心、焦慮;從盈心口中確定有個「特殊男人」存在後,他放心不少,往後也沒分分秒杪、時時刻刻的啊!
再說親如父母,他出國七天、半個月,也沒誇張到時時刻刻想念吧!
舉一舉,誰讓他非得天天見到面不可?
有啦!俐瑤那個小秘書。她不算,她是他的工作夥伴,當然要天天上班,至於假日……小事情,別計較!
舉一舉,誰讓他想著兩人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有啦!俐瑤那個有夫之婦。可是她不能算,她安全、好玩嘛,至於喜歡上她的「演愛情」……啊!大男人別去計較小問題。
她只是他的朋友,很要好的朋友,可以你來我往、談心論交情的朋友,他又不是徐志摩,沒事幹嘛去追人家的老婆?俐瑤想當風情萬種的陸小曼?哈!下輩子吧!當張幼儀還說得過去。所以羅,俐瑤和他,只是朋友。
對了,俐瑤說不回來了?怎麼可以,沒有她在,他的工作會停擺、他的快樂會減半,他的幸福從此不在,不行不行,她必須回來,時時刻刻在身邊,讓他看的到、摸的到……也玩的到,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她那麼好甩,他非把她找回來不可。
撥下電話,他要了一張最近期的飛機票,找她,是最迫切的事情!
他沒想過加加減減算一算,他在俐瑤身上有了難以割捨、分分秒秒和時時刻刻。
背靠牆上,俐瑤有強烈的無力感。
緯中情況一天比一天壞,連醫生都預佔他再也不會醒來。這些天,她反覆自問,她定不是做錯了?如果緯中注定這麼早離開,當初她是不是該留下來相伴?
緯中的傷讓她疲憊,而常常一個不心鑽入腦海的孟余邦,則帶給她微甜、和大量的罪惡感。
她逼自己不去想他、逼自己刪除有關他的所有記憶,要求自己對丈夫一心一意,只不過……說得簡單,做到很困難。
回來十幾天,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除照顧緯中之外,她急著四處找工作。
她不能不賺錢,扣除貴得嚇人的醫藥費,吃飯、出門樣樣都要用錢。歎口氣,她該回房照顧緯中了。
「瑤瑤,有朋友來找你。」喬姨自身後喚住她。
哪個朋友會來找她?同學大多疏遠了……俐瑤緩緩回頭,當余邦那張大大的俊臉出現在她眼前時,她的眼眶迅速翻紅。
「你們聊聊,我去照顧緯中。」拍拍俐瑤肩膀,喬姨給她安心一笑。
說不出話,只是一味笑著。人類在微笑時,眼睛會自動瞇起,這一瞇,兩串眼淚被擠出眼眶,然後俐瑤那個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的理論出籠,她哭得淒淒慘慘,笑得委委屈屈。
「看見我有那麼慘嗎?才幾秒鐘就把你變得精神錯亂。」手一勾一托,他把她鎖進自己懷裡。
很好,美國的空氣不錯、食物也還可以,所以懷裡這個軀體,還是一樣的柔軟溫馨,只不過,臉瘦一點,眼眶下的黑色素浮上來,可見得美國的床鋪製造術還不是太先進,才會弄出一張讓人睡不好的床。
「為什來?」俐瑤在他胸前擦乾淚,環住他、圈住他,突然間發覺,醫院裡的冷氣沒有想像中那麼冷。
「我不能來嗎?想你可不可以?」
他喜歡她的見面禮——一個大大的擁抱和眼淚兩大瓢,全送進他質料柔軟的襯衫裡。
「你不會忍耐嗎?現在流行SARS,搭飛機很危險。」俐瑤叨念。
搭飛機很危險,所以,是不是……呃,那個……他可以暫時不回去?
她對緯中的罪惡感,在余邦出現的第一時間,全數被消滅。
她發誓,她有控制白己不去想他,但他一出現,想念便傾巢而出,她關不住思念,只好任它們在眼前囂張。
「台灣是疫區,留在那裡更危險。」
「你一來我就危險了。」悶頭低語,興奮過去,接下來她必須面對自己的心虛。
「你說什麼?」
扳高她的下巴,黑眼圈,丑!紅鼻頭,很醜!瘦臉頰,丑到不行!她說的對,一比較之下,姜盈心絕對是個大美女,可是看見這張臉,心中波動難平,他想吻她,在大眾庭廣之下。
「沒有。」搖頭,否認掉他的危險性。
「看到我為什麼那麼激動?」
「我需要你。」脫口而出的實話,讓她不自主地臉紅,忙把頭塞回他胸前。下回想玩老實說之前,要記得戴臉罩,沒有臉罩,戴口罩也勉強可以。
「需要我什麼?」被需要的感覺相當好,以前他讓孟純需要,現在有俐瑤需要,依依沒說錯,他喜歡當柱子,越多人靠在他身上,他就越有成就,像他這種人應該拿去蓋房子,預防九二一。
需要他什麼?他的話問傻了俐瑤。能實招嗎?恐怕不行,他只打算拿她當朋友,要是她夠聰明,還想要他這個朋友的話,就要學會把他的妻子也納入朋友行列,所以,即使需要他的感情,也不能隨便透露。
深吸氣,至少她還擁有他的友誼。「我需要你的錢……我快斷糧了……」朋友有通財之義,她把他們的友誼發揮到淋漓盡致。
「錢?你很窮,所以沒飯吃?」他理解她頰邊兩塊菊花肉跑哪裡去了。
「你會救濟我,對不對?」紅潮褪去,她再度抬眼對上他好看的眼睛,他的桃花眼比F4好看,難怪滿園春色藏不住,蜂蝶紛紛飛他家。
「對,不過等這裡的事情結束,你就要跟我間台灣。」
他的話說完,俐瑤剛停的淚水又撲簌簌落下,推開余邦,她用手背拭淚。「你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勒索我?」
這回眼紅、鼻紅,她連嘴角都顫抖起來,幾天來的恐慌、幾天來的故作堅強,垮台……
恐慌,是恐慌呵!幾年感情,就算他是弱智、就算他什麼都不能幫她,但從小到大,都是他在陪伴。
每每她碰到挫折,是他摟住她的肩膀,告訴她:乖乖,瑤瑤最勇敢;每每獲得榮譽,也總是他拍著手,繞在她身旁說:瑤瑤最聰明。
也許他誇獎人、安慰人的話,翻來覆去就那兩句,但卻陪了她十幾年,給了她足夠的自信。
「他的情況很壞嗎?」
「壞極了、壞透了,醫生束手無策,我能怎麼做?我答應爸媽照顧他,他是我一輩子最重要的責任。我為什麼要到台灣?我一定是瘋了,我應該陪在他身邊、我應該天天帶他出去玩耍。
「你知道嗎?他在電話裡告訴我,說他想我念床邊故事,說想我陪他的泰迪熊玩扮家家酒,我居然敷衍他,我在做什麼?我到底在做什麼?」
連日無從發洩的情緒,在他面前,她一古腦兒發作,她來來回回在廊上走來走去,誇張的動作、激昂的音調,她瀕臨瘋狂。
「沒事!」他又一把將她拉回懷裡,在懷中撫平她不安情緒。
「有事、有事,真的有事,如果緯中真的……我怎麼辦?」
「不要怕,有我在。」撫著她烏黑長髮,輕拍她的背,任她把鼻涕眼淚留在他衣服上面,收緊雙臂,他不准她委屈半分。
「瑤瑤,快進來,緯中醒了。」
醒了?居然醒了!在她幾乎放棄時,喬姨的話振奮她的神經,拉住余邦,他們急急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