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至道二年,夏日炎炎,街上少有人影,只有路邊幾朵野花靜靜地展露身姿,大地一片平靜祥和。
距雍熙三年,已過近十年了。十年,可以改變很多事。
酒館,龍蛇混雜,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物,是個打探消息的好地方。素不相識的人聚在一桌喝著酒,拼湊著最新的消息,然後再一傳十、十傳百。
酒館一隅,長桌上坐著幾個壯漢和一名老者,皆是佩帶刀劍,面露凶相。
「天底下沒有人不知道天下第一大莊——玄夢山莊,正如江湖中沒有人不知道天下第一大莊的莊主——玄子寒。」藍衣老者神氣地扇著扇子,啜了一口酒,開始說書。
「玄子寒武功高深莫測,為人冷硬無情。他在短短時間內,創立玄夢山莊。山莊擁有最嚴密的防守,和連皇宮大內都難以比擬的精良護衛。玄夢山莊的買賣遍及全國,無數的江湖俠女、大家閨秀,都對玄子寒芳心暗許,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皆被他冷冷地拒絕了。」說到此處,藍衣老者頓了頓,端起酒杯。
「為什麼?」同桌的高個子大漢趕忙問。
藍衣老者見有人感興趣,不禁面露得意之情,續道:「這個有幾種傳言。最可靠的一種是說玄子寒英雄志高,愛江山不愛美人。」
「有可能。」高個子大漢點頭贊同。「咱們江湖中人,英雄豪傑,自然不該被女人所累。」
同桌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斜睨了高個子一眼,緩緩說道:「也有些人說,玄子寒是另有所愛,只是人海茫茫,分隔兩地,所以他才會拒絕其她美人,苦苦等候那名女子的歸來。」
「怎麼會?不可能!」高個子大漢挺不高興心目中的大俠,被人說成一副兒女情長的德行。「大丈夫何患無妻?玄子寒乃天下第一大莊的莊主,要什麼女人沒有?癡情?那是在女人堆打滾的沒用書生才會做的事。」
「還有一種說法。」藍衣老者不理會他們的爭執,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玄子寒遲遲未娶妻,是因為他心目中早已有了人選,就是韓月山莊的韓三小姐。韓三小姐秀外慧中、美艷無雙,再加上玄子寒欠韓老爺子一份情,他會迎娶韓三小姐似乎是理所當然。」
「嗯,有道理。」高個子再次點頭贊同。
鄰桌的青衣少女聽到此處,眉心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她放下酒杯,離開了酒館。
和青衣少女同桌的白衣男子歎了口氣,付了兩人的酒錢,追了出去。
靈霧山以雲霧著稱,山勢雄奇,峰巒疊翠,雲霧常年籠罩。每當雲起之時,半山腰以上盡在雲霧中,雲霧變幻莫測,故遊山者常困於半山腰處,難以達至頂峰。
山頂「玉皇峰」上,有三間不大不小的木屋,屋旁一棵參天老樹,上面架著鞦韆。青衣少女坐在鞦韆上,輕輕搖蕩,低頭沉思。
「我決定了!」她抬起頭,突然開口。
距青衣少女五步之遙的白衣男子挑起眉,投出無聲的疑問。
青衣少女盈盈淺笑,輕聲但堅定地說道:「我要下山,我要去找他!」
聞言,白衣男子再不能維持優雅的笑容,「師妹,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師父說過,你十七歲時有一大劫,唯有留在山上,方能躲過此劫。何況關於他和韓月山莊的三小姐之說,只是人們的臆測,未必屬實。」
「他當初雖然曾對我許下諾言,但相隔十年,若他以寫我已不在人間,為報恩而迎娶韓三小姐呢?」青衣少女搖搖頭。「我不要這樣,我不想就這樣錯過!十七之劫會不會靈驗還不確定,如果靈驗,我躲在山中,或許也逃不過大劫。與其如此,我寧願下山找他。」
當年她路遇強盜、命在日歹時,那名她在酒館遇見的白髮老人出手相救,把她帶回靈霧山,但也造成了她和「他」的分離。
而那白髮老人正是她的師父——江湖九大高手之一的「神算」司空昭昭。
司空昭昭對她頗覺投緣,於是收她為徒。同時他算出她命中逢「七」遇劫,而「十七」更是本命中的大劫,所以「前世」她才會在即滿十七歲之時,遇難而「亡」,「今生」在七歲時險些喪命於強盜刀下。於是他將她留在山中,希望能助她逃過「今生」十七歲時的劫難。
三個月前,司空昭昭壽終歸天,臨終前仍惦念著她的十七之劫,叮囑她未滿十七歲之前,絕不可私自下山。
「師妹……」
青衣少女擺擺手,阻止白衣男子欲出口的話語。
「師兄,不用勸我了,為了他,就算是死,也無所謂。」她偏著頭,頑皮一笑。「何況還有你會保護我,不是嗎?」
白衣男子知道無論他如何規勸,她都不會改變主意,遂無奈地點頭,有幾分後悔當初禁不住她的哀求,而帶她到山下的酒館打探消息,才使她萌生提前離山的打算。
「你有什麼打算?」
「我準備三日後啟程,去玄夢山莊找他。這三日,我想搜集近幾年來關於他的一切,希望師兄能幫我。」
白衣男子有獨特的消息管道,搜集資料是他的專長。
「沒問題,只是……他會認你嗎?」時間相隔太久了,他不由得為她擔憂。
青衣少女輕笑。「我們有『契約』的。」回想起往事,她的臉上不禁露出甜蜜的笑容。
「別忘了帶走『乖乖』。需要幫忙時,讓『乖乖』帶信兒給我。」白衣男子望向不遠處繞著木屋飛轉的白鴿。
「乖乖」是青衣少女精心培育出來的一隻稀有品種的鴿子,學名喜鵲鴿,亦稱喜鵲花。它的體態具有淑女的風采,美麗而勻稱,她對它十分喜愛。此次離開,用它來互通消息,是再好不過了。
青衣少女招招手,白鴿聽話地飛落在她的手上,咕咕叫著。
「師兄,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把他介紹給你認識,你們一定會成為好友的。」
白衣男子瀟灑地笑著,掩住眼中的不捨之情!不願讓離愁籠罩在兩人之間。
「我也想看看他有什麼不凡,讓你牽掛多年。嫁給他後,別忘了把他帶回山上,我請他喝猴兒酒。」
「好。」青衣少女笑著點頭,跳下鞦韆,向遠方望去,喃喃道:「玄哥哥,我就要回來了。」
被稱為「天下第一大莊」的玄夢山莊,的確名副其實。佔地方圓百里,擁有茶館、酒樓、客棧、銀樓、船運、錢莊、布莊、米糧商行等。
清晨,天剛濛濛亮,街上的人還不是很多。
一名青衣少女出現在玄夢山莊門口,她臉上未著脂粉,素淨清雅。一隻通體雪白的鴿子圍著她飛轉,格外引人注目。
青衣少女對白鴿招招手,白鴿飛到她手上,她溫柔地把鴿子抱進懷中。
打量了一下門口的兩名守門護衛,她挑眉輕笑,走了過去。
「姑娘,你有事嗎?」守衛甲皺眉,盡責地攔住她。
「我找人,可否請大哥為我傳個話?」青衣少女對他露出個純真無邪的笑容,似天真、似羞澀,惹人心生愛憐。
「姑娘,你想傳話給誰呢?」守衛甲口氣緩和了很多。
青衣少女又是輕輕一笑,道:「我想找你們莊主玄子寒,可否幫我傳個話呢?」
「你想見莊主?」守衛甲謹慎起來。
實在是平日冒充玄子寒朋友的人太多,且多心懷不軌,因此即使眼前的女子看來清純良善,也不可不防。
「是啊。」青衣少女微笑著從懷中拿出一張泛黃的紙,上面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難以辨認,由紙的顏色可以看出時間久遠,但保存良好。
她把紙遞上,笑咪咪地問道:「可否把這個交給玄莊主?」
守衛甲瞪著那張紙,彷彿它是燙手芋頭般,心中猜測著青衣少女的意圖,遲遲不肯接過來。
青衣少女看出他的猶豫,天真爛漫地一笑,道:「這位大哥請放心,我是為玄莊主送禮來的,他看了這個一定會很開心的。」
守衛甲臉上浮出一個大大的問號,充滿懷疑。天下第一大莊裡要什麼沒有,身溢莊主的玄子寒會在意這麼一張紙嗎?雖然心有疑慮,他仍抵不過青衣少女臉上燦爛的笑容,接過她手中的紙,送了進去。
不一會兒工夫,只聽裡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守衛乙張著大嘴,雙手托著下巴,看著一向冷靜穩重的莊主竟神情激動地跑了出來。
玄子寒在門柱旁停下,目不轉睛地盯著青衣少女,臉上的表情由驚訝又不敢置信變為狂喜,向來緊抿的唇角泛起柔和的笑意。
青衣少女眨了眨眼睛,清亮晶瑩的淚珠在她眼眶中盈盈轉動,她放開白鴿,快步上前,投入他的懷抱。
「夢兒,我好想你!」他激動地將她緊緊摟進懷裡,但很快他又把她推開,熱切地看著她,像是怎麼瞧也瞧不夠似的,臉上閃著狂喜的光采。
在小木屋中和她共同度過的那些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十年的分離,他已計算不出自己對她的思念有多深!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放棄搜尋她,不管希望是多麼地渺茫。
有時他忍不住猜想,她和他是否真的已陰陽相隔?每每這樣想時,他就感到莫名的痛苦。
如今,他腦海中片刻不曾忘記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變得如此美麗動人,而且再次回到了他的身邊!
周圍的奴僕看呆了,從沒見過嚴肅、冷酷的莊主,露出如此溫柔的笑容,事實上,他們還以為莊主是石人,不會笑哩!
「玄哥哥,我也好想、好想你哦!」上官羽夢靠在他肩上,低聲喃喃,喜悅的淚水輕輕滑落粉頰。
對他深深的思念,一直埋藏在她心靈的最深處,在心中留下一道缺口。儘管身邊有師父的關愛、師兄的友情,但那道缺口依然存在,直到現在……
她在他懷裡低低抽噎,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
「乖,別哭了。」玄子寒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溫柔地拭去她面頰上縱橫交錯的淚痕,憐惜地安撫。上官羽夢吸吸鼻子,抬起頭,小手捧起他的臉,輕輕地撫摸他的五官,在他雙眼中清楚地看到盈滿的心疼。
不想他為她擔憂,她故作輕快地說道:「玄哥哥,多年不見,你變得更帥了!」不知不覺間,她用上了二十一世紀的詞語。
「帥?」玄子寒挑了挑眉。這是什麼意思?
她俏皮地吐吐舌頭,不怎麼清楚地解釋:「就是很好看的意思啦。」
「你這丫頭!」玄子寒微微一笑,柔聲道。「形容男人長得好看,是指帶脂粉氣,算是一種侮辱。」
「嘻嘻。」上官羽夢揉揉小鼻子,撒著嬌。「怎麼會呢?玄哥哥很有男子氣概呢!」
她攀著他的手臂,視而不見玄子寒身後某道朝她投來的惡毒眼光,如果眼光能殺人,就算她是九命怪貓,大概也死掉上百次了吧?
玄子寒享受著這份難得的親暱感覺。以前她總是喜歡賴在他懷中撒嬌,而他總是籠溺著她。
「小女孩也長大了。」他打量著她,稱讚道。
「是咩,很漂亮吧?」上官羽夢非常厚臉皮地回答,轉了個圈圈,讓他能好好看看她。
角落裡,某人惡狠狠的目光更灼熱了。
「是嗎?」玄子寒似笑非笑地反問道。他的小丫頭長大了,臉皮似乎也變厚了。
「哼,玄哥哥一點都不疼人家。」她假裝生氣地擦著腰,氣鼓鼓地道。「這些年來都把我給忘了吧?」
「說起這個……」玄子寒頓了頓,緊盯著她的眼睛,問出藏在心裡的疑問。「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不來找我?」語氣有幾分埋怨。
幸好她有所準備!上官羽夢垂下長長的睫毛,小心地掩住黑眸中心虛的光芒。
「因為我住在一個小村子裡,從沒聽過玄夢山莊的大名啊!直到前些日子,我去城裡買布,聽人談起玄哥哥,才知道原來玄哥哥住在這裡。」
她流利地說出早已準備好的借口,不打算告訴他關於她的十七大劫而惹他擔心。
「哦?」玄子寒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黝黑瞳眸直視著她,想看出隱藏在她背後的秘密。
「玄哥哥,咱們先進去,好不好?人家站得腿都酸了。」上官羽夢機靈地岔開話題。不過這也有一半是實話,他身後那道灼熱噴火的目光都快把她給盯穿了。
「好,」玄子寒爽快地答應,又補充道:「咱們進去再談。」
說著,他就拉她向裡面走去。
進去再談?天啊,看來玄哥哥很精明、不好騙呢!上官羽夢偷偷吐吐舌頭,暗地裡做個鬼臉,正好被轉身回頭的他逮個正著。
玄子寒無奈地歎了口氣,搖搖頭。
由於他沉浸於久別重逢的喜悅中,竟然沒有發現一旁站著兩個特別的「觀眾」。
「少爺,韓表小姐已在這裡等候多時了。」旁邊的灰衣老者恭敬地道。
瞬間,玄子家恢復了眾人熟悉的冷硬神情。他先對站在旁邊、雙目噴火的韓表小姐微微頷首,然後轉而對程叔吩咐道:「程叔,你讓人把尋夢閣打掃乾淨,夢兒要去住。」
「少爺,此舉恐引人非議。」程叔口氣僵硬地勸道。
尋夢閣在玄子寒的玄冰室旁邊,一直未曾有人居住,玄子寒把上官羽夢安排在那裡,表示她的地位非同一般。
「尋夢閣本來就是依夢兒的名字甚她建造的,夢兒住在那裡又有什麼不對?」玄子寒頓了頓,口氣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叫人下去準備吧!」
她的玄哥哥從沒有忘記過她呢!聽到玄子寒的話,上官羽夢立刻心花朵朵開,唇角向上揚起。她打量著灰衣老者,十年不見,程叔也老了很多,雙鬢都有些白了,不過他還是和當年一樣地嚴肅、有著一副壞脾氣。奇怪,難道他更年期還沒過完嗎?
一陣駭人的沉默後,程叔終於轉身離開了。
一個走了,她可以集中全力對付另一個了。上官羽夢望向那位對她射出惡毒目光的韓表小姐,回想著搜集到的所有有關韓月山莊的資料。
這位應該是韓三小姐的表姊———韓媚如,長久以來對玄子寒有著非分的「肖想」。
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情敵的底細是弄清楚了,接下來就要看看這位韓表小姐實力如何了。
上官羽夢挑剔地打量著韓媚如,嘖嘖……即便是身為情敵的她,也不由得被韓媚如所吸引。
瞧瞧那心型臉蛋、水汪汪的媚眼兒、櫻唇不點而紅、纖細的身段凹凸有致,真可謂是極品呀!
只是,玄子寒是她上官羽夢一個人的,在十年前就決定好了,其他女人請排隊,下輩子再說吧!不過她下輩子也會搶先巴住他的人、他的心就是了。
韓媚如非常瞭解自己有多麼美麗,也非常擅長利用自己的優勢。她眼波流轉之間流露出媚人風情,以嬌素的嗓音說道:「玄大哥,好久不見了,媚如代三妹向玄大哥問好。」
「嗯。」玄子寒點點頭,淡漠地回禮。
「玄大哥,這位是?」韓媚如的目光落在上官羽夢身上,眼角淡瞥,像是在看奴僕一般。
「我叫上官羽夢,和玄哥哥很早就認識了,後來和玄哥哥分開,今日才剛剛相認。」上官羽夢主動示好,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舊識?你能拿出憑證嗎?」韓媚如譏諷地瞪了上官羽夢一眼,轉向玄子寒嬌聲說道:「玄大哥,常有人衝著天下第一莊的招牌,假冒認親、騙吃騙喝或有其他什麼險惡用心,不可不防啊!」
上官羽夢沒有說話,只是睜著可憐兮兮的眸子望向玄子寒。
「韓表小姐,不敢勞你費心,這點分辨能力在下還是有的!」玄子寒表情冷得似冰,原本就鮮明的五官此刻更像刀鋒般銳利。
「玄大哥,媚如都是為你著想啊!」韓媚如膩聲道,急急為自己辯解。
上官羽夢臉上閃過一抹狡詐的笑容,之後又變為原來那副人畜無害的天真狀,維持緘默。
真是個沒大腦的女人!她忍住打哈欠的慾望,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唉,果然是古人,用這種遜斃的招數打擊情敵,害她都不屑與韓媚如鬥法了。
虧韓媚如還長了這麼一副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卻大腦空空,真是糟蹋了。
「韓表小姐,承蒙關心,玄某心領了。」玄子寒面無表情地道。「先告辭了。」
說著,他便拉著上官羽夢轉身離開。
上官羽夢露出一個好快樂、好快樂的笑容,手一招,白鴿「乖乖」聽話地跟著飛進玄夢山莊。
而那不相干的某人,則是氣得在原地直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