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咖啡廳旁的停車場,向東寧和朱採菱下了車。
他沒好氣地看著她的臭臉。「拜託你就別再鬧彆扭了,我根本就搞不懂你到底在猶豫什麼,問你也不說,乾脆找個要去留學的女生讓你問個夠,這樣不是很好嗎?」
到現在還抓不到重點,她真的很想打他。
向東寧拉著她進入咖啡廳,一進門就找到坐在窗邊的方蓮生,他介紹兩個女孩子認識。
「蓮生,這就是我跟你提的朱採菱。採菱,她是方蓮生,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她。」
看看朱採菱倔強的表情,再看看方蓮生溫柔的笑容,他忍不住暗歎一聲,蓮花和菱角一樣都是水生的,為什麼差這麼多。
朱採菱瞄了方蓮生一眼,聽說方家和向家是多年交情,千金小姐果然就是不一樣,不但人長得嬌滴滴的,一身光鮮亮麗,全都是昂貴的名牌。
而方蓮生則很介意地多看了朱採菱一眼。
三個同年齡的年輕人面對面坐下,點的咖啡很快就送上了。
「蓮生,你幫我勸勸她,留學沒有她想的難。」
為了幫朱採菱下定決心,向東寧請出了方蓮生,他認為女孩子考慮的問題應該差不多,所以只要排除她心中莫名的疑慮,她就會跟他一起去美國。
「怎麼不難?我又沒考托福、又沒申請學校,去那邊能做什麼?」朱採菱馬上丟出一個大問題。
「這不是問題,我的托福成績不是很好,所以我打算到那邊念語言學校,然後在那邊考試、申請學校。」方蓮生說。
此時向東寧的手機響了,身為畢業委員的他,這陣子有一卡車的雜事要忙,他不得不去處理一下,臨走前還不放心地吩咐朱採菱要盡量問清楚。
送走了向東寧,方蓮生回過頭來繼續剛才的話題。
「那些不是很大的問題,問題是你有多少預算,因為這一拖可能就好幾個月,甚至大半年,留學中心的人問過我這個問題,所以我想你也應該要考慮。」
朱採菱愣住了,她能讀完大學就很了不起了,哪有錢留學,向東寧究竟給她多少預算,她一點概念都沒有。
「我不知道,他說……要幫我出。」
這下換方蓮生愣住了。
向東寧出面要她說服朱採菱的時候她早就覺得奇怪了,現在聽到他還要幫這個非親非故的女人出這麼一大筆錢,她更是無法置信。
這次她仔仔細細地打量眼前的女人,長得還可以,但也算不上特別漂亮,穿著品味尚可,可惜全都是一些上不了抬面的便宜貨,從裡到外,看不出來哪裡特優。
他們是什麼關係?
一股妒意油然而生,方蓮生決定好好「勸」這個女人。「真的?他沒跟我說,以他家的狀況,要出這麼點錢當然沒有問題,只是……」
「只是怎樣?」朱採菱的心也跟著吊高。
「只是他家雖然有錢,但他到底還只是個學生,什麼事都還得跟家裡伸手,說幫你出,其實還是伯父、伯母付錢,而且據我所知,伯父、伯母好像還不知道這件事情,我不確定他們肯不肯幫一個外人出這麼一大筆錢。」
外人?!
她像被針刺了一下地坐直身子。
自從和他在一起,她真的很快樂,他寬闊的肩膀就是她的家,她完全沉浸在甜蜜的兩人世界中,沒有考慮大多現實的問題。
一直到畢業逼近了,一直到他要去留學了,她被逼得不得不面對她之前沒有多想的事情。
原本她不在意名份,原本她不在意沒去過他華麗的家,原本也不在意沒見過他的父母,然而一夕之間,原本不在意的事突然變成了最在意的事。
「請問方小姐準備了多少預算?」朱採菱怯怯地問。
方蓮生聳聳肩。「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學費、生活費我爸媽負責,住的地方他爸媽也已經打點好了,我只要人過去就好了。」
「他爸媽?東寧的爸媽?」她驚訝地瞪大眼睛。
「是呀,他們在那邊買了一棟房子讓我和東寧一起住,說這樣彼此有個照應,他們也比較放心,我爸媽也很滿意這樣的安排。」
這話很有語病。她用手抵在發疼的額頭上,用那幾乎停擺的大腦努力地思索著。「你是說……這是雙方家長的安排?你和他一起出國留學……住在一起?你和他?!」
「對,我和他。」很好,她聽懂了。
方家想藉這個機會將女兒和向東寧湊成一對,早就喜歡向東寧的方蓮生當然樂意照辦,並且她深信只要給她機會親近他,她一定能擄獲他的心。
朱採菱頓時只覺得天旋地轉,艱難地吐出問題。
「他……知道嗎?他……同意嗎?」
「當然,這是早就計畫好的事。」方蓮生得意一笑。「我知道他人好,想幫有困難的同學出國留學,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害他和伯父、伯母吵架就不好了,我想你也不想那樣,對不對?」
方蓮生也不管朱採菱要不要聽,細細碎碎地說著向家和方家之間的事情,說得好像兩家已經準備結為親家似的。
然而此時的朱採菱早已聽不進半句話、說不出半個字,幾乎失去意識地茫然望著方蓮生。
陽光穿透濃密的枝條,灑在青綠的草地上,朱採菱無精打采地靠坐在大樹下,一臉茫然地望著眼前的校園。
畢業考終於考完,不久就要畢業、就要離開學校,就要告別這段青春歲月了,她突然覺得好不捨,難過得快要哭了。
向東寧跑過草坪,直直衝到她面前,氣呼呼地說:「我找你好久了,原來你躲在這裡。為什麼不接手機?」
「我沒聽見。」朱採菱拿出手機,上面的確有他的來電,不過她真的沒聽見。
「你是怎麼了?」向東寧一屁股坐到她面前。
還問。
他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很討厭她近來過多的沉默。「身份證和照片拿來。」
「做什麼?」
「當然是幫你辦護照和簽證,你不決定,那就由我決定。」
她冷淡地回了一句。「我去做什麼?你已經有方蓮生了。」
他氣得快冒煙了。「要講幾次你才懂,她只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人家爸媽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在國外,拜託熟人照應一下,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真的不覺得奇怪嗎?」他到底知不知道那個方蓮生喜歡他?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不放心他們孤男寡女住在一個屋簷下?
「你才奇怪,無緣無故就生氣,跟你解釋也不聽,我真的快搞不懂你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束西了?」
跟她在一起一年多了,兩人好得沒話講,就算吵,也是床頭吵床尾和,從沒像這次鬧了這麼久,他快受不了了。
她咬著下唇,幽怨地看著心愛的男人。
為什麼他就是不懂……
難道他連想都沒想過要跟她求婚嗎?
她拉不下臉、問不出口。
她好怕,怕她只能當他的學生情人,畢了業,他就會依照家裡的意思,娶方蓮生那種千金小姐為妻。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十二月還要考執照……我……一定要考過。」她只剩下這個理由了,她想要捍衛她那不堪一擊的自尊。
「隨便你,我不管你了。」他抓狂了,跳起來抓著書包,憤步離去。
他真的好生氣,都開口叫她一起去了,都說要幫她出錢了,都這樣求她了—她竟然還拒絕他。
難道他比不上一張爛執照?
難道她真的捨得分隔兩地?
他自以為很懂她,可是這次她完全不照他的意思做,他好焦急、好難過,可是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看著他憤而離去的背影,她感覺到一種被拋棄的痛楚,忍不住將頭埋進雙膝之間大聲痛哭。
細雪無聲飄落。
向東寧沉默地站在窗邊,長歎一聲,再度拿起桌上的卡片,上面只有聖誕快樂四個字和署名,此外什麼也沒寫。
她就不會多寫幾句嗎?
到美國快半年了,兩人斷斷續續地聯絡,講電話,氣氛冷到不行,寫信,簡短到讓人抓狂,沒人先低頭,沒人先求和,就這樣僵著、悶著。
他氣到不行,肚子裡的那股悶氣在五臟六腑之間亂竄、衝撞,他像得了內傷一樣,感到隱隱作痛,以及難以化解的鬱悶。
如果她接受他的安排就好了,他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他好想她,好想看她開朗的笑容,好想親親她、抱抱她,好想在這樣的雪夜和她相擁而眠。
一陣敲門聲,使向東寧從沉思中醒過來,無精打采地晃過去開門。
「蓮生,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睡不著,想找你聊聊天。」方蓮生瑟縮著肩膀,羞紅著臉。
他突然被眼前的風景嚇了一跳。
只見她穿著薄若蟬翼的性感睡衣,雖然屋裡有暖氣,但在這樣的寒冷雪夜穿成這樣實在嫌少,甚至可見曼妙的女體在輕紗中微微發抖。
「很晚了,我想睡了。」他無動於衷地關上房門。
方蓮生像被刮了一個大耳光似地難堪,羞憤地跑回房間,大力地甩上房門,躲在棉被裡放聲大哭。
她原本以為只要住在一起,事情就會照計畫進行,可是這半年來,不管她暗示、明示他都不懂,好不容易狠下心來將自己當成聖誕禮物送上門去,沒想到他連碰都不碰就甩上門,她覺得丟臉得快要死去。
空蕩的房子裡迴盪著關門的巨響,向東寧哭笑不得地躺到床上。
來美國之前他真的不知道蓮生喜歡他,更沒想到向來驕寵的她立見會做到這個地步,要不是他的心早給阿朱了,說不定會受不了誘惑。
他突然懂了!
他不應該帶阿朱去見蓮生的,他不應該和蓮生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原來阿朱是在吃醋,而他竟然還罵她無理取鬧,難怪她會愈來愈生氣。
「笨——」
他跳下床,拿出行李箱開始打包。
他要見她,立刻。
隔天,他搭上候補機位回台灣,一下飛機就迫不急待地直奔朱採菱的家。
站在她家門前,握著她交付的鑰匙,心中一陣忐忑,確定她沒有換鎖,他高興地推門進去。
屋裡的擺設和他離開時沒有兩樣,懷念的感覺無聲無息地包圍住他,他有一種錯覺,彷彿去美國的半年不過是一場夢,而這屋子裡的一切才是真實。
摸摸書桌上堆滿的書,不曉得她考上建築師執照了沒有?這麼重要的事情他竟然不知道,哪有臉說是他的男朋友。
他突然覺得自責,當初應該和她一起好好計畫才對,而不是生氣、吵架、賭氣,把事情弄成僵局,白白受這半年的相思之苦。
他興奮地躺到床上,開始想像她回家突然見到他的驚喜模樣,愈想就愈得意,到最後忍不住笑出聲音。
「不嚇死你才怪。」
他的手勾到隨意丟在枕頭邊的衣物,順手拿起來瞧瞧。
轟地一聲,他腦中一 片空白。
一件縐縐的、穿過的綿質格子襯衫,一件沒見過的男人襯衫。
男人在她床上脫衣服還能有什麼事?!
難怪她不急著找他,因為她已經有別的男人了。
霎時,強烈的嫉妒吞噬掉一切,他羞憤地抓起行李,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恭喜你們,兩次就考上執照了。」
幾個建築系的老同學聚在一起,恭喜考上建築師執照的同學,沒考過的則互相勉勵明年再來。
「阿朱,恭喜你,終於考過了!我本來還以為你熬不過去呢,現在終於也考過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石勻擔心地看著好友。
這半年來,朱採菱和向東寧處於一種很奇怪的狀態,說分了,可是又斷斷續續地聯絡,說還是一對,卻又分隔兩地,有一搭沒一搭的,冷得讓人納悶。
「我……不知道。」朱採菱悶悶地回答。
這段時間,她逼自己把所有的心思放在考試上,現在考過了,她又能把一顆茫然無依的心放在哪裡。
「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沮喪地搖搖頭。
「拜託你們幫幫忙,總要有一個人先說嘛,再這樣僵下去就真的死定了。」心直口快的石勻最受不了這樣拖泥帶水的事。
「我也很討厭這麼不乾脆的自己,可是再怎麼說我也是女孩子,那種話叫我怎麼說得出口,他要是真的不想,叫我怎麼辦?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有方蓮生了,他們在美國……我、我算什麼?」
石勻無奈地歎口氣,好聲地安慰她幾句。
小陳苦著一張臉過來,咳聲歎氣地搖頭。「連石勻都考過了,我竟然沒考過,真是不甘心吶。」
「找死——」石勻不客氣地給他一記飛拳。
「對了,阿朱,向東寧是特地回來恭喜你的嗎?看樣子他還算懂事嘛。」小陳一副很替同學高興的樣子。
「你說什麼鬼話,向東寧在美國,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石勻恨不得掐死這個白目仔。
「可我昨天明明在路上看到他,雖然只是錯車,但我確定是他沒錯。難道你不知道他已經回來了嗎?」小陳驚訝地說。
朱採菱像被雷打到。
他回來了,他竟然沒找她,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為什麼?!
這半年來天涯相隔、似斷非斷的折磨就夠讓人難受了,如今他回到台灣竟然對她不理不睬,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抓起皮包,狂奔而去。
石勻想要追上去卻被小陳拉住,他搖搖頭,石勻知道他是對的,再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不管結果如何,她都得自己面對,只是她好擔心,擔心向東寧真的變心,擔心阿朱禁不住打擊……
而衝出餐廳的朱採菱,匆匆攔下計程車,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向東寧的家。
她的心情又激動又混亂,止不住對他的思念,止不住慌亂的不安,更止不住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到了他家樓下,警衛攔住她,不讓她上樓。
「小姐,向家現在沒人在家,我也不能隨便放你上去,麻煩你在大廳等。」
朱採菱怎麼等得下去,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給他。
「向先生回來了。」
警衛瞧見剛在大樓前下車的向東寧,趕緊告訴訪客。
朱採菱猛然抬頭,睜大眼睛看著剛踏進大廳的他。
看見突然出現的她,向東寧全身僵住了。
四目對望,他們動也不動地看著對方。
隔了半年,終於又見面了,兩人心中都是百感交集、激動難抑。
過了許久,他終於動了。
她怔怔地看著心愛的男人筆直地朝她走來,內心強烈地渴望一個溫暖的擁抱和適當的解釋。
然而,高大的身影錯身而過,越過她,頭也不回地走進電梯。
她愕然不已,轉身衝到電梯前面,淒厲地嘶吼。
「為什麼?」
他寒著一張臉,用那足以凍死人的目光代替回答。
她錯愕地看著電梯門關上,看著他消失在門後,看著如鏡的電梯門上倒映著一個失魂落魄的女人。
她再度感覺到被拋棄,徹徹底底地被拋棄。
他有了新人忘舊人!
連一句交代都沒有,就這樣冷冷地轉過身去,過去的恩愛就如同過眼雲煙,什麼都沒有了。
他好無情!
她感到椎心刺骨的痛。
警衛雖然不明就裡,也看得出情況不妙,他沒敢多言,好心地幫訪客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默默地遞還給她。
「向東寧,我恨你——」
朱採菱大叫一聲,用力地將手機往電梯門摔去,頓時,手機破碎,散落一地,就跟她的心一樣。
她不喜歡在人前哭泣,但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轉身跑出大樓,邊哭邊跑,最後哭倒在不知名的路邊……
同一時間——
電梯門關上,遮斷了朱採菱的身影,電梯明明往上,向東寧卻覺得整個人不斷地往下沉。
乍見她的驚喜,差點就要衝上去抱住她,然而男性的自尊卻不允許他這樣做。
他想都沒想過,在他離開之後會有別的男人取代他的地位,她輕易接受別人的安慰,那麼他的一片情意又算什麼?!
一想這個,他的心就如刀刮般地痛楚,嫉妒得無法忍受。
感覺到兩頰濕熱,他伸手一摸,忍不出苦笑出來。
原來,愛情也會讓人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