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氣壓籠罩,颱風眼儼然成形,雲團愈捲愈大,已經瀕臨發佈颱風警報的邊緣,玲子和麻利心驚膽跳地注意旁邊隨時都會發作的暴風圈。
太久了--
實在太久了--
都一月底了,涼介那傢伙還是沒來找她,不但沒來找她,還就這樣給他斷了音訊,ㄍㄧㄥ久了,還真弄擰了、弄僵了。
啪的一聲,銀黏土胎體在她手中像餅乾碎了,跟著就掃起狂風。「麻利,有沒有第三種方法?」
「有,乾脆休了他,另結新歡……」麻利的聲音在雀兒斜過來殺人似的眼神中消了音,躲風頭地坐得遠遠的。
「好了,別再逞強了。」玲子一邊幫她收拾工具,一邊好聲好氣地勸她。
「不要--」現在已經不是誰先低頭的問題了,而是他到底在不在乎她、到底愛不愛她,她萬萬沒料到那傢伙竟然可以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對她不理不睬的,她又生氣、又失望、又難過。
「要不要上樓休息一下?」再讓她這樣摧毀下去,恐怕交不了貨。
「不要,我想回家了。」雀兒心煩意亂,根本就靜不下心,乾脆回家躲在被窩裡當廢人算了。
玲子幫她拿皮包,麻利幫她開門,兩人樂得送走低氣壓。
「慢走,路上不要亂咬人喔。」
雀兒離開工作室,明明是要走向地鐵站的雙腳卻走到涼介上班的辦公大樓前面,重重的腳步來來回回地在大樓外走來走去,就是走不進去,最後坐在大樓前的階梯上生悶氣。
「這不是朱小姐嗎?」
雀兒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是望月家的親戚菊川由美,被抓個正著的她尷尬地打招呼。
由美外出辦事剛回來,看到坐在公司門前的雀兒,高興地拉她一起進入一樓大廳。
「你在這邊坐一下,我幫你去叫克己。」
「叫克己做什麼?我找涼介。」
由美愣了一下,「對厚,你也認識涼介。」
雀兒現在有點懂了。原來她收下未佐子阿姨送的禮會引起這麼多不必要的聯想,難怪涼介會不高興,好吧,就先原諒他一點點好了。
由美跟櫃檯小姐問了一下,這才得知樓上的會議還沒結束,所以涼介還沒空見客,她回頭對雀兒說明。
「不好意思,我還有一點事要去忙,不能陪你了。」
「沒關係,你忙。」雀兒擠出笑臉送走熱心的由美,等她一走,笑臉就整個垮下來了,坐在大廳的沙發上雙手撐著氣鼓鼓的腮幫子。
哎呀,她又在做什麼?!發四、發五地說一定要ㄍㄧㄥ到他去找她,結果還是跑來了,真是沒用。
算了,既然來了就問個清楚,反正她也憋不下去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心情愈來愈浮動,一雙眼睛不時心急地飄向櫃檯,而總機小姐依舊文風不動。
亞紀拿著一堆要寄的信件下樓,交給總機小姐。
「嘿,你聽說了嗎?」總機小姐故作神秘地開了頭,等著對方發問。
「你又聽到什麼內幕消息了?!」公司五四三的傳言差不多都會彙集到總機這邊,要說八卦找她就對了,亞紀坐下,兩人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
「聽社長室的秘書說,社長為了報恩,要你們部長娶他恩人的女兒,聽說對方是和社長夫人很有淵源的台灣人。」
隔著一小段距離,聽到台灣兩字,雀兒很自然地豎起耳朵傾聽。
「怎麼可以這樣?!部長太可憐了,為了幫社長報恩,竟然要娶一個不愛的女人!」
「還不只這樣,聽維修課那些人說,他們的課長,也就是社長的堂侄望月克己,也在追那個台灣女孩,好像誰娶到恩人的女兒,誰幫社長報了這個恩,誰就能繼承會社的樣子,這下可有趣了。」
雀兒錯愕不已--
她們所說的台灣女孩不就是她嗎?誰娶了她就可以繼承會社?!太過份了!一肚子火氣全冒了上來,她氣呼呼地衝過去,纖手用力拍在櫃檯上。
「涼介在哪裡開會?!」
櫃檯後的兩個日本女人被嚇呆了,張著大嘴,怔愣地看著氣勢逼人的凶婆娘。
「在哪裡?!」雀兒凶辣地瞪人。
亞紀的肩膀猛抽一下,害怕地抓住同事,總機畏畏縮縮地招供了。
「在三樓的大會議室,可是你不可以上去……」
「我可以--」雀兒像火力超猛的火車頭直直地衝進電梯,按樓層面板的力氣之大,只差沒當場搗毀。
三樓,大會議室內,主管會議由社長親自主持,各部門部長級以上的主管全部參加,跨部門的檢討、協商。
會議室的兩扇門突然飛噴開來,一個妙齡女子擺著有如快打炫風似的驚人架式站在門前,一屋子的男人全呆掉了。
「雀兒?!」
涼介訝然站起。三個星期不見,他以為自己差不多可以放下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不過是自己欺騙自己罷了,這些日子故意視而不見的思念全都停留在心底,此時因為她的出現而激動澎湃起來。
他大步過去,才走到她面前,冷不防地,一聲又脆又響的耳光甩在他臉上,他當場愣住。從小到大他沒被人呼過巴掌,更別說當著伯父,以及這麼多同事的面了,他錯愕難堪。
好凶!哪兒來的野蠻女友?!呆掉的眾人下巴差點全掉到地上。
望月新一手忙腳亂地跑過來打圓場。「雀兒,我的好雀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才想問你呢,新一伯伯,聽說你為了報答我媽的恩情,打算要涼介娶我?有沒有這回事?」雀兒開門見山地興師問罪,火氣之大足以讓會議室燒起來。
「這是好事,你不用發這麼大火呀。」
這叫她怎能不火?!
難怪他可以這麼長一段時間不去找她也無所謂,原來他只是為了報恩才對她好,他根本就不是發自內心愛她,而她竟然還為了他傷透腦筋,她真是個大笨蛋!
她斜撇著臉看著涼介,忿忿不平地問道:「你呢?你怎麼說?你就這麼聽話嗎?你伯父叫你做什麼,你就乖乖照做嗎?」
「你專程跑來鬧場就是要講這些廢話?」他的眉頭緊皺,不能理解地看著變得蠻橫不講理的雀兒。
「廢話?你說這是廢話?」
「難道不是?於公他是長官、於私他是長輩,他要我做的,我當然要照做。」
「連結婚這種事也可以?娶一個不愛的女人也可以?你就這麼想當社長嗎?」聽到他親口承認,她的心好痛。
呆掉的主管們突然全醒了,大家紛紛交頭接耳,混沌的人聲嗡嗡作響。
「原來傳言是真的!」
「那社長千金明子怎麼辦?」
「聽說啟三常務的公子那邊也滿積極的……」
夠了!他不想再聽這些不負責任的話了,也不想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同事面前談論自己的感情。
他拖她出了會議室,來到電梯前的走廊,她氣呼呼地甩開他的手,兩人火氣十足地對峙著。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當社長了?」
「別裝了,我全都知道了,你和克己誰娶到我,誰幫新一伯伯報了恩,誰就繼承望月會社,全公司都知道了,別說你不知道。」
全公司都知道?!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外表愈冷、內心愈熱的人,結果我錯了,原來你是個連感情都可以算計、都可以當手段的ICE-MAN,你好差勁--」她愈說愈氣。
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是這種冷血無情的卑鄙小人。
會議室裡的每一個人都心癢難耐,超想靠到門邊偷聽,可是社長霸在門邊,誰也不敢靠過去。
望月新一從門縫遠遠偷看,雖然聽不清楚,看也知道他們正在吵架,吵到後來雀兒用力推了涼介一把,氣沖沖地進了電梯,那個笨侄子竟然呆呆地放她走,他終於忍不住地開門出去。
「你還不快追--」
「她現在在氣頭上,有理說不清,等她冷靜下來再說。」
涼介用力閉上眼睛,重重地喘氣,極力想平緩在肚子裡瘋狂翻滾的火氣,以及矛盾困惑的情感。
望月新一擔心地看著表情凝重的侄子。場面弄得這麼難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伸手想安慰那孤寂的背影,他突然轉身,衝下樓梯,手上落空的望月新一高興地大聲叫好。
「對嘛,就是要這樣嘛。」
涼介心情激動地衝下樓梯。
不行,不能讓她就這樣走了!
她可以衝進辦公室鬧場、甩他耳光、丟他的臉,但她不可以這樣全盤否認他對她的感情,每一個擁抱、每一個親吻、每一個思念都是出自他的真心,不管他的決定是對是錯,他都不能讓她否認他的真心。
他直衝下樓,猛然推開安全門,衝出樓梯間,迅速地掃了一樓大廳一圈,沒看到她的蹤影,心急如焚地問櫃檯,聲音之大,嚇得總機花容失色,發抖地指了方向,他轉身火速追出。
遠遠看見雀兒的背影,他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追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掙不開他強而有力的箝制,她氣得拳打腳踢。
「放開我,不然我喊救命了。」
「想喊救命的人是我,你衝進辦公室大鬧一場,隨便誣賴了我就想走人?」他用胸膛接下如雨落下的粉拳,等她打累了,懊惱不已地瞠視這任性折磨他的小女人。
平常很安靜的人,一旦發起怒來是很可怕的,他那總是帶著淡笑的薄唇緊抿,溫潤的黑眼珠中燃燒著駭人的青色火焰,向來自認大膽的她竟然怕了起來,偷偷吞了吞口水,強裝出一副誰怕誰的蠢樣子。
「不然你想怎樣?」
「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我不要--」
他把她拉到他的車子邊,不理會她的抗議,硬是將她塞進車子裡,發動車子,加入馬路上如潮水洶湧的車潮。
她兩腮氣鼓鼓地瞪著車外,他繃著一張臉開車,車子裡的氣溫比外面一月天的冷空氣還要冷。
「你和未佐子嬸嬸他們很熟?」等到怒氣稍稍平息,他開口打破沉默。
「你為什麼不乾脆一點,問我和克己熟不熟,告訴你,我們認識很多年了,熟得很。」
火藥味十足的回答直接點爆他壓抑不住的火氣,兩人吵了起來,車子裡的氣氛直接從冰點衝破沸點。
「已經熟到可以收那麼貴重的和服了嗎?」
「當時你也在場,不高興的話為什麼不說?」
「那麼多人在場,叫我怎麼說?」
「膽小鬼--」
「你罵我什麼?!」
「聽不清楚的話我可以再說一次,膽小鬼--」
兩人一路從品川吵到台場,車子開下公路,在海濱公園前停了下來。
他下車,一雙長腿靠在車邊,寒冷的海風吹得他有些冷,但總算稍稍冰鎮煩躁不堪的情緒,前方的彩虹大橋,白天沒有燈光烘托,失去了浪漫的外衣,看起來跟普通的鐵橋沒什麼兩樣。
她跟著下車,氣呼呼地瞪著他的背影。
「我爸的事,你……怎麼想?」自從新年聽到她們的談話,那個疙瘩一直卡在心上,之所以決定暫時跟她保持距離也是因為這事,當然,克己展開的追求,也讓他難以釋懷。
沒有細想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她只是任性地發洩相思所受的煎熬、知道真相之後的委屈,更讓她抓狂的是他那不知悔改的態度。
「聽說你爸女人緣不錯,桃花不斷,其實你也不賴,紗織崇拜你,明子也喜歡你,連你公司那些女同事也在為你抱不平,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大家都對你很好,就我最壞了,對不對?如果不是為了報恩,你根本就不會追我,對不對?你後悔了,所以就不來找我了,對不對?反正你又不愛我,見不見都無所謂,對不對?」
他回頭愣視她,她好狠,真的好狠。
「你真這麼想?」
「不然我應該要怎麼想?你說呀。」
看見他臉上深沉的失望,她又後悔了剛才的嘴快,和他明明只隔著一個車身的距離,卻覺得好遙遠。
他沉重的腳步越過沙灘,走到海邊,雙手抓住鐵欄杆,低下頭、弓下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她真的這麼想,跟那些親戚一樣,鄙視著他家所發生的事。
她又氣又急地跟過去,「你說話呀!說要談的是你,不說話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樣?」
他仰天,長長地吸一口氣,她的心也跟著吊高,按在胸口的小手緊張到微微發抖。
「既然你真的這麼想,我……無話可說,我們……分手吧。」
分手兩字像利刃刺進她的胸口,她雖然很氣,但是她的內心深處還是由衷希望他能夠好好求她、好好向她解釋這一切,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種絕情的話。
太過份了--
痛心和失望的淚水急湧而上,她哭著轉身跑開。
看見她的淚水,他的心猛然抽緊,擔心地追上去,只見她飛快地跳上鑰匙還插在車上的法拉利,呼嘯地從他眼前飄離。
催魂的電鈴聲催得朱石秀連走帶跑地過去開門,開門一看是涼介,她有些意外。
涼介進門,沒看到雀兒的蹤影,不由得問道。
「雀兒呢?她回來了嗎?」
「沒呀,她去工作室,差不多都是晚上才回來。對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嗎?」朱石秀看他臉色不太好,警覺地問:「發生了什麼事?吵架了?」
「算是……」
她哭著把車開走,他愈想愈擔心,打手機又沒人接,他著急地趕來她家,想確定她平安沒事,一聽到她還沒回家,他開始不安起來,生怕那種精神狀態開快車的她會出意外。
就在這個時候,朱家大門開了,雀兒回來了,一進門看見涼介,她呆了一下。
「你去哪裡了?」看她沒事,他總算放心了。
「我去哪裡都跟你沒關係了,走開啦,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她生氣地推開可惡的男人,不爭氣的淚水又流下腮。
「雀兒,你吃炸藥了嗎?」朱石秀責罵拿著機關鎗掃射的女兒。
炮口轉向,「媽,你好過份,竟然和惠阿姨聯合起來騙我。」
「我們騙你什麼?」
「別裝了,我全都知道了,新一伯伯為了報恩,要這個傢伙娶我,整件事只有我像個傻瓜一樣,你們好差勁--」她邊說邊抹淚,哭得醜死了。
「你們喜歡彼此,我們樂見其成,這樣做也錯了?」
「錯、錯、錯--」她氣到不行地指著涼介的鼻子,「對望月家有恩的是我媽,不是我,要報恩的話就娶我媽,你不要搞錯對象了。」
涼介窘著一張臉望向長輩,朱石秀像聽到天大笑話似地放聲大笑,雀兒哼的一聲,轉身回房,重重甩上房門。
「對不起,教女不嚴。」朱石秀不好意思地向涼介道歉。虧他脾氣好,包容了女兒的壞脾氣。「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她氣消了,我會好好勸勸她,年紀不小了,不可以再跟小孩子一樣亂要脾氣了。」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涼介悵然的雙眼望向那扇緊閉的門扉。
看見他眼中那抹深沉的黯然,朱石秀擔憂地問:「怎麼了?」
「如果你們和望月家沒關係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
「什麼?」朱石秀沒聽清楚他的話。
「沒什麼……」涼介接起乍響的手機,是一個陌生的老伯。「是的,我是望月涼介,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剛剛有一個小姐開了一輛銀色法拉利撞爛我家圍牆,她說打這個手機找你,要是你不想處理的話,那輛車就是我們的了,請問……可以嗎?」電話那頭的老伯口氣也不是很確定。
原來這就是她開車還比他晚回家的原因,果然是她的作風,他突然有點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