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吻她的一個月,兩個人在已走成一對引人側目的情侶後,她還是不知他的住處,他也不知道她的宿舍號碼。可是總有機會在校園裡偶遇。
所謂機會,可能是刻意。原本只是獨自一味低頭疾行,現在很留心身邊是否有他的身影。他們彼此知道對方的活動規律。
所以他會在她上「政府各論」的那個黃昏下課鈴響時出現在她的課堂門口。而她不再翹那一堂無聊的課。
中午她有時會在活動中心出現,經過他的社團,輕輕拍正聚精會神畫海報的他。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在培養一種默契。很熱烈又很疏離的戀人,彼此明白互相注意,但互相不說穿。
張靜沒有談過這麼寧靜又刺激的戀愛。
不過不久後也出現不小的波折。有天早上打開門,施麗麗正怒氣沖沖站在門口。
「噢,請進。」
他打了個呵欠。
施麗麗悶不吭聲,只是虎虎生風的瞪著他。
「要來找我怎不打個電話來?」
「一定要打電話來才能找你嗎?」
施麗麗顯然被他言語中的冷漠惹火。她一股腦坐在床上,繼續盯視著他。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就說吧。」
「你」施麗麗馬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喂,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有人告訴我,你和那個龔慧安在一起」
「哪有這樣的事?」他很自然的想抵賴。能省一事就省一事。
「你的喜新厭舊率未免太高了一些!」施麗麗氣急敗壞,「兩個月前你才告訴我,你要和姚文玫分手,你只愛我一個人」
他無言以對。他是這麼說過。可是,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變得這般快。
張靜很無辜的看見施麗麗那張盛怒時五官都聚成一團的臉。那張臉在快樂時
可愛些,可是他不知道怎麼使她快樂了。
「你到底有沒有跟龔慧安在一起?」
「沒有」
「明明就是有!」
「你如果那麼確定,為什麼還來問我?」
即使法官判案,也沒有這樣的問訊法。「你簡直是調查局人員!」他心中有一股微弱的聲音對自己說。
可是錯的是他,辯解顯然無益。她哭了,抽抽噎噎的淚人兒。女人傷心的眼淚還是可以使男人覺得理屈。
「那你打算怎麼辦嘛?」
「我,你還問我?」施麗麗說,「那你是承認了,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他很誠懇的搖搖頭。他當然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
「我們分手好了。」施麗麗把話說得十分乾脆響亮。
「也好。」
他也簡短的回答。
這句話不是施麗麗要的答案,她勃然大怒。如果眼前有一把刀,她一定努力將它擲進他的胸膛。
「你混蛋!你不負責任,你是個壞男人!」施麗麗咆哮。
她指的不負責任是,他吻了她,而且他們曾經一起過夜。
「責任」這兩個字對張靜來說像千斤鼎一樣壓下來。不知有多少女人指責過他不負責任。
負什麼責任呢?在他的想法是,他又沒有強迫她們。當初明明是兩情相悅,從愛情到做愛是不可抗力的結果
翻了臉的女人是不講道理的。她們不甘心,一定不甘心。所以他惡名昭彰,曖昧的流言在認識他或不認識他的人之間氾濫。
「好,我是,我是,但是你要什麼呢?」
「我要你跟她分手,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會怎麼說你?他們說你為了她的家勢追她!」
「她的家勢?」他一頭霧水。
「她的爸爸龔誠是無所不為的金牛也是政客,你難道下知道?」
「不知道。」
「現在你知道了。」
「可是我喜歡的是她,又不是她爸。」話一說出口他才想道:誠實永遠會為男人惹麻煩。
「你」施麗麗為之氣結,一張臉由紅轉白。
「我們分手好不好?」他用哄小孩的語氣對她說話。
施麗麗像只憤怒的獅子,她企圖抓起任何可以丟擲的東西扔向他,想把他這個無情無義的人打碎。他只好趨前抱住她。
施麗麗把整個身體丟給他。女孩的身體總是非常柔軟,尤其在淚水用完之後。
他忍不住低頭吻她。用手撫摸她烏黑的頭髮。她的發是濡濕的,因為用力哭泣而流汗的緣故。
「你還愛不愛我?」她楚楚可憐的問。
「嗯。」他沒有回答,但用唇去嗜住她的嘴。
然後,他懷抱她的身體。
沒辦法抵抗引誘。他知道,那是他生命中的致命傷。可是他是如此的年輕,一身都是血氣,他只能在接受引誘之後有小小的懺悔。
愛不愛很難分明白。
誰說一個人不能同時愛上兩個人呢?可以一個放在左心房,一個放在右心室,讓兩個人不要打架——他有時在心中如此辯解。
他在歉意中送走施麗麗,並且答應明天送她一大把玫瑰花。
「不要再跟龔慧安走在一起。」
施麗麗以紅腫的眼睛瞪著他,彷彿宣示她的勝利。
他不做聲。施麗麗又問了一遍。
「嗯。」
嗯是他常用的做答方式。別人聽來彷彿是肯定句,但在他來說,是用來表示不置可否。
他煩透了。天氣又不好,雲層黑壓壓的,欲雨末雨,上帝好像把他整個人也放在低氣壓中。
但是因為有點累,張靜沒辦法去想。他一個人在風中跺步,只求靜一靜。
走到校園的大草坪上坐下來,前頭正巧有大群人喧喧嘩嘩。好像是學生在拍實驗電影。
「那個女孩真漂亮。」他自言自語。
穿著雪白的公主裝,頭上也繫著白色蝴蝶結的女孩似乎是女主角吧,和一群他認為看來很「庸俗」的人在那裡排戲。
越看越眼熟;在他努力去想自己是否見過這個女孩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他跟前來。
「嗨,張靜!」
清脆而熟悉的招呼。
原來是龔慧安。他嚇了一跳。
「你好像哪裡不一樣」
「你指化-嗎?」
是艷麗得多,但氣質也不一樣。「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是這件可笑的公主裝的緣故。」龔慧安哈哈大笑,「我正在演一個很愚蠢的「花瓶」的角色。」
他不置可否。只是覺得很有趣。
「待會兒有空嗎?」龔慧安問。
「喝杯咖啡?」他瞇著眼,抬頭看著她。
「對。」
於是他很有耐心的等她拍完戲。等她像個公主一樣從一群平庸的「配角」中走出來。
到一家叫「影壇」的MTV 去看一部叫「北非諜影」的老片。
很累。但從她的長髮透露出來的、混著香氣的汗味使他感覺難以承受。
那一剎那他根本忘了她是誰,他只是受到誘惑。黑暗中彷彿有精靈在引導他的手扳過她的臉,她的身體。
她也不置可否。
強烈的少女氣息抓住他所有的感覺。就在他很想要她的時候影片結束了,悠悠唱出感傷的片尾曲。
「很好的電影,不過對白有些可笑。」她坐起身來,整整衣服,像沒事一樣。
他依依不捨的離開那間陰暗的小房間。
「送我回去,我累了。」她說。
「呃好吧。」
可是走到校園內他又改變主意。「到湖邊散步好嗎?」
她仔細想了一下,好像在思索一件很正經八百的事情,然後用有一點詭譎的銳利眼光對他說:「也好。」
應該怪那個晚上的風。有一點感傷又有一點感性的風。
有點涼,叫人覺得應該相依相偎。
他們在黑暗中爬上生物系的實驗大樓,以兔子般的腳步。
選擇一個最黑暗的地方擁吻。
兩個人都冷靜,主動而積極。龔慧安很記得,那一天的月亮圓得像一個CD唱盤,蛋黃色的亮光照著高大的鳳凰樹。他們互相吸吮彼此的熱度,探索彼此的身體。
就在很忘情的時候張靜發現另外的角落裡有一對熱烈喘氣的男女。他不自覺發出吃吃的笑聲,並且告訴龔慧安。
龔慧安竟然發出一種銳利的尖笑,自然而然的,那一對情侶落荒而逃,好像見到了鬼。
「你做什麼?」
「把他們趕走。」
她很有自信的說。
這一刻他受了很大的打擊。這個女孩,決非生手。她太自我中心、太陰冷,她像一把刀子,美麗又銳利的刀子。
他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言語動作使他有這樣的聯想。這使他毅然決然下了決定:他該送她回宿舍。
「你不是第一次吧?」
張靜終於忍下住這樣問。
龔慧安笑得十分無情。「如果你是我就是。」她說。
他-了。可恨!這種回答
就在他呆立原地的第二秒鐘,龔慧安看看表:「剩下一分鐘,我得快走,免得又要爬牆!」自顧自的向前奔去。
張靜看著她的身影越縮越小,心中充滿矛盾。她到底愛不愛他呢?
還有,他是不是真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