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間只有九坪大的小房間裡驀地響起了刺耳的鬧鈴聲,劃破了原本寂靜的空間,聲音由小漸大,盡職的吵著。持續的聲響把左右鄰居都吵醒了,小屋裡的鬧鐘主人卻還慢條斯理的以毛蟲蠕動之姿緩緩地移向床頭。
被窩裡伸出一條藕臂,「啪」地一聲終結了噪音的來源,隨即又縮回魔爪,以熟蝦般的姿勢蜷成一團。睡眠的最高品質就是要靜悄悄,所有吵死人的聲音統統都應該閉嘴。
常歡滿足的歎了口氣,重新讓睡蟲征服自己。唔,真是個好夢呀!睡夢中的常歡唇畔上揚著貪婪的微笑,她正夢見了自己躺在用鈔票堆成的床墊上。管它美金還是英鎊,管它台幣還是法郎,統統在她背下穩穩地躺著,只要她願意,她甚至可以拿鈔票當柴燒來取暖,一切的原因就只因為她是個億萬富婆,擁有十輩子也花不完的財富……
「鈐——鈴——」又有聲音干擾,真是可恨!常歡再度皺起了眉,她正開心的數著鈔票,這一吵讓她全亂了數了。
騰出一隻手向聲音來源處摸索著,她早就說了不要裝電話,都是吳悠堅持非裝不可,說要是她萬一餓死在家裡也好有個跡象,電話幾天沒人接之後,吳悠就會過來幫她收屍了。
朦朦朧朧的抓過話筒,慵懶的送出了自己的聲音之後,電話那頭就以河東獅吼之勢,雷霆萬鈞的喊著:「常歡!你還在睡?」
是吳悠,那個什麼事情都愛管她的金蘭姐妹。
常歡一個驚嚇,人就跌下了床,屁股剛好結實的跌在木質地板上,她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對著話筒解釋著:「我鬧鐘沒響嘛!」說完才看見鬧鐘已經橫屍在地上,而且鏡面破裂,指針分針像欲振乏力的鐘擺,在原地一前一後垂死掙扎的動著。
看來她剛才的力道似乎太重了,伸手拿過鬧鐘的屍體,在心中懊惱著又要花錢了,雖然這二手鬧鐘只花了她八十元,但想到八十元已經可以抵過她一天的飯錢,她還是有些兒心疼的。
「你換個借口吧!同樣的話我已經聽了不下幾萬遍了。」吳悠在電話那頭嚷著。
其實吳悠說的也是實話,打從兩人從國中開始讀書住宿時,吳悠總是先起床到圖書館溫書,明明在出門前就已經幫常歡把鬧鐘設定好該起床的時間,可是往往在預備升旗時還不見常歡的影子,吳悠總是氣急敗壞的衝回宿舍,卻看見常歡還高枕無憂的在和周公下棋,鬧鐘要不是橫躺在桌上就是摔落在地上,結果往往是兩人一同罰站在升旗台前讓全校師生免費「瞻仰」,兩人在校園間的名氣也因此不脛而走。
兩個漂亮卻愛遲到的女生,擁有令人羨慕的名字,吳悠與常歡,好像煩惱與兩人絕緣一樣。這是大家所認知的共同印象,而事實上兩個小女生肩負的沉重擔子卻不是外人所能體會的。
「我這不就起來了嘛,你的聲音比鬧鐘還管用。」常歡打著呵欠說,看看牆上房束留下來的掛鐘,已經七點二十了,她覺得自己才剛爬上床,怎麼才一會兒時間,天就已經這麼晚……不,是這麼亮了呢!
「你別忘了今早有個面試,千萬別遲到了。」吳悠在電話那端擔憂的說著。
常歡三天前才剛丟了工作,原因是她被從總公司調來的主管騷擾。事發的當時,她也不管現場還有沒有別人,一個生氣就把手中的文件摔在新主管臉上。下場當然就是收拾細軟、回家吃自己,不過常歡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在離開前還臨去秋波的送給新主管一份超級見面禮。
透過相交不錯的人事主管,常歡抄到了新主管的住址,趁著月黑風高的晚上,把新主管的白色賓士用噴漆上了黑塊,活像只大號的大麥可狗,再把四個輪胎全戳了洞洩氣,前後的擋風玻璃則塗上了厚厚的強力三秒膠,將所有搜集到的三瓶螞蟻、四瓶壁虎、五瓶蟑螂分別倒在玻璃上,任其在玻璃上掙扎抵抗,然後像標本一樣的固定住。接著她拔走雨刷,當然也不忘拔走那個象徵著富貴的賓土標記,隨手丟在水溝裡。
她滿意的站在車前看著自己的傑作,然後用力的踢了車門一腳,在警報器震天嘎響的同時隱身在黑暗的巷子裡,看著原本幽暗的巷子接二連三的扭亮了燈,開著窗戶朝樓下破口大罵著車主缺德。一會兒之後她便看見了新主管身穿睡衣、拖鞋,狼狽的跑出家門,在看到自己愛車已經變成眼前可怖景象而目瞪口呆時,她這才滿意的回到大馬路上,騎著她的小綿羊機車離開。
這下子,新主管的荷包肯定要大失血,誰叫他要開除她?害她生計出現問題。活該!惹到她常歡,算他倒霉。
「我沒忘,是你幫我送的履歷表,我要是忘了,你會饒過我嗎?」常歡在電話這頭吐著舌頭說。
吳悠在一年前結婚了,嫁的是捧著公家鐵飯碗的公務員丈夫,其實吳悠比她聰明、學識比她豐富,想找一份高薪的工作並不難。但也許是渴望幸福家庭的溫暖吧,她選擇早早步人結婚殿堂,才二十五歲的吳悠終結了單身女郎的生涯,和比自己大五歲的范仲達結婚之後,安心的在家做個賢淑的小女人,偶爾接些出版社需要翻譯的稿子打發時間,生活愜意極了。
而今天要她去面試的地方正是范仲達的同學所任職的公司,透過這層關係,吳悠主動先幫她應徵了總經理秘書的工作,反正英文難不倒常歡,剩下的文書工作就更不是問題了。
「知道了還不快去?難道要把三萬五的待遇讓給別人嗎?!」吳悠又開始吼道,常歡有的時候簡直比小孩還要像小孩。
三萬五?這個數字讓常歡像彈簧一樣的立刻從地上彈了起來,一邊動手換掉睡衣一邊喊著:「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有這麼多錢?」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別再抱怨啦,你再不快一點就真的要遲到了。」吳悠又催促著。
「對,我得要快一點,不和你說了,再見。」
「歡!」吳悠在她掛電話前喊住了她,交代著說:「穿漂亮一點,還有,騎車小心。」
常歡有時趕時間,騎車像在玩命一樣的驚險,不知嚇過吳悠多少次。
「知道啦,悠悠老媽子。」常歡嬉笑著掛下了電話。
吳悠和她情同姐妹,彼此都是這世上最關心對方的人,而這分情誼幾乎是打從兩人出生到現在,一晃就已經二十多年了。
匆匆地梳洗完畢,常歡考慮了一下還是穿起牛仔褲與襯衫,但她記得將為數不多的套裝抓了一套塞在她的背包裡,如果騎快一點,她還有時間到了那兒再換裝,要飛車總是穿褲子方便點兒。站在梳妝鏡前隨便的為自己塗上口紅,梳了幾下頭髮之後抓起皮包便出門,離而試時間只剩下二十五分鐘了。看來她的小綿羊又要變成虎虎生風的小野狼了。
騎上車,為著她的三萬五千元勇猛的往前衝,衝呀!
寬廣的柏油路上,一輛名貴的銀色跑車在路上風馳電掣的行駛著。關振寰在車上不耐煩的說著行動電話,他都已經出門了,公司還不停的來電催促,只不過是秘書的面試,有什麼好緊張的。只要她是個女人,長相還不至於令人生畏,英文能力能通過公司安排的測驗就行了,幹什麼非要他親自決定呢?他已經交代過唐光磊了,怎麼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呢?
「是你的專屬秘書當然要由你自己作最後的裁決,萬一我挑了個你不喜歡的,你還不是會請她走路,然後再來一次循環。」光磊也自有他的道理。
聽起來好像也沒錯,是他的專屬秘書,在上班時間只聽候他差遣,一個在公事上幾乎和他形影不離的女人,好像應該要順自己的眼才是。可是……又不是在挑老婆,用不著這樣慎重吧!
況且他是老闆耶,而具備耐心等候老闆的美德應該也是一個優秀秘書的必要條件吧!
不過,想歸想,腳下油門的力量卻是沒松過,他可不
希望唐光磊的嘮叨讓他耳朵生繭。
經過一條巷子時,他被自樹上落下的一片黃葉吸引住,葉片悠哉游哉的自空中飄落,像舞蹈家曼妙的舞姿。長期在城市叢林裡打滾的心靈早已沾染了各種塵埃,這片葉子挑起了他童稚回憶的一片淨土,想起了以前像野猴子爬在自家後院那顆大樹時的情景,媽媽就只會拿根籐條在他屁股下晃,卻從來捨不得打他一下。
他這個獨生子是大家放在手掌心裡呵護的天之驕子,從來捨不得打罵,所幸他懂得自我約束,並沒有養成富家子弟的驕縱習性,企業在他手裡只是益顯光大,並沒有敗在他手上,也算是對得起眾人的期望了。
精神太過專注在那一片空中搖曳的落葉,等到視線重新落定在眼前的馬路時,一輛機車從巷子裡飛也似的衝出來,朝他的車頭撞了過來。
他緊急踩了煞車,他相信對方也是,因為那機車顫抖得像快解體似的,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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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常歡大叫一聲,當她看見眼前的車子而又煞車不及時,她開始為她的小綿羊擔心,這下子非撞成廢鐵不可了。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她要麼就一頭撞死,否則就平安無事,別弄得不死不活的拖累活人,雖然她在世工已經沒有親人了,但她知道吳悠不會不管她的。要是讓吳悠為了她奔波忙碌,或是讓她成為廢人般的躺在床上讓吳悠照顧一輩子的話,她會恨死自己的。
連祈禱文都還來不及念完,常歡的小綿羊機車便結結實實的親上了銀色敞篷車的左前車門,「碰」地一聲常歡從車上摔了下來,戴著安全帽的頭撞到地上,頓時感覺有好多星星在繞著頭兒轉。
車禍還是無可避免的發生了,關振寰連忙下車查看那位不要命的飛車騎士,從巷子裡看也不看的衝出來這人是活得不耐煩了,還是趕著去投胎呀?!他最看不慣那種將生命當兒戲的人了。
「你不要緊吧?」關振寰將倒在地上的騎士扶正。
常歡迅速脫掉安全帽,杏眼圓睜的瞪著撞倒她的「兇手」,怒氣沖沖的說:「你讓我撞撞看就知道要不要緊了!」
更是見鬼了,她在這巷子裡騎了那麼多的日子,向來都是出入平安,怎麼今天正在十萬火急的時候又發生了這等慘事,這下子面試也泡湯了,吳悠非罵死她不可。她把所有的怒火全掃向眼前長得還不賴的男子。
關振寰一時間錯愣著,沒想到這不要命的飛仔竟然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瘦小又美麗的女人。紅通通的面頰像熟透的蕃茄,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正燃燒著熊熊怒火,小小的瓜子臉呈現一股倔強的表情與恨意,像很不能將他撕碎一樣。
嘿,錯的又不是他,看她的表情好像他是多麼的不可饒恕,看來他必須教導她關於行車安全的規則才行。
「是你從巷子裡衝出來的,你居然還先怪起我來了?」關振寰試著先講理。
「什麼叫衝出來?」常歡也不是好惹的,她依然怒氣騰騰的說:「巷子本來就連接這條路,我不出來難道要我倒騎回去?!」
嗯,除了漂亮之外還牙尖嘴利!
「你至少也應該先看看左右有沒有來車呀?」
「我當然看了。」常歡故作氣狀的說:「但就是沒看見你像個幽靈似的突然冒出來!像個鬼一樣的出來也就罷了,難道你不知道經過巷道時要減速慢行嗎?」說完還瞪了他一眼。
關振寰不能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小女人,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女人看見他,莫不盡力展現自己最溫柔最優美的一面,像這樣對著他張牙舞爪的女人,還真是他頭一回遇見。
「啊!」常歡又大叫一聲,手指向前方。「完了!」
關振寰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當然是完了,他那輛愛車凹陷受損的部分是非得重新板金、烤漆不可了。
「算了,我不會要你付修車錢的。」他慷慨的說。
常歡瞪著他,怒火沖天的又說:「你以為我是心疼你的車?你別臭美了。」語氣一轉,無限哀痛的說:「我的摩托車……」
什麼?搞了半天,她哀嚎的是她那部已經可以列入古董級的破銅爛鐵?!
「你賠給我!」常歡一副理所當然的討著賠償。
「喂,小姐,你講不講道理?」關振寰不是賠不起,但凡事要講個「理」字,總要先讓她知道自己的莽撞是不劉的行為才能繼續談下去。
「當然講。」常歡回答得很快,清澈的眼神看著他說:「我這是中古車,當初花了三千元買的,扣掉自然磨損酌折舊,你只要賠我兩千三,剩下的我自己會想辦法。」
真是賠大了!她這輛機車看樣子不是花個幾百塊就可以修好的,搞不好修理的錢遠比她再買一輛中古車還要貴,想到要花那麼多錢,她的心就忍不住開始滴血。
常歡的話讓關振寰瞪大了眼睛,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好。他竟然和一個小女人在雞同鴨講?!
「哎呀!」常歡又叫一聲。
「又怎麼了?」關振寰真不知她又想出些什麼怪誕的念頭了。
「這但下真的完了,我要遲到了。」常歡自言自語之後問著他:「喂!冒失鬼,你的車還能不能開?」
冒失鬼?他堂堂關鉅企業的總經理居然被一個小女人喚為冒失鬼?!要是讓爸媽和唐光磊知道了,準會笑到肚子痛。但他竟然像中了蠱術似的乖乖點頭。
「那你就別發愣了,快送我去面試,我的工作要是泡湯了,可不是兩千三就能打發的。」常歡說完就撐著身子想要起來,但才剛站直,膝蓋上傳來的疼痛又讓她踉蹌的往後跌。
「你小心一點!」關振寰及時扶住了她的身子,大掌扶上了她柔軟的腰際,真誠的問著:「沒事吧?」
「腳疼。」常歡咬著牙回答,表情卻無辜的令人同情。
「你確定你這樣適合去面試嗎?」振寰看著她已經磨破的褲管,細碎的塵土上沾染著紅色的血跡,想必是擦破皮了。「不如我先送你去醫院敷藥好嗎?」姑且不論誰對誰錯,受傷的人畢竟是她。
常歡立刻搖頭拒絕,沒好氣的說:「面試的機會只有這麼一次,要是錯過了,你負責養我嗎?」
養一個漂亮但凶巴巴的女人?!振寰覺得他需要好好地考慮一下。
「打個電話改時間面談不行嗎?」他又提出了建議。
「先生,你以為公司是你開的嗎?說改就改!」常歡眼睛又放大一倍的瞪著他。「如果你不順路不方便送,那就算了,但我的計程車錢要你出。」
這女人直吵,開口閉口都是錢,不過如果真這樣用錢打發她,似乎顯得他有點兒不負責任。他一把攙起她的身,說:「走吧,把地址告訴我。」
常歡靠著他的扶持站穩了身子,膝蓋仍舊隱隱作痛,她知道自己這回肯定摔的不輕,要不是因為趕著去面試,她會讓他連醫藥費一併賠償。嘴上辟里啪啦的說出了她原本要去的地址,卻感覺到男人扶著她的手臂僵了僵。
振寰看著她,心中想著,更有這麼巧的事嗎?那地址不正是他的公司嗎?!難不成她也是要去應徵他的秘書一職?
感覺到男人怪異的眼神,常歡連忙先開口:「喂,我可先說好,如果你不願意送我去,先將車錢留下再走人。」
又是錢?!明明就是個清秀的美女,卻滿嘴銅臭味,真是太不搭調了。
「我沒說不送你去,快上車吧,你真的要遲到了。」
面試是從九點鐘開始,現在都已經八點五十分了,等她到了公司,也許光磊已經找到合適的對象了。振寰在心中計量著。
一句話提醒了常歡,她坐進了車子以後,也無心欣賞車內價值不菲的裝潢,只像個乘客般一會兒埋怨身旁的男人開車太慢,要不就是嫌他沒膽!連紅燈右轉都不敢一直把關振寰氣得牙癢癢的,後悔當初沒在車裡放上一塊膠帶,好封住她聒噪的小嘴。
過沒多久,關振寰的車子就停在公司的大樓下,常歡正預備下車時突然想起她的賠償事宜,身子又縮了進來,對著他說:「給我一張你的名片,等我事情辦好以後再通知你拿我的賠償金。」
「我的名片都放在公司裡,很少隨身攜帶的。」他說的是實話,談生意,多半是在他的公司內進行,他很少到對方的地盤上去。就算真要發名片,他也只消對隨行的秘書伸手一拿就有,不需要擺在口袋裡佔地方。
常歡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了轉,心中又有了主意。「好吧,你告訴我一個可以聯絡到你的電話,但為了怕你隨口瞎扯一個數字,我必須抄你的車牌和名字,確保我的權益。」
為了區區兩三千元跑路,這女人未免也太小看他的人格了吧!振寰皺起了兩道濃黑的劍眉,在心中嘟噥的碎碎念著。
常歡從背包裡拿出平日記賬的筆記本,小手掌理直氣壯的伸手討著:「駕照拿來。」
關振寰在她抄著自己資料的時候看見了她娟秀的筆墨,人美字又好,她已經通過了秘書測驗的第一關了。在她合上筆記本的那一剎那,他瞧見內頁上寫著關於她的資料,就是那種倘若不慎遺失時可以物歸原主的簡單記載。常歡?這名字倒真是特別,想必她的父母一定希望她的人生遠離悲哀吧!
「還你。」常歡將筆記本收起來,駕照還給了他,然後匆匆忙忙的一拐一拐著腳步走人大樓。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振寰禁不住在想,看來他關振寰的絕世魅力到了常歡的眼裡一點兒也不稀奇,她甚至連一句再見都來不及說就跑了。不過,他可不容許自己就這樣被忽視,嘴角浮起了一抹貪玩的微笑,想著等一下當她再看見他的時候,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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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光磊在大廳裡來回穿梭了好幾次,一會兒查看簽到簿,一會兒皺著眉頭看手錶。這吳悠介紹的朋友究竟是怎麼回事?每個被通知前來應試的人都準時到了,惟獨那個他連長相是圓是扁都不知道的常歡還沒見個影,要是振寰比那位叫常歡的還要早到而截止了面試,那吳悠的一切拜託就全都泡湯了。
他已經把所有前來應徵的人馬集合到會議室裡了,這會兒全都安安靜靜的埋首寫著一些基本測試的資料,就怕某個角落裡會安裝著隱藏式攝影機,讓主事者對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而他手上剩下惟一的一張履歷表卻還不見主人的蹤影,可更是急煞他了。
「人都來了嗎?」振寰的聲音突然從大廳裡響起。
「呃……」光磊揚著手上的履歷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看來他只能向吳悠說抱歉了。
振寰順手拿過光磊手中的履歷表,卻在看到名字時眼睛一亮。
「她來了嗎?」振寰問著。
糟!竟然偏偏問到缺席的,這下該如何解釋人未到卻已有履歷表的原因呢?光磊還來不及說什麼,一個細碎的高跟鞋腳步聲匆匆忙忙的響了起來。
「對不起,我遲到了。」常歡已經換好了衣服,利落的套裝添上了幾分穩重的氣質,但臉上的笑意卻在見到關振寰的剎那間凍結。
光磊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名女子就是吳悠的好朋友了,為了替她挽救最後的機會,他正預備上前將常歡帶至會議室時,常歡卻先一步將他推開,朝向關振寰走去。
「你在這裡幹嗎?我不是說過等我事情辦完以後再聯絡你的嗎?你跟著我幹嗎啦?」常歡小聲的向振寰埋怨著。
「我擔心你的傷呀!」他說的是事實,她一拐拐的樣子真是令人不太放心。
「這一點小傷還死不了,如果我得不到這份工作那才叫死定了。」常歡威脅著說:「你去一旁等著,不准搞砸了我的工作!」
一旁的光磊瞪大了眼睛看著一切,看來常歡不用他搭線就已經先一步認識振寰了。
「我是常歡,來應徵工作的,請問我應該向誰報到?」常歡問著西裝筆挺的光磊,他看起來就像是個主管的樣。
「你先向我報到吧,我不相信你的絲襪磨著你的傷口會不疼。」關振寰瞧著她的關節,越發佩服起她的忍痛工夫。
不疼?才怪!但是哪有齜牙咧嘴的求職者呢?
「你別鬧了。」常歡又警告了一次,他真是會攪局。
光磊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他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居然會有女人敢警告振寰?這真是一大奇聞,要不是振寰正瞪著他,他實在想笑。
「你才別鬧了,要是傷口發炎就糟了。」振寰突地上前將常歡攔腰抱起,對著光磊說:「我帶走她,其餘的就交給你處理了。」
振寰要她?嘿,看來他和吳悠的一番沙盤推演全派不上用場,這廂就已經主動解決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常歡完全不明白兩個男人在默契交流著什麼玩意,她惟一擔心的是工作問題,主事者在場,就算是吳悠幫她介紹,怕也在印象上大打折扣了。瞧瞧週遭好奇的眼光,她常歡活到現在還沒這麼糗過。
「你放我下來啦!」常歡不安分的動著,她又沒有斷手斷腳,不需要這麼誇張吧!
振寰根本不理會她的掙扎,一個瘦弱的小女子怎麼可能敵得過他的力氣?他依舊邁著長腿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掙扎了幾下,結果是像折了羽翼的小鳥,依舊在人家的掌心裡。算了,愛抱就抱吧,就當他是在練舉重好了。不過她的嘴巴可沒閒著,見他這樣招搖的走,禁不住抱怨著說:「這是人家的公司,你這樣亂闖亂撞難道不怕被人丟出去?」
聽見這話的光磊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這世上敢把振寰丟出去的,大概只有關老爺子鶴山先生了,不過美麗絕倫的關伯母勢必會阻止丈夫的行為,她疼愛振寰這個獨子可是疼到骨子裡,連做丈夫的都會吃飛醋哩!
振寰回頭瞪了光磊一眼,大有一副「待會兒再找你算賬」的意味,光磊很識趣的憋住了笑,往會議室處理善後去了。
常歡不知道那男人在笑什麼,她向來欠缺聯想力。但是膝蓋因為彎曲而使得傷口直接碰觸到絲襪的疼痛感卻讓她痛得皺緊眉頭。
「會痛了吧,我還真以為你有多勇敢呢!」振寰一腳踢開辦公室的門,揶揄著她的表情。
「你別再亂踢了行不行?」常歡真是心疼那個厚重的木門,要是被人索求賠償,她一定會舉證犯人是他。
這女人不但心自己的傷,卻老擔心那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他的門,他愛怎麼踢就怎麼踢,誰管得著呀?!
振寰將常歡放在沙發上,然後走到書櫃的抽屜裡拿出一直備而不用的保健箱,回到常歡面前半蹲著。
「你想幹什麼?」常歡瞪著他間,這人怎麼一點兒規矩都不懂,亂闖別人的公司也就罷了,居然還大搖大擺的擅自拿別人的物品使用?沒禮貌!
「幫你上藥呀,你不會看嗎?」他拿著小剪刀說。
「擦藥用剪刀嗎?你智能不足呀!」
又被罵了,振寰心裡老大不痛快的想著,他今天真不知是遇見了什麼煞星,竟連著被同一個人罵了好幾回,而且還是個首次見面就來個意外車禍的女人!唉,看樣子「衰神」是盯上他了。
「你的智商才大有問題,不把這絲襪剪開,我要怎麼擦藥?」
「你要剪破我的襪子?」常歡的雙手立刻護上自己的膝蓋,雙眼綻放著警戒的訊息。「一雙八十元耶!」
好的絲襪可以穿上好幾個月,有時還是要眼光放遠一些,總比穿過一次就破的便宜貨要來得實惠一點。
振寰真想掐死她算了,或者拿把刀把這女人的腦袋瓜子剖開,看看她腦子裡除了金錢的符號以外還有些什麼?
「我補償你一打總行了吧!」振寰翻著白眼說。
「當真?」常歡懷疑的問了一句。
廢話?他關振寰的人格豈會栽在這區區不到一千元的價錢裡,當然是說了算呀!不過面對眼前的小白癡,他也只有慎重其事的點頭表示允諾。
「那好,這雙絲襪已經是你的了。」常歡把玉腿一伸,一副從容就義的表情說:「你剪吧,愛剪幾個洞就剪幾個洞。」
這女人……說話的口氣好像把他當成專喜剪絲襪的變態狂一樣。好心沒好報的無奈,他現在總算懂得了。
算了,好男不與惡女鬥,先解決她的傷要緊,免得她一拐一拐的直教他良心不安,雖然那並不全是他的錯,但他總是鐵包肉,安然無恙,不像她是肉包鐵,摔得慘兮兮的同時還在為那一堆廢鐵哀悼。
小剪刀小心翼翼的剪開絲襪,常歡頓時覺得傷口上的疼痛消除了些,可是當比她矮了半截的振寰拿出雙氧水時,她又迅速的收回了雙腳。
又幹嗎了?該不會又是和錢有關了吧?!振寰不瞭解這女人的思考邏輯,操作是別的女人,想讓他關振寰這樣彎下身伺候著,那簡直是異想天開。這女人有了陰錯陽差的機會卻不知好好把握……他真是氣,氣這個叫作常歡的女人竟然一點兒也不把他看在眼裡?他無與倫比的魅力似乎一點兒也吸引不了她。
更氣的是自己,因為他居然對她生不起氣來,任由她發洩情緒在他身上,成了十足的受氣包!
「大小姐,又是哪裡不對了?」他沒好氣的問著。
「你要擦雙氧水對不對?」
他點頭,簡單的回答:「消毒。」
「我知道雙氧水的功用。」常歡瞪了他一眼,毛躁過後卻換上可憐兮兮的表情說:「而且我還知道那玩意擦上之後會有多麼痛。」
看她的表情,振寰就是想發飆也飆不起來,他耐心的勸著說:「我會輕輕的。」
「可是……你擦完雙氧水之後一定還會擦紅藥水對不對?」
振寰看看保健箱,按照裡面陳設的藥品看來,她說對了,他只有點頭的分。
「這就對了。」常歡一副講理的口吻說:「我今天的面試已經毀在你手裡了,但我明天還是要找新的工作,你把我的膝蓋塗成紅紅的,到時你要我怎麼去應徵工作?」
工作、金錢?難道她的人生裡就只有這些?振寰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除了工作和錢,難道你都不在乎自己嗎?」
真是沒見過這樣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女人,他所認識的女人對自己的皮肉可都疼惜如命,保養品更像是不要錢一樣的猛塗猛擦,像她這樣對外表漫不經心的態度,真是少見。
「如果沒錢,拿什麼在乎?」常歡的語氣裡有一份漠然的調調,一種對現狀吶喊不公的憤慨。
窺見了她情緒上的波動,振寰第一次有了想要瞭解一個女人的念頭,他想知道她的成長背景,想知道她何以如此重視金錢甚於自己,等一會兒他要好好地「拜讀」一下她的履歷表才行。
不過,該用什麼方法才能讓這樣一個自尊心強又頑固得要命的女人乖乖就範?讓她心甘情願的答應上藥呢?
「如果你不快點兒清潔傷口,小傷變成大傷,等腿瘸了以後,我看你就只能四處化緣養活自己了。」試試看最普遍的激將法吧!
「你幹嗎詛咒我?」常歡有一點點被嚇到了。
「我只是在說可能會發生的事實,免得到時你怨怪我沒事先警告你。」振寰說的愈淡然就愈叫常歡心裡發毛,關於醫藥常識,她可是有些欠缺。
「當然啦,有些公司比較善良,也願意僱用殘障同胞,搞不好你的瘸腿還會幫你尋得一份工作呢!」振寰繼續加油添醋,挑戰她的自尊心。
果然,常歡幾乎噴鼻的說:「我找工作還需要佔領殘障同胞的缺嗎?你也太小看我了,擦藥就擦藥,誰怕誰?!」
還真是中計了!振寰在心底偷笑著。
「不過我可事先警告你,輕點兒,可別當小人藉機報復。」
「知道了,不過就是擦個藥水,別像個小孩一樣的沒用好不好?」振寰揶揄著,拿出棉花沾上了雙氧水。
「等等!」常歡在緊急時刻又喊了停。
「你如果再阻止我一次,我就真的不管你了。」振寰出言恫嚇,他一輩子的耐心大概在今天全用光了。
「我只是想問你,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抓?」
看她一副真的很怕痛的表情,振寰強硬的表情軟化許多,出借個肩膀並不是件難事,他點了頭,看著她小小的手掌攀住他的肩頭,竟讓他心中一震,莫名的責任感竟然油然而生……真是奇也怪哉!一個初次見面又處處咄咄逼人的女人,怎麼會讓他產生一股保護的慾望?
緩緩地,他也略帶緊張的將浸了雙氧水的棉花往傷口上擦……
立刻,關振寰的辦公室裡響起了如雷貴耳的哀嚎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