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逍推開凌煙苑的門走進去,因為住在裡面的人已經不在,這兩天凌煙苑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清。那天晚上的蠟燭還沒有燃完就熄滅,剩下孤零零的半截還佇立在燭台上。那張大籐椅,她平日最喜歡躺在上面看書,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的味道;那張案幾,她和他在上面對弈過,還記得潑了一杯茶在幾上;她最喜歡坐在窗邊的榻上看著外邊的梅花在白雪中傲立,卻不知道旁人的目光都驚艷的集中在她身上;還有那張垂著紗幔的床……
他的心忽然感到劇烈的疼痛,就是那張床,在那天晚上,他擁有了此生最甜蜜刻骨的回憶;可是也是從那個晚上開始,她從他的生命中離開。
他忽然笑了起來,撫著揪緊的心。素素,你好愚蠢!你以為你那樣無私的犧牲之後,所有的事情就可以解決了嗎?你好殘忍,將我留在這個世間,從此一個人面對著日出日落,忍受著孤獨與相思的折磨!
不准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否則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句話的,明明知道我的用情不會比你淺,想阻止我什麼嗎?不,你會原諒我的,因為你捨不得!
你難道不知道沒有你的世界,對我也沒有任何的吸引力;失去你的人生我寧可不要!
「一個人很孤單吧?不過不要緊,我馬上就來陪你了。你等我,素素!」仔細的撫摸著充滿兩人回憶的物品,韓逍臉上浮現詭異的笑容。
他慢慢的拔出銀色如水的劍,臉上不再有遺憾,恍若看見所愛的人正在天地的盡頭含笑的等著自己,對人世再無眷戀;他舉劍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我很快就來了。
砰!摸摸因為用力過大而有點紅腫的手腕,韓遙長吁了一口氣,還好覺得不對勁跟來,不然真得以死謝罪了。
「大哥!」傷痛的看著被自己給打暈的人,他沒想到大哥用情竟如此之深。就算現在阻止他一次,那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他真的不知道。
「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和小情也不能失去你啊。」
皚皚的大雪將天地間變成白色無瑕的世界,雪還在繼續飄飛,將蘇素身上的衣裳蓋住了大半。
蘇允兒驚慌的抱起她,將手伸向她的額頭,歎了口氣;身子已然冰涼,顯然三魂七魄早已隨著鬼差去了黃泉。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後悔過自己以前跟師父學仙術時的不專心,才在路上耽誤了這麼多時間。不過蘇素實在是聰明,她並沒有走遠,這塊雪地就在孤鷲峰上,離出雲山莊只有幾十米的距離,而且隱蔽在一個小崖後,任他們把峰外方圓幾里都搜遍,也想不到其實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
該把蘇素的魂魄給拉回來,否則時間一久,連她也沒辦法了。
放眼望去,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片蒼茫,看不見任何的景物,偶爾還有幾個人從身邊走過,臉上帶著和她一樣的茫然之色。不知道走了多遠,她看見一抹淡色在迷霧中呈現,這又是什麼地方?她已經在前往黃泉的路上了嗎?
「別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忘川了。」一道熟悉的女聲傳來。
是誰?誰在叫她?
「是我。」
「允兒,是你!」蘇素驚喜的看著立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不是蘇允兒是誰?但她隨即花容失色,急急的拉住她,「你怎麼會在這裡?難道你也……」
蘇允兒含笑,「不,我只是來找你的。你不能再往前走,不然就真的不能回頭了。」當下,她把自己的身份和事情的來龍去脈清清楚楚的告訴蘇素。
見蘇素半天不語,蘇允兒有點擔心的望著她,「素姐姐,你不會怪我們一時鹵莽才造成你們今日的結果吧?」
「不、不會。其實若不是你們的陰錯陽差,我也不會和韓逍有相識的機會;說來,我還要感謝你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日子。」有今天的這個結果,她還是無怨無悔。
「你還替他說話?要不是他,你何以會連性命都保不住?以前還以為他對你是真心的呢。」一提起這個,蘇允兒就說不出的氣憤。
「不,你誤會了,是我甘願這麼做的,是我違背了我們之間的誓言,是我丟下他一個人的。」蘇素急忙解釋。其實自私的人應該是她,明知道自己決意要死了卻還要擁有更多和他的回憶,讓誓言縛住他,其實是不想讓別的女人成為他的妻子。她苦笑,她是個貪婪的女人啊!
「為什麼你一點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不,我也捨不得離開,但是小情的際遇讓我憐惜和同情,只有我離去才能將韓逍從難以抉擇的痛苦中解救出來。至於我,擁有了這麼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已經足夠。只是,在知道自己已死的那一刻,才知道世間放不下的東西實在是太多。」
「人間的感情真的能讓人犧牲至此嗎?」蘇允兒有著極大的疑惑。生為仙界中人,她對感情向來是沒有什麼概念,但在人間短短的三年卻又讓她留戀不已,難道這就是捨不得嗎?
「我自小在蘇州長大,從來沒有出過太湖一步。」憶起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蘇素的聲音帶著一絲懷念,「我一直以為我的一生就會這樣平靜無波的過下去,嫁給陸大哥,生兒育女,一直到死去。但其實內心深處還是期望生活會有所改變,所以當韓逍出現,我便義無反顧的愛上他,再無遺憾。現在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好好的活著,還有爹爹;最對不起的就是他老人家了。」欠爹爹的恩情只有來世再報。
「所以啊,你千萬不能再往前走。」蘇允兒狡黠的笑笑,指著前面一條黑色的河,「那就是忘川,過了忘川的人會忘記自己記憶最深的事;再往前,就是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就會忘記一切。所以你必須在這裡回頭。」
「回頭,可以嗎?」
當然可以,否則她所做的一切豈不都白費了?「當然可以,我已經安排來接你的人。問你一句,如果你到了奈何橋,你會選擇喝下孟婆湯,忘記世間經歷過的所有一切嗎?」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會保留住和他有關的所有記憶。雖然不能在一起,但有他的記憶陪著我,我便不會覺得孤單。」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到達奈何橋的,你很快就會獲得新生的。」心疼她的蘇允兒急忙的說。
「新生?」蘇素疑惑的低吟。
還沒有明白其中的涵義,她便被蘇允兒一掌給推了出去。
「允兒,允兒?」想再聽你叫我一聲素姐姐,沒想到第一次聽到卻又要分別,而且還可能再無相見之日!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冥間,蘇允兒揚起一絲苦笑。素姐姐,再見了!我已經安排另一個和你有淵源的人來接你,至於韓逍,你們能不能再見面就只能看造化,也算是考驗一下他對她是不是真心的。
「忘川!忘川!」蘇允兒低吟著,心裡有一絲茫然。她也要前往冥界的輪迴殿,換成了她的話,會不會喝下那孟婆湯呢?她最不想忘記的又是什麼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
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 江城子
「宮姐姐,你來了!」看見山莊門口一道火紅的身影,韓情高興的撲上去。
「小情。」看見撲上來的小人兒,宮雅臉上原本掛著的憤怒之色,漾開了笑。「你大哥和二哥呢?」
「大哥在書房裡接見外地的總管,二哥出去了。」韓情噘著嘴說道。
宮雅點點她的俏鼻,「意思就是你一個人很無聊,是不是?」
「還是宮姐姐最聰明了。」韓情的臉上已經沒有病容,精神也越來越好。宮雅看了不禁很欣慰,也不枉費蘇素當年不惜犧牲性命也要救她的一番苦心。
距離當年那場悲劇已經過了五年。當日韓遙把欲自刎的韓逍給打暈之後,不久他就醒了,但是他並沒有像大家所預料的那樣,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相反的,他平靜得有點嚇人。從那次以後,在江湖中素以冷酷聞名的出雲山莊少主變得更加的冰冷,而且出雲山莊的規模在五年之內擴大了數倍。但熟悉韓逍的人都能看得出,如今的他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自己的靈魂。這讓關心他的人都焦急萬分,卻只能在心裡擔心著。
「對了,你箏芙姐姐在嗎?」宮雅急忙問,差點就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宮姐姐來得真巧,芙姐姐這幾天都在家。」
「走,我們找她去。」
宮雅和韓情在藥房找到了箏芙,她和獨孤老醫是忘年之交,對醫藥也有幾分研究。
「你又和他吵架,躲到這兒了?」一見到宮雅,箏芙就知道她為何而來。
箏芙的確如大家所描述的有著傾國傾城之色,更多了幾分與眾不同的慵懶與神秘之色,怪不得江湖中一大群世家子弟與名門劍客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這個好像碰不得。」韓情好心的提醒宮雅。
「這是什麼?」把玩著手上的草藥,宮雅好奇的問。只是一株草藥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如果不想隔天皮膚潰爛,就繼續玩吧!」箏芙輕描淡寫的說。
宮雅急忙把手中的東西扔掉,但隨即有個想法在腦中成形,「這裡有沒有讓人吃了會痛不欲生,可是又造不成傷害的藥?」
「宮姐姐,你要拿來要做什麼?」韓情好奇的問。
一道清朗的男子聲音從門外傳來:「讓人吃了痛不欲生又不會造成傷害,那當然是給展域衡吃的,是不是?雅姐?」韓遙出現在藥房門外。
「不是吧?雅姐姐。」韓情倒抽一口氣。
「吶,這可是你說的。」宮雅的臉色一變,「還有,下次再讓我聽到那個名字我可翻臉了,朋友都沒得做!」看來,這次的架吵得還滿大的。
「嘖嘖,所以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韓遙繼續和她抬槓。
箏芙將一株小小的紅色草藥遞給她,「這是姜仙草,吃了以後會先覺得腹脹二日,之後會腹瀉三日,所以它還有一個名字叫作五日苦。」有好戲看的話她為什麼要錯過!
「好,就讓他吃這個。」
韓遙和箏芙瞭然的對望一眼,絲毫都不覺得驚訝。反正宮雅和展域衡這一對冤家這幾年來都是如此,好的時候甜甜蜜蜜,不好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心地比較善良的韓情則默默的替他祈禱著,展大哥,你自求多福吧!
「對了,韓逍呢?」
一提到他,大家都沉默了。
「應該是在凌煙苑吧。」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韓逍幾乎成天待在凌煙苑。
「唉,也只有再等個幾年看他會不會淡忘這一切。」大家也只有懷著這樣的期盼。
但,可能嗎?
棋盤擺放在茶几上,棋局已過了一半,仔細凝視著交錯的黑白棋,韓逍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是心裡的傷痛卻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
一盤棋,只有一個人下,望著對面的位置冥想著美人的一顰一笑,卻已是過往雲煙。
五年來他將自己埋首在公事上,以為這樣就可以忘掉發生過的一切;可是,麻木只是一時的,之後是更大的傷痛,看著自己的事業版圖越來越大,卻激不起他一絲一毫的興奮,有的只是無盡的空虛與寂寞。
心緒越來越煩亂,他索性將棋盤給掀翻了。
看著所有的棋子滾落一地,他不禁仰頭狂嘯。上天對他何其殘忍!蘇素離開留下千年紫燕貝,但東海蟾珠卻也在兩天之後出現,是特意要懲罰他嗎?
笑至無力,就連嘴角緩緩流下的一絲鮮血也毫無所覺。
就算是懲罰也應該夠了吧?
懸掛在牆上的畫,佳人正巧笑倩兮的看著他,那是韓情病好之後根據自己的回憶所畫。
接觸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她給人的記憶卻是如此的深刻,讓人想忘也忘不了。雖然短短一個多月的甜蜜,卻成了一生一世的回憶。
為什麼要在事情正好轉的時候離開,她對他就這麼沒有信心嗎?
偏廳裡的幾個人都各自懷著心思。韓遙正在和韓情下棋;箏芙優閒的喝著茶,一邊聽著總管的報告,腳邊臥著她那只慵懶的大白貓;宮雅則聚精會神的翻著一本從上古傳下來的刺繡樣本。
「總管還有什麼事嗎?」一看到他欲言又止,聰明如箏芙自然知道他還有事情要稟告。
「呃……」他朝宮雅看看,「展城主正在上山的路上。」
「什麼?」宮雅霍地站了起來,「那傢伙還敢來?」
「雅兒。」門口傳來了展域衡的聲音。
「怎麼,和你的紅顏知己敘完舊?捨得離開了?」宮雅雙手環抱的看著他,火氣甚大。
「雅兒!」展域衡無奈的看著她火一般嬌艷的容顏,「都說了那只是我的義妹,而且她已經訂了親,你別再亂吃醋。」
箏芙和韓遙樂得在旁看「馴悍記」,一邊啜飲手中的名茶;直至落幕還意猶未盡的搖搖頭,有點失望,這樣就結束了嗎?
「對了,今天我來還有一件事。」哄完愛妻,展域衡正色的對韓家兄妹說道。
「什麼事?」
「你們現在還有派人搜尋蘇素的下落?」
「有啊,一直都派人在各地搜尋。」韓遙回道。大哥一直都有派人尋找她,雖然他認為那只是徒勞無功。
「那最近有沒有什麼消息傳回來?」
「沒有。」怎麼可能會有?雖然他一直對當年的事情有所歉疚,但做人還是實際一點的好,在那樣惡劣的天候應該不會有任何的希望才是。
「怎麼?」一向敏銳的箏芙嗅到一絲絲的不尋常,「難道你有蘇素的消息?」連她也不對此抱希望。
展域衡點點頭。
廳內的每一個人見狀都倒抽了一口氣,真的假的?
就在大家都露出大喜過望的表情時,他又說:「不過,我也不敢肯定。」
「那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況?」最急的是韓情,這幾年來她都一直深深愧疚著,老覺得自己的命是從蘇素那兒搶來的,連睡都睡不好。
展域衡對著宮雅說:「前一段時間我們不是去江南嗎?後來你回北方我又去了一趟蘇州,就在蘇州的大街上,我聽見她的聲音。」
「就只是聲音而已呀?」大家都失望的拉下臉。
「我還沒說完,在聽到聲音後我很驚訝的回頭望了一眼;不過她並沒有下轎,而且臉上還蒙著一層面紗看不清楚樣子。」
「也就是說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見過那個姑娘的樣子?那你還這樣肯定?」宮雅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雖然如此,但她給我的感覺卻讓我立刻想起當年在錦閣見到的蘇素。」
輕吹著茶杯裡騰騰上升的熱氣,箏芙開口道:「的確是不能小看徹城城主過目不忘的本領。」
「難道真的是她?那你怎麼不早傳消息回來?」宮雅生氣的看著他。
「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真是她,而且單憑這樣一個線索真要告訴韓逍嗎?」他的話剛出口就引起一片靜默。
半晌──
「是啊。」韓情憂慮的說:「大哥在經歷幾年的生不如死後,如果現在給他一個希望,卻是一個錯誤的話,我怕他真的會崩潰。」
韓遙附和她的話,「是啊,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他可不想回到以前那個時候,韓逍落寞的不管事,箏芙又在外面沒回來,出雲山莊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他一個人身上;害他那段時間簡直就像生活在地獄裡,但也因為如此,對大哥的歉疚也越來越深。
「現在就算不想告訴他也晚了。」箏芙忽然輕笑一聲,冒出這樣一句。
「啊,韓逍!」宮雅一回頭,竟然發現韓逍怔忡的立在門口,頓時領會箏芙的意思。他什麼都聽到了嗎?
「大哥!」
韓逍不答話,只是緊緊的看著展域衡。
「我真的不能確定是不是她。」不用說,展域衡也明白他的意思。
韓逍臉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陡然做了一個決定,「明天我就去蘇州。韓遙,莊裡的事就交給你了。」就算是只是一個飄渺的希望,他也得去試試。
韓遙理解的點點頭。
在韓逍離開片刻後,廳裡爆出一個慍怒的男子聲音──
「雅,你給我吃了什麼?」
「姜仙草啊!」宮雅快樂的回答。
可是不對勁,只是姜仙草為什麼他會用這樣炙熱的眼神看著自己?
「韓遙,說,你到底給我的是什麼?」她轉身問另一個人。
「銷魂草而已,不用緊張。」韓遙詭笑著。
銷魂草,那不就是春藥?她不要啊……
「這是為你好,宮雅。」箏芙面不改色的說。
「你們這兩個天殺的!」
就這樣,在女子的怒吼聲中,她被自己的男人給強抱離偏廳。
「放開我,你……」女子後半段的話不知是被風給吹散了,還是根本就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宮姐姐……不會有事吧?」稍稍有些良心的韓情擔心的問。
「沒事。」韓遙快樂的回答,隨即望向箏芙,「不過她好像是真的氣瘋了。」不會報復吧?
「隨她,反正我明天就去長安。至於你……不好意思,韓逍剛才好像說要你管理山莊吧。」箏芙的語氣裡有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韓遙臉色一垮,這個狡猾的女人!她居然讓他一個人去承受宮雅的怒火!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關門聲,箏芙閒閒的說:「嘖,看來宮雅要好久才能穿清涼一點的衣服了。」
那隻大白貓像是在附和自己美麗的主人,也優雅的叫了幾聲:
「喵、喵。」
春神實在是一個很循規蹈矩的人,每年,她的旅程總是從南方開始,用她溫柔的手臂為江南上一抹新綠,再仔細的描繪著桃紅柳綠,草長鶯飛的絢爛,灑下軟綿的絲絲細雨,輕呵出令人心醉的翦翦春風。
城中的露天戲棚正上演著膾炙人口的千古愛情絕唱「採桑女」──
「野花迎風飄擺,好像在傾訴衷腸;綠草瑟瑟抖動,如無盡的纏綿依戀;初綠的柳枝輕拂悠悠碧水,擾亂了苦心柔情蕩漾……」
詩一般優美的詞句由女伶溫軟的聲音放送出,在蘇州的天空裡飄揚。像是也為戲中的深情所打動,天上開始飄起了綿綿細雨,更為這如畫似詩的風景添上一分朦朧與傷感。
美麗寧靜的蘇州,儼然化為一個煙雨迷濛的夢都。
西泠橋邊的避雨亭裡佇立一條青色的人影,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的風景。
蘇州,對他而言是一個特別的地方。這幾年為了讓自己沒有閒下來的時間,他一直都在各地來回的奔跑,西到了胡人之地大食、安息,北到了黑河之畔;但只有蘇州,他一直逃避著,不敢踏上這塊土地。
但是,終究是要來的。五年的折磨讓他的心已經死去,多年的搜尋始終沒有找到她的屍體;也就是這麼一絲渺茫的希望讓他一直熬到現在。這次展域衡帶來的消息就像是給萬念俱灰的他一個生存下去的理由。
「少主?」一個黑衣人來到亭內。
「找到了沒有?」一開口,韓逍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正顫抖得厲害。
「還沒有。」
「知道了,繼續找。」
「是。」
絕對可以找得到的。難道……真的不是她嗎?不,他拒絕相信這個可能性。
他偏過頭去,西泠橋上遊人已稀,只有一位撐著油紙傘的女子還立在雨中靜靜的觀看雨景,全身像是圍繞在淡淡的愁思中。
那道身影……他倏地睜大眼睛。
不會錯的,那道身影就是燒成灰他也認識。
「素素!」他狂吼一聲,人已如疾風般彈了出去,掠上西泠橋。
那女子卻在聽到他的聲音後便急急往橋下走,面紗隨風在雨中輕舞。
「素素!」來不及細想她的舉動,韓逍掠身追了上去。
她到底是不是蘇素?韓逍的心裡存著疑惑。以前的蘇素是不會任何武功的,可是這個女子的輕功卻好得可以與他媲美。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在半空中追著。
「看,有神仙!」一個小孩指著頭頂上飛掠而過的人影,興奮的對自己的娘說。
「小孩子別胡說!」婦人斥責道。
一直到附近的樹林,韓逍雖然沒有追到她,但始終如影隨形著,不讓她有逃離的機會。
白色的錦紗綾羅在風中優美的飄舞,她就像是馭風的仙子般靈活的在林間穿行。
再加一把勁,韓逍與她的距離稍微近了一點,而佳人卻已力氣用盡,動作開始遲緩下來。
「素素,我知道是你。」
他只一伸手就可以觸及到她的衣袖,輕風吹起她柔軟的水袖在他的面頰上輕拂過。頓時,一陣清香在他的感官中瀰漫,好熟悉的味道;他有點失神,身形一頓。
趁這個機會,佳人如驚鴻般的自他面前閃過,消失在竹林的深處,留下韓逍一人站在原地怔忡出神。
這個味道,如馨似媚,他曾經千萬次的嗅聞過。蘇素,她的確是蘇素!韓逍可以肯定,身影一晃,不解與悲傷一起湧上心頭。
她為什麼不肯見他,還要躲著他?他是如此的思念她呵!
不過,沒有下次了。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他一定要找到她,並且不再讓她有逃離的機會。
她的承諾該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