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在戒指裡 在跌倒之前
    如刃整個兒亂了!

    從沒戀愛過的人,卻在愛情的星星之火面前惶然退卻,像一個被燙痛過的孩子。

    她學習著躲避:吃早餐的時候她總是低著頭,垂落的黑髮遮住半張臉蛋,隔絕戟人銳烈的視線;上學路上她「習慣」和開車的啟一同座,或是獨自蜷在後頭,要是戟人執意同座,她便從頭至尾地把自己嵌進書本裡;午餐時僅有三人的相處總是她最緊張的時候,可也許是你追我躲的時間長了,戟人有所了悟,又或者只是不忍見她如此惶惶,總也讓她安安靜靜地混過;若下午課下得早,她不敢四處晃蕩,就怕是一個不小心跟他遇個正著,向來是借口到啟一那裡幫忙,才晚一點三個人一起回家。

    這樣的閃躲令戟人生氣,她清清楚楚知道。因為他望著她的目光日漸冷卻,初時的熱烈質問在藍灰色裡退盡,取而代之,是不慍不火的淡然。他不再追她,不再逼她。

    這樣的結果如刃原本應該滿意,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可是,心卻不聽話地失落。

    念他!是不想,亦不該,卻是無力自控!終於她必須承認,她是喜歡著他的,哪怕命運不允許,哪怕詛咒時刻提醒,她依然在十四歲相遇的最初動了真心!知道他的有心她不是沒有欣喜,可是正因為欣喜她才愈加慌亂。

    愛情,究竟是何等樣的魔物!

    記得聽誰說,它是人世間最稀罕、珍有的花,因為太嬌貴而不能用水土牆栽,只得以真心和著淚水日夜灌溉。又是誰說,它是世上最強大的力量,能讓脆弱的變得堅強,讓後怕的勇往直前,卻也讓盛開的一夜凋敗。如刃倒覺得愛情是一場最滾燙,最疼痛的試煉,讓陷落的人個個遍體鱗傷,在愛情過境之後枯萎,凋謝!

    而如今,它更藉著他迷人的眼變成一種毒品,叫她軟弱。

    雖然那日在天台上戟人並沒有說出那些令人心跳的字眼,「喜歡」或「愛」通通沒有,如刃卻還是越來越清晰地聞到自己身上屬於愛情的香味,從心底深處日漸濃烈地散發出來。她無力阻止它的瀰漫,卻又同樣無力阻止自己的慌亂,因為她知道自己是不能愛的,那是不被允許的!

    有多少次她能沁冷、安恬,面對那些燃燒著的眼睛,「謝謝,可是我不能。」清楚而又冷靜,拒絕得優雅從容。為什麼就不能對他?

    不要,不能要呀!愛情是太勾引慾望的東西,像世間的任何一種感情。這個道理她五歲便已清明,何以十七歲了才開始糊塗?

    在那些失歡的日子裡,母親令她疼痛,每每自夢中哭醒她都許願忘記。母親的遺棄雖從未令如刃自卑或者自棄,卻叫她日漸冷淡了性情,無慾無求——沒有對母愛的渴望就自然沒有承痛的日子。這樣的道理她比誰都更加瞭解,卻在他不高興的表情裡失神、慌亂。是如水活生生的例子令她戰慄,她的肩背上烙印著肉眼看不見的惡魔的胎記!

    這些思緒糾纏反覆,攪得如刃頭疼,日日魂不守舍。連影山政信和如綾都關注起來。也因此,此刻一家人圍坐一桌的晚餐安靜得叫人質疑,三雙眼睛不約而同地在對座的戟人和如刃之間徘徊。跟著兩人食不知味。

    如綾最先沉不住氣,夾起一塊肉放在女兒碗裡,「你嘗嘗,貴子特地為你做的。」

    「啊?」如刃卻被母親的溫柔嚇了一跳。原來雖然米飯一口口往嘴裡送,心卻老早飛到九霄雲外發呆去了。錯愕過回神,她忘了垂落的眼睛正迎上戟人冷冷的戲謔。

    啊!他看出她的心思了嗎?他看透她的表裡不一了?想躲,戟人已經伸著手把碗遞過來,眼光示意她面前的一盤魚肉,「我想要那個!」

    如果可以如刃是會馬上將整盤魚肉送到他面前的,可是不行,四雙眼睛盯著她。

    「哦!」她輕輕咬著下唇,準備換夾菜專用的竹筷。

    不料卻叫他一筷子阻住,「不要!」他不准,「我不介意!」他雙眼凜凜地瞅著她。

    她差一點想說他明明可以自己動手,他的筷子都能打到她的了,不是嗎?可是,啟一湊得好近。她慌忙地夾起一塊魚肉,為了不讓自己的筷端碰到他的米飯,她幾乎是把魚肉扔進他婉裡。不過他好像並不介意,反而得逞地笑了。

    收回筷子,如刃還來不及安撫自己快蹦跳出來的心,他那邊緊跟著把空空的湯碗送到面前,「謝謝!」不是徵求,沒有轉圜,碗落在桌子上。

    「戟人!」影山政信終於按捺不住。這小子,一次不夠,還要來第二次!

    「沒關係。」如刃已經站起來,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既然她選擇要做妹妹,他就給她這個機會,因為這些事原先經常是小眉在做,「要一整碗嗎?」她馴順。

    「你決定就好!」他笑笑地說,灼熱的視線落在她挺直的背脊。正因為她挺得這樣直,他才看出她有多麼緊張。她在抗拒!可是抗拒什麼呢?他嗎?他比較相信是她自己!

    好容易如刃捧著湯回來。三分之二滿,因怕不穩的雙手在太多的湯汁裡洩露自己的情緒。顫顫的,她遞過去,他伸手來接。存心吧?他溫暖的手指覆蓋她冰冷的指尖。她驚顫,湯碗救不及地跌落在下頭的菜盤裡,湯汁菜汁濺了一桌。兩人的衣襟上也斑斑點點。

    「我……」如刃的臉紅起來,話只卡在心頭。

    「沒事、沒事,等一下讓貴子來收拾就好了。」如綾忙拍著女兒的肩頭安撫,和丈夫交換好奇的眼神。

    可是如刃卻已不能安坐,「我……上樓了。」轉身衝上台階。

    戟人目送她上樓,直到裙角在視線裡消失,「我吃飽了,你們慢用。」說完也離開飯桌,只不過是走向反方向的庭院。

    影山政信和如綾一個望著樓梯,一個看向庭院,都問啟一:「怎麼,吵架了?」

    「比吵架嚴重!」

    啟一看著滿桌的殘汁放下碗筷。這兩個人,早晚害他餓死!

    ☆☆☆

    如刃一口氣衝上樓把自己鎖進小眉房間。她只是害怕他可能有的尾隨,怕他有力的指節會叩響她的房門,卻叫她的心門震響。可是,難道她的心門不是早就被他震響了嗎?她的改變連啟一都看出來,說:你變柔軟了。是有感情了,有慾望了!她心裡明白,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曾經她以為可以自控,在沒有遇見他的「曾經』!

    她呆坐在床邊,好久好久,沒有動靜傳來。這才坐在書桌前扭亮檯燈,讓淡淡暈黃的光傾瀉滿室。

    這些天,躲他也躲自己的這些天裡,她一有空或是慌神便來小眉的房裡枯坐。這些屬於小眉的物件,這些攝錄小眉記憶的東西提醒她停留的真正目的,也讓她看到不同於書信的生活中的小眉——那個調皮,又愛偷懶,有點任性,喜歡蜷在床上寫作業的小眉。

    如刃懷念而寵愛地笑,直到在抽屜上滑動的手指被麻痛地抽收回來。

    她定神。剛剛是、是這個,左手邊的第一個抽屜。

    左手,心臟所在的位置!

    猶豫而又期待,如刃抽抽屜的手開始冒汗。隱隱感覺有什麼將在眼前展開,卻沒有想到等待她的是那樣一場粉紅色的櫻花祭禮!

    風乾地,奇異地保持了粉紅色美麗的櫻花瓣靜止地在空氣裡,散播淡淡清遠的芬芳,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那本錦帛為容的日記本。

    曾經聽說過,人的意念可以延緩綠葉的枯黃,使那綠色長久停仁,即使沒有水分、養料;即使離開深愛的大樹,鮮綠依舊。如刃不能說眼前的花瓣是因此而維持粉色,卻願意相信是小眉的某一部分,是那些封鎖在日記本裡的記憶挽留它們的青春容光。因為天然的粉紅色是很難在干花的製作過程中保持的。那個制干花的人得非常小心。如刃可不信小眉會有那個耐心!

    小心翼翼地,她將日記本打開。扉頁上是小眉端正清楚的字跡:記憶。

    如刃微微地笑,翻過一頁空白,首頁上的字跡稚嫩得叫如刃陌生!

    4月5日多雲轉陰

    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一個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我有一個雙生姐姐?

    如果不是媽媽要在我生日的時候飛中國,政信爸爸也不肯告訴我吧!可是好討厭!如果媽媽一開始就不要她了為什麼還要飛呢?

    那一天也是我的生日呀!還有隔壁那個從來不讓我進去的房間也是為她準備的!

    政信爸爸說要讓姐姐來和我們一起住。媽媽不同意,說他別有用心。兩個人吵了一架!

    我和啟一還有戟人躲在樓梯上偷聽到的,媽媽哭得好厲害!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我可不喜歡她來和我搶媽媽!

    如果不是因為她,我也不會沒有十歲生日的Party!因為媽媽不在,我沒有心情!——討厭!我最討厭她了!

    「啪」的一聲,如刃用力合上日記本。整個人都是冰冷的!這些事情她從來不知道。母親來看過她,而且是在小眉生日,也就是自己生日的那一天?可是她們根本不曾相見!母親還為了她和影山政信吵過架?

    有一股力量催著如刃往下讀。她深吸一日氣,重新打開本子,日記是緊接著往下記的。

    4月6日雨

    媽媽當天就從中國回來了,還帶給我一個漂亮的水晶墜子和一個裝照片的小匣子。

    媽媽說水晶墜子是外婆送給我的,可是外婆為什麼不來看我呢?是不是她只喜歡姐姐不喜歡我?

    我打開匣子的時候簡直驚呆了!老天,她真的同我長得一模一樣!而且,而且連笑起來時露出的小虎牙都一樣!但是可惡的戟人卻硬說如刃比較可愛,還把她的照片搶走了。害我要搶回來的時候撕破了!

    啟一提議我寫信去再要一張,可是……

    如刃看到這裡,微紅起臉,他……怪不得小眉在第一封寫給她的信上說,「對不起,你給我的照片被一隻癩皮狗咬壞了,你可不可以再寄一張給我?為了表示公平,我先寄自己的給你了!」  當時如刃還想,是什麼樣的狗會咬照片,原來……難怪他看著自己的時候一點都不陌生!

    4月7日雨

    我寫了信給她,是向媽媽要的地址,條件是如刃回的信要給媽媽看。

    雖然我是不太情願啦!這樣就不能在信裡胡說八道了。但是看到媽媽看起來快哭的樣子,我就答應了。媽媽大概很想如刃吧?

    啟一說我第一次參加三天露營的時候媽媽也很想我,也紅眼睛了。何況是如刃這麼遠!

    說到這裡,我發誓再也不要理戟人這個大壞蛋了!這個傢伙居然偷偷從我房間裡把如刃那張被撕破的照片拿走了!我當然很生氣。趁他不在的時候把他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但是卻什麼都沒有找到。

    那傢伙還無所謂地說,就算我把他的房間拆了都沒有關係,反正他有照片就是了!

    哼,氣死我了!

    但願如刃肯回信!但願她不會忘了寄上她的照片!不行,我要寫封加急信去提醒她!而且,這一次一定要把它藏在最最安全的地方!

    有了,政信爸爸的房間!

    哈哈,氣死他!

    一些以前不能明白的事情現在全都有了解釋。可是。戟人真的拿了她的照片嗎?都撕破了,有什麼用處?

    如刃想著又翻過一頁去,卻是空白了,之後又開始記已經是十五歲的時候。輕撫著它的錦面,如刃百感交集。要不是今天看到它,真不知道這些驚人的事實!可是也真奇異,之前不知什麼緣故竟然從未開過抽屜,想是太信任自己的「直覺」吧!

    走出小眉的房間,外頭已經暗了。如刃信步,晃著晃著到了二樓的臥室。隔著門板傳來裡頭夫妻兩人的竊竊笑語。如刃想敲門,手卻懸在半空不敢用力。要敲嗎?還是……正猶豫不決,門忽然開了。影山政信一身和式的睡衣,鼻樑上架著副老花眼鏡,乍見之下倒比往常更多了慈父的感覺。

    見到如刃,他高興地問:「找媽媽?」轉頭向房門裡喊,「綾,女兒找你。」

    他自然脫口的「女兒」讓如刃抬頭。

    裡頭如綾驚喜交集地迎出來,「找我?」這可是女兒頭一回主動找她。

    「我……」如刃其實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樣,只怔怔看著母親感動的臉。

    影山政信吻一吻妻子的側臉,體己地將房間讓給兩人,「你們慢慢聊,我去書房處理些文件。」

    如綾握著女兒微涼的雙手,「進來吧。」

    「不了,我……」如刃的視線掠過房裡陌生的擺設,有些退縮,「我想……下去走走,你……可不可以陪我?」她說完緊張地注視著母親的臉。

    「當然,你等我一下。」再回來時如綾身上加了一件薄毛衣,手上也拿著一件,卻是交到如刃手裡,「天晚了,小心著涼。」

    如刃捧著毛衣,這顏色和她房裡的基調一樣,正是她喜歡的藍色。

    「去年冬天沒怎麼動。人總是懶,就抽空給你和小眉各織了一件毛衣。小眉那件可惜只穿過幾次。」一邊說著一邊解了毛衣扣子要替如刃穿。這情景帶著如刃回到上幼兒園的時候,如水就是這麼替她穿衣服的。

    如綾正把著女兒的手穿進袖子裡,「記得小時候媽媽就是這麼給我穿衣服。離開她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總有一天會忘記她,不知道她是活在我的血液裡的。」

    如刃讓母親替自己扣扣子,品味著最後的那句話。自己不也認為忘記這個人是某天必然發生的事嗎,在面對這個轉折之前。

    和母親並肩走在樓梯上,如刃問:「是什麼時候和如水又有了聯繫?」

    「差不多是小眉六歲的時候。」如綾回憶著,明亮的眼睛因為遙想瞇成細細的縫,有一種貓樣的嫵媚,「我那時跟著政信出公差,轉機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還以為是自己眼花……」話到這裡停頓。

    如刃問:「見到的是誰?」

    如綾側著臉笑,悠冷悠冷的。待兩人下了迴廊並坐在廊簷下才繼續道:「你的外公!我到現在還記得他那天的樣子。胡碴剃得乾乾淨淨,合身筆挺的西裝,鬢角有一點白了。」

    「你……」如刃欲言又止。

    「你想問我有沒有上去認他?」  如綾卻瞭解,「沒有!這個人我一生都不想再見,好像逃跑一樣拉著政信扭頭就走,要不是他追上來叫『小綾』。」

    「他叫住你?」如刃的心提起來。

    「是的,他叫住我,向我說抱歉,求媽媽原諒他。」如刃在月光下見到母親眸子裡的晶瑩,「我一直以為他是因為不知道媽媽的事才會這樣對我!可是原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不碰我只是出於心虛,怕我有同樣的能力,怕他曾經有過的外遇被我知道,也怕因此被我唾棄……這個混蛋!」如綾講到這裡轉過頭來,「後來我在轉機時選擇了和政信不同的方向,聯絡也就從那時開始了。」

    「影山政信也在嗎?他向你說這些事的時候。」

    「是的,他在。」如綾緊緊地盯著女兒。

    「所以你才不讓我見你?所以你才偷偷地飛去看我?」如刃覺得喉頭有什麼東西熱熱地擁上來,「是怕他利用我?」

    眼淚湧進眼眶,如綾哽咽:「他……你、你怎麼會知道?是……媽媽?」

    「是小眉。她偷聽到你們吵架!我也是今天看她的日記才知道。」如刃晶亮的眼凝視著母親蒙淚的雙眸。

    「我一直還沒有勇氣整理小眉的東西。」如綾看著女兒,「這麼巧,竟然讓她聽到。她那時還不知道你和她不一樣。那時候的政信也和現在不一樣,他那時太想要權力、金錢,總覺得得到你無異如虎添翼。幸好,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捲起袖子,一條淺褐色的傷疤從小臂延伸到上臂,「小眉十四歲那年和兩個哥哥出門旅行,家裡就剩下我和政信。當時他的事業正有希望登上另外一個高峰,而事情也就出在那個時候。」她講得如此淡淡,好像說別人的事情一樣,「那之後他就變了。可是我們的時間卻已經過去太久,我突然不知道要怎麼對你講起,不知道你又是否會在那麼久之後還肯原諒……」

    如刃瞪著那條疤痕,不知不覺地撫上母親的手臂,被如綾溫暖的手覆蓋手背,「為什麼不植皮,修補掉呢!

    「怕痛。」如綾露出甜蜜的笑容,「反正政信又不介意,更因為它加倍疼愛。說它是一道示警的標記,告訴他身邊有更重要的東西。」如綾放下衣袖,握著女兒的手,「別盡說我,講講你吧。」

    「我……」要說什麼呢?

    「你自己或者不覺得,你和來的時候不一樣了。」如綾慈愛地撫摸她的長髮。

    「有嗎?」沒有嗎?好像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我真的變了嗎?」

    「未必是改變了。」如綾溫柔地笑,記得她剛來溫溫順順卻冰冰涼涼,好像封印了所有的感情,「也許你原本就是這樣的。」她的話讓如刃不解地抬頭,「人常常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樣子,在心裡誠實的樣子,他們只做自己希望成為的人,好像扮演一個角色。」如綾說的是自己,曾經為叛逆而叛逆的自己,並不明白內心裡她承襲了母親的溫柔如水,直到遇見丈夫影山政信,生活的平順還她天然本性,「運氣好一點,也許你遇見一個人,一個勾引出你全部熱情的人。那個人,會是戟人嗎?」

    「啊?」如刃一呆,「哪裡?!我們……」

    「怎麼了?吵架了嗎?」如綾看著女兒。

    「沒有。」  如刃不敢和母親對視,「意見分歧罷了。」

    如綾見她這樣迴避,一時間倒也不好追問。

    一時夜風起,沁涼沁涼地吹進衣服裡,「上樓吧,明天還要上學。」如綾送她回房,她猶自神遊,讓如綾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躊躇半晌,還是開口,「也許該讓你自己決定。可是有些事真的是「同人不同命」的,你不要太鑽你外婆的事了。戟人和那個人沒有一點點的相同。」畢竟是母親不是?哪有看不明白的道理!

    如刃默默無言,似乎是準備緘默到底。

    「那……晚安。」如綾拍拍女兒的臉頰轉身。

    「晚安。」如刃看著母親轉過樓角,正要關門,冷不防被一隻大手擋住門板,「戟人!」她沒想到,「你有事嗎?」

    「別緊張,我只是來告訴你。」戟人凌亂的卷髮有一撮垂在額前,頹唐得叫人心疼,「我……那天的話,你就當我沒有說過!」話落,一刻不留地扭頭離開。

    如刃呆立在打開的門前,久久沒有動作。

    ☆☆☆

    那天的話就當他沒有說過?!世界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他以為她聽進耳朵裡,或者甚至心裡的話能像寫在黑板上的粉筆字,隨手一擦就化成粉塵飄蕩在空氣中嗎?在他將她攪了個亂七八糟之後居然說撒手就撒手了嗎?他以為她是電腦,硬盤裡的信息刪刪減減都只要按幾個鍵?!

    如刃從昨晚氣到今晨,似乎早就不記得前些天躲得辛苦時多希望他說這一切只是一個玩笑,一時衝動,可以風過無痕!如今他真的開口說了,她卻又恨不得有先見之明事先把他的嘴巴貼起來,讓他不能成言!

    在穿過操場往學生會大樓去的路上如刃漸漸有所認識,他昨天的話是認真的。風水輪轉,輪到他來躲她了!早上自行車上學,借口晨練避開她;中午和美帆繞道小餐廳,留她和啟一相對無言。可惡的傢伙!不必非和美帆一起吧?害她一整個下午什麼課都沒有聽進去,只因為美帆興奮得只差把她的桌子掀翻了!

    哎,可憐的上條,怎麼是戟人的對手?

    如刃一個勁兒地往前衝,不看路的結果是一頭撞進某個懷抱,「對不起!」撞到人了!她慌慌張張地抬起頭來道歉,才知道是高自己一個頭的美帆。馬上垮下臉來,「你怎麼在這裡?戟人呢?不用陪他嗎?」

    天知道,聽說美帆和他兩人午餐的時候班裡的女生幾乎要向如刃「哭喪」了!在她們看來從來不和女生單獨相處的戟人怕是喜歡上美帆了吧!那,自己呢?和戟人天天同一屋簷下的如刃是什麼呢?答案:由於影山眉的關係歸類為妹妹!哈!

    美帆掠一掠才剛挑染的酒紅色卷髮,聽說是為了引誘戟人。不過就啟一說戟人最討厭「化學」過的頭髮!

    「他說有我在沒法專心練習。」美帆甜甜地笑,髮絲在指尖上一圈圈地繞,「我想……他是終於發現自己的心情了吧!」

    「是嗎?」如刃覺得胸口一窒,往學生會去的腳步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不能跟你講了,啟一還在等我。」

    「啟一、啟一!你不會是迷上他了吧?」美帆揶揄的話從背後追來。

    如刃頭也不回,「別胡說!你以為我是你嗎?」

    如刃逃跑的腳步不停,一鼓作氣衝上五樓撞開啟一的門。「砰」地將一疊教科書扔在桌上,才撐著雙膝猛喘。明明運動神經不發達,卻這樣急奔,真是自虐,怨不得人!

    「怎麼了?躲戟人嗎?」啟一抬起頭來,替她倒一杯水。

    如刃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好用眼睛瞪他。相處時間越長越發現看來溫和的啟一其實很喜歡在話語上捉弄人。說起話來一點都不掩飾,常常讓人出糗。好容易順過氣,「今天有沒有要趕打的文件?」他總是很忙很忙,她也就開始習慣一邊躲避一邊幫忙。照理說她這樣「樂於助人」他應該心存感激,可是你聽聽!

    「有,但是算了!我怕你拿學校的電腦出氣,這可是公有財產!」他逗人的本性又上來了,看著如刃不滿的表情,終於將左手邊的一份東西遞過去,「不要出錯,這一份可是自家公司的!」

    「假公濟私!」如刃總算找到機會反擊,雖然知道要鬥勝他不是容易的事情。

    果然他悠然一笑,「所以才找你背黑鍋啊!」

    說真的,這些日子以來和啟一的「鬥智」已經成分散注意力的良方,就怕一靜下來便會念著某人。

    啟一見她走神,又提起剛才的問題:「說吧,剛剛究竟躲誰?」

    「美帆。」她應,手指靈活地飛過鍵盤。

    「猜也不可能是戟人!都這個時候了,他哪裡還有心思!」  他說到這裡打住,等她抬頭,「想知道為什麼嗎?」

    「愛說不說!」如刃別開頭去,卻不能忍久,轉回頭的時候啟一還是剛剛的死樣子,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憋死你我怕不好向你父親交代!」

    啟一於是嘲笑她:「想聽就開口嘛!幹嗎這麼硬呢?」

    「你到底要不要說?」她問,順便警告,「這份文件值不少錢吧?」

    啟一一聽馬上收斂表情。雖然他大可以從頭再打,不過她的打字速度他很難追上,怕不到半夜沒有睡覺的希望。人在屋簷下,只好——

    「他下週一有一場比賽。」

    「很稀奇嗎?」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他又不是頭一次參加比賽!」

    「可是這場比賽不同往常,他三年來的訓練就是為了這一天!為了這場比賽他甚至放棄了深愛的籃球!」他這樣說,倒不由得如刃不關注一下。

    「你介不介意詳細一點?」  真以為她和他心電感應嗎?講得這麼簡單扼要,「我已經知道你身為學生會主席常常上台,歸納組織能力很強,不會照顧一下別人?」和他鬥得太多,如刃覺得自己的口吻都變得不像她自己了,至少不像是如水身邊的自己。真是「環境育人」!

    「初中三年級的時候裕志車禍住院,校隊又正好在這個時候有一場全國性的重要比賽。少了最強的裕志奪冠希望很小。算是臨時借用,他們找到戟人。當時戟人還是籃球隊的主力前鋒,因為常常和裕志一起訓練耐力的緣故,裕志才向隊裡推薦他,知道他會贏。幾乎連戟人自己都認為勝利是囊中之物,沒想到遇上大孤勤力的長鳥,差半秒鐘輸給對方。戟人為此加入長跑隊,可是之後的兩年長鳥因為傷病和家庭的緣故一直沒有參賽。好不容易聽說他今年重返賽場,而且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戟人當然會心無旁騖專心應戰。」啟一頓了頓,「你現在明白了,失敗不是戟人可以接受的。」

    「你忘了拒絕和失敗有一些差別。」如刃雖然心頭悸悸,嘴上卻淡然地不肯吃癟。

    啟一正要笑她鴕鳥自慰,「砰」一聲有人衝進來。啟一忍不住想要歎氣,自從戟人和如刃冷戰起,他的門就時不時遭受她的書本攻擊。現在又湊了一個青野裕志。

    「你也碰上了愛情問題嗎?跑來撞我的門!」啟一怕他總有一天要自掏腰包修門。

    裕志卻沒有閒扯的工夫,喘一口氣,「戟人,戟人……」

    「他扭傷了?」不等他順下去,如刃脫口而出。

    裕志傻傻地看著如刃和小眉酷似的臉孔,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卻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沒有迷上小眉的戟人會對她欲罷不能,「你、你怎麼知道?」

    這也正是啟一想知道的。但她沒有給他們詢問的機會,已經從敞開的門衝了出去。兩個大男人當然也不敢含糊,追著下樓。

    到達體育場的時候,戟人正被教練似的一個人和另一個隊員夾扶著。不,是夾抱著!

    看到她,戟人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立即看向別處。

    裕志告訴他們:「他最近訓練的時候偶爾會心不在焉,是因為這樣才會扭傷。可是他不肯休息,也不讓隊醫處理,還想堅持訓練!」

    真是胡鬧!

    如刃走到他身邊。他左腳的跑鞋被除去,襪於褪下一半,露出腫得像包子一樣的腳踝。雖然他面無表情,她卻知道他疼。汗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踮起的腳跟顯示他這隻腳已經不能著地。

    「我沒事。」他的聲音冷冷的。

    她聽出來他是對她一個人說。

    彎下腰,拿噴霧止痛劑緩解他的疼痛。當她冰涼的手指碰到他火燙的傷處,他輕輕一顫,終於屈服地在她面前坐下,「你在生氣!」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情說這樣無關緊要的話?

    她看他,「我們回家。」

    啟一在背後看著兩人,只有搖頭,拍拍裕志,「我去開車,你幫如刃扶他到邊門等我。」

    裕志於是招呼:「蘇鍺!」

    叫聲驚動如刃,原來這個就是聞名已久的蘇鍺!

    瘦削不高的個子。寬大的運動服套在身上好像掛在竹竿上一樣——晃蕩,一看就不是搞運動的。聯想啟一的話,恰恰證明他是追隨戟人入的長跑隊。

    突然遇到如刃仔細打量的眼,蘇鍺倉皇閃避,臉頰竄紅起來,一直紅到耳根。本來是扶戟人的,卻幾乎躲到戟人背後去了。惹得戟人虎起臉瞪他。

    也警告肆意的如刃:「不准看他!」她當他是瞎的嗎?看得這麼明目張膽!

    「別忘了你昨天晚上的話,我們只是兄妹。」她說完把他交給身後的兩個男生。

    但理應安靜的人卻不肯安分,掙開蘇鍺的肩抓住她的右手,「我收回!」著地的左腳痛得他咬牙,「如果……你生氣的話!」

    對此如刃的回答是把他的手臂擱回蘇鍺的肩頭,並且取來繃帶把他的左大腿和左小腿綁在一起,以免他再有左腳著地的可能。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往邊門去了。

    「很好笑嗎?」裕志看著傻笑的戟人。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他怎麼還笑得出來?真的是傻笑了!

    戟人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不理會。兀自低頭看著自己被迫曲起的左腿。她這樣做是因為她在意嗎?不捨得他痛!還是……戟人有千萬種假設,他的一線希望卻只是幻景。因為除了在忍痛時被她覆蓋過雙手以外,接下來的日子裡,她令他沮喪地又開始躲他了!

    其實戟人的感覺沒有錯。如刃的的確確是在生氣,而且非常生氣。生氣他出爾反爾打亂她的生活節奏,也氣自己任他左右亂了心律。所以她避他、逃避他,在她能夠讓自己面對他而心跳不亂之前她都會避開他!可是,這樣的逃避再不如初時純然,他——受傷了不是嗎?

    ☆☆☆

    依在三樓的廊窗邊,不開燈的黑暗隱藏她纖細的身影,讓她能肆無忌憚貪看那坐在庭院草坪上的背影。他好像在和山田聊天,不知道談的是什麼。昨天碰見的時候山田還問她她是不是和戟人少爺吵架了,少爺好幾天都這樣悶悶不樂的。

    歎息聲在背後響起:「為什麼不下去看看呢?如果你真的擔心!」

    「我有沒有說過你越來越神出鬼沒如同鬼魅了?」她不回應。

    「你也越來越懂得顧左右而言他了!」啟一靠在另一邊廊壁,「為什麼你那天立刻就知道他扭傷了?」

    「如果我告訴你我不能解釋,你會不會相信?」她回過臉,月光映在眼底,坦白無欺。她至今不能明白。當時自己手中空無一物,眼前見到的也全是實景,和其他兩人一模一樣。這種事以前從來沒有發生,所以她不知道。

    「也許你和戟人有心電感應?彼此相愛的人不是……」

    「若真是心電感應,不必等裕志來講,他扭到的時候我豈不是應該已經知道!」知道他要說什麼,如刃慌忙打斷,她不願意聽。不是因為不信,而恰恰是因為相信。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她從未在小眉的幻景中見過啟一,可是,「我累了,睡了。」

    啟一望著她離開窗口,「他決定參賽!」

    「那是他的比賽,決定當然得由他下!」  她語意淡淡,向前的腳步卻多少遲疑。今天上午母親還告訴她戟人的腳始終未癒,而比賽日日迫近。她當然也知道醫生的叮囑是近期不要進行劇烈的活動。

    「你,會去看嗎?」啟一問最關鍵的問題。

    她沒有回答,消失在另一頭的某扇門後。

    回頭,月光下的草坪上戟人正望著這裡……

    ☆☆☆

    這一天終於來到。

    比賽地點定在淺草的環形塑膠跑道。橢圓形梯狀疊起的看台上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歡呼聲在啦啦隊中此起彼伏。

    戟人已經換了比賽服,和同樣一身比賽服的裕志站在一起。雖然每個學校只有兩個名額,而戟人的腳傷勢必會影響他的表現,進而影響淺草的總體,教練依然給了他這個機會,因為知道他的付出。

    戟人最後檢查左腳加固的繃帶,背心上隱隱的汗濕讓啟一擔心,「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他探出頭環視觀眾席上興奮的面孔,卻只在右側的一角見到相偎的父親和綾姨,「她知道嗎?」

    「你不會認為這麼大的聲響會有人不知道吧?」啟一按住弟弟,「聽著!今天的比賽是你執意要參加的,因為它對你很重要。那麼就集中精神,別再想其他事了!一切等比賽結束再說!」

    裕志在這時過來,嘴唇向那邊穿黑色衣服的男孩努一努,「他來了,你等的人!」

    男孩就是戟人苦等的長鳥,見到戟人,他直直地走來,「聽說你等了我三年?」

    「是的,很感動吧?」  回答的是裕志。

    「你覺得就你今天的狀態有可能贏我嗎?」長鳥沉黑細長的眼睛向下看去,盯著戟人穿白襪的左腳,「你未免太小看我!」

    「小看你就不會等你三年了!」戟人刻意表現得若無其事,背脊上的汗珠卻已經令衣服濕漉,如果沒有那張7字背號擋著,任誰都看得出他狀態不佳。可是他別無選擇,長鳥已經宣佈今年是他最後的比賽,無論是什麼原因,對戟人而言都是一樣的,所以他必須參加。而事實上,他也不想作出別的選擇!

    深吸口氣,他盯著長鳥向跑道走去的身影告訴自己:疼痛之所以令人緊張,是因為那表示身體的某個部分出了問題。這種認知使人的心理狀態不穩,以致影響發揮。可是只要他告訴自己「OK,一切正常」,妄顧這種感覺,也許就可以超越過去!

    他不放棄,不願放棄!他已經輸過一次,也練了三年,重要的是他天天都想念籃球場上鞋底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可是他一次次地告訴自己:不!就算要回去,也要在贏了長鳥之後。

    他知道很多人不認同他的想法,認為這是無稽,即是自己的父親!可是他忘不了!他就是這樣了!正是因這樣他才是影山戟人,而不是任何一個誰!

    選手們開始就位。

    啟一拍著弟弟的雙肩,「加油!」

    教練也殷切地說:「祝你好運!」

    戟人的目光最後一次投向觀眾席。沒有!她真的不來!

    深呼吸,他迎向自己選擇的戰役!

    ☆☆☆

    此時淺草的另一頭。

    如刃握著身前綴掛的水晶。因為是如水送的緣故,每每不安或是怯怕時便習慣緊緊握住,那感覺彷彿有如水在身旁,心情自然平靜。可是今天卻不知是怎麼了,一點作用都沒有。清晨起便困擾著她的不安隨著時間的過去,分秒強烈。

    遠處,擂鼓一般的歡呼從體育場傳來,聲聲加急,應和如刃同樣擂鼓般的心跳。

    在這叫人震動的聲響裡,她憑空地見到他失落的雙眼,似乎是自責的,又似乎是責備的。因痛楚而下的汗水濡濕他的卷髮,沁濕他的衣衫。他的好看的唇薄薄地抿著,像是極力地忍耐著什麼!

    不知不覺,如刃的雙腳動了起來。她的理智雖曾抗拒,卻不能抵擋身體和心有自己的意志。風穿過他的髮絲撩撥她的心情,汗珠因為興奮自鬢角細細滲出。

    衝進體育場,伴著震耳欲聾的呼聲她見到戟人飛馳的身影。擺動著的雙手,跨奔著有力的長腿!他應該是意氣風發的,如果不是白襪下層層的紗布讓他每多跑一步都更緊地蹩起雙眉。

    她的雙手在身前交握。

    戟人身旁並肩的男孩穿著大阪隊的隊服。是他嗎?長鳥健,戟人誓言戰勝的對手?

    是的,是的!他們的表情告訴她。那激烈對視的一眼,像有火焰迸射!

    九十米,八十米……他們越來越近地向她的方向衝過來。他們開始衝刺!

    「加油——」如刃情不自禁,和著眾人,卻因為聲音太輕被淹沒在鼎沸裡。

    她的雙眸含淚。從不知道體育是可以讓人如此激動、感動的事情,尤其是當你在意的他在場上拚搏!

    她從站著的地方探出身去,一手抓住護欄,一手盡量伸長。她所在的位置只比終點遠一米,只要他跨過終點,她就能夠著他因歡樂而揮動的雙手!她快樂地想,迫不及待。

    可是怎麼了?他突然趔趄了一下,她差點以為他會跌下去了。但是沒有,他撐住了!卻讓長鳥在瞬間超越過去。他不放棄,他拚命地追趕,可是他的臉色卻十分青白起來!一定是剛剛那一下又扭到了受傷的腳,如刃擔心地想。

    她幾乎可以聽見他張開的口中無聲的痛呼!

    他終於追上來了!可是……他看著長鳥的眼光竟然有一絲渙散!什麼,他想幹什麼?他要放棄了嗎?他一定會後悔的!不行!「不行——」如刃以為她只是在心裡想,卻不料居然吼叫了出來。自己嚇呆自己的同時,後面不知是誰重重地撞了她一下,她本已探出的身體失去平衡,  「戟人——」

    如刃?!

    戟人不相信地抬眼。他以為只要不斷地告訴自己疼痛不過是種感覺,便可以克服。可是那竄疼上來的揪心卻叫他越來越力不從心。他甚至看到長鳥的肩膀!敗了嗎?又要敗了嗎?正在他絕望地想要放棄的時候,她的呼喚像暗夜裡的閃電,劃破漆黑,即使在這樣的起伏歡呼聲中仍然讓他聽到。可是,當他的眼睛捕捉到她,「如刃——」天!為什麼她這麼偏愛危險動作?!

    像是一個奇跡,他忘記了疼痛的感覺,輕而易舉地超過了長鳥。目標卻不是那條終點的錦帶,而是帶著錦帶奔向她跌出欄外,懸空的身子!

    他聽不到歡呼和喝彩,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快停止了,那一刻看著她跌出欄外!不敢想像,如果她的右手沒有抓住欄杆的話……

    她的心跳還亂,雙手緊摟著他的脖頸,冰冷的恐懼被他密實地擁在懷裡。知道他感應她的害怕,他的雙手拍撫得如此有力,溫暖而有力。

    驚魂初定,她貼著臉頰問他:「疼不疼?」

    他這才驚覺突然加劇的痛浪一樣席捲上來。放她落地,這一次換她把他的痛楚和疲憊柔柔地扶抱進懷裡。

    當他的臉埋在她的肩窩,痛得抽氣。她知道:愛情,其實是一雙在跌倒之前心疼擁扶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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