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掩銀月,靜夜涼風。
窗外唧唧的聲響,伴著長離的歎氣,增添了秋夜的悵然。
從找著秦夢蝶,到她趕去探望,算來已是第四天了。這四天裡她都在想要怎麼做,才能解決眼前所有的麻煩事。
那天,墨明說找到人時,她急急地想去找秦夢蝶,然而寒季書不但不許,甚至還將她抓回寒府,要府裡的僕人看著她,不准讓她私自踏出大門一步。到了晚膳時,她故意嘔著氣不吃飯,他聽說了馬上趕來房裡。
「你決定要離開寒府了?」寒季書一踏入房裡,見到她眉頭深鎖的模樣,幾乎肯定她已做好了決定。
「爺,既然小姐找著了,離兒不能扔著小姐不管。」她好生為難的將話說出口。
「我沒有要你不管,如果連你都不管她們主僕二人,可能再等兩、三個月,這世上說不定就少一個叫秦夢蝶的人了。」寒季書不意外地看著她臉上的難過與不信,舉手輕撫她糾結的眉,柔聲道:「我有事要對你說。」
長離對他前面所說的話震撼不已,怔仲了好一會兒才說:「爺想說什麼?」
聽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寒季書抿了抿唇,「離兒,你人不舒服?」
被他扶高下顎,長離微仰著臉,愣愣地瞪視他的俊容,漾起一朵帶著離情難捨的笑花,「爺,我沒事,只是擔心小姐。」
「墨明回稟的消息說,秦家的親戚早在半年多前就全搬離京城了,為的就是要躲開與秦員外的關係,以免受到連累。」他淡淡地道。但看到她的表情,他難過得直想罵人。「四個月前,她們回到京城裡,找不到親人可以投靠,加上盤纏用盡,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她們只好暫時棲身於東城門邊的一處破屋。秦姑娘忍耐到此,終發病疾,恐是心力用盡所致,幸好她身旁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貼身丫頭,在她落難時還一直守著她,想盡辨法幫她找大夫醫病。」
長離愈聽愈難過、慚愧。沒想到小姐和她分離至今,沒有一天過著好日子,反到是她在這段日子以來,不但毫髮無損、衣食無缺,還倍受寒季書的疼寵與照顧,教她怎能繼續待在這裡?
寒季書看到她眼中的堅定光芒,不好的預感掠過心頭,他抓緊她的手,另一手連忙摀住她的嘴,不讓她說出離去的話。
「離兒,別急著離開我身邊。有一些事情你可能沒想清楚,但我可以為你分析和說明,你想聽聽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和想法嗎?」他轉著奔騰的思緒,臉上的表情仍然安祥俊逸,與離兒清秀的愁容成為明顯的對比。
長離靜靜地看著他不容她拒絕的眼神,做了個深呼吸來定下心,小手抓著他的手移開,「爺想要對離兒說什麼?」
對於她終於勉強屈眼他的霸氣,願意聽他說些什麼,他對她展露一個看似安慰的笑容,心裡卻是雀躍不已。這次她沒有逞著一時心急,執意要離開寒府,他有把握以後她再也找不到藉口離開他了。
寒季書收起笑容,舉手撫著她染滿愁緒的唇緣,在心裡長長吁歎一聲,才說:「離兒,我知道你很想快點離開這兒,立刻飛到她身旁照顧她。但你可想過,若你這麼匆匆忙忙的跑去,沒有帶去任何支援,試問你能幫得上什麼忙?」
「這……」長離被他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呀!她真沒想過。小姐沒有銀兩,她則欠他兩百兩。她們三個女人身上一無所有,那她去了又能為小姐做什麼?
「我可以到外頭找工作,賺些銀兩給小姐看病。」她可以去找一份丫鬟的工作來養秦夢蝶她們。
「你要去找一份丫鬟的工作?」寒季書逼近她的臉,沉聲問道。見她堅定的頷首,反手給她一個響頭,怒目低吼:「你真是急病亂投醫!你也不想想,外頭哪一份丫鬟的工作可以勝過我寒府給的薪餉嗎?而你竟然寧可選擇離開寒府,也不願意向我開口?」
他的話點醒了她,是啊!還有他可以幫她們,何況小姐曾經是他的未婚妻,或許他的心裡對小姐還存有一些情意。
「爺的意思是……」她心痛得問不出話,只好仰著臉看他。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向我開口,我可以考慮你的請求,但是……」他退離她一些距離,故意不把話說完。
「但是什麼?聽爺的意思,不是早就想將小姐接入寒府照顧了嗎?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離兒開口請求爺幫忙呢?」她被他弄得迷糊了。
「誰說我要把秦姑娘接回府的?我不記得我曾說過這樣的話。」寒季書的語氣冷淡,俊魅的眼斜睨著她,逕自拿起桌上的杯子倒水。
他慢條斯理的喝完茶,還是一副不想開口的樣子,長離身體微向他傾靠,「爺,你剛才不是說……」她思索他適才說過的話,努力尋找記憶,發現他真的沒這麼說過。那麼,他剛才的言辭又是什麼意思?
見他不語,她瞪著他,最後他歎口氣,開口道:「我和她非親非故,為什麼我要將她接回寒府照顧呢?」
「爺,小姐曾經是--」
「那是過去的事,更何況當年她給我的恥辱,如今我不找她報仇雪恥,不找她落井下石,也算得上仁至義盡了,你還要我怎麼做?」
聽他說得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長離再怎麼迷糊也稍微懂得了他的意思。他不願意幫助小姐,而他說只要她開口,他會考慮她的請求,難道……他的她,是指她奉長離嗎?
在這京城裡,她們三個弱女子無親無友,如今面臨這等窘境,她真的有必要把事情想清楚才好,貿貿然的行動只會把自個兒困死。
寒季書見她好像在思索什麼,明白他的計謀生效了。他默默的觀察她,那張小小的瓜子臉,在這三個月來已有些豐嫩,不過依舊給人瘦弱的感覺。
她有一雙充滿魅力的眼眸,即使在她生病時,看人的眸光依然柔和、溫馨。她飽讀經書,躬身律己又善解人意。嬌小憐人的她,總讓他有擁入懷裡保護的想法,而她中規中矩的行事作風,寬柔中有著慈善,只要在她的能力範圍內,她就會設法去照顧人、保護人。
她比他更像書香君子。幸好她不是個男子,不然,她一定是那種攬盡天下麻煩事的可憐君子。尤其她施恩不望報,因此如果自己受恩不回報的話,簡直是難容於天理。
正因為她有這種奇怪思想,所以他要善加利用。
「離兒,理出頭緒了嗎?」他出聲打斷她的思緒,看她清澈的眼眸有著無奈與無措,他伸手掐掐她的小鼻頭,「我說過,只要你開口,我就會考慮,聽清楚,是由你開口。」說完了話,他起身打算離開。
長離在他離開前喊住他,「爺,你的意思是,你願意幫助離兒嗎?」
寒季書瀟灑地回身,朝她一笑,「沒錯,只要你開口求我幫忙,我就願意考慮你的請求。不過有件事我必須重申,我是個商人,不是個大善人,你既然想找我幫忙,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回報我,否則就別想找我出力。」
這可真難呀!她身上還剩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拿出來和他交換條件呢?
望著她又沉思的表情,他不勉強她,二度轉身往外走,離去前丟下一句話,「明天我讓人帶你去看看秦姑娘目前的情況,你可以估量一下,她需要什麼東西,再回來和我商談。」
「謝謝爺。可是離兒什麼也沒有,不知道拿什麼和爺談。」長離柳葉般的纖眉蹙成一線。
「關於這點,你不必擔心,我想要的東西,你身上絕對有,可是一旦你拿出來換,我就不退還,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她值不值得你這麼付出。還有,既然你想要去照顧秦姑娘,我就把若文送回『寒大宅』那兒,爹娘一直很想他回去,偏若文愛黏著你,我告訴他,你最近忙著秦姑娘的事,他才點頭願意回那兒住一陣子。如此一來,你也就不必兩頭忙了。」寒季書說完話便走開。
他說她身上有他的東西,但她的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是具有價值的呢?還價值到他主動找她開口交換條件?
長離坐在花園裡的涼亭邊,仰著皎潔粉嫩的小臉,在月亮探出雲外時,享受秋風的吹拂,感受月光的照耀,希望能藉此讓思緒清明,讓眼前的困境有個解決的出口。
當她看過小姐後,小姐的丫鬟小娟要她想辦法,而她也允諾了小娟。然而事隔三日,她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看來不找他幫忙,她是求救無人了。
她下定決心,才站起身子,吹得冰涼的身體便被一陣溫暖包圍。
「秋風夜寒,身上不但不多加件衣服,竟還呆坐這兒一個多時辰,你存心想要受寒的嗎?」寒季書就著披風,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溫熱的臉將暖意傳遞到她冰涼涼的粉頰上,語中的責罵含著疼寵之意。
長離順著他的動作,微仰著頭倒入他懷裡。他真的很疼她,像他這種關愛、寵溺她的方式,她是生平第一次接收到。她感動地閉起眼來感受他的柔情,讓這種被珍惜的溫暖,隨意游散到所有的知覺上,沁入心房,永銘肺腑。
忽然,她的臉頰感覺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濕濡,她側臉睜開眼看他,「爺?」
「嗯?」她的表情好像在對他訴說她嚇著了。但他視若無睹,故作不解地應聲,並拋個疑惑的媚眼逗她。
「爺?」她被他挑情的眼看得不自在,撇過臉看著天上的月兒,用力地深呼吸來穩定紊亂的心緒。
「什麼事?」他看她不敢問出口,也不打算坦承。
「爺,離兒有事想和你商量,可以嗎?」她下定決心,先把眼前最要緊的事解決,其餘的事再一件一件來想方法。
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真的就算不直,她還是要想辦法把船開過去,這就是她奉長離的生活觀: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你終於想通了?」他推著她往房裡走,心想,時機成熟了。
「不,離兒還想不通爺的意思,然而小姐的身子卻不能再等了。離兒想過,無論爺要什麼,我都答應,只要能讓小姐的病好,我隨爺開口。爺,這樣你是不是願意幫離兒呢?」她看他高深莫測的表情,順著他的推動往前走。
他不吭聲也不回應。
「爺,你到底幫不幫離兒?」她仰直脖子等待答案。
寒季書一直笑而下語,直到將她推回房裡才說:「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能說不幫嗎?」
「爺答應了!明天……」長離興奮地轉身抓住他的衣袖,閃亮的烏瞳訴滿感激與釋懷。
「別急,既是答應你,就不會誤這事,倒是條件要先談一談。」
「爺的條件是什麼?」
「嗯,你說得太匆忙,我一時想不出什麼條件,這樣吧!你允我三件事。」
「三件事?什麼事?」
「第一件嘛,從今而後,你不許離開寒府、不許離開我的身邊。」
「爺的第一條件,是要我終身成為寒府的奴婢?」她試著解釋他的話意。
寒季書難以相信地瞪著她,瞧得她渾身不自在的東張西望,心中則吁長歎短,最後他無力到用著額頭往她狠狠一撞,希望她能就此變聰明些。
傻丫頭就是傻丫頭,他都說得那麼清楚明白了,她竟可以曲解成那種意思!像他那樣深情的話,天底下大概只有她會這樣解釋。
他瞪著她忍痛的蹙眉,氣惱不過她的傻,又用力頂她一下,更痛得她豎著八字眉瞪他。
他無奈地說:「傻丫頭,很晚了,先去睡吧。這事我們先這樣說定,如果你想後悔,明天早膳前來告訴我,不然等早膳過後,我就讓墨明和筆君去幫你把這件事情辦一辦,到時候我可不容你有任何反悔的餘地。」
「爺,謝謝你!」長離抓住他有力又溫暖的大手,留住他離去的步伐,「爺,長離一旦允諾的事從不後悔,只是小姐那兒,還有爺的兩個條件……」
「你放心,我會讓墨明去對秦姑娘說明,也會要他把那裡打點好後,回來向你稟明,在合理的範圍內你盡可做些要求,我也會把適當的權限授給墨明去做。我相信你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但我一定做到讓你覺得不負秦夫人的所托,你認為我這樣的做法,換你允我三個條件夠不夠?」
「夠、夠!爺,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長離被他的心意感動不已,儘管不知他後兩個條件是什麼,但他的付出已讓她忍不住抱著他道謝。
原來他一直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和感受。
第一次讓她主動投懷送抱,寒季書的笑容不斷浮到臉上。在她退離懷裡前,他心中已打定主意,下次他要教她的,應該是更具體的感謝動作。
就一個深情的吻吧!
一個勉強可以安撫他的心,暫時壓抑住他蠢蠢欲動的情-的吻!
***
「衣大哥,小姐的身子還要不要緊?」長離立在床的另一邊,問著為秦夢蝶把脈的墨衣。
「已經不要緊了。這一個月來的休養充分,再過些日子她就可以不必躺在床上休息了。」墨衣離開床畔,來到房裡的桌旁坐下。
長離跟他到桌邊,看他為秦夢蝶寫下藥方,「那小姐還要繼續吃藥嗎?」
「這不是藥,這是墨衣開給秦姑娘日常補身子的藥膳,小姐不必擔心,秦姑娘的身子已經好了。」墨衣擱下筆,重新確認書寫的內容無誤後,回頭看著正扶秦夢蝶起身的小娟。「小娟姑娘,這張單子麻煩你,每天晚膳煮給你家小姐食用,連續半個月,有助她恢復精神和體力。」他將紙張拿給小娟。
小娟扶著秦夢蝶看了看長離,見長離無意替她接下,才伸手將藥方接過來。
長離當然也看到小娟的眼神,但她不能表示什麼。她答應寒季書,只能像個朋友來探望秦夢蝶,其餘的事她不能插手。她是他寒府的人,不再是秦府的丫頭,秦家的事她不許再插手。
「小姐可覺得好些?」長離走回床畔,見到墨衣為她搬張凳子過來,點頭謝過便坐了下來。
見狀,小娟和秦夢蝶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秦夢蝶雖面有病容,但臉上微微的嫣笑依然不減她美人的丰采。
「好多了,這些日子多虧你和寒公子相助。只是這段日子來,還不曾見寒公子來過,或許等過些日子,我的身子好些,再親自登門向寒公子道謝。」秦夢蝶溫婉的向長離提起這件事。
長離聽到她的話,在心裡歎氣,她不知道該怎麼答覆秦夢蝶。因為寒季書從一開始就和她明文三條,其中一條就是他幫的人是她,不是秦家的人,他不想和秦家的人見面,也不接受他們的道謝,現在秦夢蝶這麼說,她要怎麼辦?
「小姐,爺沒來這兒,是因為書畫樓的事務很忙。至於道謝這件事,爺說過,小姐把身子養好那就夠了,小姐不必為這事去道謝的。」長離努力把事情輕描淡寫的說過去,但是看了秦家主僕的臉色,知道自己說得不好。
「長離,你的意思是不讓小姐見寒公子?」小娟微蹙著眉問。
「不是的,我……」
「小娟,不許插嘴。」秦夢蝶輕喝一聲。她知道長離今日的身份,不比以往在秦府的地位,那日寒家的護衛和一個叫筆秀的姑娘,就已經把事情說得很清楚了。
這一個月來她觀察過了,長離來時,身旁除了墨衣這位為她治病的大夫外,也一定會有隨身護衛。而他們是以一種尊敬的口吻稱她「小姐」,如果這還看不出長離在寒府的地位,那她一定是病入膏肓,才會無視這情形。
「小姐,我不是……」
「長離,你不必再意小娟的話。寒公子沒來,一定有他的理由,何況我是接受幫助的人,依照禮數,該是我登門道謝才是,哪有要寒恩人來這兒的道理。」秦夢蝶說得合情合理,臉上帶著試探的笑容。
長離看著那張像是秦夫人的臉,不知如何拒絕,亦不知說些什麼,只好保持僵硬的笑容回望。
墨衣辦好事後,一直保持沉默的守在長離身後,他知道長離被她們困住了。主子交代的事果然發生了。
「小姐,若秦姑娘無事交代,我們就讓她多休息吧。等一下我們還要到書畫樓一趟呢。」墨衣開口提醒長離該做的事。
「啊,我忘了還要到書畫樓。小姐,你別想太多事,還是把身子養好重要,長離有事先走,改明日再來。」長離起身,心裡直慶幸還有事要辦,不然接下來的話題,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去說才好。
秦夢蝶坐著看長離他們三人起身,「小娟,你代我送送他們。長離,關於那件事,就等我身子好些我們再來談。」
無奈啊無奈!聽到秦夢蝶堅持不放的話題,長離心中大歎無奈,她展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意道別。
「長離,我有話想要和你單獨談談。」走出房門後,小娟喚住她。
長離回頭,看到小娟那不肯退讓的表情,猜想小娟一定有事要談論。「衣大哥、言大哥,你們等離兒一會兒。」她走回小娟身旁,放低聲量,「小娟,什麼事?是不是小姐或是這兒缺什麼東西?」
「小姐目前不缺什麼,但是小姐畢竟是尊貴的出身,這兒的環境……並不是長久可以待下來的。」
小娟打量環境的不耐眼神,長離見了也略懂一、二。但她不想接續這個話題,直言問道:「小娟,你想要告訴我什麼事?」
「長離,我是要提醒你一件事,寒公子的身份不是你配得起的。小姐雖然目前是落魄了些,但是論家世、相貌、才華都在你之上,你不要想趁人之危,橫刀奪愛。」小娟臉色不豫,直話直說。
「我趁人之危、橫刀奪愛?」長離提高聲量,不敢置信地重複小娟的話,「小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你不懂?難道你不知道寒公子和小姐曾有過婚約?」
長離不必她解釋,馬上明瞭她的意思,「這是你個人的想法還是小姐的?」
見長離臉色一正,小娟猶豫了會兒,眉一揚,「你以為我們不知道,每當你來後又離去時,寒公子有時會在外面等你,是你不讓寒公子進來看小姐的吧!你是不是怕他見了小姐,就將小姐接回寒府,反而把你趕走?」
長離沒想過她們會知道寒季書偶爾會在外頭等她的事,但她們卻猜錯了,是他不願意進屋,而不是她不讓他見秦夢蝶。
「爺趕不趕我,是他的權利,就像爺見不見小姐,也是他的意願。我稱他一聲爺,自是尊重他的決定,而現在我想知道的是你所說的話,究竟是你或是小姐的意思?」長離想把事情弄清楚。
「小姐站在窗口看寒公子來去幾次,小姐的心意我很清楚,而且我也與小姐談過。若寒公子對小姐沒有情意存在,怎會因為你兩、三句話,他就願意幫助我們?」小娟得意的揚眉,自以為是的推論。
「我們認為其實寒公子應該是喜歡小姐的,但你卻橫阻在他們之間,你用著救過他侄兒的恩情約束他,要他不能來見小姐,好讓他只喜歡你一個人。」小娟咄咄逼人的語氣直衝著長離而來,「是你阻擾了他們兩人相見,你想一人獨佔寒公子吧!不過,小姐是識大體、懂禮數的千金小姐,這種有如妒婦的醜事,她不與你計較,也說不出口,她不想傷害你,所以才由我來說。」小娟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
「真是這樣嗎?」長離對小娟的推理,苦悶的笑問。「小娟,你告訴我,這純粹是你個人的看法,還是小姐要你這麼對我說?」
「沒錯,小姐希望你能看在夫人的情面上,成全她這段好姻緣。」小娟斬釘截鐵的說道。
長離咬著唇、不停地眨眼,強把湧上眼眶的淚忍下去,直搖頭想否認她所聽的,奈何小娟面帶仇恨的站在那兒看她。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到她蹙緊雙眉,還是逼不出聲音來。她吞了好幾口苦澀難嚥的口水,久久不語地看著遠離數步的墨衣、墨言,她讓他們久等了。
她強吞下喉頭滾動不休的哽咽,在第二次將傷心的鼻酸壓回胸腔後,她逼著自己的嘴巴開口。
「好!既然小姐都這麼說了,長離就看在夫人當年的相救之恩上,無論如何都請爺過來看小姐一趟。」她說到這兒,頓了頓,撇過臉不看小娟,將偷湧上來的淚水眨回眼眶,「但請你轉告小姐,這真的是長離最後一次回報夫人當年的恩情,往後長離不再來,也不會插手小姐的任何一件事。至於爺那方面,長離沒有權利承諾什麼,只能盡力讓爺來與小姐見一面,你請小姐好好把握。」長離說完,看也不看小娟,轉頭就走。
小娟見她走得急,追上了她,毫不留情的說:「這事你不用擔心。倒是你不要回去後就忘了承諾,而且你最好也要有心理準備,一旦小姐真住進那兒,你是不會受到歡迎的。」
「你……」長離聽到這話,猛一回頭看向小娟,她真是痛到、氣到不知該說什麼。她猛然調回頭,繼續忍氣吞淚的往墨衣他們走去。
她們這是過河拆橋嗎?還是前世仇人相見,今世索債報冤?難道她這段日子所付出的,在她們眼裡呈現出來的,竟是她成為阻隔秦夢蝶和爺結成好姻緣的障礙嗎?那麼爺呢?爺的心裡又是怎麼想呢?
她好氣,更傷透了心,壓回眼眶的淚怎麼眨也眨不回去,哽咽塞住了喉頭,吞下一個又起一個。見到墨衣他們,她握緊拳頭,還是逼不出聲音來,乾脆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墨衣和墨言見她傷痛到什麼話也不說,淨是低著頭直往外走。兩人目光一致的盯著小娟,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她。
一會兒,墨衣朝小娟點頭一笑,開口說了話,「自作多情的人,總是容易傷心。」
墨言則看一眼埋頭往前直走的人,再回頭又望了望小娟,離開之前拋下一句話,「忘恩負義的人,根本不值得爺費心。」
***
寒星伴月 夜深沉 近水樓台 歌聲吟
書琴一隻 譜樂音 月下獨白 訴衷心
情人不解 難言- 金樽撫 紅燭燼
繫上情弦 再調韻 吟詠 天上人間追尋
長久心願 傾訴伊人
離花盛開 願與卿 共芯馨
長離坐在房裡,看著書上寒季書的練字。他的字寫得好,詞句讀來頗有文采,似有含意,但她難得看他寫詞,而且寫得如此深情。
他總言:吾人讀聖賢書,不為文章詩句,乃重明義解理,行於身揚於世,有如大學所言--致知、格物、意誠、心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段日子的相處,她觀其言、察其行,發現他先前有意誤導她,讓她以為他是個愛計較的精明商人,實則是個為善不喜人知的大善君子。長離對他刻意的欺騙哂然一笑。
「怪哉!都快二更天了,爺這麼還不回來呢?」她低頭看著從書樓拿回來的「唐詩百首註疏」,校對著裡頭的註腳。等待寒季書回來的心很急切,令她的注意力不集中,隨意翻動一頁,上面「長恨歌」的書體寫得雖好,依然引不起她的注意。
午後,她從書畫樓回府時,見若文在廳堂等她,她訝異地問他為何而來,這才知曉寒季書和人約了飯局;而若文則以為寒季書會派人找她來陪他吃午飯,結果她沒回來,他只好一個人孤單的吃飯。
為此她很愧疚,整個下午都在陪他練拳、背背論語、聊聊天。直到用過晚膳,她還是沒見寒季書回來,派人將若文送回寒大宅後,她一個人繼續等下去。
這一夜,她等得既心慌又心急。
心慌,是因為她答應過他,不要求他去見小姐,但她今日又答應小娟這事,令她不知如何向他說。心急,是因為她真的存有私心,只想一人獨佔寒季書所有的關懷和注意,若不是兩人的身份差太多,她真會不顧一切把他佔為已有。
所以,她今天一定要說一說才行,必須趁著她還有勇氣,趁著她的私心未戰勝理智前,趕緊把話對寒季書說清楚。
「……臨別慇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她做好了決定,再回到書上時,便見到這幾句詩。她不自覺地吟起,心中感歎世間情感的無奈與分離。
雖說唐明皇和楊貴妃是愛得那般濃烈,然而一旦面臨利害相沖時,感情還是禁不起考驗。就像她的爹娘,不也曾經是深情比酒濃,但為了一個子嗣,冷戰十年多直至老死,娘都不曾原諒爹,而爹更是抱著滿滿的遺憾揮別人間。
她最好離感情遠一點,有如她的名字一樣--長長遠遠的離開。
長離邊想,視線重回寒季書所寫的書法,赫然發現上面有紅墨句讀之處別有含意——
「寒、書、情、系、長、離!」
這……是真的嗎?還是她眼花了?
應該是她眼花了,寒季書的詩不可能是這麼寫的。
唉!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擾人人自擾。
但就算寒季書的詩不是這麼寫,她的心卻早就陷在裡頭,不可自拔。否則,她怎會捨不得將玉塊還給他呢?怎會為了秦夢蝶的事煩惱呢?這全是因為她對他有了非分之想。儘管她情不自禁,但感情之事由得了她作主嗎?
「……爺,小心走。筆君,快去為爺端醒酒茶來。」門外傳來墨衣的說話聲,應是寒季書回來了。
「是。」
「筆秀、筆秀,離兒呢?怎麼不見她,她去哪了?」
「爺,已經二更了,小姐早就歇了。」
「歇了?誰准許她歇的,我已經一天沒見她了,不行。」
「爺,您別嚷嚷呀。您今夜酒多喝了,您醉了。」筆秀輕聲安撫著。
「爺,您回來了。」長離走出房門,心中嗟歎時機不對,早在聽到他的聲音之際,她已知曉今夜是空等待了。
「離兒,過來,過來。」寒季書顛躓著步伐,往長離的方向走去。
「爺,小心。」長離抱住差點撲倒的寒季書,他滿身酒味嗆得她難受,頭不覺的暈了起來。但他抱她抱得緊,頭也緊伏在她的頸窩不動,其他的人見他纏住她,紛紛站到一旁乾瞪眼。
「小姐,還是由你來扶爺回房,否則爺會一直嚷嚷著要見你。」墨衣笑著指指在長離所住的隔壁房間。
「好。」長離推著他往前走,見他不動,哄道:「爺,外頭好冷,我們回房裡好不好?」
「你會冷?你怎麼不早說呢,我還以為你打算整夜站在這兒賞月。」他揚起迷人的笑靨,嘴附到她的耳畔說:「離兒,今早我在書房隨手練字,忽然心有所感,就寫了一闕詞:寒星伴月,夜深沈,近水樓台,歌聲吟。書琴一隻,譜樂音,月下獨白,訴衰心。奈何,情人不解……」
長離聽著他的吟唱,身子莫名的僵硬起來,想要開口喝止他,他的身子卻往前一顛,在她的粉頰印上一個深吻。
「哇,好香!我的離兒,你真的好香。」
「爺!」長離知道他正在發酒瘋,沒想到他的酒品這麼差,還好他不常喝酒。這還是她來到寒府,第一次見他喝這麼多酒。「爺,我們快點進房裡好嗎?」
「進房裡?好,我們這就進房!紅燭點成雙,新郎抱新娘。」寒季書順著她的話,摟起她的纖腰,將她整個人抱入懷裡,不讓她出聲抗議,踉踉蹌蹌的步進房。「你們……不許進來,這是我和離兒要進的洞房,誰都不許進來壞了我的好事。你們該聽過……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瘋瘋癲癲的重複說著,醉眼濛濛的眸中突地閃動一道精光,阻止了他的下屬。「聽到了嗎?誰都不許進來,今夜只有我和離兒兩人成行哦!」
「爺!」長離因他的瘋言醉語是又羞又惱,偏他醉得不知所言,她只好不理睬,一逕努力地把他扶到床上躺好。
但他很重,她的力氣根本比不上他,她回頭想喊人幫忙,身後卻一個人也沒有。
「你們……哎呀!爺,你別亂動,爺……啊……」
無奈之下,她只好自立自強,為了不讓他滾下床,她也跟著上床,然而他直壓在她身上,差點把她壓得岔了氣。
「爺,你快別睡呀!」她一手推著他埋首在肩窩的頭,一手將壓在身上的重量往旁邊移。
「離兒,別推我走開,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知不知道……我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哦!在七、八年前,我就已有心上人了,但是直到兩年前,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和容貌,最近……我頻頻向她表示我的情意,但是她……傻丫頭一個,總是不明白我的示意。」寒季書說完話,苦笑了一聲,趁著身下的人兒分神之際,他老實不客氣的把唇印到她柔細粉嫩的雪頸上。
「爺的心上人是誰?」乍聽他有心上人,她嚇愣了,心情浮浮沉沉、苦澀不堪。原來他在七、八前就有心上人了。
「是誰?這教我該怎麼說呢?她真是教人討厭啊,明明我都表示很多次了,不管明示、暗示、提示都用上了,她卻還直問我心上人是誰?你說,這種人令不令人生氣?」寒季書加重他的吻,往上尋找心中渴望的紅唇。
「那……爺的心上人,到底懂爺的意思了嗎?」長離非常瞭解單戀的心情。她想,這或許是他今晚喝醉的原因,藉酒澆愁,不正是苦澀戀情的最佳詮釋嗎?
「她該死的蠢、該死的笨、該死的什麼都不懂!」他氣惱地說完話,用力將她欲啟的唇封起來。
「爺……爺不要……爺……」長離掙扎著擺脫他的吻,卻仍是-到他嘴裡的酒味-
著-著,她主動吸吮他嘴裡的甘甜,心醉人也醉,手不安分的動了起來。
「離兒?」寒季書驚覺不對勁,猛然揚起身子,看到她酡紅的艷頰,「該死!你真的該死,居然這樣就醉了。」他氣惱的坐直身子,一副完全沒有酒醉的樣子,銳利的鳳眼一如往昔的明亮有神。
他死瞪著躺在床上,笑得有些迷醉的紅顏,心裡可惱她得很,最後心不甘、情不願的抱她下床,認命的送她回房。
「爺,別亂動、別亂動,你喝醉了,動個不停……頭會暈的,就像長離一樣,頭也好暈哦。」長離雙手緊攀住他的脖子,莫名的笑了起來。
一會兒,她又哽咽的抽氣,眼眶裡漾滿氤氳的水氣。下一刻,又像個撒嬌的孩子,低頭往他的懷裡竄動,直到他輕聲喚著她的名才停下來,整個人貼在他身上,緩慢地拾起頭睨了他一眼,對他展露出一朵絕美的笑花。
「爺,長離的心裡也藏著一個秘密,一個有關於你的秘密。爺,你知道長離的秘密嗎?你想不想聽長離說?長離說給你聽好不好……」
就這樣,她像個愛說話的孩子,吱吱喳喳的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