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快走……」走在四、五個人後面的漢子,推著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孩喊道。
男孩受推而顛跛了下,倏然重心不穩地跌倒在地,「啊!」
「啊什麼啊!還不站起來!」男子粗魯地朝男孩腰側一踢。
「山大哥!」突然一道輕柔的聲音喚住男子的下一個動作。
「什麼事?」男子回頭問向一位長得清清秀秀的姑娘,她的衣服補了丁,褪色得如白布一般,但乾淨和整齊的外形,與他們山寨中的人不一樣,她的氣質在山寨中更如出淤泥而不染塵的清蓮。
「山大哥,這孩子哪兒來的?」長離手指著躺在地上不動的人問。
「這孩子是傍晚老大打劫山下商隊,順道帶回來的。」阿山邊說邊走到她眼前,「長離,山寨今天可是大豐收,一會兒老大一定會加菜,你忙得過來嗎?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了,山大哥。食物我都已準備好了,等水一滾,我就可以開煮了,謝謝你想到長離。」她先看阿山,婉拒他的好意,再轉頭看向男孩,「山大哥,為什麼要留這孩子在山寨裡,大寨主留他有什麼用意嗎?」她邊說邊朝著男孩走去。
「聽說是要留給大夫人的。但這孩子性子很拗,根本不要人接近,老大看了很生氣,叫我把他關到山後讓他餓幾頓,看他還有什麼性子可拗。」阿山跟隨她身後走到男孩身旁,粗魯地一把將他抓起。
長離看了眼另幾名人犯,從他們身上的錦袍看來,他們該是被擄來當人質的。而眼前這男孩與他們穿著不同,應該不是同一群人,他怎會和他們在一起?
她有疑問,但她知道問阿山得不到答案。她微笑看著阿山,「山大哥,讓這孩子跟著我好嗎?」
「長離,你想要這孩子?」阿山不信,看她肯定地頷首,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為難地抓抓頭和脖子,躊躇一會兒才說:「長離,你要這孩子做什麼?」
「我……當然是要他幫我做些簡單廚務,不然,你認為我能要他做什麼?」長離微偏著嬌顏,微笑看人,語氣是理所當然的。
「這……可是……」
「山大哥,你放心。孩子跟著我,一來我會教他些廚務,讓他幫我的忙,他不會在山寨裡白吃白喝;二來我會讓他明白,大夫人因為沒有孩子,才想要和他親近。我會讓孩子接受大夫人的,你放心把孩子交給我,好不好?」
「可是這孩子扭得不讓人碰。」阿山抓住正瞪大眼睛看著他,雙腿不停踢動的男孩面向她。
長離對著男孩一笑,她小心貼近男孩,在他耳邊輕聲說些話,男孩不馴的動作因而緩了下來。
男孩和阿山互瞪一眼,他氣狠狠地頭一甩,掙扎不休的動作隨即停住。
「山大哥,你看,這孩子其實很聽話的。我才說要拿東西給他吃,他就乖乖了。你讓他跟著我、讓我試試看,好不好?」
「這……好吧。」阿山放手,男孩狼狽地跌回地上,他看長離將男孩扶起,男孩並沒有對她又打又踢,這才推著另四名人質走開。「就讓他跟著你,回頭我跟大夫人說,讓大夫人對老大提這事,但你可要保證這孩子一定乖乖聽話。」
「嗯,我知道。」長離等阿山走後,連忙解開男孩身上的繩子。
男孩瞪著長離,不信任地問:「你為什麼要救我?」
長離蹲下身來與他齊高,雙眼平視他,猜想他的心思,微笑地說:「我本來不屬於這山寨。三個月前,我和我家小姐路過這兒時,遭到他們打劫。我為了保護小姐而受傷,又為了讓小姐和另一位丫鬟有逃生機會,以自己當誘餌,胡亂在山裡亂走亂竄,後來因流血過多而昏迷。」
長離止住了話,捲起了袖子將左手臂上好得差不多的傷口給他看。
「當我醒來時,才知道是山大哥把我救回山寨。」她放下衣袖,站起身來看他。「山大哥對我很好,他為我療傷,為我隱瞞身份,還說服大寨主讓我留下來養傷。而我為了不增添山大哥的麻煩,正巧山寨的老廚子剛死,山寨裡一時找不到廚子,我就接下這廚子的工作。」
長離說完自己的故事,看他猜疑的表情,給他一個真誠的笑容。
「至於,你問我為什麼要救你?我想,你與那四位員外不同行吧?你的衣著和他們不同,而他們看你被欺負了,沒有擔心、害怕的樣子,所以我猜想你是不是只有一個人?只是我不懂,你才小小年紀,為什麼沒有大人跟在身旁?難道……」長離說到這兒,臉色倏然一白,難過地撇過頭去,不想去印證從他臉上閃露出的答案。
男孩一直觀察她的表情,心裡隱約相信她說的話。她身上流露著一股教人安心的氣息,他渴望被這種氣息安慰,不覺地放軟語氣說:「我爹娘確實都死了,但他們不是被這裡的人所殺,他們死在杭州。在他們死後,我和一名家僕打算回京城投親,半途遇到這支商隊,才和他們結伴同行。沒想到我的運氣這麼差,眼看十來天後就到汴京,卻遇到這群強盜。」他很喪氣地垂下頭。
長離看他垂頭喪氣,走過去抱他,他微微抗拒了下,才鬆下來任她抱。
她摸著他的頭,歎道:「我也沒親人了。不過你比我幸運,至少京城還有親人……這樣吧!你先留在山寨,等過段時間,我找個機會偷偷帶你離開這兒。到時,我會先送你到你京城的親人那兒,確定你安全後,我再去找小姐,這樣你認為好嗎?」
男孩的表情疑惑中帶著不信,「你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為什麼不現在走?」
長離毫不遲疑的就回答他,「我說的當然是真的。至於不能馬上離開的原因,若我們偷溜走,一定會被他們發現到的,因為這時候他們的戒心還很強。而且我若要走,至少要告知山大哥。」
「為什麼要告訴他?」
長離看他不悅的神情,知道他對阿山的不信任。「其實山大哥人很善良,只是他身處山寨裡,有些事他必須聽命行事,不能隨心所欲,他有他的難為之處。」
他聽她為那山賊說話,不耐地把頭一甩。
長離不理他的動作,又說:「至於為什麼要把離開的事對他說,是因為他救了我,又為我做保,讓我留在山寨裡養傷。如果我帶著你偷偷離去,又不對他說一聲,到時候會讓他在山寨裡很為難的。」她抓住他的肩膀,讓他看清楚她的眼神和表情,「今天不管山大哥的身份是什麼,他救了我是事實,我不想恩將仇報,你懂我的意思嗎?」
他看她認真的表情,毫不虛假,於是點頭表示明白。
「那好,在離開前這段日子,你要乖乖聽我的話,耐心的和我配合才行哦!」
男孩對她的話猶豫不答。
長離看出他還是不信任她,並無怒意也不在意,她打算離開。「你很聰明,應該可以看出我的誠心和善意,我不想勉強你什麼,但我也不會為了讓你信任我,就做出讓山大哥為難的事。」她退離他數步,看著他深思不解的眉頭,笑道:「小弟弟,我不知道別人面對這事情會怎麼處理,但是我認為做人一定要懂得感恩。山大哥對我有恩,我不能報答他,至少也不能再增添他的困擾或傷害,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罷,這是我的堅持和決定。」
長離說完話,轉身往廚房走,她煮的水一定滾乾了。
「我……暫時先答應你。」男孩在她離開前,主動上前抓住她的手說。
長離回頭看他一眼,反手牽他的手,急忙的往廚房走去,「你放心,我也很想早點離開,但我真的不能不顧慮山大哥的處境,他對我真的很好。我無法報答他,至少不能再傷害他了……」
男孩一直聽她說話,感覺她有一點像娘,但更像他爹和他的夫子。
***
「長離……長離……」寒若文邊跑邊喊地衝進廚房。
長離停下手中切菜的動作,看著急促喘氣的小男孩,「若文,什麼事讓你跑這麼急?」
「長離,快跟我來。」寒若文氣喘吁吁地跑近她,拉著她急忙往外頭走。
「發生什麼事?」長離跟著他的腳步,直問著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看見叔叔的『天鵬』了,可是……它被人抓住--」寒若文話尚未說完便被人打斷。
「長離?你要去哪兒?」阿山迎面而來,手中抓著一隻掙扎不停的鳥。
「山大哥,我……我正要去看……你手中的鳥。」長離手指著阿山手中的鳥,實話實說。
「為什麼?」阿山疑惑地問,雙眼瞪如牛目,直看著寒若文。
「因為若文說,他看到一隻奇怪的鳥在天上飛,要我去看看,沒想到山大哥就把鳥兒抓來給我瞧了。山大哥,這是什麼鳥?怎麼……」長離以好奇的表情看鳥,「啊,它受傷了。山大哥把它帶來我這兒,是要我為它療傷嗎?」
「我……」阿山看著長離那溫柔的表情,說不出他把鳥抓來,是要她把它殺來當下酒菜的話。「你喜歡這隻鳥?」
長離關注鳥兒的憐憫的眼神,在阿山問話時,移回他的臉上,「山大哥,這鳥兒長得好特別,我還不曾見過。而它受傷了、好可憐,幸好它遇見山大哥,換是山寨的人抓它,它就會成為今晚的下酒菜了。」她邊說邊伸手接近鳥兒。
「長離,小心些,這鳥兒的凶性大。」
阿山把鳥兒移開些。他看她萬物皆善良的眼神,明白要吃這隻鳥、享受口腹之-是不可能了,不免在心裡長吁一聲。
「你若想幫它療傷,那可要小心些。這是種大隼鳥,性情與鷹一樣兇猛,若為人長期飼養,只會認得主子;倘若野生的,野性和凶性更大,接近的人、動物都會受到攻擊。方纔你那樣無防備的接近它,是很容易受傷的。」
長離對阿山的說明點點頭,「多謝山大哥的提醒,長離會小心的。」她趁阿山不注意時偷瞄了眼寒若文,看到他眼裡的急切。「山大哥,既然你說它這麼兇猛,那麼就麻煩山大哥幫長離帶到廚房,等長離煮好飯菜,再想辦法來治療它。」
看她崇拜的眼神,溫柔善良的表情,阿山當然無法拒絕。
他喜歡她,但明白她不能接受他的感情,除了強盜的身份外,她的心也有所掛慮。因為之前在她的傷勢好後,就曾對他表示想要離去的心意,但她怕這麼貿然離開,會讓他在山寨裡為難,加上現在又多一個孩子在身旁,她才勉強留下。
他可以從她的眼神和行為明瞭,她只當他是救命恩人,接受他的關心,回報她願意付出的朋友關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阿山將鳥兒擱在廚房旁的樑柱上綁好,回頭見長離忙著切菜,跟著她前前後後的寒若文乖乖地幫忙生灶火。他走到她身後,低聲喚她,「長離。」
長離察覺一股人的體熱接近,微微地閃開一段距離,才回頭漾起笑容,「什麼事呢?山大哥。」
阿山從懷裡掏出一支簪子,遞到她手中,「這……是我今兒個下山時,用我自己的銀兩買的,給你。」
長離看著手中的金簪,柳眉微微一擰,隨即抬頭笑著把金簪塞回阿山手中,「山大哥,謝謝你想到為長離買這東西。但長離用不著,你若拿這簪子送邱姑娘,她一定會很歡喜的。」
「長離,我對金釧只是……只當她是普通的夥伴,我對她……」
「山大哥,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長離不知如何開口拒絕,才不會傷害他的情感,她愧疚地垂首不語。
阿山見她難為不語,歎著氣,收回簪子,「好吧!你既然用不著,改明日我拿去換別的東西回來,你不必為這事難過。你去忙你的事,不然等會兒飯菜送得慢,又要遭大夥的謾罵。」
長離對他的體諒,心中的愧疚感更大。她無言點點頭,沉默地繼續做菜。
阿山看她不甚開懷的神色,收回想表白的心情,抬頭看了眼寒若文,見他努力工作,不再多說什麼,歎聲氣後便走開。
長離等到阿山離開,緊繃的心情放鬆後才開口問:「若文,這鳥兒……真的是你叔叔養的鳥兒嗎?」
「嗯。」寒若文扇著灶火,看著終於放棄掙扎的鳥,「我不會看錯的。兩年半前,叔叔從大漠將這鳥帶回來時,我還因為偷偷玩它,結果被它啄傷左手,它頭上的那簇藍毛我記得很清楚。」
長離聽他的形容,轉頭看看鳥兒的額頭,果然有一簇藍得發光的羽毛。「你說它叫什麼名字?」
「天鵬。」
「為什麼叫天鵬?」
「因為它額上的那些藍毛,叔叔說那是穹蒼的顏色;而它的體型很大,好像傳說中的鵬鳥一般,所以叫天鵬。」
「那……它還認得你嗎?」長離將桌上的菜切完,轉手換切肉時,忽然想起該喂鳥兒一些食物,她拿著肉往鳥兒接近邊問著。
「應該……我不曉得,它很凶,爹娘那時不許我接近它。」寒若文跑到長離身旁,看著她小心地與天鵬接觸。
長離拿著肉,小心地試了幾次,終於讓鳥兒明白她的善意。它瞪著大眼,轉了轉頭,叫了一聲,忽然探下頭,喙子快速地將她手中的肉叼走,然後它用爪子捉住肉,一邊斜眼看長離,一邊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寒若文看她餵食成功,眼裡的崇拜又多幾分,「長離,你好厲害耶!」
長離對他的話覺得好笑,她將手中的另一塊肉拿給他,隨便拿起一塊布擦手後,把他抱至與鳥同高,「這次換你餵它吧!」
「這……」
「試試看。」長離鼓勵他。
寒若文試了好幾次,鳥兒逕自整理羽毛不理他,最後他沮喪的要她放下他。「長離,它真的不吃我給的食物。以前在家裡,除了叔叔和專門照顧它的人外,其餘的人拿食物給它,它都不吃。」
「真的?」長離訝異的看他,她取回他手中的肉,第二次喂天鵬。這次它瞧食物換人拿,又轉轉頭低鳴,一眨眼,肉已到它的爪子下被撕裂了。
長離看它真是相信她,小心地上前看它的傷口,「若文,我看它的傷勢不嚴重,我先去把大夥的晚飯弄好,再來幫它療傷。看它的傷勢,應該幾天就會好,到時你要怎麼做?」
「我……我要它幫我帶信回去給叔叔,這樣叔叔就能來救我們了。」寒若文毫不掩飾的說出意圖。
「哦?它真能幫我們送信嗎?」長離訝異的看他,她以為只有信鴿才能傳信,沒想到這種猛禽也能幫人傳信。
「它能。」寒若文堅定的點頭,同時又說:「長離,我有跟你說過我叔叔嗎?我叔叔是個武功高強的人,他不像我爹,只是個文弱書生,除了當官外什麼都不會。我希望長大後能像叔叔一樣會武功,這樣我就可以雲遊四海、濟貧扶弱。」
長離聽他這麼說,微笑對他解釋,「若文,讀書當官並沒有什麼不好。若能用心讀書,視透聖賢哲人之意,當個好官為民伸冤,這可比當個大俠還受人尊重,也能救濟更多弱者。」
她低側著頭,看他微微羞赧的表情,給他一個溫柔的笑容。
「反之,一個人若只會逞血氣之勇,不明白當人之義理,武功再高強,還是一樣得不到別人的尊敬。這個道理是隨人變通,等你長大一點,再來決定將來要做什麼,現在的你,應該多學一些有用的東西,將來便可運用自如。」
寒若文聽她柔語勸說,很快的點頭附和。
長離是一個夫子之女。她原是住在洞庭湖旁,幾年前,她爹受京城的書院約聘,他就帶她前往汴京。
途中她爹受了風寒,加上旅途勞累,最後一病嗚呼哀哉。長離獨自處理爹爹的後事,由於遺囑交代要她到京城告知書院的人,於是她繼續旅程。但她身上的銀兩有限,常常夜宿野外破廟,後來她生病了,接連發生一些事讓她流落至此。
長離很堅強,寒若文聽她說著那些經歷,她總笑說,她很感謝這一路幫助過她的人,是那些人給她生存的機會、勇氣,也讓她明白幫助別人的重要。不管她處在任何艱困的環境,只要她有能力,她就會盡力照顧別人、幫助別人,因為受過的恩惠太多,她無法一一回報,只好盡力而為。
他真的很欽佩她推己及人的精神和毅力。她雖是個女子,但她是他見過的人中最有君子風範的人,比他的夫子、父親和叔叔更令他欽佩和敬仰。
「長離,我……還不太會寫字,等天鵬傷好了,你幫我寫信好不好?」寒若文為自己以前貪玩不讀書,感到羞愧。
長離看他不好意思的臉紅,沒有多問的點點頭,「好。」
「長離,叔叔來救我時,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他等不及她回答,跑到前頭看她。「長離,和我一起走啦!」
長離認真想一會兒,才道:「這事……到時候再說。」
「長離,一起走啦!」寒若文堅持的說,「我會跟叔叔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樣叔叔就會保護你離開這兒。等我們回到京城,我讓叔叔在京城裡幫你找人,這樣你就不必在京城裡毫無頭緒的找,你和我一起走嘛!」
長離看他認真要求的表情,她微笑地點頭回應,令他高興的大叫。
但她心裡卻不敢奢想,他叔叔會真如他所言的幫她。不過,該是她離開這兒的時候了,畢竟她留在這裡已近半年。前些日子她還對阿山說過,她不知道小姐和她分開後,是否安然無恙……
***
「爺,天鵬回來了。」
寒季書從羊皮捲上抬頭,看著棲在下屬手臂上的鳥兒,嘴角微揚地嘲諷道:「你也曉得倦鳥歸巢了嗎?」
天鵬拍拍翅,尖銳的「啾」一聲,飛到寒季書桌前,每走幾步便抬一抬腳。
「誰膽子這麼大?敢托你送信給我。」寒季書解下它腳上的書信,不敢置信這只凶如猛獸的飛禽會受人托信,當然更不相信它會乖乖接受那人的委託。「沒傷了那人吧!」
天鵬聽到主人的評語,一等主人將信取下,即刻不悅的鳴叫,並飛回它平日棲息的地方,閉起眼打盹。
寒季書看它囂張的模樣,搖頭感歎他平日真是太過寵它了。它這一去數十天才回來,他不過講兩、三句,它就不理他的閉眼打盹,真不知誰才是主子。
而他自個兒也真是的,一個人和一隻禽鳥嘔個什麼勁。他邊打開紙條邊想。
他笑著搖頭,看起了信來,愈看眉頭愈皺。當他看完信後,一股僨張的怒氣取代原先的笑臉,信紙被掐皺於手中。
他冷瞪著空氣沉思,嘴角不經意地漾起一股冷笑,自語道:「人不惹我,我不犯人;既然敢衝到我,就怨不得我。」
他起身往外走,護衛見他三更半夜有出府之意,立即隨他而行。
半個時辰後,他在齊王府內把天鵬腳下取來的書信,遞給了齊澍謙看。
齊澍謙靜靜的看完信後,體會到他此刻的心情,也早將埋怨他「擾人清夢」的話收了起來。
「你想怎麼做?」
「我要你幫我……」寒季書說到這兒,遲遲沒接下文。
「我知道我要幫你,但……你要我怎麼幫?」齊澍謙半瞇著眼,用著衣袖遮掩住打著呵欠的嘴問道。
寒季書聽他呢呢噥噥的語音,斜瞟一眼,「我看……我明日再來。」
「不……不用,我還好。」齊澍謙趕緊睜開眼,坐正身子,「季書,你既然已有打算,就現在說,不然依你我的性子,今晚誰都別想睡好,是不是?」
寒季書睨了好友一眼,嘴角一勾,立即開口傳遞出他的用意。
「奸詐。」齊澍謙一看到他的笑容,明白自己又被他耍了。「都老朋友了,在這重要關頭,你還這樣玩我……」他搖頭看著好友。
「不這麼玩你,你會有精神嗎?」寒季書看他還是半瞇的眼,口氣不耐煩的道:「精神來了嗎?老棋子。」
「不來行嗎?」齊澍謙睜大眼,沒好氣的嘀咕後又大聲抗議,「你別太過分了,她調皮喊我『大棋子』也罷,怎麼你比她更頑皮,居然喊我『老』。」
「你確實是比我老,不是嗎?」他挑眉肯定的反問,引來齊澍謙的橫眉怒目,令他頑皮、惡意地大笑幾聲。
但在下一秒,他的表情頓然一肅,語調一沉,「澍謙,說真的,我已經很久不噬血了,幾乎都快忘了血的腥味。你明日上早朝時,幫我向皇上請一支軍隊……」
「呃……等等,就算我請得了軍隊,皇上也不會讓你率軍去的。你想想,再過幾個月就要『文競』,宋室的面子還要靠你來撐,東宮太子的學業還要你指導,皇上怎可能讓你去冒險?」齊澍謙搖著頭道。
「我領不領軍無所謂,可是若文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脈,你們若堅持不讓我去,我就不去參加『文競』,殿下的太學師傅也可找人替代了。」寒季書邊說邊起身,「今晚我打擾到這,你可以考慮我的提議。明日過午,我會再來。」
他話一說完,不待齊澍謙任何商量的語句出口,轉身就走。
齊澍謙看他一臉堅決,急急伸手攔人,「好、好,你堅持要去,我明早就入宮,無論如何一定幫你請到一支軍隊,這樣可以了吧!」
「謝謝。」寒季書釋然一笑,依齊澍謙的手勁重新回座,「這麼晚來擾了你的清夢,不好意思。」
「不要緊,你的心情我能體會,現在我允了你,你可以安心了吧?」
寒季書點點頭。「什麼事?」
齊澍謙對他忽來的問話一愣,隨即笑開,「還是這麼精明,知道我留你有事要談,難怪……你爹寧可來找我,也不敢登門到你寒府。」
「你到底想說什麼?」寒季書帶笑的俊臉,因齊澍謙的話悠然一瑟。
「有關於……你的終身大事。」齊澍謙又怕又猶豫的說。
他見寒季書不吭聲,硬著頭皮繼續把話說下去。
「寒大人一直托我告訴你,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和柳府的婚事。」
「柳二姑娘?」
「是的,就是柳如眉沒錯。」齊澍謙高興地附和,「你爹說你老大不小了,不能再堅持想那位姑娘,況且你大哥、大嫂又走了,寒家現在只剩你……」
「誰說只剩下我,大哥的子嗣--若文,他是寒家的長孫,由他繼承寒家的事業是最恰當不過,我爹娘太杞人憂天了。」寒季書冷冷地說。
「那……你的意思……」
看齊澍謙故作無知的臉,寒季書撇撇嘴,「我的意思是,齊小王爺,請您轉達寒大人,我不想娶柳二千金,也不會娶柳二小姐。」
齊澍謙聽到答案後,概然而歎。他想問為什麼,但寒季書的話讓他吞了回去。
「兩年前我聽了他的安排,放棄尋找心中的人,那是因為我不確定世上真有我命定之人,故我接受他與秦府說定的親事。結果呢?我被人退了親,在汴京城丟個大臉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在意那件親事。」
他說得輕描淡寫,齊澍謙還是聽出他隱忍的恕氣。
「教人生氣的是,大哥還為此不明不白的被人貶官。我不是怨他,只是……唉!往事不提也罷。」他真的為這事憤怒許久,尤其大哥被貶官不到兩年就出遊遇難而亡,留下的子嗣--若文又不聽話的擅自行動,如今人受困賊窟,所有的事他不知該怪誰又該怨誰。「總之,柳府的親事我不同意。」他煩躁的手一揮,表示不想多談。
「好吧!你不同意,我沒意見。寒大人再來時,我就說你明確表示過了,你不同意這件親事。」齊澍謙在心裡嘀咕,寒大人什麼事不直接找季書談,偏來找他。
有時他還真不懂他們兩人誰才是季書的父親。
「季書,我還有一事想問。這兩年來,你一直在找的那位姑娘找著了嗎?」
「沒有,一點消息也沒有。」寒季書雙手抹了抹臉,沮喪的答道。
齊澍謙瞭解的點頭,「那你打算再找多久?一年、兩年,還是無數年的找下去。」
寒季書對齊澍謙的逼問,沉默不答。
「季書,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該為你的父母想想。你也一把年紀了,你以為你還有多少年可以找?還有,你可想過,說不定等你找到那姑娘時,她已經嫁為人婦,就算到時候你找到她了又怎樣?」
寒季書對他的話愕然抬頭,久久無話可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沒想過,現在可以好好想一想了嗎?」
「這事……眼前我毫無心思去想,但你今天的話我會放在心裡。等我把若文帶回來後,我會認真、仔細的想想。」寒季書允諾他後起了身,「夜深了,謝謝你的幫忙。我回去,你也去睡吧!」
語畢,他就像初來時般飄然而去。
齊澍謙坐著望向那抹遠去的身影,逐漸消失於夜色裡。
「唉!靜驤不退讓、你是太堅持、畫君又……唉!『四君子』又不是『死性子』,怎麼每次一遇事就來硬的。」偏偏大家的性子又相像,一群堅持又固執的人聚在一起,「四君子」念久了,倒真的很像「死硬子」。
他起身走到院子,仰首望月沉思,慨然一聲長歎便緩步走回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