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黑夜裡,冰冷寒風穿透外衣,像一道利刃。
這是數年來最冷的冬天,宋景致一臉漠然地抓緊衣領,直覺要她往光源和熱鬧的方向走去。
漫無目的在人海中遊走許久,終於有個亮閃閃招牌讓她佇足。黑夜裡,她抬頭望,那光亮像巨大的太陽。
招牌上寫著一排英吋個——一SoulPower。
靈魂的力量。幾個字輕易亮了她的眼。
此時她正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未來茫無頭緒,原本安穩的生活亂得一塌糊塗。父親欠下巨額債款後,離家出走,把債務丟給她們母女倆。而答應跟她走上紅毯另一端的那個人也跟其他人一樣,無情地離開她的生命。
那個男人,曾經對她許下互相扶持的諾言,答應照顧她一生,還為她戴上訂婚戒指。在聽到她家有多少負債後,從此避不見面,還托人向她要回戒指。
那戒指其實並不昂貴,但真正廉價的是愛情。
經過這一遭,她發現「同甘共苦」不是理想,而是神話。此後她再也不會有任何信仰了,人,永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為了不要讓追債的人找到,一無所有的她帶著母親逃到北部。她很需要一個晚班的工作,可以把白天拿來照顧媽媽,也可以避免不少麻煩,但是,這樣符合她需求的工作除了酒店公主之外,並沒有那麼好找。
站在店門口,她專心地看著張貼在牆上的啟事——
SoulP0wer即將開幕,誠徵調酒師,意者內洽。
調酒師……
對於調酒,她實在是一竅不通,可是她真的需要晚上的工作。
就說自己非常有心學習,求對方給她一個機會,不知道有沒有用?
不管了,宋景致心一橫,毅然決然地推開沉重的大門。
此時,一個男人與她擦身而過,一面走出大門,一面恨恨地低聲咒罵:「什麼爛店,自以為了不起啊,根本不識貨,媽的……」
門關上了,景致立在門外,她猜想剛才那個人一定是來應徵的,沒被錄取。想到也許這家店要求嚴格,她有些想打退堂鼓。
但如果不試試看,就又少掉一個機會了,她得付房租,母親住在精神療養院,住院費用也得靠她賺,如果她沒有工作,她們該何去何從?
門又開了,她抬起頭,只見門內立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她望進他幽深的黑眸,那無可奈何又帶著偏激的眼神,教宋景致心跳驀地停止,衝擊來得太明顯,她趕緊斂神。「抱歉,借過一下。」她輕聲說。
見到景致,男人的嘴角輕揚。「你是來應徵的?」
「是。」景致開口,發現自己已經冷到牙齒打顫,她極力隱藏,但無論再怎麼藏,也藏不了她一身的窘迫。
看她臉色蒼白,嘴唇已被凍得發青,馬翔均猜想這名女子大概被冷風刮了許久,因為她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他打量著她,而她抬高下巴,勇敢地回望他。那堅決又脆弱的眼神觸動了馬翔均,他發現自己的心弦因她的出現而悄悄撥動了一下。
「你會調酒嗎?」他開口問,語氣淡淡的。「店裡需要的不是技術高超,把酒瓶丟來丟去,加劈腿翻觔斗的調酒師,而是有特色的人。如果你不太厲害,那正好,可以重新調教。」
這讓景致想起剛才那個男人,光那時髦的打扮就讓人覺得很厲害,難怪容不得被拒絕。
「我會。」她點點頭,迎向他的目光。「剛好也不厲害。」
其實她不只是不厲害,根本是什麼都不會。可是隱隱約約地,她感覺到自己被鼓勵。這人看起來這麼冷酷,可是眼神裡似乎又透著溫暖微光。是她的錯覺嗎?
「好,進來吧,」馬翔均對她微笑。「露一手讓我瞧瞧。」
聽他這樣一說,宋景致差點想轉頭逃胞,可是已經沒機會了。
轉眼間,她已經站在吧檯裡,瞪著眼前一堆酒杯酒瓶。她不知要從何下手,只能暗暗咬牙,硬著頭皮回想在電視上看過的畫面,到底該怎麼做?
馬翔均並沒有拆穿她,他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手足無措。
深吸一口氣,景致隨便挑了兩瓶灑,假裝鎮定地把酒液倒在銀色的調酒杯裡,丟進幾顆冰塊,然後拿起來,學電視上用力搖了兩下——
匡啷!
水花四濺,酒液與冰塊齊飛,撒了一地板,調酒杯重重摔在吧檯上又滾下地,還順便打碎了一個玻璃杯,現場一片凌亂,四周鴉雀無聲。
糟糕!宋景致整張臉黑掉,她停下動作,怔怔地看著馬翔均,馬翔均也凝望著她,微微挑起一眉。
出了這麼大的糗,她沒辦法再面不改色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趁早離開。
「對不起,」景致低頭道歉。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沒能力做這個工作。「其實我——」
「慢慢來。」結果馬翔均淡淡地打斷她,拿起一旁的調酒杯蓋遞給她。「看你緊張得連蓋子都忘記蓋,我有這麼凶嗎?」
「不……」景致搖搖頭,慌忙地拿起抹布擦拭濕透的地板。
他怎麼還不打算拆穿她?難道真的要給她一個機會?這麼一想,她重新站回吧檯,看著眼前的瓶瓶罐罐,還是不知要怎麼做,心裡卻冷靜一點了。
現在怎麼辦?他大概是等她開口求他幫忙?可是以她的個性,絕不可能告訴對面這個陌生男人她有多需要這份工作。
馬翔均笑望她,仍然沒開口。
她的動作這麼菜,怎麼還敢來應徵?以剛才的表現判斷,她保證沒調過酒,搞不好連酒都沒喝過。
那為何這麼堅持?大概有困難吧。馬翔均望進她的雙眼,心裡正在評估,他做事一向公私分明,不挾帶任何個人感情,可是,現在的他很卻想破壞自己的原則。
兩個人僵持很久,音樂轟隆隆,氣氛很尷尬,他們對看著,畫面像定格。
景致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她決定再次嘗試,結果這次搖調酒杯時,撞到後面的酒櫃,又打破一瓶琴酒。
試了好幾次,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景致總算調出一杯酒給馬翔均。
等待的時間有如一世紀那麼漫長,望著他品嚐的樣子,景致惴惴不安,不知道會聽到什麼評語,啜著那杯味道極怪異的酒,馬翔啕深思許久,最後他開口——
「這裡下星期三開幕,你明天開始先來上班吧,熟悉一下環境。」說著,他走進吧檯,從酒櫃下翻出一本「熱門調酒入門」遞給她。「這送你。」
他願意放棄自己的原則,為了給她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
騙不了別人,也說服不了自己,事實就是,他很想再看見她。
「咦?」景致嚇一跳,捧著書。
事情怎麼這麼順利?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差勁透了,他僱用她絕不是因為她的才能。她心裡感激,又不知要說什麼。
「就這樣。」他擺擺手。「明天見。」
「好。」景致點頭。第一次,她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