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還太早 第一章
    「你打算就這樣去參加人家的婚禮?」翁儷晶無法置信地看著穿一身黑,站在鏡前的龍深深。

    「沒錯。」龍深深滿意地在鏡前轉了一圈。

    長髮紮成一束,整潔地垂落身後,劉海用造型液抹過,酷酷地服貼在額際,明眸沒上半點眼影,連睫毛膏都沒刷,口紅也只淺淺上了一點。深黑色CK西裝外套將她豐腴身材包裹得密不通風,過膝的裙擺遮掩掉一半勻稱小腿,踩著的黑色尖頭高跟鞋尖死人,跟她嘴邊的笑容一樣尖刻。她就是要用這一身黑的冷酷造型去參加婚禮,去觸觸蔡裕華的霉頭,讓他看到就心情差。

    「你這打扮活像參加葬禮。」

    「就是奔喪啊。」龍深深冷笑。「不是說婚姻就是戀愛的墳墓嗎?」至少她摘掉平常戴的黑色膠框眼鏡,換上隱形眼鏡,算是很給他面子了。

    翁儷晶退後一步,雙手抱胸,看著自己沒救的女兒猛搖頭。

    「我問你,人家結婚你又不開心,為什麼還想去?」

    「我才不想去!」打開衣櫃,找個深黑色包包搭配,龍深深憤憤地說:「可是如果不去,就擺明我認輸了!」

    蔡裕華都敢把喜帖寄給她了,不可能只是貪圖她的紅包吧!

    沒錯,她跟蔡裕華戀愛五年,感情是平平淡淡,沒什麼火花。但如果真的不適合,也不可能拖這麼久,她可是真心真意對他啊。雖然她說自己還沒結婚的心理準備,但是不代表她就真的不打算嫁給他嘛。她只是需要再多一點時間、再多一些衝動、再多一些非結婚不可的理由……

    「問題是,你這一副氣沖沖要找人理論的模樣,走進禮堂就輸了──因為你在乎。」

    翁儷晶媚眼裡閃爍著光芒,龍深深頓時呆若木雞,彷彿頭頂插了一記長矛。

    「你想想看,先不提他分手的話說得清不清楚,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有對錯,其實他不需要跟你交代什麼,真要說起來,這張喜帖就是他對你的交代。」翁儷晶淡淡地分析起來──

    「你用這平常教書的模樣跑去,丟下紅包簽了名,悶悶地坐在男友的喜宴裡,新郎新娘來敬酒,旁邊認識的人說,哎呀,那就是新郎的前女友啦,你看她好哀怨喔,穿得又老氣,難怪活該被人甩,還是新娘子漂亮多了……再說,」翁儷晶聳聳肩。「你這種好好小姐的個性,也報復不出什麼東西,頂多是坐在人家禮堂裡擺臭臉,有什麼用?你乾脆不要去算了。」

    龍深深腦海中立刻浮上喜宴裡可能出現的畫面,她頹然,踢開高跟鞋,坐倒在自己柔軟的床鋪上──

    「天啊,我不要去了啦……」

    撫著臉,龍深深開始想哭了。這一刻,被拋棄的挫折感整個真實竄上心頭,她覺得自己不只是被打敗,而是慘敗。

    「什麼不要去,你一定得去!」翁儷晶以不可一世的神情睥睨著女兒。「但你要把自己打扮得艷光四射,就算威脅不到沉浸在幸福裡的新娘,就算不能讓新郎徹底後悔,也要讓所有人眼睛一亮!沒錯,你不是新娘,可是要娶你的男人多得是!死了一個蔡裕華,天底下還有千千萬萬個男人等著你挑選。你就是要用這種自信踏上前男友的結婚禮堂,否則就是被拋棄的小可憐,等著被眾人暗暗恥笑!」

    「喔……」有道理耶。她緩緩抬頭,望向母親大人光芒萬丈的臉龐。

    奇怪,她明明是從這個太后的肚皮裡爬出來的,怎麼沒遺傳到她過人的精悍和灑脫,只會躲在人後獨自舔舐傷口,哀怨痛哭?

    「那我該穿什麼?」龍深深好苦惱。衣櫃裡清一色都是淺灰深黑套裝,連件像樣的晚禮服都沒有。

    「你……」翁儷晶無奈搖頭。「你真的是女人嗎?」

    虧自己還是常上蘋果日報第八版,社交圈裡呼風喚雨的名媛,怎麼會生出這樣一個女兒?死心眼到生平只交過一個男友,當副教授當到腦袋不清不楚,搞不好還真的篤信不婚前性行為那套。嘖!

    「你要打扮得比新娘更喜氣,表示你比她更開心見到這場婚禮。」靈光一閃,想到自己衣櫃裡某件精心收藏的珍品,翁儷晶笑逐顏開。

    「好,我知道你要穿什麼了,先幫你找個配件!」啪地打開水鑽手機,纖指毫不猶豫地撥出一組號碼。「喂,周先生?我是儷晶啦∼∼」上了年紀,聲音還能如此嬌滴,實屬不易。「我有事想拜託你耶……那輛八○年代JAGUAR能不能借我玩一下?嗯∼∼不要只是吃頓飯,那沒什麼誠意嘛∼∼我最近才想約人去看歌劇魅影,票是訂到了,但可惜的是沒一個像你這樣有文藝氣息的紳士可以陪我一起去……」話筒另一端不知說了什麼,翁儷晶爆出一串嬌笑。

    龍深深不安地望著自己的媽媽,嚴謹的腦袋當然猜不出一向創意驚人的媽媽在盤算什麼,不過倒是萬分佩服她胡扯的功力。

    唉,她媽媽都快五十歲了,生活過得比她多彩多姿,朋友比她多、生活圈比她廣、體重比她輕,連體脂肪都比她低,看起來幾乎快比她年輕了。

    不知不覺被男友甩掉的她,原本打算去婚禮上當個地縛靈洩恨,這心裡計劃的自以為厲害的小小報復行為,也被母親無情地貶到一文不值。

    沒錯,她才不想以喪家之犬的模樣現身,可是她又能如何?

    她好羨慕母親說話神采飛揚的樣子。媽媽一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高興怎樣就怎樣,不像她,總是一副高傲的模樣,其實內心脆弱得要命,她真怕去了婚禮會忍不住抓狂,或者是回憶湧上心頭,害她當場失聲痛哭。

    多希望今天媽媽能乾脆代她上場喝喜酒,她只要躲在家裡等著好消息回報就好……

    如果能遺傳母親一半的堅強,那該有多好。

    龍深深滿腦子胡亂地想東想西,心情好差好差。

    原本艷陽高照,陽光照射在皮膚上還有些微刺痛感,沒想到才過下午,轉眼烏雲密佈,幾道閃電之後,天空嘩地下起驟雨來。

    一輛綴著典雅圓頭車燈的復古幽綠BMW打上了臨時停車燈,放上故障標示,停在路旁。

    撐著深藍色大傘,鳳鳴定在路旁撥打手機,大雨濺濕了他半邊西裝外套,雷聲隆隆,偉岸身影佇立,有如廣告般的畫面也成功吸引了不少路過的癡迷目光。

    「你怎麼搞的?」電話一接通,他劈頭就罵。「我要的是一輛有型有款的復古車,不是一輛老到不能動的車!」

    「復古不就是老嗎?」好友被他電話轟炸,在另一端涼涼道:「誰教你要那麼堅持,我就不信你那身亞曼尼特別風流倜儻,一定要這輛車才配得上。」在鳳鳴威脅利誘下,他費了好大勁才從二手車商那裡借到這輛限量復古BMW,現在還被講得一文不值,真是的。

    「現在怎麼辦?」再磨下去,新人都快送進洞房了。天啊,原本收到喜帖就夠嘔了,現在車拋錨,簡直讓他快氣炸了。

    「我怎麼知道?」好友倒是挺悠哉。「要不然等我去載你。從我這兒出發,到你那裡大概要一個鐘頭吧,快一點的話。」陽明山上的豪宅庭院喜宴是吧?真搞不懂,幹麼一定要出席前女友的婚禮呢?

    「你不是還在桃園嗎?」鳳鳴頹然。「不用你費心了,多謝你幫我找到這麼棒的車,bye。」隨便道了聲再見,他決定路邊攔車。

    帥哥在路旁獨自佇立,沒幾分鐘,馬上吸引一輛車停下。

    車上音響喧囂,一票女生濃妝艷抹,又是低胸又是露背裝,被帥哥迷人笑靨電昏,她們搖下車窗熱情招呼。

    一聽到鳳鳴也要參加婚禮,幾個未婚女性興奮起來,自告奮勇要載他過去。

    在好幾雙飢渴目光邀請下,他靦〉っ⑿拒絕。

    他是想亮亮他黃金單身漢的招牌沒錯,但並不想像好萊塢舊式電影般要三、四個美女眾星拱月,那太招搖了,而且說真的,她們長得有些抱歉……和她們一道出場,會破壞他的計劃。

    「我已經聯絡好了,待會兒朋友會來接我。」

    聽到鳳鳴婉拒,女生們個個大歎可惜,車緩緩駛離。

    撐著傘,他一面聯絡拖車行來吊車,一面思考該不該叫輛出租車……不,不到最後關頭,他絕對不走這一步。

    今天他是要去踢館的,既然是要挫挫對方銳氣,當然不可以自己先漏氣,所以排場一定要有。

    他一面思考著,一面走到最近的7-11,想買杯咖啡冷靜一下,便利商店的招牌在路旁閃爍著,陽明山上拂過夏季涼風,帶著隱約的花香。

    鳳鳴停下腳步,被7-11前一輛油油亮亮的復古JAGUAR攫去所有目光。

    酒紅色的烤漆成熟高雅,古典線條中透露著精緻,像一名美麗的女子,孤獨而驕傲,年代愈久遠,愈能顯現它韻味悠長。

    以他一向過人的眼光來判定,這輛車肯定價值不菲,而且絕對是全台沒幾輛的古董,比他好不容易找到的BMW還要高檔多了!

    如果能駕駛這輛經典美人到花映兒的婚禮,他的報復至少會成功一半。

    不知道這輛車是誰的,也許可以說動車主借他兩、三個小時,讓他開去禮堂出出風頭……

    其實他根本不是那麼小心眼的男人,也沒打算要跟花映兒過一輩子,可是她竟然一聲不吭就跑去結婚,還昭告天下對像不是他,這口氣誰嚥得下?

    不過,他不會拿著喜帖逼問新娘是什麼意思,那太沒品了,不是他的作風。

    他只會穿得比新郎還稱頭一百倍到婚禮亮相,證明花映兒的眼睛確實脫窗,讓所有的賓客為她無比惋惜,這麼棒的男人也不懂得抓住,簡直是腦袋裝漿糊。

    雖然身旁還欠個女伴,但這點他其實也不太奢望了,畢竟迷人的女伴可遇不可求,找床伴容易,找女伴難,找個可以讓他在前女友婚禮大放異彩的,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這個無理的要求,就暫且先放在一旁吧!

    隔著玻璃車窗,他打探車內設備,也許車主會掛上「暫停一下」附上聯絡電話的牌子。可惜沒有,車內一塵不染,整潔得要命。

    他沒失望,直覺告訴他,車主沒放暫停的牌子,也許人就在附近。

    此時,7-11電動門打開,響起清脆的叮咚聲。

    鳳鳴抬頭,猜想或許就是這輛車的車主,他綻開無比迷人的笑靨。

    就是那麼一瞬間,他怔住。

    薄薄水氣中,一名高挑女子身著艷紅旗袍在雨中佇立,長髮垂落腰間,黑色髮梢微鬈,有著波希米亞式的浪漫,又融合埃及艷後般的神秘感,白晰無瑕的臉蛋上鑲著一雙美麗的黑色眼瞳,寶石般閃亮,卻又帶著一些隱約的憂傷。

    一隻金色繡線鳳凰從肩膀往下垂落,立領設計讓她頸部線條極度優美。

    視線順著鳳凰往下墜,不得了,裙擺開了超級高衩,讓她修長美腿若隱若現,挑逗他的視覺,更挑戰他的意志力,再往下看,美腿踩著黑色細跟高跟鞋,古典中揉合著性感……

    要不是她身後有殺風景的便利商店,還有她纖細手指上拿著的QOO果汁,他真會以為自己到了六○年代的上海,對一位美麗的大家閨秀一見鍾情。

    「呃……」在陌生男子的驚艷目光下,龍深深羞怯地把吸管從嘴裡移開。「請問有什麼事嗎?」

    打從她穿上這件旗袍後,一路上不斷有人打量,不曉得是這身打扮太過誇張,還是她的妝化得太濃,怎麼大家看她的眼光總是充滿驚嚇?連剛才去買個飲料,店員還問她附近是不是在拍片?讓她好尷尬。

    都是媽啦,說什麼這是她年輕時在上海訂做的旗袍,老師父手工精心縫製,有個噱頭叫金邊霞袖之類的,說得好風光,也不想想自己體型多嬌小,她女兒可是足足有一六八公分,再怎麼瘦,以她的骨架穿起來就像包肉粽,害她一路膽戰心驚,深怕一個大動作,裙擺會整個裂開直達腰際,真想回家換一套全黑套裝,從頭到腳把自己緊緊打包。

    「你……要去參加婚禮嗎?」深呼吸,鳳鳴鎮定下來,好不容易才收起驚艷的目光,免得嚇壞佳人。他判斷她應該跟他同路,否則幹麼穿得喜氣洋洋、艷光四射?

    「是,就在前面不遠。」龍深深趕緊回答,已經極度不安,她不想再替自己的打扮做多餘解釋。

    「那正好。」他笑了,眼尾微微揚起,頰邊的淺淺酒窩令龍深深一陣恍惚。「可以順便載我一程嗎?我的車在前面拋錨了。」

    此時,短暫的雷陣雨停歇了,烏雲散去,夕陽隱沒,夜幕低垂,天邊星子閃爍。

    原本以為不在意異性外表的龍深深,發現自己這個根深柢固的念頭動搖了,因為才與這優雅的陌生男子共處幾分鐘,就讓她呼吸窒礙、腦袋空白。

    她不敢正眼瞧他,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瞳,跟他身上穿的西裝一樣黝黑,他看起來精明歷練,卻有著無害的笑容,使她無法拒絕地讓陌生的他坐上了副座。

    他有些眼熟,好像何時曾見過他,不過她沒膽再仔細瞧他一眼,只敢在記憶中默默搜尋,不過說也奇怪,真的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個男人,而現在他正自然地與她呼吸相同的空氣。

    沒用的龍深深只能緊張地操控方向盤,任他和善地找話題。他介紹自己的名字,問過她的名字後,他們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車上充斥淡淡的皮革味道,混合著男性淡香和她刻意搭配夏夜的冷調茉莉花香。深深有種奇異的感受,彷彿今天他們兩人只是刻意打扮,相約一同參加晚宴,她的脈搏因為莫名興奮而跟著加快,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到底是因為等下要見到蔡裕華而忐忑,還是身旁這男人讓她心神不寧?她竟分不清楚了。

    「你是花映兒的朋友?」鳳鳴打量她的側臉,她臉色略顯蒼白,握著方向盤的手臂纖細均勻,畫面太好看,他願意暫時拋下男性自尊,讓美女駕車,他專注欣賞。

    「不是。」她飛快搖頭,心裡好討厭自己惶惶不安的樣子,怎麼她就學不會他的從容?

    「原來你是女方的親友?」她記得喜帖上那美麗女子好像姓花沒錯。

    鳳鳴楞了一下。「我是女方的好朋友。」

    「真巧。」聽他這麼說,龍深深笑了。「不過,你一點也不像要參加好友婚禮呢。」

    「怎麼說?」鳳鳴訝異。

    「如果說你是女方的好友,那麼你的車拋錨了,應該要請女方來接應,而不是路旁攔車。而且我感覺不出你對這場婚禮有什麼祝福和喜悅,可是聽你說話,又彷彿和女方很熟,所以……」深深淡笑。「你們應該不是好友,而是舊情人,對吧?」

    「你好厲害。」鳳鳴吹口哨。她不只是花瓶,她很聰明,遠比他想像中還有趣。

    「還好啦。」觀察敏銳一點就讓他另眼相看,她有些小得意。

    「我是女方的前男友。」他雲淡風輕地說,刻意不想透露太多情緒。

    「嗯,我想也是。」一同坐在同輛車上趕赴一場婚禮,她恰好是男方的前女友,他是女方的舊情人,巧到不能再巧。

    想到待會兒不想見到的畫面,她輕輕歎氣。

    空氣驀地沉默起來,正巧車身滑進婚禮會場。

    一旁停了無數賓客車輛,紅的藍的綠的氣球點綴路旁樹梢,氣氛活潑,復古積架穿過粉紅玫瑰做的高大拱門,浪漫至極。一切開始變得真實,龍深深緊張感淡了,心酸開始蔓延。

    玫瑰拱門旁有人接待,她踩了煞車,搖下車窗,給年輕的男接待一個淺淺微笑,接待被她的笑臉電到,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請別上玫瑰。」他殷切遞給美女一朵鮮嫩白玫瑰,再遞了朵給副座男士,見到俊臉上熟悉的微笑,他又怔住。

    「嗨!好久不見了,花小弟。」鳳鳴濃眉輕佻,看著花小弟驚慌失措。「我們的車要停哪?」

    「呃……前頭被停滿了,你們要停裡面一點,靠近會場那裡。」花小弟結巴。姊姊的前男友來了,還帶著比姊姊更美麗的女伴,喔……這下有好戲看了。

    停進會場?很好,正合他意!

    「謝啦!」雙手往黑髮後悍然扒梳,鳳鳴的嘴角輕輕揚起,已經迫不及待進戰場示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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