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妮獨自站在寬闊的落地窗前,望這窗外的世界。風吹起長裙,曳曳地飄飄搖搖。她第一次發現米蘭的夜色是如此的美好。清涼的音樂在房間裡流淌著。傑奎琳-杜佩雷和她丈夫丹尼爾-巴倫波姆合作的大提琴協奏曲。
輕輕地皺了一皺眉。那個名叫莫菲的女孩,像一座山一樣,橫亙在蕾妮的心頭。
在她的臉上,任何一秒的表情都不是重複的,各種表情,迅速地轉化著:前一分鐘,在為別人的故事難過著;後一分鐘,馬上又一臉陶醉地投入音樂;然後,是和鼓手忘情地歡笑。她像極了雷納多,為自己的喜好盡情地揮灑著自己的青春,熱血,感情……然而每一種表情,都深深隱藏了她最真實的想法。那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雷納多,是的,是他,他們彷彿一類人,那種深鎖內心的人。
如果,如果雷納多真的如馬西莫所說的那般愛上了莫菲,那麼自己應該怎麼辦呢?
蕾妮胡思亂想著,最愛的音樂也揮不去那抹哀愁……
「在想什麼呢?」雷納多從後面抱住了她。
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心事,她反身握住他的手,「大提琴,音樂很美。雷納多,你的手指很修長,一定可以彈好鋼琴的。如果,我們可以像他們一樣……」蕾妮言不由衷地說著,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嗯,我不喜歡你在我懷裡的時候還想著其他的事。」雷納多輕輕地咬她的耳垂。
她笑他的孩子氣,抱住他,「那我專心想你可以了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了?」
「蕾妮,我希望你永遠只想我一人。嫁給我吧?」
嫁?她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人的身影。馬西莫,是的,他是她的未婚夫。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他。可是無論在何時何地,他都如同幽靈一般,揮不走,抹不去。
「雷納多,我們說好不談這個問題的。」她盡力迴避他的眼神,那深情似水,可以將她融化的眼神。
「不!」他抓緊她的肩膀,「我不想失去你。我需要你確定的答案。」他盯著她,認真的神情讓她心裡為之一動。她想放棄家族的責任,她想跟他到天涯海角,她想給他生一大堆孩子,她想……可是瞬間之後,她又立即清醒過來,所有的「想」都只是一些無法實現的夢。
「我……」她又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身份,面對深愛的人卻無法給予永遠的承諾,這樣的折磨就像蟲子在噬咬她的骨頭,「這不是我能夠決定的,親愛的,在我們認識的時候,你就已經很清楚了,不是嗎?」
他放開了手,痛苦地撓著頭,「我知道,但我無法抗拒你的魅力,我真的做不到……」
「我們現在這樣也很好啊。明天會發生什麼,誰都不知道。那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我也好希望能夠和你在一起,可是……」她用力地搖著頭,二十多年來的無助和絕望,似乎都要在今天晚上進發出來。
月光窄窄地順著窗簾爬進來,唱機好死不死地在這時候響起了貝多芬的月光曲。
沒人有心情欣賞音樂和月色。只是,如水的月,看上去分外蒼涼,和米蘭的霓虹形成了反差。究竟是4年還是5年,她都沒有在大城市裡見到皎潔的月光了。最後一次,應該是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郊外,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那時候,她還不認識雷納多,那時候,她還努力和命運反抗。
人長大的時候,總是會失去一些原本的東西。她累了,累得沒力氣再和父親對峙下去,「如果我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那麼恐怕只有分手了。」父親一次又一次的警告和威脅再一次迴響在她的耳邊,她掩面哭了起來。
「噹!」雷納多抓起手邊的東西往牆上扔了過去,玻璃和水晶煙灰缸接吻發出劇烈的聲響。
鏡子的臉,分成了很多瓣。蕾妮看著鏡中自己的臉,一張,兩張,三張……哪張才是真正的自己?哪張又是她用於對付家裡人的虛偽面孔?她很累,很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雷納多。
「資產的合併?是的,可是,蕾妮,這需要你用一生的幸福去換嗎?你真的忍心離開我?你認為馬西莫-羅西尼他會愛你嗎?為什麼不去爭取呢?為了我去爭取一下啊!也許還有機會。難道你父親一點都不顧及你的感受?」他大叫起來,痛苦地看著她。
蕾妮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為了這份戀情,她無數次地對家族的人妥協。她實在沒把握他們這次會不會再讓她如願。
看到她流淚,雷納多慌了。他連忙找紙巾,溫柔地幫她擦去淚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難處。我不會再提了,再也不會了。」
他緊緊地抱住她,用力地抱著。
她閉上眼,卻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蕾妮只是想知道,是她抑或是他做了什麼錯事,上帝要如此懲罰他們。既然知道了有今日的痛苦,為什麼還要讓他們相遇又相戀呢?難道上帝連一點抗爭的機會都不給他們嗎?他們只是被殘酷命運玩弄的玩偶?
她從架子上找出了CD——格魯克的經典名著《奧非歐與尤麗西亞》,找到《沒有了尤麗西亞我怎麼辦》,音樂充斥了房間。
「沒有了我你怎麼辦?」她附在他的耳邊輕吟。
「和你一樣。不,會比你更傷心,失去生活的動力。」
「現在我感受到了幸福的呼吸。」她踮起腳,輕輕地吻了他,「為什麼我們不能永遠像這樣呢?」
可是時間不會停。他也回吻著她,抱起她向臥室走去。
赤裸的,帶著情慾的吻,雨點般落在了她的臉上,身上。她從來沒感受到他如此的瘋狂,而她也從來沒如此地投入過……把所有的事情留給明天吧,今夜就這樣放縱一把。她回應著他,用自己全部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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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愛撫著她的臉。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她一時間不能適應,雖然溫暖,但是卻也很扎眼,「拉上窗簾。」她喃喃地說道。
「起床了,小懶貓。」一個男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男性?她忽然領悟過來,睜開眼,很熟悉的臉,「雷納多,我很累。讓我再睡一會。」說完,又拉起被子蓋住頭。
他一把掀開被子。
「啊……」蕾妮尖叫起來,「我……」
「沒關係。」他笑道。說完,他又要吻她。
她推開他,「鬍子扎人的。先去漱洗。」
「不要。」他抱著她的身體,不肯鬆手,「我怕你突然就會不見了。長這麼大,我第一次有了不想失去,希望永遠保護的人。」
她也回抱住他。好希望時間就此停留,一切美好得讓她不忍心打破。
過了很久,雷納多才重新開口:「快起來,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你沒辦法抗爭,我帶你抗爭,你沒辦法做到的事情,我帶你做到。」
要怎麼做到?是去秘密結婚嗎?她腦子裡的瘋狂念頭轉瞬即逝。No,No,那是不可能的。她自己都在嘲笑自己的念頭。
她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地在櫃子裡找著衣服。
「我先刷牙,你快一點。」
穿什麼呢?紅色的CD連身裙還是紫色的VERSACE套裝?她猶豫著。電話突然響了,她接起來:「Pronto?」
「請問雷納多在嗎?」是一個女孩的聲音,有點沙啞。彷彿是經歷了一夜無眠。
「你等一下。」她心裡有點吃味。
正好雷納多從浴室裡走出來,「找你的。」她放下電話,又重新找起衣服來。
雷納多的眉毛皺起來了,電話的那邊傳來了莫菲焦急的聲音:「維葦,維葦她失蹤了。」
他摀住話筒,回頭對蕾妮說:「蕾妮,你在帕多瓦大學的那個好朋友,維葦她不見了。」說完,他又放開握在電話上的手,開始安慰莫菲:「佛羅倫薩,她一定在佛羅倫薩。我記得她的男朋友跟我說過,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佛羅倫薩的老橋……」放下電話,雷納多無力地坐在沙發上。
蕾妮走過去,「我們要去佛倫羅薩?維葦很堅強,我不擔心她。但,莫菲,她……」她欲言又止。
雷納多看出她的疑問:「親愛的,莫菲只是擔心維葦,你知道,她在米蘭沒什麼朋友。」
蕾妮沒有說話,把頭埋進他的懷中,不安的陰影卻愈來愈大。明天會發生什麼,誰都無法預料,是的,沒有人能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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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忍受得了你的女人和別的男人鬼混?」老羅西尼把大疊的報紙甩到馬西莫的面前,板著一副石頭般的臉,「你的未婚妻和別的男人出雙入對,你卻窩在羅馬不問世事?」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雪茄盒,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面,猛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地點燃。
馬西莫拉過報紙一看,然後沉著臉說:「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馬西莫,你從小就是一個倔強的孩子,想不到現在還是改不了那個壞脾氣。」老者的眼睛似笑非笑,「你的爺爺就是欣賞你這一點,就和他當年一樣。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把整個羅西尼家族的重擔交給你的,加上杜邦家族的實力,我們一定會打敗卡弗裡亞內蒂家族,成為意大利最好的傳媒帝國的。」
「這並不是我想要的。」他對家族的事業一點興趣都沒有,除了他的小女孩,他惟一在乎的就是他的足球和球隊了。
「那你想要什麼?和那位小姐一樣追求自由和愛情?孩子別傻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選擇的。更何況你愛她。」
父親是怎麼知道的?馬西莫一驚。對於感情,他是一個極度內斂的人。他可以付出,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後為她付出,但是一句「我愛你」,對他來說,是很難說出口的。如此這般的掩藏,如此這般的深沉,居然讓父親看出來了。
「我已經跟皮埃爾杜邦通了電話,婚禮兩個月後就要舉行。」他從自己的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馬西莫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有時候感情不能只埋在心裡的。你對她好,一味地遷就她,但她卻不明白你的好意,到最後,可能你什麼都得不到……」
「況且,你爺爺的財產,你不會不知道是留給誰的。」走出門之前,老羅西尼又加了一句。
馬西莫坐在那裡,細細地品味著父親的話。
父親的話並不是全無道理的,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真的什麼也得不到。他的Genie和雷納多一同遊覽佛羅倫薩,然後被記者們拍照,幾乎每張報紙上都有她和雷納多的新聞,就連他們自己家的也不例外。
這個小女孩,實在是太單純了。以為這樣就可以嚇退他,這樣就可以讓羅西尼家族和她解除婚約?即使她不嫁給他,她也決計不會和雷納多在一起的。她的家族絕對不會允許這樣一個男人成為家族大家長的。
午後的日光,從落地大玻璃窗裡照了進來,帶著第勒尼安海的成味。他又翻開了報紙,看著上面那張楚楚動人的臉。蕾妮,這個小女孩,她怎麼能越陷越深了呢?
拿起電話,撥通了巴黎那邊的號碼,「杜邦先生,你能讓蕾妮回巴黎嗎?她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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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霧濛濛的早晨,或是午後陽光在水面上跳動時,她經常試圖想像雷納多在哪裡,在做什麼。情人湖邊已是滿眼的綠,叫人心動的綠,還有醉人的花香。揮手間,都是蕩漾的生機。
巴黎,這個地方,是蕾妮不得不回來面對的。這一次,父親好像真的動了怒氣,一通電話將她招回了法國。
她明白,這一次,她真的要和雷納多分手了。雖然每次她回來的時候,父親都要把分手這件事情提出來,總要讓她注意到自己的身份和在外面的影響,但是,他卻從來沒有真正給過她壓力。
琴房很靜,靜得連一根頭髮落地都會砸出響聲。這是間華麗但是清冷的房間。在巴黎的這個家裡,蕾妮從來都感覺不到溫暖。她坐在鋼琴前,卻發現手指已彈不出任何音符,如同在寒冷的冬天裡,被冰冷的雨淋過,痛徹心扉的絕望籠罩著,但是,更多的,卻是無奈。
「我想你應該玩夠了。你什麼時候才跟他分手?羅馬方面,婚期很快就到。」老杜邦站在她的身後,用一貫的沒有溫度的語調說著,彷彿蕾妮只是一件能換取歐元的貨物。
「玩?爸爸,您覺得我是在玩?不,不,我愛他,我們不會分開的。」蕾妮望著他,用嘲弄的眼神,然後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你到底當我是什麼?你惟一的女兒難道比不過你的一個合併計劃?你死了之後,這些東西都是我的。我不想把它們變得更龐大,我只想要我自己的生活!」
她無助地捶著那架昂貴的鋼琴,發出雷鳴般的響聲。
老杜邦聽到女兒說出那樣的話頓時血壓升高。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藥瓶,想倒出幾顆藥,卻沒拿穩,把藥全部倒在了地上。他撲到地上摸索著,拾起了幾顆,然後拚命地往嘴裡放。
「拿杯水來。」蕾妮跑到房間門口大叫。
僕人們慌忙的腳步聲亂作一片。
吞下藥丸,老杜邦漸漸恢復了元氣。感覺自己能夠和蕾妮說話了,他不顧護士的勸阻,屏退了僕人,坐在沙發上一邊喘著氣一邊說:「這都是你自己的錯。我曾經給過你機會,曾經你可以自己掌管我們的傳媒公司,可是你沒把握住機會。記得你上大學的時候嗎?我曾暗示過你,讓你就讀管理學院,你卻偏偏要和我作對,要學音樂……和我對著幹有好處嗎?」
蕾妮聽到這句話,連忙撲到皮埃爾的腳下,「爸爸,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現在改好嗎,我去學商業,我去讀MBA,爸爸,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想嫁給馬西莫……」
「太晚了。」老杜邦輕輕地推開她,「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波帶切裡這小子配不上你,配不上我們杜邦家族的繼承人。」
什麼叫配得上?什麼叫配不上?
她不知道,只是她愛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愛他。
「爸爸,如果我執意要和雷納多在一起呢?」她倔強地回答道。
「那麼,我會做點什麼讓他,讓你都向我屈服。」
「屈服?」她冷笑著,「爸爸,你知道的,我永遠不會。無論你對我們做出什麼,我們永遠都不會!」
「你以為我會做點什麼呢?你應該清楚他生命裡最重要的是什麼。蕾妮-杜邦,並不是你,對吧?想必你自己也很清楚。他全身心投入的是足球。你想想,如果米蘭不要他,其他的俱樂部還敢要嗎?一點壓力,只要一點點,他就完蛋了。」老杜邦的聲音在蕾妮耳邊迴繞,帶著不近人情的冷漠,「你認為我能做到嗎?」
他的確能做到的。蕾妮驚訝地看著他,意識到,憑借他的能力和人脈,他可以做成任何他希望的事情。而她,只是他手中任意操縱的一顆棋子。
一切的一切,從意大利求學到米蘭的相戀,一直到他的放手,從來都沒有超出他的掌控。他不對她的行為過多地干涉,只因為他知道,最終,她無法逃離他的控制。
傀儡,一個純粹的傀儡娃娃。
憤怒的十指在琴鍵上砸出貝多芬的《命運》,鏗鏘的旋律掩飾著她的悲傷和憤恨。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門被甩上了。營妮癱倒在了鋼琴上,發出了巨大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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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蕾妮都把自己關在琴房裡。
拿起大提琴,拉出的也只是破碎的斷章。
「蕾妮,我真幸福,有你在身邊。」雷納多的聲音,他的笑臉,他的溫柔,他的……眼淚從蕾妮的臉頰滑落。
好想見你。雷納多,真的好想……蕾妮的內心痛苦地掙扎著,掙扎著。
扔掉提琴,她衝回了房間,腦子裡只想著一句話:「我要回米蘭,我要回米蘭。」
拉開抽屜,護照早已不翼而飛。她驚慌地四處翻著,卻一無所獲。癱在床上,憂傷從心底慢慢湧出,吞噬著她僅存的理智。
「啊!」她大叫著。
「蕾妮,婚禮在兩個月後舉行,在羅馬。」杜邦夫人推開門,看到一地的雜物,叫來僕人,「幫小姐收拾一下。」
「蕾妮,你安心做馬西莫的新娘吧。他很愛你,會對你很好的。」她撫摩著蕾妮的頭髮,像從前一樣,只要小小的蕾妮一哭,她總會柔柔地勸說。
蕾妮使勁地搖著頭,「不,不,不……」除了這個字,她不想說任何話。她不會嫁給羅西尼。為什麼,她要用一生的幸福去換取父親的野心和虛無的事業。除了雷納多-波蒂切裡,她沒有愛過其他任何一個人,更不會為了某種利益和別人走進教堂。不會,不會,永遠都不會……
「媽媽,你愛過嗎?」
杜邦夫人不語。
「你愛過,是吧?我看過你的相冊,那個男人,你是愛過他的吧?他有著修長的手指和清秀的面孔,還有小提琴……媽媽,雷納多也是這樣的男人。媽媽,我愛他。」
蕾妮哭泣著,哽咽著。
夏溢秋,只有在這個時候,杜邦太太才能被叫做夏溢秋。她也陪著女兒掉眼淚,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媽媽,你要是愛過,就應該理解我。」
夏溢秋美麗的眼睛裡閃著淚光,她心不對口地說:「我理解你,但你理解馬西莫嗎?你有多愛雷納多,他就有多愛你。你沒有不幸,所有的人都愛你。馬西莫更是愛你,他的愛,遠遠超出了你所能想像的地步。」
只有和蕾妮在一起時,她才說中文。看著女兒酷似自己的眉眼,她不禁緊緊地抱住她。
「親愛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很多事情並不如你想像的美好。馬西莫向我們保證了,他一定會好好愛你,好好疼你。否則,你的父親也不會把你交給他……」
馬西莫?不,他不會愛她的。她也不愛他。他們有著各自的空間,而這樣的空間,永遠永遠沒有交集。
母親輕輕地說:「馬西莫他愛你,從小開始,從你在教堂的第一次公開露面,他就愛你。只是,你從來不給他機會,所以他才鬧出那麼多的緋聞。他只是想吸引你的目光啊,為什麼,你在向你的父親要機會的時候,不考慮著給馬西莫一個機會呢?」
不……蕾妮摀住耳朵,她不想聽,她不想聽。感覺身體裡有什麼怪異的物體就要迸發,攪得她快要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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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了米蘭,蕾妮只能悄悄地縮在屋子裡,不吃,不喝,更不說話。
腦海中惟一能記得起的就是雷納多,還有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蕾妮這才發現,原來思念也是有重量的,心好重,重得快要掉下來了,那感覺壓得她好痛苦。
在記憶中,他是如此的清晰,真實,卻又遙不可及。
想要抓住他,卻總是功虧一簣。她追逐著,不停地追,卻永遠無法到達。
三天後,她陪母親去買東西。
起風了,天一下子變得很冷。十月的巴黎很美,很美。街道上飄著花瓣,細碎而精緻的,黃黃紫紫,如細雨。是秋季常見到的景觀,巴黎,不愧為花都。
風吹在身上,深深地寒。頭髮在風中亂舞,恍然糾結的心情。
母親說:「去公園逛逛吧。」
她點點頭。
那裡有很多人,不用回頭,蕾妮也知道有目光在她身上。如此一個美人,卻瘦弱而蒼白,就如風中的一片葉子,纖瘦,平薄。衣服貼在蕾妮身上,就似她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更何況,今日是有點冷的。穿著短袖,難怪別人注意了。
蕾妮低下頭,她不在乎的,她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路的盡頭,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像歌劇院的幽靈般,神秘,邪魅。
「你只有一個鐘頭,否則你的父親要起疑心的。」母親在她的耳邊說。
她抬起頭,「雷納多!」
淚眼朦朧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要離開你了。」她輕輕的咳嗽著,像瑪格麗特。
「如果是為了我,那麼不用,你真的不用做這樣的犧牲。」他抱緊她,「我不踢球了,我帶你走,帶你走!」
他的懷抱仍然那樣強勁有力,一如從前,溫馨安全的錯覺讓蕾妮極力維護的最後一點理智潰不成軍,他的懷抱原是自己惟一放縱過的地方,就讓自己再放縱最後一次。
蕾妮開始不受控制地流淚,滾燙的淚水順著雷納多的頸一滴滴不息流淌至胸部,淚流過的地方有被燒灼的痛感,似烈火焚心。雷納多無法呼吸,心思漸漸狂亂,在那一刻他模糊地想,這種燒灼感也許永遠都不會消失,會在每一個午夜夢迴時回來折磨自己。
她搖著頭,狠心地推開他的懷抱。她太瞭解他了,如果沒有了她,也許他會痛苦一段時間,但是他總還是會重新振作的;但是如果沒有了足球,那麼,他這輩子就會這麼毀了。他的專注,他的激情,在賽場上,才能得到真正的體現。
「不,請別這樣。我要你,要和你在一起,要成為你的一部分;同樣我也不能使自己擺脫那份確實存在的責任。假使你強迫我跟你走,不論是用體力還是用精神,我無力抗拒。儘管我知道那麼多關於不該剝奪你自由飛翔的理由,我還是會跟你走,只是為了我自私的需要,我要你。不過,求你別讓我這樣做,別讓我放棄我的責任。我不能,不能因此而畢生為這件事所纏繞。如果現在我這麼做了,這思想負擔會使我變成另外一個人,不再是你所愛的那個女人。」
黃葉,悄悄地從樹上飄下來,一蕩一蕩的,如詩如畫。
「蕾妮,你答應過我,你會爭取的……」雷納多用力扼住她的手臂。
蕾妮抽回手腕。他太用力了,也許已經掐進肉裡,然而,心裡的悲苦卻遠甚肉體的疼痛,「原諒我。我必須回去履行婚約,很難解釋。雖然你一直告訴我,幸福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原諒我,我做不到。我愛你,請相信我現在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是真心的。但我們之間,也許真的缺了點什麼。」
說完,留戀地看了他一眼,以後,他們就只能成為陌路人了。她踏著一地的黃葉,離開了這裡。腳下吱咯的聲響,像是他們的過去,被深深地踏進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