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喝!」
「砰!砰!」
「嗚——」
「哎喲——」
在柔道社的練習教室裡,隨時都可以聽到有人摔人、有人被摔、倒地、哀號的聲音。
其中身手最矯健的便是讓所有女學員避而遠之,令男學員倒地慘號的「大美女」——談璽。
為了鍛煉足以保護鍾鈺堇的強健體魄,談璽勤練功夫,柔道是其中最精研的一種,參加社團主要是為了要有一個可以固定練習的場所。
儘管談璽是眾社員共同的偶像,然而每次集體練習時總是一反常態地沒有任何人敢接近他方圓十公尺之內。因為談璽一旦穿上柔道服可是六親不認,不管對方是男是女,都會被他摔得四腳朝天。
在這樣的情形下,敢與談璽練習招式的人是少之又少。
「喝!」
「砰!」
隨著談璽大喝一聲,又是一陣重物墜地的震動,這次躺在地上的是柔道社的社長,就連參加過全國比賽的他一旦與談璽正式對陣,也只有躺下休息的份。
「還有人要上嗎?」談璽銳利的雙眸掃過其餘旁觀的社員們。
「不……不用了……」男社員見到這樣的場面不由得退避三舍。
連最強的社長都倒了,還有誰敢不自量力地上場啊!
「喔,我的天吶!」郭軒廷扶著腰站了起來,喃喃抱怨,「談璽,你也稍微手下留情一點嘛!我下禮拜還要參加比賽呢!跟你練習一次簡直可以抵過一場正式比賽,真是累死人了。」
談璽整整服裝,微笑道:「與高手練習也是增加實力的方式之一啊!總比自己一個人閉門造車要好吧。」
「是喔!還真謝謝你了。」郭軒廷歎著氣,「只要我別在實力增加之前先累死就好了。」
「不客氣。」談璽當仁不讓地回應。
「你還真是不懂得客氣。」練習告了一段落,兩人將場地讓了出來,走到一邊去休息。郭軒廷拿起一旁學妹送上來的毛巾,擦了擦滿頭的汗水。
談璽拒絕了同樣是學妹的奉獻,他只接受鍾鈺堇遞給他的毛巾。
「幸好其他人都不知道你的秘密,否則我的鋒頭肯定會被你搶去一大半。」郭軒廷帶著一點怪怪的笑容,意有所指地道。
談璽只是聳聳肩,「我不需要多餘的注意。」
只要有一個人看著他,就夠了。
「算了,我懶得再說你,既然你自有主張,我也不會硬要你恢復男兒身,參加比賽不可。這樣也好,我也能維持社團主將的身份,否則這個位置肯定會被你搶走。」郭軒廷一戰的時候也很難不被吃點豆腐,因而談璽的「豆乾」就成了明顯的特徵,要是郭軒廷真的毫無所覺,有問題的就是他了。
「放心吧,我不會跟你搶的。」對談璽來說,任何會減少他與鍾鈺堇相聚時間的事物都是他排拒的對象,練柔道純粹是為了強身,那些比賽與榮譽就給在乎的人去爭取吧。
「談璽,明天開始連續假期的集訓你還是不參加嗎?」郭軒延邊喝水邊問。
談璽搖頭,「不,我另外有事。」
「又是你的鈺堇妹妹?」郭軒廷帶著一點嘲笑。
「當然。」談璽不會有第二個選擇了。
「我說啊,你還是快點把你跟你鈺堇妹妹之間的關係弄清楚,難道你不知道現在有很多人把我們兩個湊在一起,雖然你是個『美人』,但我只要一想到你的身體構造跟我沒兩樣,就覺得渾身不對勁。」郭軒延邊說邊抖了抖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基本上,談璽與郭軒廷兩人都是高高瘦瘦,俊美過人,站在一起有那麼一點像情侶,然而卻有個最嚴重的性別問題礙著。
「別擔心,我也看不上你。」談璽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最好,我們可以做兄弟,至於其他的最好省了。」郭軒廷像個好哥兒們似地一手搭上談璽的肩膀,「對了,說到你的那個寶貝妹妹,不是都會在你練習結束之前出現嗎?怎麼今天還不見人影?」
「應該就要來了。」談璽期待地看著道場的出入口,恰好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閃過門邊,「鈺堇?」
郭軒廷也望向道場的出入口。
「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先走了。」談璽向郭軒廷丟下一句話,便朝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唉,看來我們是沒希望了。」
「別傻了,你沒看談璽學妹和郭學長多相配,既然有那麼好的選擇,又怎麼會把我們看在眼裡呢?」
「說得也是。但偶爾還是會想做做夢嘛!」
「省省吧,如果你這次想拿到名次,就少做點白日夢,說不定還比較有希望。」
「知道了,別淨潑我冷水嘛!」
「快去練習吧!」
「走了走了……」
鍾鈺堇茫然地站在道場外,不知所措的淚就這麼一滴一滴地滑過臉頰。
真的是這樣嗎?璽兒姊姊喜歡的人是郭學長?
鍾鈺堇心中升起一股被背叛的刺痛感。可她連責怪談璽的資格都沒有。
親眼看到談璽與郭軒廷親密地站在一起的景象,對她來說實在是沉重的打擊,兩人勾肩搭背的景象像根尖銳的刺一般紮著她的心。
好不容易想通自己的情感,卻連說出口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徹底地被封殺了……
無法再承受那種椎心的痛楚,鍾鈺堇不敢再多看他們一眼,掉頭跑離這個讓她痛心的地方。
「鈺堇在這裡嗎?」
談璽一連跑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找到鍾鈺堇。
教室已經沒有半個人,同學也都沒有見到她,回到他們的處所也是空蕩蕩的,完全沒有回過家的跡象。
若不是及時得到鍾鈺堇回到鍾家的消息,他說不定會在大街上奔走一整晚。
「你可終於來了。」鍾裕岷一見到談璽便露出一抹苦笑。
「鈺堇呢?」談璽只急著想見他心繫的人兒。
鍾裕岷聳了聳肩,無奈地道:「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說什麼都不肯出來,我爸媽勸了半天都已經技窮了,如果連你也沒有辦法,那事情可就嚴重了。唉,你們吵架
了嗎?」
談璽搖搖頭,他到現在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鈺堇每天下課後都會到社團來找他,今天卻毫無預兆地放他鴿子,他那時看到的身影會是她嗎?
「我想也不可能。」鍾裕岷笑了笑,「你跟我姊是吵不起來的。」
他從小跟著這兩個「姊姊」一起長大,他們的相處模式他還會不清楚嗎?談璽絕對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溺愛姊姊,這點是錯不了的。
談璽懶得再跟他廢話,直接往鍾鈺堇的房間走去。
鍾裕岷跟在他後頭,「我說璽兒『姊姊』啊,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打算告訴我姊你是男人這個事實啊?看你這樣磨磨蹭蹭的,要讓我姊開竅恐怕還有得等。」
「再說吧,我現在沒心清想這個。」他認為先弄清楚鈺堇為什麼突然鬧彆扭才是真的。
「鈺堇,你開開門啊,別一直把自己關在裡頭,先出來吃個晚飯好嗎?鈺堇……」楊怡芳在房門口憂心地勸誘著,但顯然沒有什麼效果,鍾鈺堇的房門還是緊閉著。
「伯母……」談璽走近楊怡芳。
她一看到他,就連忙抓住他的手。「阿璽,你快過來一起勸勸鈺堇吧,她下午是哭著回來的,一進門就把自己關在裡面不肯出來,什麼也不說,真是讓人擔心死了。」楊怡芳看向丈夫,「你也說句話啊。」
鍾池沒像妻子那樣緊張,只是伸手拉開她,「得了,你別這樣緊張兮兮的,談璽既然來了,就把鈺堇交給他吧,讓他去勸勸看就是了。」
談璽向鍾池夫婦笑了笑,便抬手敲鐘鈺堇的房門,「鈺堇,開門啊,是我,璽兒姊姊啊。」
回應他的,仍然是一片靜寂。
當談璽在門外呼喚的時候,躲在棉被裡的鍾鈺堇也瑟縮了一下。
儘管知道談璽找到家裡是遲早的事,但她還是希望面對談璽的時間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她就是沒辦法將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她發現了愛的存在,然而也同時嘗到愛情來勢洶洶卻無從宣洩的苦楚,讓她除了當個鴕鳥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之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
「鈺堇、鈺堇……」談璽在門外不停地呼喚著,「開門讓我進去好嗎?為什麼要把自己關起來呢?鈺堇?」
因為她實在無法看著他卻不感到怨忿,鍾鈺堇膽小得不敢告訴談璽自己剛剛發現的愛戀,卻也做不到若無其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著誰也不見。
她不能開門,因為只要一見到璽兒姊姊,她一定會忍不住投入璽兒姊姊的懷抱裡,哭訴心中的委屈。
但她說什麼也不能讓璽兒姊姊知道她心中的愛啊!
「鈺堇、鈺堇……」談璽擔憂地敲著房門,鍾鈺堇從來沒有像這樣不理會他,「鈺堇,你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告訴璽兒姊姊啊!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嗎?大家都很擔心啊!」
談璽焦慮的聲音不斷傳入鍾鈺堇的耳中,儘管她用雙手緊緊地摀住雙耳,但仍然能聽見談璽的聲音。
「鈺堇、鈺堇……」
「不要再叫了!」鍾鈺堇抱著頭尖叫,她無法再繼續假裝無動於衷了。
終於有反應了,談璽連忙又出聲,「鈺堇……」
「夠了!」鍾鈺堇瞪著房門,不敢過去開門,怕自己會無法壓抑心中的情感,「你走開!我不想見你!」
「鈺堇?」沒想到會聽到她這麼說的談璽愣了一下,「你怎麼會不想見我呢?我是璽兒姊姊啊!你不是有什麼心事都會跟我說的嗎?不要再讓大家擔心了好嗎?快
開門吧。」
「我不要跟你說!你走開!」躲在房間裡的鍾鈺堇用棉被緊緊地裹住自己,忍住尖叫的衝動,「我討厭你!」
雖然隔著一扇房門,但站在外面的談璽與所有的鍾家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鍾鈺堇說的這句話。
談璽驚呆住了,還沒敲上房門的手懸在半空中,就像被下了魔咒一樣,無法動上半分。
「阿璽……」楊怡芳不知該如何為女兒的言語做出解釋,滿是歉意地想安慰顯然飽受震驚的談璽。
「媽,你不用說了,我想璽哥他現在肯定是聽不進去的。」鍾裕岷勸住母親,同情地看著頓時「石化」了的談璽,看來老姊那「討厭」兩個字給了他相當大的打擊。
「怎麼會這樣呢?」楊怡芳不掩煩憂,搞不懂女兒到底在鬧什麼彆扭,居然對她一向最親近的談璽說出那種話。
「這丫頭也未免說得太過分了。」鍾池實在看不下去,「我去把她叫出來!」
「不,不要勉強鈺堇。」說出反對意見的是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的談璽,「我想,我還是先回去好了,說不定等一下她就會自己出來,如果她不想說的話,也別逼她,好嗎?」
儘管受了嚴重的「內傷」,談璽最顧念的還是鍾鈺堇的感受,不能成為她想傾訴的對象是他必須反省檢討的地方,雖然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有這種轉變,但總覺得似乎跟自己脫離不了關係。
「阿璽,你……」楊怡芳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安慰的話,因為鍾鈺堇反常的表現讓他們完全不知所措。
「我先告辭了。」談璽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地離開。
一直注意著門外動靜的鍾鈺堇也在此時落下隱忍已久的眼淚。
滾燙的淚水與無聲的啜泣佔據她所有的思緒,說出那樣的話,她的心可比誰都痛啊!
「怎麼會這樣呢?」楊怡芳還是只有這句話,苦惱地歎了口氣,看向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爸……」
鍾池也只有搖頭,「年輕人的事我們插不上手,別管那麼多了,隨他們去吧,等鈺堇想通了,自然會告訴我們的。」
「但願如此。」
楊怡芳又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才歎著氣跟丈夫一起下樓。
沒有移動腳步的鍾裕岷則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向將談璽視為崇拜對象的姊姊還是第一次對她的「璽兒姊姊」表現出負面的情緒,確實是相當奇怪。
或許姊姊跟談璽之間的關係,會因為這次的異常而有不同的發展,他就是有這樣的預感。
在整個假期中,鍾鈺堇竭盡全力地躲避著談璽,不接觸、不見面,離得他愈遠愈好,只希望能因此讓自己混亂的心平靜下來。
然而,這樣的做法似乎不見成效,她可以勉強自己不見談璽,卻無法排除談璽早已深深刻印在腦海中的身影,愈是見不到談璽,她的心就愈是痛楚不堪。
愛一個人怎麼會是這麼難受的一件事呢?
璽兒姊姊的身邊有了另一個人,已經不再是只屬於她的姊姊了……
鍾鈺堇近乎無意識地遊走在寬廣的校園裡,一點也不想去上課,因為她知道璽兒姊姊一定會在教室等她出現,但目前的她實在無法面對璽兒姊姊啊!
「鍾學妹……鈺堇學妹!」
突然的叫喚讓鍾鈺堇茫茫然地轉頭看向來人。
「啊……喬學長,是你……」
喬立保持著帥氣,撥了撥頭髮說道:「鍾學妹,我剛剛叫了你好幾聲,怎麼你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對不起,我剛才在想事情,所以沒有注意到。學長,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在這個時刻,任何人的打擾都不是她所歡迎的。
什麼事?喬立沒想到她會這麼問,那些與他接近的女同學只要一看到他,便為自己能得到他的青睞而欣喜不已,怎麼這鍾學妹的反應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啊?
要不是他急於知道她是否願意與自己交往,卻又一直等不到鍾鈺堇來找他,只好拉下臉來主動接近她,偏偏她又劈頭問了這種話,喬立臉上的笑容已經快變形了。
「學妹,我是來聽你的答覆的。考慮了這麼多天,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跟我交往了呢?」
「我……」被他這麼一問,鍾鈺堇不由得愣住了,老實說,她早就把這件事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就在她準備依自己原先的決定,直接拒絕喬立交往的要求時,一個荒謬的念頭突然閃過她的腦際,讓她將答案嚥回去。
為什麼要拒絕呢?
原本是因為不希望有人介入她與璽兒姊姊之間,她才決定不接受喬立的追求,可是如今的情況有了改變,璽兒姊姊有了對象,她的單戀肯定沒有結果,那麼,她的回答是否也該有所變動呢?
如果說,她也有一個男朋友,是不是就能藉此掩飾自己對璽兒姊姊的愛意,讓她們可以繼續維持姊妹般的情誼,保護璽兒姊姊,也保護自己。
這個決定,可以嗎?
唯一讓她感到比較抱歉的就是喬立學長,她對他並沒有好感,卻要這樣利用他,但,她也沒有別的方法了。
就這樣吧……
「還沒決定嗎?」喬立見鍾鈺堇遲疑了一下,索性問道:「或者你還需要再多一點時間來考慮呢?」
「不、不必了。」鍾鈺堇堅決地看向喬立。
答應他吧,反正除了璽兒姊姊,任何人對她而言都是沒有意義的,不管是誰都一樣,拿他當對像還比較有說服力。
「哦?」喬立揚揚眉,「那你的決定是……」
鍾鈺堇深吸一口氣,以最堅強的意志力、發揮最佳的演技,將笑容燦爛地表現出來,「學長,我答應你。」
「喔,」喬立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一碰到鍾鈺堇,他原本的自信滿滿似乎總是會打些折扣,「那太好了。」
「謝謝你,學長。」鍾鈺堇雖然不能說出是為什麼,但基本的「禮貌」還是要有的。
「嗯?」喬立倒沒注意到她的道謝,「既然我們現在要開始交往,你就別再叫我學長了。」
鍾鈺堇很快地反應過來,「那我叫你喬大哥好了。」
讓她叫哥哥的人可多了,光是談家就有四個,這樣既不會肉麻,也不容易弄錯。
「也好。」他雖然不太滿意,但還可以接受,「我就叫你鈺堇吧。」
「嗯。」鍾鈺堇點了點頭。
找出另一個寄托,轉移對璽兒姊姊的愛戀,製造能被大眾接納的關係,儘管這只會讓她心口上的傷不斷淌血,永遠也無法癒合。
但,至少這樣不會讓璽兒姊姊因為她的感情而排斥她,也能讓她得到一個「擋箭牌」,將自己真正的心情密密地收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知曉,成為她心中永遠的秘密。
「那麼,我們今天晚上就去約會吧!」喬立提議,該把握的機會他當然不會輕易放過。
「好啊!」鍾鈺堇笑笑地道。
誰也看不出她的心中正隱隱揪著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