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碰!」。
孫易安頭痛欲裂。一時間,她還以為那個聲音是從她的腦袋裡傳來的。
「碰!碰!碰!」
她睜開眼,那個終於聲音停了下來。
好像是敲門聲……她不敢確定。
坐起身後,她環顧了眼四周……沒錯,她是在自己的房間,一切和昨晚十二點她上床時沒什麼兩樣。那麼,昨晚——嚴格來說,應該是清晨——發生的事,究竟是夢境還是實境?
她伸手輕觸下唇,還留著刺熱的感覺……那是真的嘍?
天啊,她的頭快痛死了……
「碰,碰!碰!」
真的有人敲門!她趕緊走過去開門。
俞穎容彈了進來,一臉的焦急。
「易安姐,楊大哥出車禍了,唐大哥正要去醫院看他,我們也一起去好不好?」
孫易安一臉茫然。她還沒搞懂……
「你說楊緒宇出了車禍?」
「對!我要去看他,可是唐大哥看起來很生氣,不知道為什麼,如果你陪我去,唐大哥一定不會拒絕。你快點準備一下,我這就去跟唐大哥說是你要去,就這樣了,快吧,否則唐大哥就走了!」說罷,她又十萬火急地飛奔離開。
她說唐豫看起來很生氣?
經過昨天夜裡的事,她怎麼立刻面對唐豫?
可是穎容……她看起來那麼擔心。楊緒宇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嚴不嚴重?
唐豫錯了她沒辦法置身事外。
她渾渾噩噩地梳理、換裝;俞穎容去了又回,在她身邊盯著,催促向來動作緩慢的她加快速度。
「怎麼發生的?」她問。
「不太清楚……好像是在飯店外被撞的。」俞穎容的憂心全寫在臉上,「唐大哥沒多說。你好了嗎?我們走吧,他在停車場等我們!」
就這樣,她被俞穎容連拖帶拉地出門進了電梯,直達停車場,在她腦筋還不太清楚時,她們已經站在唐豫的車子前方了。
那人在車裡,兩手靠在方向盤上,眼神高深莫測地打量著她。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才後悔沒多加一件薄外套。
「穎容,你坐前面,好不好?」她小聲同俞穎容商量著。
「哦。」俞穎容不疑有它,直接開了車門坐到唐豫旁。
她挑了唐豫正後方的車位,原以為萬無一失,卻發現自己整個人被他的氣息所籠罩,昨夜濃烈的、火熱的回憶不請自來,她頓時呼吸困難。她看向車窗外,眼神不巧與他在後視鏡中交會,她趕緊移開視線,像只怯懦的老鼠,不戰而逃。
俞穎容對兩人間的緊張完全不覺。
「唐大哥,楊大哥傷得重不重?」
唐豫想了一下,才答道:
「左手骨折,身上有一些皮肉傷。」
「沒有生命危險吧?」
「沒有。」
接著,車上一片沉默,三個人各有所思。
沒有生命危險……孫易安鬆了口氣。
目前為止,她和醫院打交道的記錄都不太樂觀。上一次,她在慌亂中被帶到醫院,是為了父親……那時的她只感覺一片空白,沒有哀傷,只有惶恐,然而整個過程中凝重的氣氛,教她呼吸困難了好多天。
「易安姐,你還好嗎?你的臉色好蒼白!」
她回神過來,發現自己雙臂不知何時環抱到胸前,整個人幾乎蜷曲靠在車門上。
「沒……沒事,頭痛。」
她的模樣全落入唐豫的眼中。
「開太快了?」他問。
「還……還好。」她回答得有些遲疑,卻發現車速立刻慢了些。
好多了……原本僵硬沒有知覺的指尖逐漸暖和了起來,呼吸也順暢許多。這一刻,她感謝他的體貼。
「車禍的感覺很恐怖吧?」俞穎容喃喃自語,這時,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好巧,你們兩個都有這種經驗。」
唐豫睨了眼俞穎容,深沉地搖了搖頭……
「唐大哥,你出車禍當時是什麼感覺啊?」
「沒有感覺。」這話並非敷衍,除了心痛外,當時他的確沒有任何知覺。
「易安姐,那你呢?」
「我……忘了。」她不停地用手摩拳著傷疤,像是想把記憶摩回來似的。不知為何,這個問題讓她很不安。
俞穎容察覺到兩人異常的沉默,再加上惦念著受傷的楊緒宇,也就無心再開話題。三人就這麼一路沉默到醫院。
手術後的楊緒宇被安排住進VIP房,他們抵達時他麻醉藥已退,人也清醒了,傷勢比唐豫形容的嚴重。除了左手骨折,左大腿骨也有些脫臼,手臂上、腿上佈滿擦傷,都是為躲避後續的追撞所造成的。整個車禍程最令人費解的是——它發生在人行道上。
事情的發生過於出乎意料,他走在飯店外的人行道上,一輛車就這麼大剌剌開上人行道,朝他撞去。他沒在第一時間注意到,是因為正好當時一個檔案夾掉了,他蹲下去撿,也因為如此,那輛車子並沒有正面撞到他,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肇事者早已逃逸無蹤,可惜的是車牌號碼沒能夠記下來——因為根本沒有車牌。
「嗨,姑娘,你還好嗎?」楊緒宇簡單地敘述完車禍的情形後,便笑著與孫易安打招呼。
「不好的是你吧。」她強擠出一個笑臉。其實她很不舒服,她對醫院的消毒水味嚴重過敏,就連一丁點味道都覺得難受,更何況傷者身上濃重的碘酒、藥水味。
「跟你比起來算小case了!瞧你現在還不是好好的?」難得他能如此樂觀。
「你倒是清楚她的情況?」唐豫笑笑地問,眼神中有深意。
楊緒宇頓了一會兒,才道:
「哦,當然,不都是俞老大說的嗎?」他轉向從進病房就苦著一張臉的俞穎容。「小鬼,幫我搞瓶飲料或什麼食物過來好不好?我快餓死了,從早上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傷口還痛得要命!」
那聲「小鬼」讓俞穎容火冒三丈。
「你活該!餓死你算了!」她拉了孫易安的手轉身就走。
唐豫笑著目送這個大小姐氣沖沖地走開。
「她很擔心你……」他笑觀楊緒宇一臉敬謝不敏的表情,「一聽到你出車禍,就吵著跟我過來,還怕我沒等她……真是傻瓜。」
「她是巴不得看我出洋相吧,這下她可以嘲笑個夠了。」
「是這樣嗎?」唐豫不想多說,他一向不愛插手閒事,更何況沒人向他求救,他何必由自討沒趣。當看戲就是了。
「大家都知道了!」「大家」還包括塗孟凡、俞綺華以及公司高層。
「嗯,俞老大晚一點會到。也好,我有些事情要你們知道。」
楊緒宇聞言一臉無奈。
「我都這樣子了,還不能放過我,讓我放個長假?」他做出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但眼神是嚴肅的。
「我就是決定得太晚,你才會這個樣子。」
「你知道了什麼?」
他緊盯著楊緒宇的眼睛,道:「我知道的晚點再說,我在等你告訴我你知道的。」
後者點點頭。
「沒錯,我說了,這不是意外。」
「我指的不止這件。」
楊緒宇的眼中閃過一抹驚異,雖然隨即掩飾住,仍瞞不過唐豫精銳的眼。
「你會給我我想要的答案吧?」
「你想知道什麼?」
「你要預告?可以。首先,我想請你好好回想,在思煙車禍之前,你是否曾經聽她談到關於她有個雙胞胎妹妹的事?就我的記憶,我很肯定,沒有,她從來沒提過。你說呢?」
楊緒宇平靜地迎視他,兩人無言對看了半晌。
「寬容一點吧,別在這時候欺負人。」楊緒宇一語雙關,說罷便合上眼,不再多說。
* * *
俞穎容只是嘴上賭氣,拉著孫易安出門後,還是立刻應楊緒宇的要求,買了食物、飲料回去;還另外買了許多零食如瓜子、魷魚絲之類的。
她分明是來郊遊的……孫易安好笑地想。也好,一直擔心焦慮也不是辦法。
回到病房後,這一大一小又開始鬥嘴,楊緒宇以傷患的身份不斷喊疼,俞穎容倒是一點也不容情,不遇,整個過程看在孫易安的眼中,倒像是打情罵俏。
傍晚,值班的護士進來打消炎針,發現整張床上都是零食,氣得護士直想多打傷患一針。還是那名俊俏的傷患狂施美男計才讓護士心花怒放,當然,傷患口中的「小鬼」臉又黑了一次,同樣拉了孫易安就走。
期間,唐豫一直待在與他們一牆之隔的休息室中,研究著公司傳來的資料,對隔壁房間的動靜似乎恍若未聞。
俞穎容拉了孫易安要找唐豫一起吃飯,唐豫以公事為由拒絕了,孫易安鬆了口氣。
她們吃過飯到街上逛了一圈,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還是俞穎容先表示不放心,才又急著回醫院。回到病房後,楊緒宇也睡了一覺起來,精神正好,廚房也送了晚餐過來。
楊緒宇一手受傷,進食不太方便,嘴上卻又犯賤似的直開俞穎容玩笑,害得大小姐硬是拉長了臉,不願意高抬貴手。
「我來幫你吧。」孫易安見兩人的情況愈來愈僵,看出俞穎容是沒台階下,不好意思立刻放軟身段,於是主動端過餐檯,坐在床沿幫楊緒宇。
「還是易安貼心。」
這句話說得俞穎容跺腳,孫易安翻白眼,連楊緒宇都暗自懊惱。
「傷口還痛嗎?」她一邊餵著楊緒宇,一邊試著找話題最好能引發俞穎容的惻隱之心。
「痛死了,不過,看到你這樣的美女就不痛了。」
聞言,俞穎容當場氣得奪門而出。
「你——」孫易安狠狠瞪了他一眼。
「沒事、沒事,我們都這樣鬥了幾年了。倒是你,你跟那個陰陽怪氣的傢伙還好嗎?」他皮皮地問著。
「這麼說你老闆?」
「怕什麼?我跟他的關係情同手足。怎麼樣?他有沒有找你麻煩?」
看是哪方面的麻煩,她在心裡暗忖。「沒有,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哦,真的?」他看起來不太相信,「沒有提到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她不解。
「呃……他、思煙、他和思煙等等這1類的?」
「不太多。思煙的事我不太記得,他或許也不太想談。」她低垂下視線。
「嗯,不管怎麼樣,有問題可以找我,知道嗎?」
「什麼時候你開始服膺童子軍日行一善的教條了?」唐豫冷冷的語調從休息室門邊傳來。
他站在那兒好一會兒了,孫易安餵食、穎容離開,他都看在眼裡。看著易安與楊緒宇如此友善而平和地聊著,他竟也覺得有些莫名的酸意。看見她眼裡閃過的不認同,他更火了……
「你今天一整天忙著吃炸藥嗎?」楊緒宇不理會他明顯的不快。
「你快把飯吃了,待會兒好吃藥休息。」孫易安催促著楊緒宇吃飯,怕兩人再吵下去沒完沒了。
她的言行看在唐豫眼裡是明顯的偏袒。他憤憤地走到她身旁,一把搶過她正在餵食的碗盤。
「喂!你——」
「我來喂。」他故意隔開她與楊緒宇,一面用眼神警告她不要跟他唱反調。
她也火了,她受不了被這麼幼稚地對待!
「憑什麼?我餵他是哪裡礙著你了?」
「你沒聽他說嗎?我跟他情同手足!我比你更有權利喂!」
戰火之外的楊緒宇無辜地像看戲一般。
「情同手足?那你說話夾槍帶刺的是為什麼?」
楊緒宇感動地直點頭,卻遭來唐豫威脅的眼神。
「這是我們一向說話的方式。」
她受不了這個喪心病狂加自大狂加偏執狂的傢伙了!
「好,那就祝你們相親相愛到死!」
她氣得滿臉通紅,說罷立刻衝出病房。
走在長長的廊上,沒看見俞穎容人影,她也不知道要走去哪裡。走著走著,她發現走廊盡頭有一扇玻璃門通向外面一塊凸出的露天平台,上面擺了幾張長木椅、木桌——倒是一個可以逃避現實的安靜角落。想必這樣的設計造福了許多病患、家屬及醫護人員。
她挑了張最靠外面,也是醫院味道最淡薄的椅子坐下。一天下來,她的頭痛沒有好多少,和唐豫這麼一吵,頭痛得更厲害了,再加上晚上風大,而她只穿了件薄薄的針織上衣,坐著感覺有些冷。
只是,她寧願在這裡縮著身子擋風,也不想那麼快再進到裡面。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突然,一件外套飄落她肩頭。
她仰頭一看,唐豫已經在距她一公尺之遙的位置上坐下,手上拿了兩個印有連鎖咖啡館標誌的紙杯。
她寒著臉攏了攏外套,將其中溫暖的氣息圍在身子四周,不想因為生他的氣而跟自己過不去。
他將其中一個紙杯遞給她,熱氣蒸騰著她冰寒的手指,她低聲道了聲謝,眼神沒多看他,仍望向外邊的夜色。
他打開杯蓋,濃濃的咖啡味飄向她,她也跟著打開,啜了一口。
他在陰暗中端詳著她。除了額際的疤外,衣服遮蓋不住的手指、頸子看起來都與常人無異,就是白。還有,就是瘦得過份,他懷疑風再大一點,她就會跟著飄了起來。他在意到她的手幾乎不離太陽穴,今天一整天都是這個樣子。
「很痛?」是車禍的後遺症吧,看她老是頭痛。車禍……突然好奇她對造成自己現況的車禍剩下多少記憶。
「一點點。」
他想笑——她的「一點點」可能是一般人的「非常」。可是她為頭疼所苦的樣子讓他笑不出來。
她很快地喝光咖啡,然後起身。
「只剩楊大哥一個人在病房裡?我先回去陪他——」
他一把拉她坐回椅上。
「穎容在陪他,兩個人難得不鬥嘴。」
他的言下之意極明顯,她不禁微勾起嘴角。
拉開兩人的距離,她屈起腿抱在胸前,頭就低低地靠在膝蓋上,看起來有些疲累。在經過許多個無眠的夜後,她的黑眼圈都出來了。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探她的肉疤——
「你幹什麼!」她嚇得舉起手肘格開他擅作主張的手。
他沒回答,但手上探索的動作沒停,而她已經是靠在牆邊,沒路可退了。
或許她下意識不願意退開……他指尖傳來的的輕柔觸感,像是有催眠效果似的。
終於,他尋著了,拇指按壓在其上輕揉著,有些微的刺痛,卻很舒服。
「這樣會疼嗎?」
她搖搖頭。
他像是得到了鼓勵,將另一手拿著的紙杯遞到她手裡。
「拿著。」他拉近她,手上按摩的力氣加重。
她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感覺全身暖了起來。雖然還氣他,心裡也防備著,怕他又提起昨夜的事,但是,她就是捨不得離開。
「如果你這麼在意它的存在,怎麼不動個手術磨平它?」
總是這樣……他的觀察力讓她無所遁形。
「試過一次,可是它還會長,不過已經比原來的消了些。醫生說了,如果真要它復原到像是只被刀輕輕劃過一樣,至少還要三、四次手術。我想算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既然都這麼決定了,就不要這麼多心,老是注意到它,連帶覺得大家都在注意它。」
「我沒有。」她硬是反駁。
「你自己知道。」
好霸道。
她低下頭,讓頭頸更埋進他的外套,呼吸著他的氣息,感覺他指尖的溫度,呼吸漸漸變得舒緩,在她以為自己快睡著之際,耳畔傳來他的聲音——
「車禍的事,你記得多少?」
「嗯?」她真的好累,他問了什麼?哦,對,車禍。「我爸說——」
「我知道你爸爸說了什麼。你呢?你記得什麼?」
記得什麼?還能記得什麼……她屢次回想,腦子裡總是一片空白,對於回憶,她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只是,經他一問,似乎真的有些畫面在眼前閃過……
「車……很快……」她的聲音有著遲疑。不是騎自行車嗎?爸爸這麼說的。可是,她能看見窗外高速飛逝的景物,車速快得她胃抽痛——然而心情是平靜的。怎會這樣?為什麼這些年她深信不疑的「真相」,開始起了一絲絲的裂縫?
他的手抖了一下,手的動作卻沒停。
「還有呢?」他的表情看不出情緒,只是輕聲誘哄著。
「旋轉……大火……像爆炸一樣……」
「然後呢?」
「很燙……紅色的雨……臉濕了……」
隨著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他的動作時輕時重,漸漸停了下來,低俯的臉陷入陰影中。
「還有……流星,好美。」
「流星?什麼流星?」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極沙啞。
「滿天的流星……許願……」
「你許了什麼願?」唐豫追問。
「你許了什麼願?」
「不告訴你。」
「說嘛,什麼願?」黑暗中,他帶著笑意的眼神閃閃發亮。
她記得。那夜,他開了一晚的車……車窗一路是開著的,讓暗黑中的海風送來陣陣的鹹味。下車後,他的大手握住她的,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到後來,只聽得見沉沉的心跳和呼吸聲。他的、她的,分不清。
停下腳步,隨他抬起頭。只見滿天星繁似棋,如箭的流星以弧線四射,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她許了什麼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
「不告訴你上
她猛地縮起身子,不住地顫抖,額際的疼痛燒灼著。不能再想了!
「怎麼了?」唐豫摟近她不停發顫的身子。真相就在眼前,該不該再探?他……和她,能承受嗎?
這是思煙的記憶,還是她的……在劇痛中,孫易安勉力睜開眼望著近在咫尺的他的眼神秘、深邃得看不出思緒的眼。
她的視線游移,在他的眉眼五官間徘徊。他成熟了許多,也滄桑許多,看起來好疲憊、好脆弱……
怎麼會這樣?印象中的他應該是傲氣的、跋扈的,不是嗎?
她的心好痛。閉上眼,蜷進他的懷裡,口中低喃著什麼,教人聽不清楚。
「你說什麼?大聲一點……」他低頭將耳朵靠近她的唇邊。
「一願郎君千歲……」
他的臉部線條倏地僵住,眼神也冷硬起來。
「不准說!」他的聲音含著緊繃的怒意。
「二願——」他不要她說,她卻不能不說——怕再沒機會了。
「不要再說了!」
「妾——身——常——健——」說完,她感覺多年來難得的輕鬆,但眼淚卻不自禁地撲簌流下。
他突地放開她,踉蹌著腳步離去。
她失了魂似的不住啜泣,卻不知自己因何而哭。不知過了多久,俞穎容出來找她,她才發現,臉上的淚痕也不知道在何時便干了,原來她就一直坐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回程的車上,她幾番忍不住想從後視鏡中探求唐豫的眼神,然而,他一直沒看向她一次也沒有。無止盡的沉默……沉默到底。
* * *
次日,各報紙財經版上登出了一則讓商界為之沸騰的消息——
遠之驚傳財務危機股東賤價拋售持股
〔本報訊〕地方 政府土地政策大轉彎,遠之觀光農場計劃受阻,限期停工,十億心血盡付東流。商界名人唐豫以飯店業起家,近年加速旗下企業之擴張轉型,推展國內觀光娛樂事業不遺餘力,無奈幾宗開發工程一波三折,日前,於台南、台東的觀光農場王程更被限期停工,致使兩年投資血本無歸。保守估計,此一停工效應讓原本資金即不豐厚的遠之企業至少虧損十億,對遠之未來影響極巨。目前總經理唐豫亟思解套方案,除積極與銀行團交涉,申請借貸展延之外,據可靠消息指出,極有可能借由處分名下長期獲利可觀的遠之飯店,以期度過難關。消息傳來,股市一片慘淡,以飯店股為最,而向來名列績優股之林的遠之飯店股價更是以無量跌停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