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日向花間留返照,
雲從城上結層陰。
三年已剃思鄉淚,
更入新年恐不禁。
——寓意 李商隱[/b]
出了皇城後,景陽東晃西晃的找不到出路。
她從來沒有離開過皇宮,一出宮,竟不知往何處走才對。
她心想,要想讓她的皇兄收回旨意,多少也得費一段時日,不如她就趁這個機會來遊山玩水一番吧!
因此,景陽見著人就問:這全天底下,哪個地方的景物最值得一看?
而答案十之八九都說,江南才有好風光、
好吧!那她就去南方好了。
不過,去南方就得先出京城,景陽朝城門的方向走去,卻遇到守城門的人拿著一張畫像對著欲出城門的老百姓做比對。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景陽拉長了脖子想看個清楚,卻仍舊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位大嬸。」景陽隨便拉了一名婦人問:「不知道前頭出了什麼事?怎麼沸沸湯湯的這麼熱鬧?」
「這位小哥,這事你可是問對人了。」因為,她平大娘平日沒什麼長處,就街頭巷尾的大八卦特別靈通。
「這位小哥,你知道咱們京城裡最美的美人兒是誰嗎?」
景陽搖搖頭說:「不知。」
「就是咱們當今皇上的九妹子,景陽公主。」
是……是嗎?
她什麼時候成了全京城最美的美人兒了,怎麼她自己都不知道?
「這位小哥,你可能是最近才進京裡來的吧?」
「!」景陽尷尬的邊笑邊搔著腦袋瓜子,她不知她還能說些什麼?
「這就難怪你不知道我們京裡最近發生的大事了,來!大嬸同你說。」平大娘招呼景陽到人較少的地方站好。「我告訴你,日前,咱們的皇上將他最疼寵的九公主指給左右衛上將軍弁大人,聽說那弁大人生得是眉清目秀,耳大面方,長相就猶如那天人下凡,與那九公主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可恨的是,那醉仙樓有一名風騷小蹄子,只因貪圖弁大入未來有太好的前程等著,所以,三番兩次的勾引他,唉!有道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任那弁大人有『一人當關,萬夫莫敵』的本事,可也擋不住那騷蹄子的有心勾引。
「果然不出幾個月,弁大人當真被那醉仙樓的騷蹄子迷得團團轉,日前,竟在金鑾殿上公然抗旨拒婚,當下便被當今皇上連眨七級,現在成了一個小小的守城官。」說到劇情高潮處,平大眼還很戲劇性的落下兩滴淚來。
哦~~不會吧?這流言竟傳得如此離譜!
聽到這般荒謬的流言,景陽不禁皺攏雙眉。
而平大娘又挨著景陽,小小聲地說:「聽說,昨兒個九公主為了成全弁大人跟那名風騷小蹄子,私下逃出宮去,現在也不知道淪落到哪裡去了!皇上一著急,便下令尋找九公主的下落。
「而那位弁大人的下場也挺慘的,從一個二品上將軍被貶為一個小小的守城官就已經夠可憐了,現在皇上還下旨摘去他的頂戴,將他眨為庶民。」平大娘叨叨絮絮地說了一大籮筐。
景陽聽到皇兄已經下令通緝她時,心裡當下一驚,臉色倏地一變。「這位大嬸,你是說,現在城門口之所以沸沸湯湯,是為了找尋景陽公主?!」
「對啊!」耳大娘連忙點頭如搗蒜。「從今兒個起,任何人若想要出城,就得一個個驗明正身,直到找到九公主為止。」
驗明正身!
景陽一聽,臉都嚇白了。
她若讓人證明正身,身份便會曝光,如此一來,她不但哪裡也去不成,更別說是要逃跑以成全弁慶跟玉芙蓉了。
這可怎麼辦才好?
景陽窩在街角,探頭探腦的觀看,心裡朗琢磨著該如何出城,就連平大娘在她耳朵旁嘮叨了些什麼,她也沒細聽。
「你賊頭賊腦的在做什麼?」
從景陽身後,突然傳來男人的聲音。
景陽回過神,霍地回頭,這下她受到的驚嚇可不小,她撞見一張方正的大臉,那人眉如雙劍,目如星,方頭大耳的,氣勢看起來剛正不阿。
這人正是剛領旨摘去頂戴的弁慶弁大入。
「你……」景陽乍看到弁慶,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在吃驚過後,這才倏然想起自己在逃的身份。
不!她不能與他相見。
思及此,景陽猛地將頭垂得低低的,轉身就要跑。
她這副賊頭賊腦的模樣讓人看了就起疑,弁慶一把將「他」攫住,「小兄弟,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偷雞摸狗的事?」
景陽猛搖頭,這下子,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既然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幹嘛低著頭,不敢抬起臉來見人?」
「你……你管我!」景陽刻意壓低嗓音以混淆視聽,她胡亂的拍打弁慶的大手,拚命的想掙開他的禁錮。
「你放手。我……我是個清清白白的小老百姓,你……你別胡亂冤枉我,亂給我栽贓什麼罪名。」
景陽是很想抬頭挺胸的把話說完,但一想到她若抬起頭,就會看到弁慶那如火炬般的裡眼,她更是連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
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可天老爺為什麼要捉弄她,讓她才出宮門不久就遇上他?莫非他倆當真是冤家路窄?!弁慶把景陽拎起來逗弄著,他問:「你若是清清白白的小老百姓,又怎麼會這麼怕官兵?」
「誰……誰說我怕……怕官兵來著?」景陽挺起胸膛,佯裝無懼無畏的勇敢樣,但她的一顆頭還是垂得低低的,深怕弁慶會認出她來。
弁慶哈哈大笑。「好!你若是不怕官兵,那你就跟我一起到那官兵面前,怎麼?敢不敢哪?」
「去就去,誰……誰怕誰?」景陽硬撐著膽把話說完,而且她話才說完,當下便率先走在前頭,
弁慶見他如此無畏,還當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錯把好人當成壞人看了,沒想到就在他心懷歉疚,自我反省之際,那小毛頭竟然突地腳底抹油,想溜!
這小手敢情是不知道他的底,才敢在關老爺面前耍大刀。
弁慶一個縱身,如箭矢般的身形一晃,便倏地晃到景陽的前頭。
景陽煞不住腳,一古腦的撞進弁慶的懷裡。
她又讓人手到擒來了!
「這位大人,您就饒了我吧!」景陽趁他還沒回過神之際,雙腳一曲,聲淚俱下的哭著求饒。
「小的……小的並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實在是……因為母親年邁,身體又病著,所以,小的才壯膽同僱主老爺偷了幾兩銀子,小的之所以這麼做,全是出於一片孝心,還請大人高抬貴手,別抓我去見官。求求您啊大人,小的給您磕頭。」景陽創作俱佳的表演起來,還「咚咚咚」的朝著弁慶磕了三個響頭。
「哎呀!你這是在做什麼呢?」弁慶被「他」的響頭磕得一時慌了手腳,他打小到大,從沒見過這等陣仗,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兄弟,你先起來再說。」弁慶伸出手要去扶「他」。
景陽閃身巧妙的躲開他的扶持,她伏身在地,把臉朝下方,「大人若是答應不抓小的去見官,小的便不起來。」
「好好好!我不抓你去見官就是了,你快起來吧!」弁慶答應了,實在是他剛被摘去頂戴,現在連九品的守城宮都不是,所以,也就更沒身份去抓人,因此,他倒是樂得做個順手人情,反正,這小兄弟也不是真的犯了什麼大錯,原諒他就是了。
景陽歡天喜地的站起身,起來之後,轉身就走。
弁慶從來沒見過如此翻臉無情之人。
「這位小兄弟,你且等等。」弁慶叫住「他」。
景陽萬般無奈的停住腳步,低著頭問:「不知大人還有什麼指教?」
「別老是大人、大人的叫,我現在什麼官都不是,我姓弁。」
「弁大爺。」景陽馬上換了個稱呼。
弁慶也不在這細節上跟「他」爭議,只是從他腰際拿出一錠銀子。「這銀子你拿去給你娘看病,至於你偷來的錢,可得趕緊送回你僱主老爺那裡,免得你家老爺報官,屆時,誰都救不了你。」
景陽看著他手中的那錠銀子發怔。
「拿去吧!」弁慶催促著。
景陽這才回過神,她晃了晃腦袋說:「這銀子我不能要。」
「為什麼不能要?」
因為那是他的銀子,她避他都唯恐不及了,根本就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牽扯。
「總之,你的銀子我不能收。」景陽把銀子推回去。
「你寧可當個偷兒,也不願意接受我的好意,這是什麼道理?」弁慶看著這個古怪的小兄弟,愈看愈覺得他的態度極怪。
他愈瞧她,景陽的頭便垂得愈低。「我家老爺的銀子我會拿回去還他,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了。」
「那你娘的病呢?」
「我再想辦法。」
弁慶問一句,景陽就回一句,簡單俐落,毫不拖泥帶水,總之,她告訴自己,現在她離他愈遠愈好。
「弁大爺,您沒事了吧?如果沒事的話,那小的就先走了,告辭。」景陽轉身就想跑,他一口氣衝出幾十尺外。
對於弁慶,景陽是真的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扯了。
看著「他」逃也似的身影,弁慶雖然覺得「他」很奇怪,倒也沒將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只當這名小兄弟是個怪人,況且——他現在也是個是非之人,他連自身的事都厘下清了,實在不宜插手多管別人的閒事。
所以,那名怪異小兄弟的事,他就放在腦後,不打算理會了。
弁慶瀟灑地邁開大步走人。
***************
景陽看著自己的荷包,不敢相信她眼睛所見到的。
她的荷包裡頭竟然連一個子兒都沒有了!
怎麼會這樣?!她出宮時,明明拿了一大袋的銀子,怎麼這會兒全都不見了呢?
景陽不信,把荷包倒著拿,還甩一甩,但當真是沒半個子兒!
小二哥的臉色當下就變得很難看了。
他就說嘛!這小乞兒準是來騙吃、騙喝的,他當他王二是沒見過世面的笨蛋啊?可以讓這小乞兒隨便唬弄兩句就信他的話,相信他會有銀子而讓他住進店裡來?
哼!門兒都沒有。
「出去、出去!」小二哥拿著竹掃帚,毫不留情地趕人,「這地方不是你這個小乞丐能進來的。」
景陽被掃地出門,一個人愣在店門外,惶惶然不知所措。
現在她該怎麼辦才好?
她身上沒有半點銀兩,能不能安然度過今夜已是未知數,那她又如何能逃出京城,下江南以避開成婚一事呢?
「又是你!」
正當景陽在街頭遊蕩,不知何去何從時,弁慶卻迎面而來。
「看來我倆還真是有緣,才短短幾個時辰,咱們就遇上兩次。」弁慶見到景陽,仿如見到故友一般,十分熱絡地同她打招呼。
景陽卻當成自個兒從來沒見過他一般,轉身就走。
「嘿!這位小兄弟,你怎麼不理人呢?」弁慶急急的趕上景陽。其實,他剛從醉仙樓那兒吃了閉門羹回來,心情煩悶得很,沒想到走著走著,又遇到上午那個有趣的小兄弟,這下子他不得不相信他與「他」有緣了。
景陽頭回也不回的走,悶著嗓音低語道:「你我素不相識,我幹嘛理你?」
「素不相識?今兒個早上,咱們才在城門口那裡見過面的,你這小兄弟好健忘哪!還不到一天的工夫,便什麼事都不記得了?」
景陽悶不吭聲,回也不回一句。
「你遇到困難了?」弁慶好心問「他」。
瞧「他」慢傻的愣在客棧前的模樣,想必是沒銀子可以住店。「是不是把銀子拿回去還你家老爺,所以手頭不方便?」
景陽還是不說話,只是別過身子不理他。
而弁慶卻不改熱心,邀「他」到府裡暫住一宿。「如果小兄弟不嫌棄的話,大哥哥我那裡還有幾間空房,讓你住上一宿絕不成問題。」
「不用麻煩,我自個兒的事找自個兒會解決。」景陽還是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樣。
弁慶好笑的看著景陽,問「他」道:「小兄弟,大哥哥我早上是不是冒犯過你?」
景陽晃了晃腦袋。
「沒有!那麼是我行為舉止曾有不當之處,得罪了你?」
景陽再度搖搖頭。
「也沒有!」弁慶朗朗而笑。「這我就放心了,瞧你對我百般的不理睬,我還以為我曾做錯了什麼,才導致你這麼討厭我呢!」
對他的自我調侃,景陽不置一詞,不願做任何的回應。
弁慶算是碰了一個軟釘子。「也罷,既然你不願意接受我的援助,那我就不強人所難了,咱們後會有期。」弁慶拱手作揖。
景陽勉強擠了個笑當作回應後,又低下頭,直到弁慶離去。
他走了,她終於鬆了一口氣。唉!今兒個她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沖,怎麼愈是不想見到他,卻愈是遇到他!難道真是冤家路窄嗎?
景陽搖頭失笑,走著走著,卻看到前面一條街比她先前走的每條都來得熱鬧,定神一瞧,只見整整一條街都是燈火通明,仿如白晝。
而這裡——好面熟哪!
景陽再定神一想。
她記起來了!這裡她在前些日子曾來過,她就是在這裡登上擂台,與人猜謎,而那位姑娘就是——就是醉仙樓的玉芙蓉!
玉芙蓉!
景陽霍地抬起頭,看著滿街的牌區。
就在不遠處,她果真找到「醉仙樓」三個字。
原來,她與弁慶並非冤家路窄,而是她闖進了他的禁地,撞見他的癡情——想必,他是來找玉芙蓉的吧?
景陽搖頭訕笑,不願再回憶她跟弁慶的事,她繼續往前走,找了一間破廟,當作暫時的歇腳處。
這破廟雖然不是個什麼舒適的地方,但倒也是以遮風避雨的。景陽在那裡睡了一宿,不知是累了,還是真有神明保佑,長長的一夜下來,景陽睡得十分沉。
隔天醒來,景陽繼續在城門口徘徊。
守城的官兵們則依舊拿著畫像在找人,而她……依舊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