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夫人生了嗎?」剛從店家趕回來的宋家老爺一進門就拉著守在天人門外的丫頭問,焦慮的神情明顯地掛在面龐上。
成親三年有餘,他的妻子懷了四次身孕,卻總是因為身體孱弱而留不住他們宋家子嗣。三年來,他因為心疼妻子飽受妊娠之苦,已對子嗣死了心,但,麗容卻仍舊執著。她一心一意想替他生個孩子,她說,不管是男是女都好,反正她就是得替宋家留個後:她說,這是她為人妻子該有的責任。
為了一個責任,麗容終年吃齋念佛,拜觀音、送子娘娘:皇天終是不負有心人,去年小雪,麗容終於又有了身孕,而且很平安地度過了八個月。
有身孕的這八個月很難熬,整個宋家小心翼翼的,不敢大聲喧嘩、不敢打破任何東西,生怕驚了夫人、犯了禁忌:而麗容本身更是加倍的謹慎,自從她懷有身孕以來,她就不留踏出房門一步,怕出門會犯到凶煞,怕凶煞會奪去了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
八個月過去,他以為這一切災難會過去,他以為他跟麗容之間會否極泰來,但是——今兒個才八個月叉三天,麗容她怎麼就要生了?!
現在他根本就不敢奢望那個孩子能平安落地,他只希望他的妻子能平安無恙。
「產婆有沒有說天人是否安好?」
丫頭晃了晃頭,面有慘色,聲音帶著硬咽。「產婆說天人的身體佳弱,再加上夫人自從懷有身孕以來便很少外出活動,所以夫人的氣很虛,連帶的,天人肚子裡的孩子也不強健,所以……」接下來的,她不敢說:因為說了,她怕會犯了穢。
丫頭不敢說的,宋家老爺都懂,畢竟這一次已不是頭一回了;而他是早就被失望練就了一身的金剛不壞,但,麗容呢?
她同他一樣承受得住這一次的失望嗎?
他根本就不敢奢望,畢竟對這個孩子,麗容是懷了好大的希望。他每天看著麗容對著還末出世的孩子說話,對著自個兒的肚皮笑。
麗容說,若這回生了個男孩兒,那麼便叫「平雲」:生了女孩兒,便喚做「湘君」。
「宋平雲」、「宋湘君」,那是麗容的夢、是支撐麗容生存下去的理由呀!他根本就無法想像這一回麗容又失去了孩子時,她會變成什麼模樣?
宋家老爺頓時頹坐在產房外的門檻上,頭倚著柱子,內心百感交雜。
突然,產房內傳出一聲驚呼尖叫,宋老爺心驚地跳了起來,也顧不得大男人進產房是不得體的事,便衝進產房。
他一進去,便瞧見麗容正在為它的孩兒努力。麗容的叫聲是那麼的淒厲,她是那麼的痛!
「不要生了,不要生了。」他們宋家可以沒有子嗣,他卻不能沒有他的夫人。
宋老爺跪在古麗容的榻前,心疼妻子為他所受的苦。
古麗容痛得說不出話來,但她心裡卻非常清楚,她要生下這個孩子,縱使是她得賠上一條命,她也得為老爺留個後。
古麗容緊緊抓住她家老爺的手,配合著陣痛用力推送。
「哇」的一聲,小孩生出來了。產婆剪斷臍帶,用布包著剛出生的心少爺,抱過去給宋家老爺、夫人看。
以她多年來的接生經驗來看,小少爺那聲哭太小聲、太無力,恐怕這孩子是活不久;但這話,她萬萬也不敢說給老爺、夫人聽;畢竟,他們盼了這孩子盼了好久、好久。
古麗容接過了她的孩子,泡在自個兒的胸前細看,捨不得放手。
「夫人,讓府裡頭的丫簍抱去洗澡吧,你剛生產完,別大勞累。」宋家老爺伸手想從天人手中抱過孩子,但古麗容就是不肯放手。
「老爺,咱們的孩子為什麼這麼小?」
「他才剛出生,當然小。」宋家老爺是在睜眼說白話,他們的小孩比個巴掌遠大一點,這樣怎麼算是正常?
他深怕他們宋家會失去這個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孩子,但他更怕失去他所摯愛的妻。
古麗容知道,知道她家老爺是為了她好,所以才說好話,讓她不傷心的。這孩子……養不養得大,得聽天由命的,是不是?
才三天!宋平雲出生才三天的時間便夭折了。宋家老爺將孩子早夭的事給瞞了下來,不敢讓他的夫人知道:但,母子天性,在宋平雲夭折的那一個晚上,古麗容作了個夢,夢見她的孩子來到床前,說他得離開,無福做爹娘的兒子,要古麗容別為他傷心,他說天地間的一切,早有定數。
定數?難道它的孩子是注定好的得夭折?!既是如此,那又為什麼要讓他來到這個世上,讓她擁有了,再失去?
古麗容那晚哭了一整夜,皆了過去,又醒了來:醒來,又哭暈。宋家老爺是真的心疼妻子這麼折磨自己,於是在宋平雲頭七過後,便簡單地舉行家祭,將那小小的屍身埋進他們的祖墳。
頭七過後,古麗容還是不言不語,整天關在佛堂裡吃齋念佛;她認為她前世一定是做了很多壞事,所以老天爺才這麼處罰她的。
她要贖罪,她要還債:只要她贖完了罪、還完了債,那麼她的孩子一定保得住:古麗容是如此深信著。
這樣的心態是不正常的,宋老爺深怕妻子自責大深的結果會得了失心瘋,於是當下決定收養一個男孩兒。他告訴夫人:「要贖罪的方法有很多,像街頭那些無多無娘的乞兒便很可憐,我們收養了孩子,讓那孩子有較好的生活,便是在還債、在贖罪。」其實,宋老爺真正的用意是想收養個孩子,以轉移夫人失去稚子的悲痛。
果然,在他們從個老乞丐的手中買來個小男孩後,古麗容的生活有了重心,臉上也漸漸有了笑,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料到在收養「可遷」的第二年,麗容又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