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姐,這雨下得好大,我看是一時半刻停不了了,咱們可怎麼辦才好呀?」丫頭環兒看著雨越下越大,個兒小小的她是越看越心慌,她努力地踮起了腳尖,撐著早已被雨打濕的披帛覆在她家小姐駱海棠的頂上,企圖為她家小姐遮去一些大風大雨。然而這薄薄的披帛只能遮去初春的涼風,在這狂風暴雨裡,它顯得是那麼的不濟事,透過薄薄的披帛,她家小姐的身子仍舊被暴風雨淋了一身。
駱海棠在風雨中努力地睜開眼睛看看天色。
這場風雨將原本晴朗的天空染成了灰暗,天際一片灰庚傅模提醒她若再猶豫、再不走,那麼她與環兒今天晚上就得待在這荒郊野嶺裡了。
駱海棠握住環兒的手。「加快腳步,過了這一山,咱們離城就近了;進了城,咱們就有溫暖的被子可蓋、有熱呼呼的茶水可喝,想想,那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呀,是不是?」駱海棠笑著鼓舞環兒。
環兒用力地點點頭。她相信她家小姐的話,因為她家小姐是那麼那麼聰明,是那麼那麼的自信,她一點也不懷疑小姐說的話;只是……「雨真的好大好大喲!」這雨打得她身子直發抖,她好冷好冷。
環兒禁不住地打個哆嗦,讓駱海棠給瞧見了。
「環兒,你冷是不是?」
環兒搖搖頭。「不冷,不冷,環兒一點都不冷。」現在她不能給小姐添麻煩,她只想加快腳步,快些進城,那麼她就有熱茶可喝,有暖被可蓋了。
環兒的臉上有發顫的笑,駱海棠知道環兒是笑得很勉強,知道環兒的薄弱身子是挺不住這場風雨。
「或許,咱們該找個地方躲雨。」
「這荒山裡哪有地方可躲雨?」
駱海棠望了望四周,透過水庚贛昃把奐獾胤⑾衷諞T洞τ械愕愫謨霸諢味。「環兒,你瞧瞧!」駱海棠手指著正前方,約莫百尺處。「那是什麼?」
環兒吃力地睜著眼,瞧了瞧。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是一間破廟。每回咱們去安國寺禮佛時,總會經過的那間小廟。」很破、很殘缺。「小姐,你不能待在那兒。」依她家小姐的千金之軀,若待在那種又髒又破的地方,這怎麼得了?「更何況咱們若不趕路的話,那麼今晚咱們就得待在深山裡,回不去了;屆時,老爺、夫人鐵定焦急地吃不下、睡不好。小姐,咱們還是趕路好了。」
「不行。」駱海棠搖頭。「咱們若執意趕路,那你的身子會吃不消。」「可是……」
「沒有可是,咱們就這麼決定了,先去那間小廟避避雨再說。」駱海棠拉著環兒的手,快步跑向那間殘破的廟宇,只是她們怎麼也沒想到,廟裡早已有人,而且還是位男子。
怎麼辦?進還是不進?駱海棠站在廟前猶豫,倒是環兒有了決定。「小姐,咱們還是別進去好了。」一來是因為這座廟的殘破,二來是為了她家小姐的清譽。試想,這未出嫁的姑娘家跟個陌生的男子共處一室,這話要是讓人給傳了出去,她家小姐這一生不就毀了?
「小姐,咱們還是走吧。」環兒拉著駱海棠的手就要離開之際,廟堂的木門卻讓人給拉開來了。
循聲,駱海棠下意識地回眸、抬眼。
而頭一抬,猛然對上的竟是一雙溫柔帶笑的眸采,駱海棠的心緊緊一縮。
這是什麼樣的心情?為何她會有想哭的情緒?為何她會有無法呼吸的感覺?
駱海棠不相信這世上陌生男女會有一見傾心、一見鍾情的情形;至少,這事就絕對不會發生在夠冷靜的她身上。既是這樣,那為什麼當她見他時卻有一種前世已照面的感覺?為什麼見到他,她整顆心會緊緊地縮在一塊?!
「姑娘。」他出聲叫她。
他的聲音渾厚帶點低啞,震開了她的心湖,泛起了漣漪。
她聽見他說:「請進來避雨。」
駱海棠抬頭,又見他的笑。
那是一張清朗的面容,既溫文又儒雅。瞬間,她完全喪失了判斷能力,只曉得這人懾去了她的魂與魄,她故意隨他去任何地方。
於是駱海棠點頭,隨他進廟裡,就連環兒拉都拉不住。
環兒不曉得她家小姐是出了什麼岔子,明知道以自個兒大家閨秀的身份是該離任何一個陌生男子越遠越好,怎麼那位公子爺說不到兩句話,小姐便與人進了廟?
環兒面有難色地跟了進去。
廟裡有初生的柴火。烘得整間廟熱呼呼的,環兒拿著她家小姐的披帛去烘,也藉著披帛的遮掩,她偷偷地打量起那位陌生的爺兒。
那合該是天人才有的相貌呀!
環兒在心裡偷偷地驚呼。她才疏學淺,不曉得該用什麼字眼來形容跟前這位爺兒的相貌,但她發誓,這位爺兒有撼動人心的容顏,能教人看得癡傻。這下子,她是有點兒明白她家小姐為什麼會不避嫌地跟進廟裡遮雨了;剛才,若換是她站在前頭,與那樣相貌的人兩相照面,只怕她也是頭猛點地跟進廟裡來,才不去理會世俗禮教規範著什麼呢!
駱海棠一直頭低低的,卻禁不住直用眼角餘光去偷看那男子的一舉一動。
她見他順順衣袍後,整理起他的行囊;接著,見他挑起他的行囊,朝她走來。
駱海棠的頭是更低了。
「姑娘。」她聽見他叫她。
她抬起頭來,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笑臉看。
她知道這樣的她很不該,但,她的眼像是長了魂似的,無法控制。
她只知道自己揚起嘴角對他淺淺一笑,繼而又聽見他說:「在下先行告辭。」
告辭!
怎麼才相識,他便要告辭了?
駱海棠心慌,眼神跟著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地說:「外頭雨還很大。」
他答:「在下得趕回家。」他又揚起他那親切無害的笑對她微微一哂,他從簡單的行囊裡挑出了乾糧與水。「如果姑娘不嫌棄的話,這裡有粗糙的饅頭可暫時果腹。」
他手裡的東西直直遞到她跟前,駱海棠伸出手將它接了過來。這水與乾糧有他的溫暖,她低著頭將它緊緊抱在心窩口,不明白自己是在難過些什麼。
環兒瞭解她家小姐的心事,在那爺兒臨出廟堂前,急忙忙的攔住了他。「這位好心的公子,可否方便留下名諱與住處,我家小姐定當擇日登門道謝公子今日贈糧之恩。」
「小姑娘言重了,在下只是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也是恩。」
那男子朗朗笑開來,只是道:「那麼就請小姑娘將這份恩化做實際的行動,福報山水村的村民。聽說今年一場暴風雨淹沒了大半個村落,現下山水村裡還有不少的村民是無家可歸。」說完,他便推開了木門,走了出去。
他的身子在駱海棠的注視下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突然,駱海棠放下手邊的乾糧與水,提起裙擺,追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追,而追到了之後,她又要跟他說些什麼?她只知道——她想再見到他!於是她聽見她的聲音飄在風雨中,大喊著:「公子請留步。」
他沒聽見,因為風雨吹散了她的「請留步」。
駱海棠被泥濘的路給絆了一跤,她的身子仆倒在風雨裡。她絕望地發現她已看不到他的身影,見不到他的人!
01
兩年後——
「海棠,求求你,我真的必須去見他一面。」秦可卿揪住駱海棠的水袖,不停地求她帶她出去,讓她去見她的意中人一面。「一面,真的,我就只看他一眼就好,我不會與他攀談,不會與他說話。如果你要我站得遠遠地看他,那也無所謂,我不會讓你為難,不會讓你對我爹無法交代的。真的,海棠,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秦可卿淚眼汪汪地求著好友。
駱海棠瞪著可卿淚眼雙垂的模樣,不信眼前的她真是那個心高氣傲的秦可卿!
在她印像中,可卿是高傲的,對男人是不屑一顧的,以往多少上門來求親的王孫公子哥、多少富家權貴子弟,全都入不了可卿的眼;而這會兒,她竟為了見那個相識不久的男人在求她?
「他究竟是有多好,讓你如此失了心?」駱海棠禁不住對那名進駐可卿芳心的男子有了好奇。
說起心上人,秦可卿的眼角便一掃剛剛陰鬱而有了笑。她的心滿滿的、滿滿的全是那人的身影。
她拉著海棠的手,告訴好友說:「他的好,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我只知道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他,我的人就只為他而活,心只為他而跳動。海棠,」秦可卿倏地抬眼,一雙眼眸直直地望進駱海棠的眼瞳裡,她告訴她:「沒有見到他,我無法活得好。」
秦可卿的話像是在發誓、在要脅。她發誓她是用整個人、整顆心在愛那名男子;她要脅她,說她若不能再見到那個男人,那麼她便以死相逼,求得眾人的成全。
見可卿是如此死心塌地地在愛那名男子時,駱海棠為難了。
她今天是奉爹爹的命來勸可卿別為了一個男人與整個家族起衝突的,但這會兒,見著了可卿為情憔悴的模樣,她卻心軟了。
她想成全可卿的心願,她想幫她。但……「可卿,你可想清楚了,你真要為那個男人放棄你所有的一切?你真的願意為了他,不要最愛你的娘親、最疼你的爹爹?」
秦可卿捂著耳朵不聽願聽海棠的勸。「不要將這麼可怕的罪名按在我身上,不要說我不孝,別說這樣是忤逆。你知不知道我也想要聽爹娘的話,當個聽話的好女兒,是他們太固執,一味地認為文闊是個不值得依靠的男人。是他們逼我選擇,是他們逼我不要他們的。」他們怎能怪她選擇了文闊,不要爹跟娘呢?
「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太固執的人是你,而不是秦伯父、秦伯母呢?」
秦可卿凝神,目光轉為凌厲地瞪著好友。「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或許那個衛文闊真的是個壞胚子,根本就不值得人信任;或許那個固執、無知的人是……是你。是你讓愛蒙蔽了眼睛,誤以為衛文闊是個好人、誤以為他是個值得依靠的人、誤以為……」
「我沒有,沒有!」秦可卿大聲地反駁,強蓋住駱海棠的「誤以為」。「我知道他是個好人,知道他是個值得我傾心的男子,所以沒有任何的『誤以為』!」
秦可卿的目光好篤定,她是如此堅信著她所中意的男子絕非匪類。
駱海棠小聲地問道:「你何以如此篤定?」
秦可卿指著自己的心窩。「他好不好,它知道;我的心不會騙我的。」她是如此深信且堅定不移。
突然,秦可卿若有所感,她猛然握住駱海棠的手。「海棠,你知道這種感覺的是不是?兩年前,你不也是遇到一個令你傾心的男子,那個時侯你不也莫名地愛上了他;沒有理由,就是一味的信任,相信他可以帶給你幸福,相信他可以讓你的生命充滿光輝。」
提到兩年前的「他」,駱海棠明顯的一凜。她甩開秦可卿的手。「別拿『他』跟衛文闊相提並論。」
「為什麼?」
「因為『他』不是衛文闊。」
「可是我們兩人的心境相同,不是嗎?」她們兩個同樣是愛上了一個陌生的男子,同樣有著莫名的衝動、莫名的愛慕之情,所以海棠應該是最瞭解她的人呀!為何她不贊同她,反而還要阻止她?
「那是因為我沒有為了他而要與家裡決裂。」
「那是因為你沒有機會。」秦可卿反駁她。「你自個兒捫心自問,如果當時你有機會與他結識,那麼你會不會像我一樣不顧一切地去愛他?你說,你只要說你可以因為家裡的反對,而拋棄這一段感情,那麼我秦可卿二話不說,立刻斬斷對衛文闊的這份愛戀!」
秦可卿咄咄逼人地欺向駱海棠。
駱海棠的身子節節後退。
她發現她竟做不到!她無法因為家裡的反對而放棄與那名男子相戀。她明白如果她有機會和那名男子相識,那麼她會跟可卿一樣,不顧一切地去追尋自己的幸福,那麼……她憑什麼去阻止中卿的決定?!
駱海棠乍青還白的面容寫明了她的為難。秦可卿笑了。她拉著好友的手,緊緊地握住。「所以,海棠,你是瞭解的那份朝思暮想的,是不是?你可以明白我為了他可以犧牲一切的是不是?因此,你會幫我的對不對?」秦可卿急急地向駱海棠要承諾。
駱海棠別過臉,不想看好友臉上的那份祈求。
秦可卿可不讓她迴避,兜過身,繞到駱海棠的面前,雙腳一曲,「咚」的一聲,她跪在她面前。
為了見衛文闊,她可以不擇手段。
「可卿!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這是在求你幫我。」秦可卿可憐兮兮地垂著兩行淚睇睨著好友。「讓我去見他一面。」
駱海棠急急地想扶起好友。「可卿你別這樣,對於你的事,我無能為力呀!」
秦可卿猛點頭。「有的、有的,你有辦法幫我的。你明明知道我爹娘最信任你、最疼你,你所說的話,他們不會不信的。海棠,你幫幫我、幫幫我呀!」
駱海棠瞪視著好友;她哭的模樣好無助、好令人心疼。駱海棠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幫可卿,可卿還能去求誰?
「你要我怎麼做?」她開口問。
秦可卿知道海棠軟化了態度,她不再阻止她了。
「你去告訴我爹,你要帶我出門去散心。」
「然而事實上,你是要去見他?」
秦可卿毫不避諱地點頭,表明了她就是如此打算。
「可卿,你知道這是要我背叛秦伯父、秦伯母的信任嗎?」秦家長輩對她是絕對的信賴,所以他們才放心將勸說可卿的任務交給她,這會兒可卿怎麼能夠要她去做這種事!
「那你寧可背叛你我的友誼嘍?」秦可卿是拿自己跟海棠的友情在賭。倘若海棠選擇了背叛她,那麼,她無話可說。
她看她的目光裡有決裂的神采。海棠知道她若是不應允可卿的要求,那麼她勢必失去一個好友。
「你起來吧。」
「你願意幫我了!」秦可卿抬起熠亮的眼眸看向海棠。她興奮地抱住好友。「我就知道,知道你是懂我的!」
是呀,她是懂可卿,所以總是設身處地地為可卿著想,但可卿怎麼就不能設身處地地為她想呢?
想想,如果她背叛了秦家長輩對她的信任,那麼日後她有何顏面來秦家?
但可卿根本就顧不了那麼多,她的心早已盈滿衛文闊的身影,所以她沒有多餘的心力來為他人著想;她只知道,她要見他,要見他……
秦可卿飛出了秦家的牢籠後便直奔城西的市集處,癡等衛文闊的到來。「既然這麼急著見他,那為什麼不去他家找他?」駱海棠不明白可卿的舉止。
而駱海棠無心追問卻刺到了秦可卿的痛處;她的面容一黯,幽淒淒地開口說:「他不希望我去他家找他。」
「為什麼?他不是說過他愛你的嗎?」
「是呀,他是說過他愛我,可是……他說我若是去他家等他,是會招人閒話的。」
「那麼,你站在人來人往的市集處等他,這就不招人閒話了嗎?」
「海棠,你別這麼說。」
「別這麼說?」駱海棠看不慣可卿的為愛軟弱。「難道你看不出來,衛文闊他就是吃定了你愛他,所以他才這麼任性地支配你所有的行為舉止?」駱海棠禁不住的要罵好友。
秦可卿聽不進任何勸言。「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她說道。
她的回答令駱海棠氣絕。「我只問你一句話:倘若他不來的話,你怎麼辦?」
「不會的,他不會不來的。」秦可卿清麗的面容漾出一抹笑。「那天臨別時,他告訴我,他會每天來這裡等我的。」他說過不見不散的。
秦可卿如此深信她愛的他會信守諾言,所以她甘願無怨無悔、拋頭露面地站在這裡等他。
然而人來人去,小販一個個地走了,可卿卻始終沒有盼到她盼望的那一個。
駱海棠突然覺得可卿好傻,竟然將一個薄情漢的隨口敷衍當真心話。
不見不散?!
這種話也只有像可卿那樣的有心人才會當真。
「可卿,回去了,別等了。」她們待在市集裡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了,要是再不回去,秦家會起疑心的。
「再等一會兒好不好?」秦可卿抬起頭求她。「再等一下下,待夜幕四合時,我就回去。」
「太晚了,你爹娘會擔心的。」
「那麼,就等到黃昏好不好?等天邊的那抹晚霞淡去,我就回府,成不成?」她瞅著可憐兮兮的眼神求海棠。「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能出來,這會兒若是回去,還不曉得哪時侯才能再出來等他。海棠,求求你,就應允我這一次,讓我等他等到天黑,如果他還是沒來,那麼……我會放棄,會隨你回去的,好不好?」秦可卿放下她慣有的高傲求著駱海棠。
好友卑微的模樣讓駱海棠心有所慟。她不知不覺地想到了自己,想到兩年前,如果她有機會與那名男子相識,那麼她會像可卿這樣,放棄所有的驕傲與自尊,就只為了愛他嗎?
會嗎?她會像可卿一樣嗎?
「海棠,是他、是他!」秦可卿提起裙擺往前奔去。臨去時,駱海棠還聽見可卿喃喃地慶幸著:「我就知道他會來,我就知道他不會辜負我的情。」
駱海棠的目光順著可卿的身影追去,她只看到可卿在跑,而前頭是一匹急馳奔跑的駿馬。駿馬上頭坐著一名男子。他背著光,她看不真切他的模樣,只知道坐在駿馬上頭的人非常的高大且一派儒雅裝扮。
而可卿不顧眾人異樣的眼光,一面追著,一面不停地喊:「文闊,是我,可卿吶!」
前頭趕路的人似乎沒聽見可卿的呼喚,仍舊策馬急馳。可卿是完全不顧自己名門閨秀的身份在追他;她只知道若自己錯失了這一次,她要見他比登天還難,所以,她得追上他,得跟他表明心意。如果他對她有意,那麼他該差媒婆上門求親,讓她愛他愛得名正言順。
而可卿這個模樣,卻嚇壞了駱海棠。
可卿知不知道她今天的行為無異是放浪的行徑?是絕不見容於村裡的;如果被秦家長輩知道了,可卿會被處以家法的。
她追上秦可卿,抱住她。「可卿,別追了。」
秦可卿不停地掙扎。「放開我、放開我!我得追上他,得問問他,他是否愛我?是否有意娶我過門?」
秦可卿大膽的言詞引人側目,市集裡傳來耳語紛紛。
「這個女的長得倒名門閨秀,怎麼說起話來這麼沒體統?」
「真是不知羞恥!」
「是哪家的閨女啊?」
「是不是閨女,還不曉得呢?」
駱海棠捂起秦可卿的耳朵,不願她聽見這麼不堪入耳的話。「可卿,咱們回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不要。」秦可卿嘴上雖在回答海棠的問題,但她的目光卻緊緊追隨著駿馬上的人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她就快要失去他的蹤影了!
「海棠,我求你行行好,好不好?讓我去追他,別阻止我。」秦可卿一雙眼淚汪汪的,好可憐。
駱海棠心生不忍,但仍勸她:「可卿,你這樣會招人議論的。」
「我不在乎?為了見文闊一面,我什麼都可以不要的,你知不知道?」
秦可卿的問話重擊在駱海棠的心房上,原來,可卿的愛可以這麼轟轟烈烈,就算是這樣的愛最後會燒得她遍體鱗傷,她也不在乎,不在乎的,是嗎?
秦可卿趁駱海棠出神之際,猛然一個張手,將海棠推開,而後她提起了裙擺,使盡了氣力去追那個朝思暮相的人。
駱海棠也追了上去,她不能棄可卿於不顧的。
駱海棠怎麼也沒想到她們追衛文闊會追到這個地方來!
這裡是京裡最有名的一條胡同,裡頭賣的是醇酒與美人,男人圖的是這裡的美色;這裡美其名是溫柔鄉,卻是名副其實的銷金窟,而衛文闊——他怎麼能到這個地方來?!駱海棠回神去觀察秦可卿的反應。
她一直在搖頭,一直喃喃低語著:「不會的、不會的。」她拒絕相信衛文闊會來這裡。
「可能是你看錯人了。」駱海棠試著安慰可卿。
而可卿相信了。
「是的,一定是我看錯了,像文闊那樣溫文爾雅的人,他怎麼可能來這裡買醉尋歡?所以不可能是他的,對不對?」可卿一直自我安慰著,於是她懷抱著另一份期待轉身欲離開。
然而,就在她回身的那一瞬間,也看到了他,雖只是匆匆一瞥,但以她對他著迷的程度,那一眼就足以讓她認出他來。
「他在裡面……在裡面的是他……」
秦可卿低喃著,而聽在駱海棠的耳朵裡,那句低喃像是哭泣聲,揪痛人心。
「別傻了,可卿,你都說了,像衛文闊那樣溫謙的人不可能上勾欄院,難道你懷疑他對你的真心嗎?」
駱海棠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的,她怎能懷疑文闊對她的真心,文闊又怎麼可能背棄她到這種地方來呢?只怕是自己多心了。
「走吧,可卿,天晚了,咱信別逗留在這兒,好不好?」駱海棠拉著可卿的手欲離開。
秦可卿邁開步子,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突然,她回頭,看見艷紅的招牌寫著斗大的「迎春院」三個字。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如此作賤自己,明明知道在裡面的人就是他,可她卻要自己騙自己,說裡頭的那個人不會是他,不可能是他。
她這是在做什麼?自欺欺人嗎?
霍地,她甩開了海棠的手,直直地往迎春院裡奔了進去。
「可卿!」
駱海棠驚覺好友做了傻事,卻怎麼也阻止不了了。最後,她只能隨後跟上去,陪她一起進入這個煙花地。
02
迎春院裡的打手們讓秦可卿與駱海棠給嚇了一跳。
這兩位姑娘怎麼就這樣闖進來?更離譜的是,她們兩個還打算上樓去!
幹麼呀!她們當這裡是市集,可以讓她們隨處逛逛嗎?
打手心生不悅,滿臉兇惡的開口:「姑娘,這兒不是你們能來的地方。」
秦可卿不理他的兇惡,逕是站定腳跟對他說:「我來找人,只要你帶我去見衛文闊,那麼我保證我不在這裡鬧事。」
打手不買帳。「恕難從命。」
「那就別怪我存心鬧你們的場。」秦可卿是硬脾氣,只要她決定的事,便是請來皇帝老爺也動不了她的決心。
她橫著心往樓上闖,打手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姑娘家,一時之間竟也手足無措。
「笨吶!我花大把銀子就是請你們來看戲的嗎?怎麼你們這幾個大個子就只知道傻傻地的忤在那兒,你們就不會擋著她嗎?」迎春院裡的鴇娘看著秦可卿橫行霸道地闖進她的地盤來鬧事,而她花錢請的打手們竟沒一個能阻止她,是氣得直跳腳。
老闆娘的發火驚醒了那一班打手。離秦可卿最近的那一個,一個大步接近了她,單手攫住秦可卿的手。
秦可卿毫不遲疑,舉起膀子,將自個兒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挪。
打手前一刻還搞不清楚她的意圖,下一刻便讓秦可卿給咬痛了手。他推開掉秦可卿,甩著自己手痛得哇哇叫。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悍的姑娘家,竟然張口就往男人的胳臂咬!
秦可卿沒空理打手的哇哇叫,逕自登上二樓,將房間一間間的拍開來。她是被衛文闊給氣暈了頭,所以一間間的男歡女愛她全都視而不見,直到她拍開了上春閣的房門,看到了他!
秦可卿愣住了,盈眶的淚水禁不住地往下掉。
「為什麼?」她站在房門口問他。為什麼對她無心,卻又拿甜言蜜語來哄她,讓她誤以為他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選?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傷她?
「你說過你愛我的。」她淒厲地吼出他當日的承諾。
對於秦可卿的傷心欲絕,衛文闊無動於衷,反倒是窩在衛文闊身側的女人臉上有了殘忍的笑意。
她看得出來衛文闊對這個女人沒有袒護之心,所以她眼角眉梢盡得意。她將身子往衛文闊的懷裡窩去,昂著頭問衛文闊:「稍早你要我的時侯,你是不是也跟我說過你愛我?」她指頭戳戳衛文闊的胸膛。「衛大爺,你好壞喲!怎麼只要是女人,你就隨口丟出這一句話來?要知道別的姑娘家可不像我們這些窯姐,可以把你這句無心的甜言蜜語當應酬話,那些大家閨秀呀……」她存心挑釁的眸光掃過秦可卿的臉,看秦可卿氣得發抖的模樣,她臉上的得意更形放肆,而言詞也更是極盡刻薄。「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大家閨秀,可是會將你隨口說說的應酬話當成山盟海誓的盟約……搞不好呀!她,」指指秦可卿。「人家她現在可是要向你討承諾。」
「你這個——」秦可卿大家閨秀當慣了,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語來罵這個存心跟她挑釁的窯姐。然而她的脾氣、她的驕傲不容許別人這麼污辱,一瞬間,也氣不過,撲上前來就給了那個窯姐一巴掌。「我的事不用你來多心。」
窯姐沒想到看似軟弱的秦可卿會像個瘋婆子似地打她,她捧著火辣辣的面頰,難以置信。
待回過神後,她撲向秦可卿,抓著她的頭髮想打她。「你這個瘋女人,你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就造這張臉蛋討生活,今兒個要是被你毀了容,我今後怎麼接客?怎麼過日子啊?你說、你說!」窯姐沒命似的反撲。
秦可卿這輩子沒跟人家打過架,使潑辣也辣不過窯姐,她只能左閃右躲,任人擺弄。
衛文闊就站在床邊從容地穿戴他一身的衣物,好像眼前這一場鬧戲與他無關似的,直到他的衣袍順齊了,他才正眼瞧向跟前的這一場紊亂。
他看到窯姐像是要將所有的怒氣往秦可卿的身上傾,手勁有力地摑向秦可卿,而秦可卿卻只能閃只能躲。
他輕蹙起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