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裡 第二章
    郭映裡今天的心情特別差。一早起來媽媽就碎碎念著他要是趕快交女朋友就好了。  

    一點都不好。  

    他又沒喜歡的對象,交什麼女朋友啊?想著要搬出去住,但是根本沒理由。要是提出要搬出去,媽媽又要碎碎念了,說什麼好好的幹嘛要搬出去?是不是嫌媽媽煩啊?還是想借此逃避什麼啊?…………  

    反正,可以從他二十九歲了還沒有女朋友、暑假沒有任何進修計劃不思長進,一直念到他襪子亂丟習慣不好還有無時無刻想要養隻狗的狂想。  

    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愛念的。  

    還好被念沒幾句他就藉著要上班的理由逃出家門了。  

    學校放暑假了,但是郭映裡還是幾乎天天都要去上半天班。因為辦公室需要老師留守,自然就是唯一男老師的他去了。倒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反正暑假也沒什麼計劃,而且留在家裡被媽媽碎碎念還不如在空蕩蕩又安靜的學校好。  

    因為這樣的煩躁心情,下午就去了「角落」好喜歡那家店的感覺,有一種可以洗清他一身心浮氣躁的清新感覺。  

    在「角落」,今天突然想坐櫃檯邊。  

    雖然平日映裡很喜歡的落地窗邊今天也依然擦得很乾淨讓人感覺舒服,但是他今天卻更想坐在櫃檯邊,這樣就可以看店長煮茶了呢!人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就想做點不一樣的事。  

    坐上了櫃檯邊的高椅,點了他很喜歡的錫蘭紅茶後,映裡好奇的看著店長煮茶。  

    雖然家裡的姊妹都很喜歡咖啡和茶飲,常常會煮泡,但是映裡只負責幫她們消化喝不完的部分,對她們怎麼煮的毫無興趣。但是他很好奇有著悠閒氣質的店長煮起茶來會是什麼樣子的?  

    突然手機響了,映裡連忙從口袋裡抽出來準備要閃出去接聽。該不會是老媽在家念他不過癮,現在還打來繼續追蹤碎碎念吧?  

    「是郭老師嗎?我是威凱…………」  

    眼前的店長同時對映裡比了個手勢,示意他不用為了講手機而離座,反正一旁也沒客人。  

    映裡一邊聽著電話一邊看著店長的動作,一時錯亂了搞不清楚,傻傻地還抓著手機對著店長說:「什麼?」  

    隨即驚醒對電話那一頭的人說抱歉、又對店長點頭致意,然後抓抓頭馬上坐回原位。  

    映裡沒看見,在他前頭的店長因為他剛才一連串的舉動而忍不住笑了一下。  

    威凱並不是他的學生,而是以前一位學生的哥哥。這個學生無意中發現了他讀大學的大哥抽屜裡的同志雜誌,然後注意到了他上網時會上一些同志網站,覺得非常無措,不敢告訴父母而找上了映裡。他和映裡言談之間,一直透露著「我哥一定是在大學裡學壞了,我介紹我哥給你,請把他導回正途吧!」這樣的意思。  

    當初這個學生的請求讓映裡覺得很為難。他認為不論是男是女,只要當事人自己喜歡就好了,他哪有什麼資格管這種事?既沒有殺人放火、也不是作奸犯科,喜歡同性的事映裡根本就不認為有什麼不對啊……  

    有點無奈,但又不得不答應,映裡透過了這個學生認識了他的大哥威凱,同時和兩個人分開對談。一個是急切地相信身為輔導老師的映裡有本事把他哥哥「救回正途」的無措國中生;一個是被弟弟發現自己的秘密又被迫接受映裡這個空降人物的「輔導」、面對手足關懷之情又不能不接受的無奈哥哥。  

    後來兩人怎麼了?人生的事,其實是沒有什麼「結果如何如何……」可言的。  

    這個學生畢了業,沒再跟映裡聯絡了,家裡好像換了電話,和畢業時存盤登記的不一樣,連帶的也失去了威凱的消息。映裡有給他們他自己的手機號碼,但是久久才聯絡一次。他們後來怎麼了、人生的境遇如何了?…………映裡全部都不知道。  

    這一次威凱打來,是告訴映裡他早已經大學畢業,兵役也服完了工作也找到了。  

    「這樣啊……一轉眼你已經畢業又服完兵役又找到工作了啊?時間真的過得好快……」  

    映裡感歎自己的人生不知不覺間即將邁入三十大關…………在學校裡奉獻的青春哦!電話裡,威凱告訴映裡,他的爸媽已經知道了他喜歡的是男人,而且還鬧了場家庭革命,弟弟挺著他跟他一起面對父母,後來雖然無奈,但是威凱的爸媽也算是接受了。  

    威凱要向映裡道謝,感謝他幾年前在言談之間給他的勇氣、感謝他讓威凱沒有失去弟弟的手足之情。  

    連聲的道謝讓映裡覺得陶陶然,他其實挺喜歡聽別人讚美他的…………「那是你自己勇敢面對去爭取來的東西,並不是我給你的。所以並不需要謝我什麼的。不管是男是女,你自己喜歡就好了,是吧?」雖然被恭維了心裡非常高興,但還是得謙虛的回對。  

    威凱還是向映裡道了謝,然後聽來很難開口的說:「郭老師,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年齡的話,我今年二十九足歲再加五個多月。」  

    威凱在那一頭無聲的笑了。郭老師好像如記憶中的一樣都沒變,喜歡加一些額外的話來放鬆對方的心情。  

    「你那時候,真的完全沒有因為我是同……呃,我喜歡男的而感覺奇怪嗎?一點點都沒有?」  

    映裡沉默了幾秒。  

    「威凱,不說謊…………我知道你喜歡同性,和你說話時我的感覺的確是怪怪的。」  

    威凱在那一頭心揪了一下。  

    後方的店長,聽了後目光瞬間變得凌厲;不過映裡沒發現,繼續專心的講著手機:「說著什麼『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你喜歡不就好了?』的確是事實,我心裡感覺怪怪的也是事實,我不覺得你喜歡同性有什麼不對也是事實。說我完全放開自己的感覺去和需要我的人談話其實是騙小孩子的話。現在你已經不是小孩了,所以我說實話。」映裡的眼神變的很認真…………  

    「我的人生有我的見識,二十九年的見歷一定和你的不一樣,所以我對你的感覺一定和你期待中的不可能完全一樣的不是嗎?但是,那是你的人生不是嗎?是你自己的人生,所以……所以什麼呢?結論讓你來下吧!」就算手機那頭的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還是習慣微笑著說話。  

    威凱頓了一下後說:「所以我要結婚了。」  

    「什麼?結婚?」居然接這個,郭映裡傻了一下。  

    「是啊,我要結婚了,九月九日那一天郭老師你會來嗎?」  

    「噢噢……」映裡的頭腦一下子轉不過來…………「那個,你……喜歡她嗎?」  

    「我非常喜歡他,所以才會跟他結婚啊。而且我爸媽也同意呢!」  

    「噢,恭喜你……」  

    映裡臉色開始不好了,偏著頭,還搞不清楚為什麼話峰急轉直下成這樣?而且言談之間坦然面對、父母也接受他喜歡同性的威凱居然要結婚了?  

    「郭老師?」威凱在那一頭感覺到映裡的反應怪異,好像兩人的言談沒交集的樣子。  

    「威凱,你真的喜歡新娘嗎?」非常嚴肅的口氣,還是再確定一次好了。  

    用結婚掩飾自己的性向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對無辜的另一半來說非常過分。映裡十分厭惡這種人。  

    「郭老師,沒有新娘啊!我剛剛有說有新娘這種東西嗎?」沉默了幾秒,威凱在那一頭想必是問號滿臉了吧。  

    「啊?沒有新娘?」  

    這啊的一聲太大聲了,店長冷眼掃了他一下。  

    映裡趕忙一直點頭乾笑著表示道歉。  

    「是啊,兩個新郎。所以其實在法律上是無效的。」威凱在那一頭的聲音聽來非常不好意思。  

    「噢噢……」趕快快速倒帶剛剛的話整理一下,「原來是這樣啊!真是恭喜你!那一天我一定會去的。」  

    原來是兩方話裡的他和她沒講清楚啊!真是……害他剛剛白白生氣了幾秒。  

    和威凱確定了時間和地點。說是要結婚,其實只是個在餐廳的小包廂裡和雙方家人、還有找幾個非常要好的朋友聚餐而已。但是這樣對威凱和威凱的他,還有雙方一再溝通的家長來說,已經是掙扎艱難走來的一大步了吧。  

    每個人的人生都不同,相對的對每件事的看法、感覺都不同;對自身以外的人完全包容、沒有刻板印象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對於異己的看法,有沒有惡意其實比較重要,感覺怪不怪根本就不是重點…………  

    在面對他人的怪異眼光,自己覺得不舒服時,就這麼安慰自己吧!映裡收了手機,紅茶也正巧悶好了。店長把紅茶送上,映裡對他笑了笑表示謝謝,卻沒注意到店長響應的微笑有點冷淡的感覺。  

    那時言談之間無奈憤恨又脆弱的男孩,一轉眼已經要結婚、背負起人生的擔子了啊……  

    在茶香中沉浸在往事和現實交錯的回憶裡,郭映裡沒注意到店長從他剛剛對威凱老實地說出知道威凱喜歡同性、和他說話時感覺會怪怪的時,就一直用一種莫名冷冷的眼神看著他。  

    他喜歡「角落」,心情煩躁時就會到「角落」來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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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安,我又來了。」映裡微笑著對店長說。  

    來了那麼多次都是坐在櫃檯邊,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跟他像是閒話家常的說話。他相信店長是認得他的臉的。  

    「是我的話,會說『歡迎您多次光臨』。」店長微笑著說,銀邊眼鏡下非常好看的眉揚了起來,身上悠閒的氣質讓映裡覺得非常舒服。  

    把menu和水一起遞上,再說一句:「需要我為您推薦什麼嗎?」  

    這是千篇一律的服務套語,但是店長如水一樣清澈涼爽的聲音並不會讓人聽來覺得僵硬。  

    映裡就是喜歡這裡。讓人感覺非常舒服能放鬆心情的店裡氣氛、有著好聽的聲音和舒爽外表,又非常體貼能瞭解客人需求的店長,還有不錯的茶飲。  

    偏了偏頭努力思考,常喝的錫蘭紅茶真不錯,還有上上次的熏衣草奶茶也很好,雖然名字聽來頗怪異的……  

    「想要試試咖啡嗎?」  

    映裡很快的搖搖頭,他非常討厭咖啡味。低頭認真看著menu的他沒看見站在面前的店長扯開嘴角輕輕的笑了。他其實記得,第一次映裡來,一聽到他建議映裡咖啡時就皺了皺眉很快的搖頭了。這個會在店裡坐到睡著被搖醒時還叫他帥哥老師的人,想忘也難。  

    「水果茶……」映裡想了一下,喃喃念著。  

    店長於是向映裡推薦了幾種水果茶,最後映裡毫不猶豫的選了水梨冰茶。  

    「要水梨的,謝謝。我喜歡水梨。」映裡非常喜歡水梨,涼涼的好退火。  

    「好的。馬上來。」  

    坐在旁邊清楚的看著店長煮茶,水果有的是事先處理好的,水梨則是要現削的。站長洗乾淨了手削著水梨,果皮快速的與白色果肉分離掉落。悠閒卻利落,果然是店長的一種特質啊!看著店長煮著茶,映裡一邊開始又漫天胡思亂想了起來。  

    店長剛剛說的是「馬上來」,而不是「請稍等」,真是高明。如果等候的時間不長,那麼「馬上來」比起「請稍等」的感覺就是比較好了點。恩!果然是商人。  

    店長叫什麼名字呢?他突然有點好奇了起來。  

    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否和他的氣質一樣乾淨舒爽?不知道他幾歲了?感覺起來應該比他大吧?他應該是個很內斂的人…………映裡的感覺。  

    「我猜,你在想我叫什麼名字?」  

    正在煮茶的店長抬眼對著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讓映裡一時之間反映不過來。  

    店長一邊煮茶一邊看著映裡微笑地等他回神。  

    「呃……我叫郭映裡!」映裡裝傻,笑著回了這句話。  

    嚇到他了,店長居然突然說這個……  

    這招好,以退為進?  

    「陸榕深」  

    店長笑著說出一個沒有所有格的名字,一定就是他的了吧?  

    「日央映,鄰里的裡,我喜歡我的名字。」  

    「榕樹的榕,深遠的深,我倒是無所謂喜不喜歡。」  

    店長微笑著放了塊墊子上桌,然後是映裡點的水果茶,透明的壺透明的杯、色澤輕柔的茶湯。  

    一回神店長就煮好了?  

    「您點的水果冰茶,請慢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和他交換了姓名,總覺得店長現在這樣的笑容不是職業用的那種。  

    只不過是交換了姓名而已嘛。郭映裡想想有點嘲笑自己。  

    提起壺,倒茶,看著色澤柔和的茶湯拉成弧線流入杯子。壺依舊提在手上,看著裡面的茶湯,透著茶湯與壺看著前面整理櫃檯的店長……  

    因為折射而看來膨脹稍稍扭曲還帶著茶湯顏色的店長,噗!雖然非常幼稚而且別人一定覺得這樣很無聊,但是映裡這陣子一直堆積的莫名鬱悶的心情真的因為這個在茶壺裡變胖成S形的店長而開朗了許多…………只要不再想到踏出這裡後有多少人無聊的在關心他什麼時候交女朋友、什麼時候結婚的話,他就會開心。  

    一盤切排得漂亮的水梨片無聲滑到映裡面前。他有叫這個嗎?沒有吧?一抬頭,店長在面前笑著說:「配著茶感覺應該很好的。」  

    「謝謝!呃……這個,應該不是附加的吧?」  

    「特別送的,就算是連名字一起加值酬賓的吧。」  

    加值酬賓?這個店長還挺幽默的嘛!映裡笑了,真的很開心的那種,「謝謝!」  

    喝著茶,和陸榕深,這個在今天之前他還不知道名字的店長有一句無一句的聊著,天氣、北上求學、學校裡的學生……  

    雖然說的不多談的不深,而且兩個人真要說交情是一點也沒有的,但是不知為什麼,映裡就是覺得和陸榕深閒聊的感覺挺好的。  

    因為知道了他的名字,而且上次和他聊得頗愉快的,所以,最近映裡愈來愈常去「角落」了。說常,是一個禮拜大概兩三次。  

    他最喜歡坐在台邊看著陸榕深為客人煮茶煮咖啡。  

    陸榕深是個很好看的人。銀邊眼鏡下深沉銳利的眼及眉形、抿著但常微笑的唇、高挺的鼻;小麥膚色柔化了他某種程度上看來太過冷淡尖銳的感覺,揉合斯文悠閒的氣質,讓人不想多看一眼、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也難。  

    映裡知道有些常客是為著陸榕深而光顧的,他也常在櫃檯聽見女客人和陸榕深閒聊,最常問的就是陸榕深的名字是什麼?但是他從來就沒回答過。  

    陸榕深只會裝作一副頗自戀的樣子回答:「我是帥哥店長。」  

    映裡第一次聽到時心多跳了一下覺得很不好意思,以為陸榕深還牢牢記著他第一次來時鬧的笑話並且把它廣為流傳。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是他從以前到現在千篇一律的玩笑式應付回答。  

    覺得有點高興。因為他知道有個客人是常客,但是她還是不知道陸榕深的名字;而映裡不過踏進這家店兩個月又多一點的時間、又和他是第一次交談而已時,陸榕深就對映裡說出自己的名字了。  

    不過是個名字而已,其實也沒有什麼嘛!但是映裡還是覺得有點高興,原來他也挺虛榮的。  

    映裡只要坐在台邊就會和陸榕深閒聊,陸榕深會教他怎麼選茶葉、怎麼泡紅茶煮水果茶,有的時候還會給映裡一些好的茶葉讓他帶回去煮。  

    他們會談天氣談時事談學校和社會的生態,無所不談,就是不談私事。  

    有著一樣的默契,知道對方守的底線在哪裡,他們只在門戶之外交集。所以郭映裡只知道陸榕深叫陸榕深,其它的全部都不知道。他的年齡、背景、為什麼不輕易告訴別人他的名字、為什麼會想讓自己知道他的名字…………映裡全部都不知道。  

    這樣的模式很好啊,他非常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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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裡有一天,突然有個學生到輔導室來找映裡。但是她只有踏進門口時很靦腆的叫聲老師,然後就什麼都沒說,只是不知所措的站著。  

    這個學生映裡認識,他記得她叫黎梅裙。  

    黎梅裙是映裡之前在輔導室裡無意中結識的二年級學生。她固定找一位女輔導老師在午休時間談話,在輔導室裡進出時映裡都會微笑的跟她說午安,久了也會交談個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  

    平時從同事在辦公室裡的閒聊中,映裡聽得到一點關於黎梅裙的背景…………她有個嗜賭的父親,失職的父親和苛刻的祖父母造成母親的精神緊繃。在精神不穩的母親教養下動輒得咎,所以她非常敏感、情緒起伏大。  

    郭映裡實在不喜歡這樣在閒聊裡,把自己的學生當話題。不過他只能要求自己,對於同事的行為無法多說什麼。  

    看到她暑假時突然出現在輔導室門外,映裡心裡覺得有點訝異,但是也沒表現在臉上,只笑著請她進來,問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餅乾?黎梅裙看來非常緊張,呼吸有點急促,臉稍稍慘白。問她有什麼事嗎?  

    她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是問他能不能在這裡坐著?心裡覺得怪異,但還是跟她說如果要看書就找張桌子坐著看,這裡隨時都歡迎她。  

    他們就這樣一大一小的在輔導室裡有點怪異、安靜無語的相處了好幾天;映裡有時會跟她說話,閒聊之間會探探一些話,感覺她並不是很想說,而不是不知道怎麼說或不好意思說,也就不再問了。  

    他並不是很瞭解黎梅裙的狀況,也不想隨便胡亂猜想。黎梅裙既然只想坐在輔導室裡什麼都不想說,那就讓她坐著吧!輔導老師的定位,應該是在客觀的立場鼓勵向他求援的人解救自己,而不是一頭熱的自以為要保護拯救他們。  

    在這幾天裡郭映裡注意到了黎梅裙非常的敏感,還有在閒聊時她的回話的速度頗慢,並不是因為反應遲鈍,而是她在思考該怎麼回話比較好。就算映裡告訴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她還是會忍不住思考一下。  

    這些都是長久以來因為外力因素而養成的下意識動作。映裡猜想她的家庭大概不是很平靜的那種,不然不會教養出一個這麼敏感時時注意別人舉動,又會仔細思考說出的每一句話的小孩。  

    還有,黎梅裙在和他談話時,對「精神病患」這方面的話題會特別注意,發問的也多。  

    是她***關係嗎?「老師……」  

    「嗯?」映裡從書本裡抬頭,看著黎梅裙。她的表情看來頗緊張。  

    「我……我幾乎每天都來,又沒有說什麼話,是不是很奇怪?」  

    「不會啊。想來就來呀,不然我一個人在這裡氣氛也滿可怕的。人多才熱鬧嘛!」映裡笑著回答。  

    梅裙抿抿嘴,看來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的樣子。  

    「你……你有那種……那種……神經……不!是精神病的朋友嗎?」  

    「我不知道。」  

    「什麼?」  

    「我不知道什麼是精神病患。」映裡在「不知道」上加重了語氣。  

    梅裙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說,錯愕得嘴巴還張在剛剛問話結尾的形狀忘了合上。  

    「不然這麼說吧,我不知道『正常』的定義是什麼、什麼樣的人才算是正常人。」  

    真是不好的話題,讓映裡想到高中時的一個同學,非常不好的回憶。臉上的微笑也支撐不太起來了。  

    「……老師?」梅裙非常敏感,馬上就覺得他有點怪異。  

    「怎麼想要問這個呢?」映裡馬上又把微笑掛回臉上轉焦點。  

    梅裙沉默了頗久,久到讓映裡以為她不想說而開始要轉話題不讓她尷尬了,她才再開口:「老師……我的媽媽是精神病患。」  

    早就聽說了。  

    「那讓你困擾了嗎?還是……你有什麼覺得很難過的地方?」  

    「老師難道你都不會驚訝嗎?一點點也沒有?」黎梅裙不相信郭映裡一點都不感覺奇怪或驚訝。  

    「那有什麼好驚訝的嗎?」就算剛才是第一次聽到,他也不覺得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某種程度上,郭映裡認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正常的人。  

    「……」梅裙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說不出任何話。  

    她有一種自己是白癡的錯覺。自己掙扎了那麼久,想著該怎麼說、要不要說?…………結果他居然只是淡淡的說那有什麼好驚訝的!「老師,你讓我有一種我是白癡的感覺。」梅裙頭低低的微顫著說。  

    映裡驚得坐直,無比正經的說:「對不起!我沒有任何嘲笑的意思。這樣的事情讓你覺得難過嗎?只要你說,我就聽。」  

    「只要我說你就會聽?」  

    「是啊……只要你說。」  

    黎梅裙霍地拍桌站起身來,看來憤恨的大叫:「老師就算你會聽我說,但是你根本就不瞭解,家裡有個神經病的痛苦!」  

    她大叫完就很快衝出去,連早上背來的包包都沒拿走,傻傻的看著黎梅裙衝出去,映裡沒叫住她,就這麼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呆了幾秒。然後靜靜的起身把她放在桌上的書都收進她早上背來的包包裡、好好的放在桌上讓她如果改天來可以自己拿得到。  

    該死!他剛剛到底是哪句話踩到了梅裙的痛處?他根本就不知道啊……  

    懊惱的抓抓頭,映裡氣自己居然不經大腦的就說了讓梅裙覺得受傷的話(雖然自己根本不知道到底哪裡說錯了),真是一點都不謹言慎行。可惡!腦袋裡一片混亂。突然有股火氣燒上喉頭,忍不住一拳擊上身旁的牆來發洩莫名的怒氣。  

    反作用力痛得讓映裡知道自己剛剛的行為連連失常。  

    「老師就算你會聽我說,但是你根本就不瞭解,家裡有個神經病的痛苦!」…………根本就不瞭解?這句話真是狠狠的打到他心裡去了,好痛。  

    趴在桌上,腦子裡一直倒帶回放著黎梅裙剛剛大叫的那一句話。  

    心情真是鬱悶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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