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盡力並不一定就能得到想要的。
江喻捷落榜了。
謝子覺安慰他後頭還有一般入學考試,要他以平常心面對升學上遇到的第一個不順即可,但他卻從那時起突然異常了起來。
感覺得出來他承受的壓力有點超載了,熬夜的時間愈延愈長,愈來愈浮躁,面對一些小事變得很沒耐性,沒以往的神色自若。
就拿做家事來說,倒個垃圾動作可以大到把垃圾桶弄翻,然後嘖一聲、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大力的再把它翻正。那不耐煩的咂嘴聲、垃圾桶撞擊地面的聲音樣樣都令謝子覺皺眉。
他以前不會這樣的。現在是怎麼了?不想做可以說,他也能體諒他讀書讀到心煩還得分神出來做家事的那種煩躁感。
「我去倒就好。」謝子覺伸手示意江喻捷把包好的垃圾袋交給他,但對方搖搖頭。
「沒關係,我去。」
「你專心讀書吧。給我。」
「我讀到快煩死了!」江喻捷突然這麼回話。
兩人都驚訝的對望。
謝子覺心想自己是不是有意無意間給他太大的壓力了?江喻捷自己很清楚到底要努力到什麼程度才能考上研究所吧?不打算再升學、無法體會其中辛苦的自己只是嘴上說說要他加油,常常不經意的提醒他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考到研究所—是不是讓他覺得壓力很大?
江喻捷也驚訝的望著謝子覺,似乎覺得自己這樣的回話很不妥。但咬了咬唇,只低頭吶吶的吐了句:「抱歉。」
諸如此類脫序的對話常常發生。
甚至到後來跟謝子覺在一起時常常盯著他發呆,然後像要證明什麼或想得到安慰似的,性急的抓著謝子覺狂吻。那種方式很粗魯,一點都沒有以往充滿愛意的感覺。
「我喜歡你。」江喻捷會在狂吻後抱著他很用力的這麼說,好像想得到響應似的,眼神期待又不安的看著他。
「我知道……」謝子覺只能這麼回答。還是無法適應啊,聽到對方坦率的說著「喜歡你」時,總是只能赧然的壓下眼神,臉紅心跳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知道。」江喻捷輕輕的說,近乎喃喃自語的讓對方聽不清楚。於是謝子覺沒發現,那口氣有點無奈。
然後又是猛然的親吻。手臂一收就狠狠的壓向他的唇,重重的輾過、舌頭強勢的侵入翻弄吸吮……
認定他壓力過大,謝子覺忍耐著這種自己不喜歡的親吻方式和愈來愈像小孩子在耍脾氣的江喻捷,忍著很想脫口的不悅抗議或訓話,告訴自己在這種時候要讓他一點。
好不容易過了個年,熬到考完一般入學考,就等放榜了,但這種情形卻沒好轉。江喻捷仍然莫名其妙的任性、耍脾氣,感覺像是個非常不安的孩子似的,時常用力抱著謝子覺就是一陣突然的狂吻和發洩情慾……
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的實情,因一件小事爆發了。
謝子覺對江喻捷提到魏杉柳要結婚了,因為他那十九歲的小女朋友懷孕了。
江喻捷還記得這個當初自己不太喜歡的人。印象中是個輕浮的傢伙是吧?他被謝子覺在說這件事時的態度嚇了一跳。
和他們一樣的年紀,才二十二歲就要結婚?拿什麼養家?魏杉柳跟他一樣,有個很有錢的老爸嗎?而且江喻捷不懂,魏杉柳愛她嗎?
或只是要為腹中的胎兒負責而已?如果不愛,娶了以後不是很辛苦嗎?兩個人都會很辛苦,小孩子將來說不定也很辛苦。
如果只是為了負責,還是算了吧!說不定女方嫁了後卻認為魏杉柳並非是她想牽手一生的人,到時要怎麼辦?如果魏杉柳娶了她以後發現兩人相處問題很多,煩到不行了外遇了,那當初為什麼要結婚?再怎麼天真單純,江喻捷也從報紙電視上看過許多案例報導,年紀輕輕就奉子成婚的,大部份婚姻都不怎麼美滿。
江喻捷不懂,怎麼能夠以「因為她懷孕了」這種理由結婚?乍看之下好像是個很負責的人,其實根本就沒有把所有的後路都想清楚。
而謝子覺一臉理所當然的說「當然要負責!」的樣子,讓他更莫名其妙的覺得火大。
無藥可救的長男性格。
拜託!有些事情,不是用有沒有男子氣概去衡量決定的好不好?不是表面上「負責」那麼簡單的好嗎?
謝子覺聽了他分析的那些話,心裡很驚訝,假裝鎮定。
他一直認為江喻捷很單純,思路很單純、說出來的話很單純,像白紙的那種。沒想到他現在竟然會說出那種近乎絕情的話。
而且乍聽之下還挺有道理的。
什麼時候,江喻捷變成這樣了?
謝子覺盯著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有種陌生感。得好好的確認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真的是江喻捷嗎?
還不夠瞭解他吧?
從江喻捷在他心裡的地位、兩人關係變了後,一直有這種感覺。會覺得其實並不瞭解江喻捷。江喻捷的一些反應、言論、脾氣之類的,時常令謝子覺感到愕然,陌生,和新鮮感。
原來他是這樣子的人啊?跟我自己想像、以為的不一樣。
尤其是現在質疑到底為什麼要結婚、說出冷靜到近乎無情的話語的江喻捷,讓謝子覺忍不住沉默了。盯著他看著,仔細的再看著眼前這人,表面故作鎮定的安撫騷動的內心,接受江喻捷在自己心中又再翻盤了的印象和觀點。
他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看著江喻捷,心裡有問不出的疑問。為什麼脾氣變得古怪?感覺像變了個人似的……
謝子覺沒發現,對方在那瞬間心情狠狠跌到了谷底。
兩個男人,什麼搞頭都沒有。
既沒有什麼清白名節可言,又不會懷孕,找不到任何要對方「負責」的理由。
莫名的,江喻捷羨慕起魏杉柳的女朋友,只要懷孕了就可以把男人拴在身邊。照謝子覺的個性,他一定會比魏杉柳更「負責」。可惜他連個子都蹦不出來。哇。
忍不住沮喪了起來。
一直積壓在心底的顧慮和不安再也無法承受任何一點壓力了。
江喻捷突然轉頭就走。
想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令他焦躁不安到極點的人。
謝子覺這個人,一直牽動著他的心情,讓他無時無刻都被影響著。從初識時,就一直改變著他所認知的世界。改變他的思想、處事方法、態度——甚至徹底的改變了他對他的感覺。從普通朋友到愛慕……
當謝子覺對於他表示的情意默不作聲時,內心焦急浮躁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直努力不懈地表達自己的心情給對方,也不曉得對方到底是有沒有接收到?
當他對他的感情稍有響應時,內心充滿了不敢相信的狂喜。然後小心翼翼地討好他、更努力更熱烈的表達情感給對方。希望有一天能得到正面又肯定的響應,希望也能聽到謝子覺說「我也喜歡你」這樣的話……
到了謝子覺就像是個情人般的和他相處、分享體溫和情慾時,他仍然有著不敢相信的感覺。
江喻捷知道謝子覺對他特別好。可是他會是唯一的那一個嗎?
謝子覺到底喜不喜歡他?或只是沉迷於一時、被這樣的氣氛和情慾所迷惑而已?
他一直都沒對他說「我喜歡你」。
雖然從沒拒絕,但沒明說的感覺,就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會反悔一樣。把他的心意、投入的情感像退貨一般毫不留情地通通退回。
江喻捷深深的不安著。愈來愈不安。
到底會因為受對方影響而把自己搞成什麼德性?自己最後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操之在對方手上、任憑對方左右的感覺,他受夠了!
「喂!你要去哪?」
抓著江喻捷的手,謝子覺感到莫名其妙。這傢伙怎麼講話講到一半甩頭就想走?自己有說什麼話令他不悅嗎?剛才不是在聊魏杉柳的事嗎,有什麼好耍脾氣的?
「出去。」甩開謝子覺的手,江喻捷只說了這麼兩個字,頭也不回。
謝子覺火大了。覺得這傢伙古怪到極點,他快受不了了!
脾氣變得這麼難以捉摸,情緒起伏愈來愈大,愈來愈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反應和態度常常都莫名其妙……
要不是喜歡他,哪能這麼容忍他?可是就算喜歡,這樣怪裡怪氣的也真是夠了——
「江喻捷你給我站住!」
他只頓了一下,然後仍然往門口走去。
被這樣的反應激怒了,謝子覺大步衝向前抓住他、用力扳過他的身體,強迫他面對自己。
「你夠了沒有?研究所都考完了,也該放鬆了吧?你到底是怎麼了?」
江喻捷一臉不悅的樣子掙開謝子覺的手。
「我好的不得了。」眼神冷冷的看著別處,就是不看他。
「好個屁!你到底在耍什麼脾氣?」
「我才沒有耍脾氣。」
「明明就有!」
「才沒有。就算有也是因為你!」
「我?」謝子覺一陣錯愕。「關我屁事,少扯到我身上來!我容忍你很久了!」
「你容忍我?」江喻捷終於正視他。似乎覺得他說的話很好笑,扯開了嘴角,露出了淒慘的苦笑——
「你告訴我,你容忍我什麼?我什麼時候竟然能讓你委屈容忍?我什麼時候這麼行了我怎麼不知道?」邊苦笑著,一邊冷冷的說出這樣的話。謝子覺看著眼前的江喻捷,除了剛才的怒意外,內心還感到困惑和一絲絲不安。他到底是怎麼了?
「你夠了沒?你知不知道最近這陣子你很奇怪?」
奇怪?喜歡上他後,就沒有一天正常了吧?當然怪。江喻捷笑了。
「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聽到這樣的回話,謝子覺又錯愕了。關這什麼事?莫名其妙。
「你少扯這種沒關係的事,我是在跟你說——」
「沒關係?什麼叫「沒關係」」
這三個字刺激到江喻捷,令他反應過激的打斷他的話,撲上前抓著對方的肩膀。
「我跟你「沒關係」?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你為什麼從來不說不承認?我可以親你可以抱你可以跟你一起在床上胡搞就差沒有到最後一步,別人也可以嗎?什麼叫「沒關係」?你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激動、表情卻淒楚的江喻捷,令謝子覺一時傻住,無法理清現在的情況到底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你……到底在說什麼?」
「如果有人對你更好,你是不是也會像和我在一起一樣回應他?會不會喜歡他?」
他說什麼?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徹底激怒了謝子覺。不敢相信的瞪著眼前的人,傻了一秒後怒意隨即席捲全身。氣到似乎聽得見血液沸騰翻滾的聲音,他憤怒的緊緊握著筆頭。
「有膽你再講一遍。」
江喻捷知道他生氣了,心裡卻沒有以往的懼怕,怕惹他不快、怕讓他覺得不高興、怕他討厭自己……
看著他,江喻捷不知是在挑釁他還是真的豁出去了,一字一字慢慢的,說出了口:「是不是因為我對你好,你才這樣響應我?如果有人對你更好,你會不會和他在一起?」
憤怒到極點的謝子覺,用舉頭擊在門板上的巨大聲響和脫口的髒話,回答他。
說出那樣的話,真的是太過份了。
那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揍人。想把那個混蛋的下巴打掉,看他還能不能說那些莫名其妙又可惡的話。真是氣死他了!
但即使極度憤怒,謝子覺終究沒揮拳。不像之前被江喻捷的無理取鬧惹怒那樣,手一勾就賞他個痛快。氣得皮夾、手機抓了就走人,他不想和江喻捷待在同一個空間裡,怕自真的會失控到痛扁他。
暫時不想看到江喻捷,於是就往朋友家待了。反正願意收留他的朋友多的很。借住個幾天應該沒問題。
混蛋!王八蛋!該死!
第N遍在心裡狠狠咒罵連串髒話兼問候對方,謝子覺用力扳開鋁罐拉環,灌下第三瓶啤酒。
在一旁默默看著的魏杉柳,在想是要幫他把幾秒前一口氣喝完的那兩瓶鋁罐丟掉,還是集中起來等一下對當事人展現他拼酒後的「成果」?如果不阻止他,說不定買來的那一打台啤都會通通被他喝掉。
「你是怎樣?發生什麼事?」魏杉柳覺得這樣的謝子覺真是失常,認識他快十年了,第一次見到他這模樣。突然電話也沒先打地就出現在自家門口,一臉想殺人的樣子說要借住幾天,接著還自己去買了一打啤酒回來灌……
「沒事!」
肯定有事。
「快講!發生什麼事?你這樣子等一下小晴回來看了會嚇到。」
小晴就是魏杉柳那懷了孕準備要結婚的女朋友。一聽到小晴,謝子覺終於想起到底江喻捷和他為什麼會吵架了——就是在聽到魏杉柳和他的小女友的事後。
「就是你們!我跟他說你們要結婚,他就不知道發什麼瘋跟我吵架,莫名其妙!」
「啊?關我什麼事?」我才莫名其妙咧,有夠冤枉的,「她是誰?你女朋友?你跟你女朋友吵架?」
謝子覺恨恨地看了魏杉柳一眼。為什麼他猜對了——撇開「女朋友」這個詞不算的話。
難道自己一副看起來就明顯情場失意的落魄樣子?
可惡!居然為一個人傷神到任誰都看得出來,而且這個人居然還是個質疑自己「是不是誰對你好,你就都OK?」的混蛋,真是愈想愈氣!
「款……我懂,我懂——」魏杉柳點點頭,手擱上了謝子覺的肩膀,一副過來人、老鳥的樣子說:「吵架嘛,女人啊,哄一哄就好了,幹嘛這樣,有必要喝悶酒嗎?」還好只是啤酒。
「又不是我錯,哄個屁!」而且他的對象是男的,不是女人。
「唉唷……」魏杉柳搖搖頭,「不是你的錯也可以哄啊,女人就是要哄嘛!是男人就要能屈能伸,對不對?」拍拍謝子覺的肩膀,要他振作一點。
「不對。明明就是他錯。」
魏杉柳聽了謝子覺的回話,翻了個白眼。
吵架這種事在情人間是沒有對錯分別的,吵到後來的僵局往往都是意氣之爭而已,誰先低頭道歉就什麼事都沒了——這是他幾年下來的經驗。不過看來謝子覺談戀愛的經驗尚淺啊,跟他講這個好像也沒什麼用。
「好吧,不然你說,她哪裡錯了?」
「他……」謝子覺想到這件事,憤怒、又莫名的覺得委屈。
「他居然說,是不是只要有人對我好,我就會喜歡對方?」
說這種話,的確是無理了點,難怪謝哥會生氣。魏杉柳搖搖頭。
「那樣講是有點不好啦……」
「根本就是無理取鬧!」謝子覺開了第四瓶啤酒。
魏杉柳無奈的看著喝啤酒像在喝開水的謝子覺。人哪,果然扯到感情就會變了個樣。眼前這個相交快十年的好友,完全沒有以往乾脆豪爽的氣魄,居然這麼執著在「對方錯了,他才不要先低頭!」奇怪,讓一下女孩子是會怎樣?話說回來,哪個人在氣頭上時不是無理取鬧的模樣?就連謝子覺現在這樣也是。堅持在無所謂的地方,跟無理取鬧還不都是同等級的幼稚?
對方是男的,只是魏杉柳不知道。一直誤會謝子覺真是沒男子氣概。
「款……」他整個人靠在謝子覺身上,「她是不是那種常常要你說「我愛你」的人啊?」
謝子覺怪怪的看著他,「不是。問這幹嘛?」
「有的女生沒聽到這句話就沒有安全感,覺得你不愛她。小晴就是這樣,她之前常常因為這樣耍脾氣。」於是魏杉柳練就了面不改色地說肉麻話的習慣。
謝子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還好江喻捷是常常對謝子覺說「喜歡你」,而不是要求他說「我愛你」或「我喜歡你」。這種話……他實在說不出口。
喜歡一個人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不說出口對方就真的不知道嗎?並不是吧。
謝子覺認為實際上表達出來的,應該比口頭上表示的來得重要、而且有價值吧。忍不住搖了搖頭,表示他對於「常常說出我愛你或我喜歡你」這種行為的不認同。
魏杉柳看了,也是搖搖頭。算是好友一場,很認真的對他說:「你好像一次都沒對她講過?你應該跟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