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發什麼酒瘋啊!老是說什麼討厭討厭的,無理取鬧!煩不煩啊」
被壓在沙發上的謝子覺一拳擊向江喻捷,讓他滾下了沙發。
出手後才想到,這個人根本承受不起自己的拳頭。
謝子覺半躺在沙發上懊惱的瞪著自己的手掌,喘著氣,想察看江喻捷的傷勢,卻又起不了身鼓起勇氣去看他……
有一會兒,很安靜。詭異的靜。
然後,沙發下傳來啜泣聲。
謝子覺被驚得馬上彈起、彎下身去看發出啜泣聲的人怎麼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
想扶江喻捷坐起身,但他倔強的摀住臉弓著身、側躺在地上背對謝子覺,怎麼都不起來。謝子覺急得向他道歉,想看看他的臉怎麼了……
「你知道嗎……」倔強著不肯面對他,江喻捷的聲音悶悶的傳來——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因為喜歡你,所以怕你討厭我。你剛剛那麼冷淡,早上也是,罵完我後就掛電話了,我真的覺得很難過……」
謝子覺不知該說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他慢慢的開口:「我……真的不討厭你,真的。別再講這種話了,我不喜歡,覺得很煩。」
「……你不討厭我嗎?」帶著哭音。
「真的不。」
「那我可不可以繼續喜歡你?」
謝子覺皺了皺眉,覺得這問題真怪異,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
「……可以啊。」還是要答,免得江喻捷又要哭了。
「真的嗎?」
「真的。」
「小覺……」
江喻捷終於自己慢慢轉過身來面對他了。
「什麼?」
「……我……流鼻血了。」
移開蓋住臉的手,江喻捷臉上有明顯的瘀青跟兩行鼻血。
「啊——」
手忙腳亂地幫他止住血,又拿了冰塊為他冰敷臉煩,愧疚感在謝子覺心裡膨脹到極限。
眼角殘留著淚痕,江喻捷凝視著一臉自責、忙著為自己處理傷處的謝子覺——
「小覺……」
「什麼?」
「你剛剛為什麼對我那麼冷淡?你在氣什麼?」
「你還敢說!我為你死趕活趕把報表趕出來給老闆、還飆車回家!你跟朋友在一起玩沒跟我說、讓我擔心你在外面回不了家會無聊也就算了,還這麼晚才回來、又喝酒!還發酒瘋說一堆蠢話!」想到就生氣。
「你為了我提早回來嗎?」
「對啊!一口氣連趕十幾份報表後才回得來!」
突然一切在心中的烏雲都散開了,覺得輕飄飄的。
「小覺……」
「你不要講話!這樣臉不會痛嗎?」
「我可不可以親親你?」
謝子覺的動作突然停止。
「什麼?」難以置信。
湊上臉,在謝子覺嘴角輕輕落下一吻,江喻捷甜甜的對他笑著……
「喂——」
這太震驚了。連江喻捷一向有用的甜笑都安撫不了他。捂著嘴角,瞪著江喻捷。
「你如果不討厭我的話,可不可以給我一點點再往前一步的機會?」
邊說著,邊在他捂著唇的手背上又落下一吻。江喻捷有所求的溫潤眼珠,讓謝子覺頓時心跳加速。
江喻捷握住他的手,慢慢拿開……
還殘留著些微血液和瘀青的臉,讓他無法抗拒推開。
兩人的唇輕輕相觸了。
謝子覺抱著頭,覺得自己真的沒救了。
要是自己不為所動也就算了。偏偏心跳得很快,那一瞬間還覺得江喻捷的臉真好看。
事後還覺得,其實還好、不討厭嘛。只是震驚了點。天哪……
自己為什麼就是拿他沒辦法?他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呢?
怎麼也想不透,江喻捷為什麼喜歡自己?
意識到他一步一步的逼進,自己已經快沒有後路可退了……
臉微微發熱。謝子覺悶哼一聲,把臉貼在冰冷的桌上想讓自己冷靜點。
「小覺,你的電話!」
江喻捷在門外大喊。天冷了人就不想動。要是平常,江喻捷會親自走到謝子覺的門前敲門跟他說。
「你也太誇張了吧。」
走到客廳時,謝子覺看到江喻捷整個人裹得跟球一樣,羽毛衣、羊毛圍巾、羊毛手套、毛襪……真是裝備齊全,面前還放著熱茶,就差沒擺個火爐了。冬天,江喻捷比較喜歡待在客廳,因為客廳不知怎地比他的房間暖和。
「我還想冬眠。」江喻捷皺皺臉這麼說。
忍不住笑了一聲,謝子覺才拿起話筒開始講話。
等掛上電話後,江喻捷就拉起他一隻手臂抱住。
「喂……」
「好冷!」抱得更緊。
「冷不會去抱暖爐啊!」
「才不要!我比較想抱小覺!」
「你——」謝子覺不知該怎麼說他。覺得臉又更熱了……
見謝子覺沒有推開自己的想法,江喻捷得寸進尺地轉而抱著他的肩膀,把頭靠在上頭。
「喂喂……」
「靠上來才知道,小覺的肩膀幾乎是平的。」老實說,不太好靠。
「那又怎樣?」
「穿衣服會很好看。」這也是實話。
「……」江喻捷的十句話裡,有七句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回對。乾脆不說話。
兩人都安靜了。謝子覺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開始看了起來。
其實有點無聊,期末考考完了,暫時拋開課本就等著放寒假。沒什麼事要做,無聊,所以任江喻捷這樣對自己這般……曖昧。算是吧。
「我要看飛天小女警,現在有在播。」江喻捷頭還靠在謝子覺肩上對著他這麼說。氣息就輕拂在他的頸上、頰邊……
心跳瞬間急促了起來。
「那是我十一歲的小弟弟在看的。」故作鎮定。
「飛天小女警很好看!」
「我要看這個。」轉到播著財金相關信息的頻道。
「我不要!」江喻捷的音調開始上揚。
「才不管你。」
「我要看飛天小女警!」反正就是不想看財金節目。
「吵死了!電視又不能一人一半!」謝子覺終於受不了的抓著遙控器大叫。
「不然我們一起看……」
「才不要!電視是我開的,你想看剛剛怎麼不開?」
「小覺好無情……」開始吸鼻子。
「假哭是沒有用的。」雖然怕人哭,可是真哭假哭謝子覺還是分得出來的。
「哼。」
「哈哈哈!」得意地回以三聲大笑。完全忘了剛才自己因為對方的氣息而心跳加速。
江喻捷不再說話了。貼得更緊、認份的抱著謝子覺陪他看令自己很想睡的財金節目。算了,只要能抱著謝子覺就好了。
總覺得好像被一團球給抱住似的,很奇怪,謝子覺忍不住扭動身體——
「你穿的跟球一樣。」
「很冷嘛!」
「今天的氣溫十度,還好吧?昨天只有——」
「不要跟我說氣溫!」江喻捷害怕的大叫。光聽就忍不住發抖。謝子覺見狀大笑。
「喂,你自己去買台電視算了。」
突然想起,江喻捷常常和他一起看電視。總不會那麼巧兩人想看的節目都一樣吧?不過這也是說說罷了,要是江喻捷真的買了電視回來,一定會被他罵亂花錢。
轉頭,江喻捷親暱地用額頭輕叩謝子覺的臉,說:「不要,我想和小覺一起看電視!」
心跳又開始變快了,謝子覺深吸口氣忍不住大聲說:「笨蛋!」
江喻捷靠在謝子覺肩上,笑得甜甜。
就是要循序漸進。佐以好聲好氣。
還有絕對的耐心。太過急切不行,躁進是大忌。
要對他極具耐性,不管他脾氣再怎麼壞、說了什麼讓自己也忍不住肝火上升的話,只要平靜相緩的回對,他就會馬上收斂、還會有點手足無措,真可愛。要是對他說一些甜甜的話,馬上就能看到他困惑又羞赧的表情……
就好像初春裡萌芽的幼苗,兩人間開始有那麼點微妙的感覺滋生。
冬天已經過去,開始回暖。這對怕冷的江喻捷來說也許算是好事,但是再也沒有好的借口賴在謝子覺身上真是件可惜的事,他的身體好暖啊……
「江喻捷,」絲毫不知他腦袋裡在想什麼的當事人出聲叫他。「你春假沒有要去哪裡吧?」
「嗯?怎麼了?」
「我要回家。你沒有要去哪的話,這裡就拜託你了。」
「你要『回家』?」一時意會不過來的江喻捷,有點困惑。
「嗯。我好久沒回去了。」連寒假都因為得打工、逢過年又買不到返鄉車票而沒回家。
原來指的是高雄老家。江喻捷垂下了眼,難怪他剛才意會不過來。自己把和謝子覺共租的住處當成是家,那個在高雄、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對他來說反而沒什麼感覺。
「家」啊……
「我可以跟你回去嗎?我春假沒什麼事,待在台北也不知道要幹嘛。」
「跟我回去幹嘛?你回你家啊。」忍不住看了江喻捷一眼,覺得他很奇怪。自己有家幹嘛不回?
「我家又沒人,只有瑪麗亞在家而已。」撇撇嘴低下頭,江喻捷一副覺得無趣的表情。瑪麗亞是他父母僱用了好久的菲傭,久到他們放心讓她看家,不怕她搬空家裡的貴重物品或是脫逃。
江喻捷說的也是。
連大年初三這種應該全家團圓的日子,家裡都可以放空城一個人也不在、父母兄姐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這樣的家也難怪他不想回去。
謝子覺心忍不住抽疼起來。
「好啦,你跟我回去。先說好,晚上你自己回你家睡覺,我家可沒地方讓你睡!」
「耶!謝謝!」高興的抱著謝子覺磨蹭磨蹭。
「走開!」
謝子覺又臉紅了。
回家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能讓一個平常對金錢把關很嚴的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強號火車。而且平常臨大敵還面不改色的他整晚沒睡直到上了火車還很亢奮,像是要去郊遊的小學生。
只要過了一個停靠站就能看到謝子覺興奮的回頭看著月台遠去。看來他是真的很期待回家。
可是江喻捷卻不想。一點也不想。
他的小覺要是回到了家,就不是他的小覺了。他會變成六個小鬼的大哥、別人的乖兒子……
他不喜歡這樣。
好不容易死纏爛打才到了這種階段,連謝子覺的手都不能想牽就牽。昨天對他撒嬌想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就被紅著臉轟走了,要進展到如自己所願還不知到底要多久……
自從謝子覺決定要回家後,感覺上好像對自己冷淡了許多。他是怎麼了?哪裡不高興?他意識到什麼問題了嗎?還是他討厭自己了?
只要謝子覺的態度變冷淡了,江喻捷就會很不安的想「他是不是討厭自己了?」——其實自己也知道自己老是這樣很煩。可是……就是怕呀!
忍不住就這樣陷入了一種無限的鬱悶裡。
謝子覺一點都沒感覺到身旁的人心情不太好,看著腳邊從基隆的李餅店買來要帶回家給家人吃的鳳梨酥,興奮莫名。
他要回家了。馬上就能看到父母和一堆弟妹了。雖然以前在家有時會覺得弟妹很煩、給自己的壓力很大,可是這麼久沒見到他們了,還真想那群整天喳喳叫吵個不停的小鬼們……一想到家人,忍不住嘴角上揚,表情變得溫和……
江喻捷看到心裡覺得更酸了。
自己也能讓他有這種表情的時候嗎?
其實一點自信也沒有。
可惡……
「小覺——」江喻捷身體一歪、把頭用力靠在他的肩膀上。
「幹嘛啊!」謝子覺被嚇了一跳,沒好氣地想推開他。
「你沒有在想我對不對?」
「……你就坐在我旁邊,還想什麼?」忍不住想問他腦袋有沒有問題。
「嗚——」
「早就跟你說過假哭沒用。起來!」
「我想睡覺了。」江喻捷很固執的硬是把頭靠在謝子覺的肩膀上賴著不起來。
「……隨便你。」
在這種算是公共場所的火車廂裡,要是是胡鬧(撒嬌)的賴在他身上,謝子覺一定會把他推開,但要是說想睡了借個肩膀靠一下,他就會忍耐,讓自己繼續賴在他身上,說不定還會幫自己蓋上外套抵擋車廂裡的冷氣。
早就摸清楚謝子覺的個性了。
貼得他好近,感覺到他身體傳來的體溫,好暖好舒服……江喻捷滿意了,閉上眼睛乖乖的,裝睡。
謝子覺把自己的肩膀壓低一點讓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比較好睡,然後,聞到身旁傳來的細微香味,是洗髮精的味道。微香的味道輕搔著鼻陘,莫名的感覺臉有點熱。他拿出外套,動作小心地為身旁看似睡著的江喻捷蓋上。
江喻捷閉著眼偷偷的笑。果然如他所想的,對方真的幫他蓋上外套怕他著涼……
自強號火車已經過了濁水溪向北台灣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