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兔與白馬王子(上) 第八章
    要想通謝子覺的話其實不用花太多時間。因為只要是關於謝子覺的事,江喻捷就一反平常的鈍感,異常敏銳。  

    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後覺得好開心。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地位往前躍進了好大一步,自己不會再是他眼中那個「乖小孩」,而是「朋友」了呢!真的好開心,開心到……在煮晚飯時,拿著菜刀割傷了自己的左手一道。  

    趕快衝到小客廳拿著急救箱要消毒、貼OK繃時,被謝子覺看到了。滴著血的中指,傷口很明顯,看得出來刀子劃下去時的力道不小,謝子覺擔心又拿他沒辦法地說:「你是怎麼搞的?小心一點好不好?」  

    江喻捷只能傻笑,覺得老是讓他看到自己出糗,很不好意思。  

    「吶。」謝子覺拿了OK繃,拆開封裝,適時遞給剛擦完優碘的江喻捷,又在他貼OK繃時,幫他丟掉使用過的棉塊、把優碘收進急救箱裡。  

    「謝謝!」  

    好貼心,謝子覺就是這麼體貼的人。雖然嘴上會聽來好凶的訓著人,可是做出來的動作卻是不合他說的話語的溫柔。  

    「你需不需要幫忙啊?」  

    看著江喻捷貼上OK繃,謝子覺突然這麼說。其實他一直覺得家事都丟給江喻捷一個人做也不對,雖然說自己的右手不方便,但起碼他還有左手啊!不應該什麼事都讓江喻捷一肩擔起才對……  

    江喻捷知道謝子覺又來了。  

    這種話他每隔兩三天就會問一遍。每次江喻捷都很肯定的回答他:「不用啦,我自己來就行了!」——而且還得花上好幾分鐘說服謝子覺乖乖待在一旁讓自己一個人做事就好,最後甚至得使出必殺絕招:招牌可愛微笑——才能讓他乖乖的坐著。  

    謝子覺好像對於自己杵在一旁沒有幫忙而覺得不安、不好意思。江喻捷很心疼他居然有這種想法。他不知道謝子覺什麼時候才會改掉這種會讓他自己很難受的性格?  

    「你不用跟我客氣,」他歪著頭,故意露出在對方眼裡看來很可愛的笑臉說:「我如果需要你幫忙,一定會告訴你的,好嗎?」  

    謝子覺果然傻傻的點了點頭。  

    「好,那我現在要繼續回去炒青椒了,你在這裡乖乖看電視,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  

    蓋上急救箱的蓋子,江喻捷站起身來,又對謝子覺笑著這麼說。  

    「噢……」謝子覺點了頭,很乖。  

    一直到吃完晚飯後,他才驚覺剛剛居然被江喻捷哄了,還被哄得乖乖的,真的很乖。  

    哇咧——每次都這樣!  

    謝子覺的父母來了,開著廂型車載了大包小包的食物和補品給他。  

    一直到現在他們才知道自己的大兒子受傷了。謝子覺不想讓他們操心,本來不想說的,結果不小心卻在定期報平安的電話上掩飾過頭地說:「我的手還好你們不用擔心」—於是被發現了。  

    他們一登門對江喻捷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抱歉」,說打擾到他真是不好意思。江喻捷有點被嚇到,無法承受長者的道歉而往後退了一步。謝子覺也是這樣,覺得「室友並沒有義務要一起陪笑臉招待自己的朋友、容忍別人的打擾,所以每次他的朋友來訪他一定都事先知會,而且愈來愈少帶朋友回家,他說打擾到江喻捷很不好意思。果然是親子。  

    陳惠言在小公寓裡煮了幾鍋補湯,還有幾道很費工夫要花時間細熬慢燉、平常不易吃到的菜。江喻捷在廚房裡跟進跟出地向她學了幾道湯的燉法。在廚房裡熬湯時,她對他說了好幾聲的謝謝,謝謝他照顧受傷行動不便的謝子覺。江喻捷突然感到有點心虛,莫名的心虛。  

    住了一晚後,說一堆小孩子還在家裡不放心,他們又匆匆開車南下了。  

    江喻捷突然好羨慕謝子覺。  

    自己要是受了傷、健康出了什麼問題,戶頭裡應該會匯進很多錢來吧?或許再加上電話裡的關心。不過,父母是不可能為了他從高雄專程北上的。  

    從小就是這樣,雖然生病了會有人帶自己去看病,但父母不會花時間陪在自己身邊。「病好了要多吃一點」、「多加點衣服」這種話也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話說完人就不見了,有時甚至病已經好了好幾天了他們也不知道。  

    他小時候也不覺得怎麼樣,並不會覺得寂寞,或許因為他從小就是這麼長大的,已經習慣了吧。別人家的小朋友有爸爸媽媽陪,他有玩具、電玩和哥哥姐姐過給他的書陪他。同學都羨慕他手頭優渥、要什麼有什麼,所以他也認為自己這樣的情況很好,不需要在同學身上找自己缺乏的東西來欽羨。他就這樣,自己一個人玩著玩具、看著其實並不適合自己年齡層次的科學雜誌、百科全書而長大了。  

    突然的,卻羨慕起了謝子覺。羨慕他的父母會為了他開車北上,羨慕他媽媽會熬湯給他喝,羨慕他的父母給他良好的身教,把他教成體貼、會為別人著想的人……  

    自己的心好像突然空了一個洞。  

    看著謝子覺的背影,好想抱抱他,感覺他身上的溫暖。那一定是會讓自己舒服的閉上眼逸出輕歎的溫暖吧……  

    江喻捷慢慢的走近,停在謝子覺身後,真的好想抱抱他……  

    感覺到背後有人,謝子覺回頭,映入眼裡的是江喻捷難以形容的表情,從未看過。要是燈光再暗一點的話,會很嚇人。  

    「大哥,你這樣不出聲的站在我背後,我會怕。」謝子覺乾笑一聲想要帶過莫名怪異的氣氛。他不知道怎麼了,只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怪異。  

    「為什麼?」繞到謝子覺身旁,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  

    「因為我曾經被人從後面偷襲過。」不好意思說江喻捷剛剛那樣看起來很像恐怖電影裡隨時都會突然冒出的殺人狂,只好隨口掰一個理由。  

    「……是一年前機車大鎖那次嗎?」再次想到那件事,江喻捷還是覺得很抱歉。  

    「不是,是我國中時的事。你想太多了。」用笑聲帶過又開始變沉的氣氛。  

    江喻捷聽了忍不住想,謝子覺的過去真是輝煌。  

    毫不知情的謝子覺用左手把乘著水果的盤子推到江喻捷面前,示意他吃點父母中途在雲林買的西瓜。  

    「水果是我削的。」  

    江喻捷突然這麼說。  

    謝子覺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然後是我端來桌上給你吃的。」低下頭。  

    「我知道。謝謝。」  

    「你剛剛喝的湯是我和你媽媽一起煮的。」  

    謝子覺忍不住笑了,覺得江喻捷好像是乖乖做了好多事、想討賞的小孩。  

    「謝謝、非常感謝。」  

    「小覺……」  

    江喻捷突然轉身抱住謝子覺,把頭擱在他的肩上,滿足的輕歎了一口氣。  

    「喂!」被對方的舉動嚇到,也不習慣被人碰觸,謝子覺動手想要拉開他。  

    「我好羨慕你。」  

    突然的這一句話,讓謝子覺停下動作。  

    「你爸媽真好,我好羨慕。」  

    又一句話,讓他感到有點無措,原本舉起的手又放下,任由對方抱著自己。  

    江喻捷在羨慕自己嗎?看到別人的父母來所以想起自己的父母嗎?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動也不動的任他抱著。如果這能夠安慰江喻捷的話。  

    「小覺……」  

    因為沒有被拒絕,所以得寸進尺地抱得更緊,頭還放在他的肩膀上磨贈,江喻捷覺得好幸福,舒服的呢喃著。他不喜歡謝子覺的朋友叫他「謝哥」、「老大」之類的稱呼,他喜歡叫他「小覺」……  

    謝子覺閉上眼,告訴自己要忍耐。江喻捷平常就會用擁抱之類的肢體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感受,所以他也不認為這樣抱著自己的江喻捷很奇怪,這些他都可以接受,只是——  

    「喂,你……一定要抱那麼緊嗎?」  

    扭動。  

    「小覺抱起來好舒服噢,溫度剛剛好。」  

    「喂!」  

    他早就察覺到自己很奇怪,只是不願意承認。  

    有時候會想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會覺得很疑惑、會滿腦袋問號。現在,雖然還是笨拙的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但是卻開始明白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只是很想對他好、很想看到他開心的樣子而已,就這麼單純。  

    很單純的心情,不過對象就不簡單了。  

    江喻捷看著正用左手小心翼翼剪著指甲的謝子覺,心裡五味雜陳。  

    動作永遠都比腦袋運轉還快,即使理智覺得應該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但江喻捷還是不由自主地動了——  

    靠近,面向謝子覺蹲下,江喻捷說:「我幫你剪吧。」  

    謝子覺抬頭看了他一眼,含糊說了不用,低頭繼續自己笨拙的剪著指甲。  

    江喻捷突然覺得有點生氣。他為什麼要拒絕?要是剪到了指頭肉怎麼辦?他怎麼可以拒絕自己?  

    伸手,趁指甲刀離開他的手指時,按住,想要接手。  

    「我說不用了。」謝子覺有點不自在的說。他很不喜歡跟人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更何況是手指這麼敏感的地方。  

    「不要和我搶指甲刀啦。」江喻捷皮皮的笑了,順勢抽走了指甲刀開始為謝子覺剪起了指甲。  

    謝子覺有點傻眼,搞不清楚江喻捷最近為什麼愈來愈有一種得寸進尺、凌駕在自己之上的感覺?  

    「喂!」  

    很不自在,謝子覺很想抽回自己的手,又礙於江喻捷手上的指甲刀正在動作著而不敢,怕傷到自己也傷到他……  

    江喻捷對他的小小抗拒毫無反應,繼續剪著他的指甲,很小心很專注,動作很慢、很輕柔……  

    沿著對方的指尖稍稍往外一點剪著,剪成弧形,很完美的弧形……他認為那很適合謝子覺個人特有的乾淨利落感。  

    光只是為他剪指甲,江喻捷都覺得很滿足、很幸福……  

    不過謝子覺就不這麼認為了。他一直感到很不自在、很想抽回自己的手。因為還有一件事他很在意——  

    「喂,我告訴你,」他真的覺得很難為情——「我的手很會流汗……」  

    江喻捷恍若未聞,毫無反應,依舊堅持自己的節奏剪著他的指甲。  

    「喂,你有沒有聽到啊」  

    「有啊……」  

    江喻捷終於停下了動作,抬頭看著謝子覺,有點困惑,說:「那又怎麼樣?」  

    謝子覺傻住,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的手很容易流汗,加上現在又是夏天,一定會弄濕江喻捷的手。而且汗干了以後他的手還會黏黏的,說不定他會覺得很不舒服、甚至噁心……對此謝子覺感到很不好意思,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很少主動去碰觸別人的原因。沒有這種問題的人應該很難體會他的心情吧。  

    「流汗的話,擦一擦就好了啊,你要衛生紙嗎?」江喻捷轉過身去抽了一張面紙要遞給他,完全不懂對方的心情。  

    「重點不在這裡……」收下面紙,謝子覺有口難言。  

    江喻捷困惑的偏著頭看著眼前的人,無法理解。  

    相對無言。謝子覺不可能開口說出他的自卑感。他不明說,江喻捷又真不明白,兩人就這麼對看了幾秒,然後江喻捷無語地低下頭又剪起了指甲。  

    他知道,謝子覺要是不想說,就真的怎麼也不會說,還是乖乖的繼續為他剪指甲吧。  

    謝子覺又開始不安份地想抽回手了,江喻捷頭也不抬地說:「你再這樣,我就要問你為什麼在意手流汗的事哦!」  

    好幼稚的恐嚇,不過的確抵到了謝子覺的弱點處,讓他怔了一下。江喻捷又說:「所以啊,乖乖的,再一下下就剪好了。」  

    根本是在哄小孩。謝子覺愣住了,不敢相信江喻捷這樣對自己說話。完全忘了才幾秒前自己還想把手抽回來的事,沉浸在江喻捷居然這樣哄自己的衝擊裡,忘記要抗拒的「乖乖」讓對方為他剪完指甲。  

    江喻捷輕握著謝子覺微濕的手,汗水的濕黏感只是不幹,並不會覺得反胃。只為他剪著指甲也覺得很快樂,江喻捷到底還是不懂謝子覺對於「手會流汗」這事到底在在意什麼?  

    只是朦朧的,心裡有個底,他早就抽不了身了。  

    為謝子覺剪完指甲,莫名的感覺一直堆積在心口。莫名的感覺……無法用有條理的言語表達的感覺,滿滿的充塞整個腦袋。  

    和謝子覺相處時,諸如此類無法名之的感覺太多,他卻一直沒有去正視面對。雖然有時會思考,把很多和謝子覺相處時的事情拿出來回想一遍,可是總是沒有結論。就好像放了一部片子來看,卻總是在結局前十分鐘就按了stop鍵不看了。  

    或許江喻捷是因為不敢想,或許是因為真的想不出個什麼結論來……總之,stop鍵總是每次都被按下,於是他一直在將明卻未明前無限迴圈。  

    不過也許是日子過得太悠閒了,也可能是他自己受不了了這種不清不楚,那天為謝子覺剪完指甲後,他一人想了好久、疑惑好久,又自問自答了好久……  

    然後,雖然自己也覺得很驚訝,可是無法否認——  

    他的確喜歡謝子覺。  

    喜歡他,想要對他好的心情從來就沒有變,然後膨脹成一種凡事都想為他做好、想要把他照顧的無微不至……到最後,甚至有想強迫他全盤接收、不得拒絕的心態。  

    總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居然會喜歡上謝子覺。  

    然後,江喻捷認為自己一定是瘋了。因為對於自己喜歡上謝子覺的事居然能接受,反而開始在煩惱的是要怎麼讓他也喜歡自己?  

    認清自己的感情後,其實也很受衝擊,覺得很恐懼、有點排斥……他喜歡的對象居然是個比自己高(兩公分),真發起脾氣來比自己還凶狠、自己在肢體上絕對制服不了的人。貨真價實的男性啊……  

    可是他不想否定自己的感情。也不想否認謝子覺是個好人,值得人疼愛的好人。而且真想清楚了、知道自己對謝子覺是這樣的感情後,覺得懸浮著踏不到地的心情都安穩了下來,不會再覺得不安、浮躁、惶恐了。  

    所以……  

    眼睛一閉,跳下去吧。反正他已經深陷泥沼抽不開身了,連要怎麼掙扎都不知道。  

    早晨六點,沒有謝子覺的陪伴,自己繞著小公園周邊晨跑著的江喻捷,突然覺得眼前的景物模糊得讓自己頭暈。  

    認清了自己的感情,可是他看不清未來將如何……  

    謝子覺右手臂上的石膏終於可以拆下來了。趕在開學前進醫院把讓他不方便了兩個多月的東西卸下,感覺好輕鬆。  

    「哈哈哈——石膏打掉了!太高興了!」  

    走出醫院,在大門口前謝子覺快樂的甩甩右手,大笑了三聲。  

    江喻捷也陪著笑,不過表情有點扭曲。覺得在醫院門口這樣真是有點丟臉,但又拿身旁這個突然幼稚了不少的大孩子沒辦法。依謝子覺的個性,平常應該不會這樣的,可見他有多討厭裹在右手上的石膏。  

    遞過一頂安全帽給謝子覺,牽出機車時對他說:「回家後,我幫你按摩。」  

    「什麼?」  

    「你的手啊,要按摩。因為包了兩個多月的石膏,皮膚角質、污垢堆積太多,所以回家後要用溫水泡,擦乳液按摩。」  

    「噢……是這樣嗎?」  

    「是啊,剛剛醫生有說啊。」  

    謝子覺聽了,不好意思的笑笑,「好像有吧……我太興奮了,不記得了。」  

    江喻捷無邪的對他微笑,心裡浮出條惡魔尾巴。  

    醫生是有說右臂要注意,因為長期的裹石膏,皮膚堆積了許多污垢相角質廢物無法清潔掉,所以暫時不可以用太刺激的清潔品或膏藥接觸皮膚,不過醫生根本就沒說要「按摩」。  

    謝子覺完全不疑有他,戴上安全帽準備坐上機車。突然又想到自己已經拆了石膏了,好想騎機車,不想坐在後座……  

    「我要騎。」  

    「什麼?」已經發動機車的江喻捷茫然看著興奮地指著機車手把的謝子覺。  

    「我要騎!好久沒騎了。」  

    蹙眉,江喻捷沒想到他會這麼要求。  

    不想把主控權交給謝子覺。想要他乖乖的坐在自己後頭。不想再看到他挺在自己前面、只能看著他的背影……  

    江喻捷猛然驚覺——自己想要控制謝子覺。  

    「喂?你傻了嗎?」  

    「……沒有。給你騎。」  

    快快的下了車,把機車手把交給謝子覺,江喻捷坐到後座。深吸了一口氣,恐懼一絲絲滑進心裡……  

    自己喜歡他的心態,已經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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