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堇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懼中,剛剛經歷一場生死浩劫的她,撐著發軟的膝蓋衝進客棧的食堂。
她倉皇失措地搜尋北璇的僕人,見他們還在用餐,立刻連忙跑上前。
宏叔望見她慘白的臉龐,疑惑地問道:「出了什麼事嗎,江姑娘?」
江堇以顫抖的唇,努力擠出聲音。「北璇,是北璇……」
「公子怎麼了?!」宏叔倏地站起,緊張追問她。
「我們被刺客攻擊,北璇他受傷了!」
「什麼?!」
眾隨從驚覺事態嚴重,紛紛放下筷子站起身。
江堇心慌意亂地道:「你們快去救他,再晚就來不及了!」
隨從們立即抽身奔出,但當他們十萬火急地趕到時,只見現場除了地上殘留的血跡外,已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宏叔當機立斷。「快追!」
情勢危急,數名隨從急步衝往馬廄,抓了韁繩各自翻身上馬,以腳跟急踢馬腹,馭馬衝出。
宏叔與江堇尾隨在後,趕到馬廄策馬追出。
「駕!」
她將身子彎得很低,讓駿馬一路疾馳。
晴朗的天氣忽而昏天暗地下來,厚重的雲層壓得人無法喘息,江堇一心一意尋找北璇,種種恐怖的假想幾乎令她無法喘息,耳畔只聞紛杳的馬蹄聲,以及躁動如雷的心跳聲。
「有血跡!」
驚鴻一瞥間,隨從發現地上清晰的血跡。
「追!」
「駕!」
馬匹踏過水窪,濺起四散的水花,眾人十萬火急地循著血跡追逐,駕馭著快馬馳騁於鄉間,穿過整片翠木林,他們就快追上目標——
「駕!」豁
兩方人馬的身影像陳疾風般地,一路朝郊野方向馳騁而去。
賊頭子張五,不時轉頭望向後方,見北璇的人越追越緊,不免緊張地對自己的手下縱聲高喊
「騎快點!他們追來了!」
手下咬緊牙關,「喝」的一聲,用力側踢馬腹。
馬匹一路往前衝,冀望將追兵甩掉,但他們很快的便發現事與願違,後方的追兵非但沒被甩開,反而加快衝刺,轉瞬之間又拉近了距離。
他們被逼得汗流浹背,背脊涼透了一大半。
「張五,怎麼辦?沒辦法甩掉啊!」
「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這樣下去,毫無勝算!」
張五粗野地咒罵。「我知道!」
被綁來的北璇,雙手反綁地受制於賊頭子的馬上,聽到他們的對話,索性涼涼地笑諷道:「原來你們很清楚自己的能耐,既然如此,還是乖乖把我放了吧!」
「少噦嗦!」
北璇好不容易落人他們手中,玲瓏玉沒到手前,他們若放棄了,怎麼回去向主子交代?
「駕!」
他們再次加快馬匹的速度,沿著小湖邊奔逃,過了湖之後便是一座大林子,林子裡籠罩著一層霧氣,霧氣潮濕而厚重。
本以為藉著地利得以順利逃脫,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林子一過,霍地映人眼簾的竟是一片殘裂的大斷崖,迎面刮來刺骨寒風。
「停——」
賊人及時勒住馬匹。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他們沒想到追兵的速度會如此快。
此時,一陣馬匹嘶鳴聲傳來,他們猛一回頭,一把氣勢萬鈞的大刀猝不及防劃過空中狠勁劈下。
張五險險避開攻擊,心有餘悸,一個不慎,直接由馬背翻落地面。但也好在他快這麼一著,否則項上人頭早落地。
北璇的人馬冷著眸色,已然趕至!
張五等人怒目相向,自知已逃無可逃,猛一旋身,忽地跳起拔刀擊向來者,兩方人馬頓時纏鬥不休,打得不可開交。
另一方面,北璇見機不可失,忍著傷口的痛楚,毅然決然地讓自己跌落地面。只是,身體直衝地面時的力道直震胸前的刀傷,仍讓他咬牙皺起眉頭。
江堇見狀,快速地翻身下馬,扶起他聲音顫啞地問:「你要不要緊?傷得重不重?」
他胸前的那片血跡令她的心幾乎從胸口蹦出。
「沒事……」
江重見他的傷口仍在出血,連忙從腰際掏出一條帕子壓在他的傷口上。此刻,她的心裡早已被一波接著一波的激動淹沒,迷失在他捨身相救的舉動裡。
要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擋下那一劍,需要何其大的勇氣,除了他,有誰做得到呢?有誰願意為她,命都不要了呢?
低著頭看著他,忽然之間,她對自己過去批評過他的話悔恨不已,她不該用話刺傷他的!
另一方面,張五這一方的人在北璇隨從的凌厲攻擊下,數次交戰,已漸漸感到招架不住,敗戰下來。
「啊——」
忽而一聲慘叫,當中一名刺客被刺中腹部,頹然倒臥在地,當場喪命。
隨從們乘勝追擊,一陣搏鬥後,再度殺了另外兩名男子。
情勢至此急轉直下,現場就剩張五苟延殘喘。
張五見大勢已去,凶多吉少,眼神忽而一銳,瞥向江堇,認定她懷中的北璇無力反抗,於是在眾人反應過來前,猝地一個箭步奔向江堇身側,一把抓住她作為挾持。
「不要過來,誰敢動一下,我就和她同歸於盡!」
眾人兩眼大睜,但最令人震驚的,莫過於他從懷中掏出的火藥及火石。
若他擊亮手中的火石,點燃引線,江堇勢必會與他一同炸得粉身碎骨!
江堇出聲叫道:「不要管我,你們動手吧!」
「臭婆娘!給我乖乖閉嘴!」張五憤怒地恐嚇,眸子蒙上一層寒冰。
北璇兩眼燃起怒火,憤而警告。「快放了她,你逃不了的!」
「就算逃不了,也要拖個人一起去見閻羅王!」
北璇蹙起眉心,吸進一口氣,突然間,忽以閃電般的速度衝向張五。
攻擊來得太快,大勢已去,張五在被他以拳擊中胸膛的一瞬間,倏地點燃火藥引線。
北璇發出一聲激吼,毫不考慮地伸手捆住他腰際,兩眼射出寒光,奮力推著他與他一起躍下斷崖。
「北璇!」
「公子!」
轟——一聲,火藥爆發,強大的威力令整座山為之震盪。
宏叔一顆心直速下墜。
江堇霎時間呆了,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她的意識一瞬間全部停擺,臉色轉白,待她跪下雙腿,瞪著煙霧瀰漫的崖下時,已是淚流滿面,只能摧心地吶喊著——
「北璇——」
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隨風傳來,不到一晌,便傳來聲音問:「客棧的人報官說有人遭挾持,真有其事嗎?還有剛才的爆炸聲是怎麼回事?」
江堇聞聲轉頭,看到眼前的人時,她一剎那間驚愕不已。「爹?!」
騎馬佇立在一群官兵前方的人正是江老爺。
江老爺訝異地迎視自己的女兒。「莫兒?」
在他開口前,江堇已搶先搖頭乞求。「不,我不能跟你回去……我不能跟你回去……」
江老爺臉色嚴肅,抬高下巴道:「來人,護送小姐回府!」
兩名部屬立刻上前拿人。
「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北璇——」
瀟瀟風中,只聽聞到江堇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江府
黃氏繃著臉,眼神鄙夷,硬是從鼻孔擠出話——
「我拜託你行行好,可以嗎?」她對著江堇刻薄罵道。「把大家耍得團團轉,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江堇被強迫帶回江府後,便教江老爺及黃氏給逼坐在正廳的扶手椅內。而自始至終,黃氏都板著一張臭臉,冷淡而不留情地數落她的不是。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任性,把兩個下人害得多慘?他們必須擔負起把你搞丟的責任,四處打聽你的消息。怕你在山上被毒蛇猛獸吃了,還必須三不五時地往山上去找你。你啊,死性難改,自小就是一個麻煩精!」
「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還要把我帶回來?為什麼不乾脆就讓我在外面自生自滅?」
江堇眼眶含著眼淚,惱火地頂撞,迎視黃氏的眼神尤其充滿敵意。
她心急如焚,北璇墜落懸崖生死未卜,她一心一意想趕下崖底察看情況,但她爹卻執意將地帶回,任憑她淚如雨下地苦苦哀求,就是不肯讓她與北璇的隨從一起下崖救人!
他們是將她帶回來了,但帶回來的目的沒想到只為了冷嘲熱諷!
她含恨的目光猛然迎上黃氏的眼神,黃氏被她的眼神嚇到,心裡既不甘、又惱火,但更怕上一分,於是馬上找上自己的靠山——
「老爺,你看見沒?她的眼神多恐怖啊!你若繼續讓她目無尊長下去,恐怕再過不久,她就要騎到你頭上撒野了!到了那時候,肯定就印證了半仙的話!」
她十分懂得玩心理戰術。
江老爺果真立刻中計,大聲責備。「莫兒,你太令為父的失望了,你二娘再怎麼說也都是你的長輩,不容你目無尊長!」
「讓我走。」江堇突然道,露出固執目光。
「我在跟你說話,你這是什麼態度?」
「讓我走!」
她揚高音調,激動地想從椅中站起,卻被看守一旁的兩名僕人以粗重的力道按回椅中,將她牢牢囚困住。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她淒厲地高喊,拚命要掙脫,但就是動不了,甩不開他們的鉗制。她氣不過,索性放聲咆哮——
「你何嘗不也失德自私!」
一陣兇惡的指控,令江老爺當場瞪大雙眼,震驚得無以復加。「你說什麼?!」他的脾氣爆發了。
「將親生女兒棄之如敝屐,就是失德;為了一己之私,不惜糟蹋親生女兒的人,就是自私!」他已經不認她這女兒,她又何必當他是爹?「半仙說錯了,不是我讓你身敗名裂,而是你讓我淒慘度日!你的自私、無情總有一天會流傳出去,為人所詬病!」
「你有膽再說一遍!」江老爺破口大罵。
「讓我走,我沒你這種爹。」
啪——
江老爺一巴掌倏地摑下,轟得江堇臉頰印上五指掌印。
「你沒我這個爹,我也沒你這個女兒!來人,把她關進自己的房間,明天天一亮,就將她送往尼姑庵,我江府不需要她這種逆女存在!」
哼一聲,江老爺悻悻然地甩袖而去。
兩名僕人亦在同時架起江堇,硬是將她往內院拖去。
江堇不甘地大喊:「讓我走!我要去找北璇!讓我走!」
她淒楚地哭喊著,不斷地掙扎,卻始終無法掙得任何脫困的機會。
「讓我走——」
事情已成定局,就算江堇萬般不願意,次日仍是被架上馬車,隨著車輪的轉動,被越送越遠。
上次護送她的僕人這次又同行,知道她心事重重,主動提及江老爺今早的指示。
「小姐,若你在為掉下懸崖的那名公子擔心,那麼你大可放心。老爺今早巳派人協助搜尋,相信不久之後,那名公子便會化險為夷。」
他並不清楚對方的身份,但衝著老爺謹慎的態度,多少猜得到對方必定非富即貴。
江堇渾身一震,視線連忙轉至他的臉上。
「你說的是真的?」她著急地問,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爹真的有派人去找他嗎?」
「千真萬確,老爺天一亮,便立刻派出所有人力去協助搜尋,完全不敢掉以輕心,人手又多,一定找得到!」
「是啊,一定能找到……」
江堇顫著嘴唇喃喃應和著,累積了一晚上的擔憂、心煩,似乎因為他的一句話瞬間寬慰了不少。
將視線移往窗外,看見馬車已經越走越遠了,她才剛揚起的心情立刻又跟著滑人谷底。
北璇一再對她捨命相救,在她的心裡已經造成了極大的震撼,她不禁怨起那些不實的謠言,讓她對他產生誤解,致使他們之間莫名其妙地築起一道牆,隔開了他們的世界。
事實上,為了救她,他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這樣的人如果還不算是摯情鐵漢,天底下也無有心人了。
直到這時候,江堇才發現自己的膽怯是毫無道理的,她悄悄地做了一個決定。如果能再見他一面,這一次她一定要告訴他她願意回應他的感情,只希望一切都不會太晚。
不會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