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一個日炎普照的艷陽天。
禮親王府籠罩在一片低沉的氣氛當中,第一重院落中靜寂無聲,除了忽而吹起的風 沙,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響。
流夢閨房中央的桌面上,此時擺放了無數的醫療工具,一根根長短不齊,針灸用的 銀針就這麼觸目驚心的攤放在藥箱前。
來來往往的下人們,依照主子吩咐,忙碌地準備著清水、干布、火,雖然個個口頭 上並未討論什麼,但不約而同的想法是──希望這群大夫能救醒格格。
禮親王、福晉、吉夢、祥德,早在一個時刻之前便在房廳中等待。
而因「無身可歸」、「也不知如何歸起」的流夢,在得知今天就是關鍵的日子後, 也跟著大家回到自己的身體旁邊,再一次?不可預知的未來命運擔心不已。
「老爺,淳親王府的歌玄貝勒又來拜訪王爺了。」下人稟報。
「快請吧,他是老夫的好友,也很關心流夢的情況。」
「是。」下人一領命,立刻匆匆離去。
吉夢聽到歌玄這個敏感的人物到來,當場翻了一個大白眼。
關心,她看他是最近太閒了,來看戲的吧!
她還是很在意自己曾遭他侍衛拒絕的窩囊事,以致「恨屋及烏」。
衣著尊貴高雅的歌玄進門後,眾人沒再對他多說什麼,福晉按捺不住緊張的心情, 已著急地說:「太醫們,你們快開始吧!」
「好的,福晉,那我們就開始了。」
「請。」
「請!」
幾位德高望重的醫者紛紛挽起袖子?流夢把脈,時而皺眉、時而搖頭、時而交頭接 耳的討論不休,在他們看來,流夢除了頭上三、四個撞出的包外,並無其他不適的症狀 ,再者脈象亦十分調和,應該非常健康,不應該怎麼叫也叫不醒,完全沒有甦醒過來的 ?像。
眾人搖頭晃腦了一陣子之後,決定以最安全的方法──針灸──替她治療看看,替 她打通一些穴道,或許將有驚人的效果也不一定。
太醫們沒再浪費任何時間,挽起流夢手臂的袖子,立即以熟練的技巧將火烤過的針 緩緩扎進她的皮膚中,扎完一道是一道,看得出來他們十分用心,但效果卻不彰。
流夢「一樣好好」站在他們身旁,全身上下不痛不癢,除了因為看他們這樣對待自 己的身體,看得心驚膽戰外,一點感覺也沒有。
「太醫,流夢到底有沒有救?」吉夢出聲問。
太醫們露出苦惱的表情。「我們已經很努力了,但是格格一點症狀也沒有,身體健 康得很,反而讓我們無從下手。」
「看來針灸的方式,對她一樣無效。」
「諸位太醫,你們不如試試其他方法吧,總會有可行的。」禮親王道。
「要不然我們開幾帖藥方子,煎成藥之後,按時讓格格服用,希望會有轉機。」
「就這樣?不會吧?!」流夢吃驚地道。
「至於流夢格格頭上的包,給她擦些跌打損傷的藥膏就成了。」其中一名大夫說, 依言從醫箱中拿出一瓶小藥擱在桌上。
流夢一看,心涼了一截。這種藥王府裡多得是,用得著他途嗎?
看來這次康復的機會,很渺茫了……流夢黯然神傷地滑坐在床畔,覺得自己的前景 一片灰暗。
此時,歌玄笑容頗深地走近床邊,若有所思地把玩一根紮在手臂處的針,喃喃低語 的說:「太醫,你們扎的儘是些無關痛癢的穴道,效果當然不佳。要是我嘛,就會將注 意力放在她的頭部。」說罷,突然抽出長針。
「歌玄貝勒!」福晉嚇得喊出聲。
一?那間,她還以為他真要依言對她的女兒亂扎一通。她曉得歌玄貝勒博學多聞, 精通天文地理,但她可從來沒聽說他醫術也行。
「福晉放心,這些東西我不懂,不會亂來。」
「就是不懂才危險……」福晉喃喃而語。
歌玄漾起一絲笑意,將針還給太醫的同時,不由分說的拉住太醫的手,一徑移至流 夢頭頂的百會穴。「太醫,這個穴道可扎與否?」
太醫屏息。「可……可,但百會穴一般是醫治頭痛的症狀,與格格的情況不符,不 扎也罷。」穴道也不是亂扎就可以的。
他微微一笑,漠然的說:「我想也是。除了百會穴外,」
他輕輕扭轉流夢的頭部,露出白哲的後頸部分。「除了百會穴外,在這個地方,似 乎還有個天柱穴,一樣有類似的功效。能扎與否?」
「不……不扎也罷。」
「每個都作罷,那能扎什麼呢?」緩緩吐出一口氣,在他微笑以對太醫時,他忽而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長針分別刺入流夢頭部百會、天柱、風池、曲池等等集中於頭 部的穴道。
太醫們見狀,下巴差點沒當場掉下來,立即後退兩大步不止。
「歌玄貝勒!」流夢驚呼出聲,不敢相信自己一顆好好的頭,竟在轉眼間硬生生被 紮成一顆刺螺頭,少說十多根針。
「你……你這是在幹什麼?!」福晉及王爺異口同聲地大叫。
歌玄哦的一聲,語調平淡地說:「我只是以淺薄的知識,試想將這些千奇百怪的頭 部穴道一起扎進去的話,流夢格格會不會突然痛醒過來?」
「你開什麼玩笑,你可能整死我耶……」看著歌玄瘋狂的舉動,流夢不禁傻眼,外 加臉色鐵青。只是話還在舌尖,倏地,整個人便莫名的腳步跟路起來,眼前的一切突然 間變得好刺眼,流夢懷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因為她的頭好暈。
她感覺此刻的現象並非好預兆。
「額娘!阿瑪!你們快看,流夢不對勁!」此時吉夢突然出聲,指著床上的人失聲 尖叫。
「我的天啊!怎麼會這樣?」室內的人個個大驚失色。
「流夢!流夢!」此時,祥德也衝到床邊,不斷以手擦拭那些由流夢嘴角溢流出的 鮮血。
在流夢尚有意識之前,她僅以剩下的一點力道吃力地想看清自己的身體到底起了什 麼變化。然當她回望之際,不斷由身體抽離的力量卻令她昏迷過去。
就在那一?那間,她清楚看見自己的臉龐慘白如紙,從她嘴角逸出的鮮血就像一條 停不住的溪流,不斷地冒出鮮血,捺過臉頰,滑過耳畔,滴落在床板上……而無垠的黑 暗亦在霎時包圍了她、淹沒了她……「流夢!天啊!我的女兒!流夢!」
「太醫你們快替她看看!太醫」
「歌玄貝勒,你究竟是何居心,為什麼要這樣加害我的女兒?」
「歌玄貝勒……」
對流夢而言,她眼睛四周的光芒越來越暗、越來越深,而他們慌亂的吵嚷聲也越來 越遠,直到她的世界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然後一切歸於平靜,就像秋風掃落葉般,呼嘯一片,落葉飄搖,但靜謐悠然……? ??
炎熱的夏天過去了,時節正值十五中秋的涼爽天候。
以往,在這樣的佳節,官場中人勢必舉辦聚會,宴請親朋好友到府一聚。禮親王府 當然不能免俗,天色剛亮,整座宅子便活絡了起來,有人忙著整理屋內屋外,有人忙著 準備茶水點心,鬧烘烘的,熱鬧非凡。
近午時分,賓客陸續抵達。
放眼望去女眷雲集,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爭奇鬥艷。有的?表現出乖巧、嫻雅有 氣質的模樣,即便簇擁女性長輩,牽著老人家的手在花園裡閒逛賞花;有的則盡興多了 ,幾個金蘭姐妹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聊得不亦樂乎。但她們十分知道分寸,畢竟這 不是她們的私人聚會,就算想放肆也得把持住自己,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在外人面前 怎樣也得留一個好印象。
「喂,看見沒有,看見沒有,我早說左大人的大公子對我有意思,只消我和他同時 出現在一個場合,一有機會他就偷瞄我,你們看他現在看得多著迷啊,嘻!」
女眷中一名略帶稚氣的格格,以帕掩嘴竊笑不已地向姐妹們現著,被人追求的虛榮 心畢竟令人愉快。
與她們待在一起的流夢聞言,馬上朝池塘邊的涼亭望去,她當然曉得小格格口中的 公子是何許人也,不過卻不覺得他在偷偷張望她,反而以為他是對她身邊回山貝子家的 靜格格笑。
但她不認為自己有必要站出來反駁她的話,她已經很習慣當最佳的聽?,別人講什 麼說什麼,她靜靜聽著就好了,那也是一種樂趣。
「耶!對耶,對耶,你看我們一起望向他們那邊,他立刻紅著臉轉開,靦腆極了, 好可愛!」旁邊的格格們,笑盈盈地搭腔。「唉,可惜歌玄貝勒沒來,否則現在瞪大兩 只瞳鈴眼拚命偷瞧別人的人,就是我啦!」
有位格格索性不諱言地開起自己的玩笑,逗得大家笑得花枝亂顫。
流夢也被她逗笑。
「??,要是歌玄貝勒今天也來了,那瞪大兩隻眼睛瞧著他看的人就不止你一個人 了!」
「是啊,至少,我肯定自己也會跟著做。」坐在池畔大石頭邊的紅衣格格笑道,以 帕子插了煽風,想起什麼又說:「不過就算他沒來,我也能自得其樂,畢竟禮親王爺的 交遊廣闊,每每一宴客,來的人不是帥才子就是俊英雄,看得我眼花撩亂,樂不可支。 」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樣想,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嘛!」
一位個性活潑的格格格格笑的搭腔。「你們看,左邊那一個,中邊那兩個,右邊那 一個,我都覺得不錯,我喜歡有書卷氣息的公子。」
包括流夢在內,一票女娃兒馬上轉頭確認對方。
「不不不,我倒喜歡後面聚在一起的那三個,我偏好體格健壯的壯漢子,看起來比 較有安全感。」
「那坐在石桌前搖扇子的那一個,你們覺得怎麼樣?」流夢忍不住插嘴問,引領而 望的脖子拉得可長了。
「那個啊……」大家蹙眉思索。「我剛剛就注意到了,長得是挺俊氣的沒錯,不過 看起來沒什麼特色。」個個扁嘴搖起頭。「不喜歡,不適合我們!」
「還有啊,我們聽說他好像是遠從西安來的將軍,一想那可是鳥不生蛋,烏龜不靠 岸的內陸,我們就對他敬而遠之。」
「流夢,你要對他有興趣,我們支持你,絕對、絕對不會跟你搶的!」
「是啊,是啊……」
流夢不再多話,陡地由池塘這邊望向池塘那一邊。
在那裡──完美如一尊雕像,一?眼一舉手總器宇軒昂的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 裡瞅著她,嘴角勾勒出的,自始至終是一抹淺淺的笑。
相對於這邊女人們的評頭論足,對岸一票子男人的評論,也未必客氣到哪去。他們 也懂得搜索美女的身影,也懂得品賞女人的性情、禮儀。
「穆王府的小格格還是一樣聒噪,有她在的地方簡直就像市集一樣。」
「可不是嗎?比起她來,我倒覺得她的幾位姐姐可人多了。可惜的是,只要我一接 近她們,那個小格格便黏過來,讓人很傷腦筋。」
「欽,此言差矣,或許人家對你有好感也說不定。」
「不了,我對小孩子沒興趣。」
「你們在這裡說了這麼多,敝人的心思始終未曾變過……」
幾名熟悉的公子異口同聲打斷他。「吉夢格格嘛,已經不是消息了。無奈到現在還 不見她的芳蹤,不曉得是不是病了,否則依這樣的場合,照理說,她早應該出現,且獨 領風騷地穿梭在賓客間。」
眾人聞言,欣然點頭同意。
「希望她快點出現。」
祥德側過身,假裝無意的問起。「她姐姐在,不是嗎?」
「不行,不行,流夢格格怎麼比得上吉夢格格呢?」立刻有人反駁。「你是從外地 來的,所以不清楚她們的事。」
「哦?什麼事?」
「流夢格格和吉夢格格自從到了適婚年齡,上王府提婚的全是?吉夢格格而來,流 夢格格一件也沒有,就連前一陣華順王府的都奇,目標也是吉夢格格!」
「是啊,拿你來說好了,」有人舉例說明。「如果那位平庸的流夢格格突然跑來告 訴你說她要嫁你?妻,你願意嗎?」
「我?」祥德以醇厚的嗓音問了一句。
「對,你願意嗎?」
「我啊……哈哈……」他輕狂的笑了起來,不作回答,僅僅一臉神秘的起身揚長而 去。他獨自在樹林裡漫步的身影,最後與從另一邊閒閒蕩過來的流夢並肩走在一起。
「原來,你的行情真的不太好。」流夢盯著自己的腳步細細地開口。
「你的也不樂觀。」
「我們兩個真糟。」
「可不是。」他低沉的笑應,悠閒地欣賞沿路風景。「現在肯讓我正式向王爺提婚 了嗎?」
「阿瑪和額娘現在很忙,才沒空聽你講這些兒女情長的事呢!」雖然喜歡他,但她 仍不免臉紅的推拒著。她若在這種非常時候一口答應,那才奇怪呢!
「是嗎?那我進屋等他們,直到他們有空,總可以了吧?」
「隨便你!」她佯裝撇開頭,說得事不關己。
女孩子,畢竟比較忸怩作態。
正廳已到,他風度翩翩的讓進。「你請進。」
「哦。」
這可是她家啊,他表現得居然比她更泰若自然?這傢伙!
她見怪歸見怪,依然小心翼翼地跨進廳內,緊接著她猛一? 頭,眼前大變的景致,突地令她叫出來──「阿──阿瑪這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