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中環金鐘道上最出名的,莫過於「太古廣場」。
香港的廣場有大、有小、有空間寬敞明亮、有建築物線條設計流暢等,都是著名的購物廣場。
而這座太古廣場,它的特色則是愈高愈昂貴,層次分類鮮明,每一樓層都是同類型的商店。
比如,二樓跟三樓,就是以高級精品為主,像Carrier、Bally、Gianni Versace啦等等,這些名牌商品,就聚集在這裡。
至於一樓及地下樓面,則看中了青少年流行的主流商品,Bossini、U2、Esprit等,就在此設櫃。
當然,這裡的品牌尚輸給中環德輔道中的「置地廣場」,但是因為西武百貨及連卡佛百貨在此設有賣場,所以商品仍一應俱全……
舒晨光將手中冒煙的熱咖啡移到唇邊,徐徐喝了一口,發覺自己托著腮幫子的右手有微微酸痛,於是換了一下站姿——不再維持上半身趴在櫃子上,拿微翹的屁股對準茶水休息室門口而改挺直腰站著,但目光依然投注在巍巍聳立的建築物上。
她會對太古廣場如此清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工作的地方就在它隔壁——富榮飯店。
她是五星級富榮飯店的電梯小姐,況且在飯店待了都快一年了,想不清楚也難。
「舒小姐,在休息啊,我進來收個垃圾,沒打擾到你吧?」
舒晨光聽見有人進來,立刻轉過身去漾開和善的笑容,活力十足的說:
「不會,你忙你的,我馬上喝完了。」
進來的老婦是打掃飯店的張媽媽。
張媽媽的年紀大概五、六十歲了,有二個兒子、一個女兒,全是會讀書的好孩子,個個都是大學生。
不過,他們全到國外留學去了,因此家裡就剩他們一對老夫妻和一疊孩子幼時的照片,供他們想念孩子時,拿出來翻閱看看。
「不急,不急,你慢慢喝,要是燙著了,就不好了。」張媽媽彎下腰去整理垃圾,幾張掉出桶外的廢紙,讓她必須將腰彎得更低些。
「我幫你好了。」舒晨光搶著做,她就是同情心氾濫。
「謝謝。」張媽媽笑得合不攏嘴。
「不客氣。」
「晨光,你還在這裡鬼混!」背後一個聲音赫然傳來。
「咦?表姊?!」她驀地轉頭看。
「喂,小姐,今天是老闆考核的日子,飯店上上下下哪一個不是使盡渾身解數、極力在老闆面前表現一番,像你這芝麻綠豆般的小職員,還敢在這裡混水摸魚!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舒晨光的表姊,鍾如君,沒好氣的杵在門口,甩著蓮花指,以悅耳動聽的嗓音嗔嚷著。
鍾如君是標準的美人胚子,臉蛋細緻美艷,身段玲瓏有致,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追求她的人永遠在她背後大排長龍。
不過,美麗的女人總「訂」得早,半年前便被人訂走了,現在就等世紀末的一場大婚禮,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與表姊比起來,自己如洗衣板般的身材,在男人間就吃虧多了!
舒晨光輕揚眉毛,微笑地想。
哪!從她懂得談戀愛以來,談過的戀情,扳指一數,就那麼少少的三次,而且每次維持不到一年。
現在她也二十三歲了,仍是小姑獨處,生活沒有重心,煩人的事倒是一堆。
等鍾如君囉哩囉嗦念了一長串後,舒晨光才說:「就因為我是個芝麻綠豆的小職員,所以不出去也沒關係,反正沒人會注意到我的。」
唉,人家的嗓音是柔美又好聽,瞧她平淡無奇的聲音一開口,就像青春期尚未發育完全的小女孩在講話,咿咿呀呀,沒有絲毫魅力可言。
「你可別害我,你是我介紹進來的,你出問題,我好不到哪去。」
話才說著,鍾如君已不由分說地拖走她。
「你啊,就是粗心大意,難怪在職場上闖不出名堂,連續幾個工作下來,全被莫名其妙地炒魷魚。你再這樣下去,怎麼行呢?我真替你擔心!」鍾如君一副很頭大的樣子。
「哪有莫名其妙?」舒晨光噘著嘴申辯。「我知道自己為何被開除啊,老闆說我上班不專心、開會打瞌睡、辦事不力、打混的時間比賣力的時間多,所以開除我!」
「是啊,聘請你還不如去供奉一尊菩薩,還能保佑生意興隆哩!」
舒晨光扁扁嘴,沒再反駁她的話。
做人嘛,以和為貴,再說,表姊講的話多是出於對她的關心,比起自己的家人來,表姊對她已經很好了!
「拜託你認真些!」鍾如君語重心長的訓斥著。
「我有啊。」
「說比唱好聽!」她一句話堵回去。「你要知道,飯店現在好不容易空出一個『領班』的肥缺,你要是聰明,就趁著老闆視察的機會,設法在他面前留下好印象。請問你剛剛在幹什麼?」
「喝咖啡。」舒晨光嘟囔地道,偶爾抬起眼瞳偷偷觀察她的表情。
「你的崗位呢?」鍾如君沉著一張臉道。
「我請阿媚幫我頂著。」
「所以呢?」
「所以?什麼?!」她不解地眨巴眨巴著眼睛。
「所以你白白把機會讓給阿媚,現在那八婆可能正在電梯裡對老闆猛拋媚眼!」鍾如君頭痛的拍著自己的腦袋。
她怎麼會有個這麼蠢的表妹呢?!
雖然、雖然,她是舒家的女兒,不是她的親妹妹,但好歹過去的這二十三年間,她應該多少受她這位表姊的影響,在她無私的教育下長得亭亭玉立,怎麼……
竟然沒學到她半點獨立自信的傲然氣質!
唯一有的,就是一副鄉下來的蠢姑娘模樣?
太失敗了!太失敗了!
看著表姊好生失望的模樣,舒晨光也不好受,縮了縮肩膀說:「那……現在怎麼辦呢?」
「怎麼辦?當然是去電梯口堵他嘍,哪怕只是向他微笑問候一下,也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強!」
舒晨光指指大廳方向。「可是他已經走出大門了。」
「什麼?!」
鍾如君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倏地轉向看望大廳,果然當場就看見大老闆在一群馬屁精的哈腰陪同下,緩緩走過大廳,步出飯店。
「唉……唉啊!你看,機會白白錯失了!你啊,就一輩子窩在電梯裡當電梯小姐好了!」鍾如君嘔得差點沒吐血。
收回遠眺的視線,舒晨光徒自垂下腦袋,擰著深藍色制服外套的衣角說:「其實……沒見到面也沒關係,我跟他本來就差得十萬八千里,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有錢人,我只是貧窮的老百姓,單單對他笑幾下,他也不會因此記得我,沒關係啦,我本來就不想做什麼領班。」
何況當電梯小姐很好啊,笑一笑、按一按鈕就有錢領。不過,這些話她還沒膽說出口。
「你……你……」鍾如君真會被她氣死。「我不管你了!」她氣得掉頭就走。
舒晨光以偷瞄的方式送走表姊後,重重放下肩膀吁口氣。
本來就是嘛,她雖然是老闆花錢僱用的飯店員工,與他有一層關係在。但畢竟兩人分屬於兩個不同的社會,他是上流社會的大人物,而她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女孩子,一個高高在上,一個低低在下,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從何交集起?
她改而望著佇足在騎樓前等待座車的劉莫奇。
劉莫奇,三十二歲的年輕實業家。也就是她口中的「老闆」,像他這樣一個出色男子,要在他心目中留下好印象,倒不如給她一座長梯爬到天上去偷仙桃來得容易些。
別忘了,她在這裡工作都快一年了,卻未曾與他交談過一句話。
兩人的身份真的差太多了!所以麻雀變鳳凰的白日夢還是作作就算了,別當真!
☆☆☆☆☆☆☆☆☆
閃爍著健康光彩,擁有一身古銅色肌膚的劉莫奇垂下眼簾,當他不經意掃過自己左手腕時,這才發現自己十分喜愛的骨董手錶不見了。
「怎麼了,劉先生?」替他打開車門,正等他上車的司機老王問。
「我的表不見了。」
劉莫奇平靜地說,他那優雅舉止和合宜談吐,就像夏日午後一陣舒適的微風,忽然吹過人心,令人沁心不已。
送行的女職員們,一時間,頓覺春心蕩漾,心花怒放,完全不能自已。
「那我替你去找找看,你先上車!」
「也好。」他說。就在眾女性愛慕的注視下,從容自若地坐上車。
老王將車門關好後,馬上返回飯店大廳找。
他原本還期望骨董表掉在大廳或電梯附近,可惜他在幾個地方繞了一圈,問了幾個飯店的人員,就是沒發現手錶的蹤影。
「劉先生,一樓大廳沒看見你的手錶,要不要再等一下,我上樓去替你問問看。」老王踅回來說。
「不用了,你上車吧。」劉莫奇帶著一絲淺笑,和善地回道。
「那不是你最喜歡戴的手錶嗎?我上樓去找,花不了什麼時間。」
「不用了,說不一定早就被人家撿走了,你上哪兒找啊?」
「那多浪費呀!那只骨董表價值好幾十萬耶,我替你回飯店找找看,也許馬上就找到!」
好幾十萬耶,可不是小數目!老王在心裡暗暗叫著。
「上車吧。」
「可是……唉!」老王拗不過他,應了聲,便繞過車頭上車發動車子。
「挺奢侈的嘛!」一陣溫文儒雅的嗓音傳來。
劉莫奇笑了,興味地轉頭望向坐在身旁的好友——方帝傑。
方帝傑笑彎了嘴角,單手支頤地撐在車窗上看他。
劉莫奇擠出一抹微笑,輕聲地說:「這是務實,飯店這麼大,你叫老王去哪兒找?」
方帝傑瞥了他一眼英俊的臉龐,戲謔的說:「幾十萬吶,一般人一年都賺不了那麼多!」言下之意,還是嫌他很奢侈。
「別再說了。想上哪兒用餐?」劉莫奇微笑以對。
「跟你這種奢侈的傢伙在一起,當然要最貴的那家!老王,新同樂魚翅酒家,謝謝。」
話一說完,方帝傑便舒服的靠入椅背中,車窗外的景象像跑馬燈般快速飛掠而過。
劉莫奇仍沒有因他的挑釁而動怒,反而定定的笑說:「我們是十幾年的好朋友了,今天又有什麼事拜託我?」
「耶,說得好,無事不登三寶殿!」方帝傑答得可順了。「大後天替我去機場接個人,『她』很好認的,你們也互相認識的!」他頑皮地朝劉莫奇眨了一下眼。
劉莫奇立即瞭解他指的人是何方神聖。「婚期什麼時候訂的?我怎麼都沒聽說。」
「新郎又不是你在做,現在告訴你,不也一樣嗎?」
劉莫奇搖頭,對他沒轍。「幹麼不自己去接機呢?『她』可是你未來的老婆哪。」
「公司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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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
鍾如君看著昂貴的賓土轎車從眼前快速駛過,順手拿起一根麥當勞薯條在番茄醬包上沾了幾下,放進口中咀嚼。
她說:「舒晨光,你的手機已經響了快一百聲,拜託你接一下好嗎?很吵耶。」
「劍龍來嘍,咬你!咬你!」
舒晨光聽是聽進去了,但她逕自高高舉起手中的劍龍玩具,繼續忙著跟隔壁桌的小弟弟玩怪獸大戰。
「哇哈哈!來嘍!來嘍!」小弟弟高呼不已,笑得合不攏嘴。
「不用接也知道是誰打的。」舒晨光不帶感情的說。
「未婚夫啊?」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一想起對方的樣子,舒晨光馬上哼道。「當初我把手機號碼給他,是身不由己,都是老爸在旁邊一直叫,我才勉強給他的!」她拉長了音。
「你爸好像要你嫁定他耶!」
舒晨光唉的一聲垂下肩膀。「他根本就是賣女兒,欠人家一屁股債,讓我去以身相許。」
「他們家很有錢嗎?」嫁個有錢的乘龍快婿也不錯。
「我管他有錢沒錢,我就是討厭他!」舒晨光想也不想就斥回去。
「為什麼?」
「他……」
「嗯?怎麼了?」
「他跟一般人有點不一樣,從我有印象以來,他就常常用一種色色的眼光看我,噁心死了!現在因為爸跟他家借錢的關係,害我必須跟他作朋友,我很痛苦啊!」
「朋友?你們的關係到底到什麼程度了?」聽得她一頭霧水。
舒晨光緊繃著嘴唇,嘟囔的說:「什麼程度也沒有,只是他一直以我的男朋友自居。我爸很高興他看上我,這樣欠的一百萬就可以不用還人家,直接當聘金,所以他有事沒事就和他父母聚在一起討論我們的婚事。」
「鈴——鈴——鈴——」
「喂,電話又響了,你不接嗎?」
「不接!」舒晨光趴在桌上,煩悶地凝視著手中的玩具。
鍾如君揚起眉毛,端詳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喂,你這個乘龍快婿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舒晨光突然間頓住動作,動也不動。
她的反應這下子令鍾如君挑了一邊眉毛。「不好嗎?」
舒晨光只是沉默地搖頭,露出了難言之隱的神態。
「來嘛,老實告訴我,如果他不適合你,我一定幫你應付他!」
「你幫不了我的。」舒晨光低頭望著自己的裙子,語氣充滿落寞。「我——我回去了!」她話一說完,當真要走。
「哎呀,你那間租來的破公寓有什麼好回的?!」鍾如君一把將她拉回來。「快說!不說就不讓你回去!」
舒晨光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怯怯的問:「不說行不行啊?」
「不行!」
「他很壞!他……要我明天跟他去吃飯,吃飯的地點就在雪代飯店。」舒晨光低語。「吃完飯後,他要我跟他在飯店過夜……」
「什麼?!」鍾如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要跟我發生進一步的關係,所以我才不想接他電話……」她腦中的思緒一觸及這敏感話題,便不由自主打起哆嗦。
鍾如君一把接過手機。「你別怕,我替你出面!他以為自己是誰,有幾個臭錢就想佔人便宜,不要臉死了!」
「不要呀,表姊!」舒晨光不讓她接電話,猛地搶回手機。「他這個人很幼稚,惹毛了他,他一定馬上逼我們還錢,我們現在還沒錢還他,所以不行啊!」
「那怎麼辦?!難道你真要跟他上床?!」
「我會保護自己啦!」
「才怪!」鍾如君實在氣得不得了。
「沒關係啦,一定有辦法的!」舒晨光堅信不已。
而她們口中的人,此時此刻已經憤怒地把話筒甩回桌上。
「媽!媽!晨光都不接我的電話!太過分了!」
「說不定是手機壞了,晨光怎麼可能不接你的電話呢?你別急,乖……」
「不管啦!我要晨光!我要晨光!我要晨光——」
「好好好,你別氣,我幫你找晨光,我幫你找晨光……」
「晨光,我要晨光……哼!哼!」
一個三十多歲大男人,竟像個不懂事的執拗小孩,坐在沙發上猛跺腳、耍脾氣,而蹲在一旁的,則是寵溺過了頭、忙著撥電話安撫兒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