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午夜,由於使用火燭不慎,引發祝融大火,陸府陷入一片火海。
火舌四竄,像萬鬼出柙,像群魔亂舞。
「失火了!老爺,失火了!」
「快去把家丁們全叫起來滅火!」
「來人啊,快起來救火啊!來人啊——」
在陸夫人呼天搶地的驚叫聲中,紅青色的烈焰展開瘋狂吞噬。
濃烈的焦味和熱度直竄天際,火越燒越大、越燒越烈,轉眼之間,整座宅子已陷入色彩詭譎的火焰之中。
火焰如群魔亂舞,如鬼魅追逐,交映出一片驚心動魄的恐怖形影。
「再去打水——屋子全燒起來了——」
家丁們拚老命地打水救火,將一桶又一桶的冶水往著火處潑,可滅了這一處的火苗,另一處的火苗又起,最後甚至順著風勢飛上天,進一步侵吞屋簷。
今晚無月,黑夜陰暗,青火狂舞,妖異至極。
「老天啊,怎麼會這樣引」
陸大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陸家的祖宅一寸一寸地被火舌吞噬,他卻無力搶救,完了,全完了!
「快救火!火勢越來越大了!」
但放眼看去,眼前的火勢已經不可收拾,哪怕他們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輕易撲滅大火。
再加上陸府本身多為木造建築,照這樣燒下去,不需等到天亮,眨眼之間,這裡便會燒成一座廢墟。
「你們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潑水?!」
「哎呀——不得了,院子裡也著火了!」
「救火呀——」
所有人皆分身乏術地忙著救火,但大火來勢洶洶,沿著石牆花木,將屋裡屋外能焚燬或不能焚燬的東西,全部無情地吞噬燃燒。
「老爺,不行,火勢壓制不住!」
「叫女眷們別躲在後院,快逃出去!」
「到處都著火了!到處都著火了!」
「往後門逃,後門安全!」
陸大人潑水潑得兩眼發昏,眼看情況越來越危險,不得不命人把女眷們全往宅外趕。
「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嗚……怎麼辦……房子燒了,我們往後要住哪裡?」
「這一定是夢!這一定是夢!」
柔弱的女眷們一邊逃命,一邊泣不成聲的哭成一團。
陸府本就不是有錢人家,今晚無情火一燒,恐怕從今而後淪為一級貧官。
「放開我!我不走!我不走!我那些金飾、銀飾都還在屋裡,我要回去拿!」
「拿什麼拿?逃命要緊!」
「我的絲綢衣服!我的金線繡鞋!」
另一端視錢如命的女眷,一心三思念著自己的私房珍寶,想到它們即將隨著大火燒得灰飛煙滅,全急瘋了。
「讓我回去!讓我回去!」
「不行!快逃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閃動的火影,壯烈的火勢,在黑夜裡狂舞,畫面美麗而悲壯。
在救火的過程中,陸大人不慎被燒傷腿部,由陸夫人與其他家丁攙扶著逃出火宅。
陸大人眼見火海無情,一切都燒了,忍不住悲痛哭喊:「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天啊……」
「老爺,別這樣,人平安就好,房子沒了,可以再造。」
「這是陸家祖宅啊,我對不起列祖列宗……」陸大人愴然淚下,悲淒無比的看著身後家眷,忽然間,他魂飛魄散般地大嚷——
「知羅沒逃出來!知羅還在裡面!」
陸夫人背脊一冶,當場昏倒。
「夫人!您沒事吧,夫人!」
「我要進去救她!」陸大人放聲大-,不顧一切的要往火海裡沖。
「不行,老爺,您進去會被燒死的!」火勢實在太大了。
「我一定要去救她!」
「不行啊,老爺——」
眷僕們全衝上來攔他,不讓他白白送命。
「知羅還在裡面,我一定要去找她,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啊!」
「您去只是送死啊!」
「祖宅已毀,我不能連陸家唯一的命脈也賠上。別攔著我,讓我進去!快讓我進去!」
「老爺,您不能去——」
「她在哪裡?!」
正當眾人拉扯下休之際,赫然傳來善敏的怒吼聲。
才剛酒醒,離開酒樓,繞到陸府看看,沒想到就碰上這一場災難。
他倏地從馬背上躍下,問了知羅的閨房所在,便不顧起火燃燒的大宅子和令人窒息的熱度,一鼓作氣往火海裡衝去。
「你一定要救她,貝勒爺……」
陸大人在他背後跪地痛哭,全部的希望都繫在他身上了……
熱氣衝破窗戶,喚醒床楊上的人。
知羅驀地彈坐起來,臉色發青地看著被火海重重包圍的房間。
她撥開幃幔跳下床,直覺反應就想奪門而出,不料房門受熱變形,竟像黏死了一樣,任憑她怎麼用力拉,就是拉不開。
怎麼辦?
她心涼了半截,不自覺的後退,盯著門扉微微顫抖起來。
沒得選擇,她飛快轉向,跑往房裡各處窗子前,用盡力氣拚命扳開窗戶,可
「不行!」
一樣嚴重變形得拉不開,她被困在房間裡了!這念頭讓她驚恐不已,腦中一片空白。
不……不——
「失火了——救命啊——」她驚慌失措地伏在門前用力拍打呼救。
「救我出去——救づ甲—救づ甲—爹!娘!」她奮力嘶喊。「誰快來救我?救命啊——」
與烈火焚燒物品的燃燒聲相比,她的呼救聲太小太小,小到完全透不過重重火焰。
「救命——我在裡面……救命脈———咳!咳!」
濃煙竄進房裡,瀰漫在空氣中,知羅被熏得難以呼吸,乾咳不斷。
「救命……咳咳——咳咳——」
她嗆咳得激烈,被逼得只能往煙較少的方向跑,突然記起梳洗台上有盆水,急忙又轉向,不料過於驚慌,腳下一陣踉艙,競將整盆水踢倒在地。
清水一灑殆盡。
唯一能讓她保命的東西毀了,知羅不住淌下豆大的淚。
「救命脈——誰來救我——」
她只能用力搖撞窗欞,期望窗戶能被她搖開,不料這麼做,只是讓更多濃煙衝進房裡,讓她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狂咳不止。
「讓開!」
忽然間,善敏的聲音由窗外傳來。
她反射性地倒退兩步。
一陣猛烈撞擊聲響起,很顯然的,是善敏不顧寸寸逼近的熱氣,卯足力量在撞門。
想到他以肉體相搏,四周烈焰燙人,他宛如置身煉獄,她的心隱隱抽痛起來。
「善敏……」
知羅的心亂成一團,透過窗子,她看見了他真情流露的一面。
就像凌樺說的,他瘦了、變得滄桑了,為了她,他把自己搞得頹廢不堪,滿臉落腮鬍,眼睛下方有深深的黑影……
她本來不相信,但現在終於親眼見到他憔悴的模樣,她心軟了……
他為她付出的還不夠多嗎?她還看不見他的心嗎?她於心何忍,一再責怪他棄她而去的事?
他說過,即使要犧牲性命,他也願意為她擋下任何傷害……此時此刻,她清清楚楚看見了他的情、他的愛,他為她出生入死的英勇面貌!
「小心!善敏!」
在知羅的尖叫聲中,後方坍塌下來的屋瓦差點擊中他。
「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但陸府的建材都是百年老樹,堅固異常,要撞倒它並不容易,善敏的肩膀都撞出血跡來,也只撞破一小部分,人還是無法逃出去。
火已經燒到善敏的身旁,強烈的熱度連知羅都感覺得到。
來不及了!屋簷、樑柱全被火吞噬,恐怕就要坍塌,再拖下去,連善敏都要一起陪葬。
她不得不出聲喊道:「夠了,善敏,你快逃!晚了,就連你都逃不出去了!」
「開什麼玩笑,要我夾著尾巴逃命,辦下到!」他強忍著熱氣以及喉嚨的痛楚,怒聲回吼。
「快走!求求你快走!」她唯恐他會葬身火窟。
「住口!我非把你救出來不可!否則我寧可與你同歸於盡!」
聞言,知羅睜圓了眼,眼淚紛落。
「你……請你不要自作多情好嗎?」趕不走他,她臉色一整,忍著心痛對他破口大罵。「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感激你嗎?作夢!就算你把我救出去,也不能改變我對你的恨!」
她的言詞,銳利得像一把刀。
「在我心中,你跟鷹皓一樣,都是狠心狗肺的負心漢!你聽清楚,你去抱著你的蘇束兒吧,我不要你的虛情假意,我不要你可憐我,我死都下想見到你!你走——我寧可被燒死,也不要你的鮮血污辱我的軀體,否則我就算死,也死不瞑目,你快走——」她淚如雨下,沮喪又憤慨地放聲哭喊。
「你走啊!你為什麼不走?不希望你離開時,你不是最擅長一走了之嗎?你走——你快走——」
「我不會走!我不會再丟下你走掉!」
他的話讓知羅更加痛哭失聲,就在此時,異常的崩裂聲傳來,她一抬頭,驚見著火的斷梁從他頭頂上方崩落,當下失聲大叫:「小心——善敏——」
直墜而下的火團不偏不倚地往善敏壓去。
「不!善敏!」
知羅嘶啞大叫,衝到窗前想察看他要不要緊,不料沒瞧見他的人,著火的窗台突然冒出大片火舌,逼得她不得靠近。
「善敏——」她苦苦吶喊。
出其不意的,著火的窗子被重物擊破,善敏抱起一段斷裂的梁木擊破木窗,負傷衝進屋裡。
「善敏?」
「快走!」
善敏抓住她,以身體為盾,阻隔飛衝過來的烈火,讓她跳窗逃生後,自己跟著跳出來。
屋外的世界更教人沭目驚心,整座陸府已陷入一片火海,知羅不敢相信自己住了二十年的房子,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善敏帶著她衝過重重火焰,在群魔亂舞的火海中護著她逃生。
「知羅?知羅!」
看到他們衝過著火的後門,陸大人和陸夫人總算破涕為笑,張大雙臂抱住歷劫歸來的女兒。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他們擔心不已地撫著她臉看。
「我沒事!我沒事!」知羅驚魂甫定,含淚搖頭。
「謝謝你!貝勃爺,謝謝你!」陸大人和陸夫人感激涕零地哈腰鞠躬。
「不客氣……」
善敏用盡最後一口氣虛弱的笑答,話一說完,競當著眾人的面毫無預警地倒下。
知羅驚恐回眸。「善敏——」
全速前進的馬車劇烈搖晃著,昏迷不醒的善敏,正被人火速送往最近的醫館救治。
陪伴身側的知羅,恨不得車速能再快一些。
她心痛地注意到他身上散佈的不僅僅是火傷,衣服底下還有著難掩的淡淡血漬,換言之,他正同時受著新傷、舊傷的折磨。
「善敏,你醒過來奸嗎?求你親口告訴我你很好,你只是受了一點輕傷,沒事的……」知羅輕撫著他的臉龐沙啞的問,淚眼婆娑。
他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唇辦冰涼,她好怕會失去他。
「我答應過爹娘下再哭泣,你不能讓我一再為你哭泣,我一輩子的眼淚都快為你流光了!」
她心疼地牽起他的手熨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確定他不會越行越遠,最後消失在虛無縹緲間。
她無法接受那樣的結果!
「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驀然間,來下及拭去的淚珠滴在他的眼簾上,她期望他會戲劇性的醒過來,可他依舊一動也不動。
她不禁撲倒在他懷裡,痛哭失聲——
「是我害的!要是我早聽你的話,跟著回勒郡王府,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你也不會因為我而傷成這樣!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得泣不成聲,雙眸紅腫。
「善敏,你不能拋下我,我還等著被你愛、被你擁著入眠,只有你才能給我幸福,你不能棄我而去!」她咬唇伏在他胸前,悶哭了半晌,才抬頭故作堅強的哄他。「你是金戈鐵馬上的多情君子,一條鐵錚錚的漢子,我知道你一定能撐過去,我知道你可以的!答應我,善敏,一定要答應我……」
她隨即又哭倒在他懷裡。
「你不是叫我別自作多情嗎?」
一陣低沉的嗓音幽幽傳來。
「那是謊話!我只是想逼你離開,天知道,我有多想跟你在一起,可我不能那麼自私,我不能拖著你陪葬!」哭得淚眼朦朧的知羅,悲傷過度,分不清真假虛實,人家問她就答,完全沒有多想。
「如此一來,你先前說你恨我,這也是謊話嘍?」善敏將左手枕在腦後,神態輕鬆地問。
這下子,總算能一吐這些日子來堵在他胸口的煩躁之氣,目光驀然一瞥。喲!入春了,他現在才赫然發現。
雲淡風輕的笑意,適時點亮他的容顏。
「謊話!統統是謊話!我根本沒辦法恨你,自以為心已死,其實我根本辦不到!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想你有沒有想我……」知羅哭得更加淒慘。
「你不只一次叫我走,你真的希望我走嗎?」
「不!我不希望!我愛你啊……」咦?!
她連眨了好幾次眼,才驚覺有鬼,倏地拾起頭來。
「善……善敏?!」她驚聲大叫,確定他正衝著她笑,精神好得不得了後,她訝異的睜大眼睛。「你、你沒事了嗎?」
「除了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外,還可以啦!」他張著迷人的眼睛,一派輕鬆地說道,索性保持舒服的平躺姿勢。
「你確定嗎?不久前你才不省人事的倒下,真的沒問題嗎?」
善敏笑看她一眼,長手一拉,突然將她拖進自己懷裡,猛一翻身,將她壓在自己身下。
「我這樣子,你說好不好?」身強體壯!
「可、可是你……」
「我沒有昏倒。」謎底揭曉。「我是因為大大鬆了一口氣,體力不支而倒地喘氣。誰料得到你跟你爹反應過度,馬上當我快死了!」他輕笑的說,貼近她的臉龐,愛憐的用自己的額頭輕抵她的。「一大家子的人不分青紅皂白就抱起我往馬車裡拾!」
他真的好愛、好愛她。
她剛剛是怎麼說的?哦,記起來了!
善敏,你不能拋下我,我還等著被你愛、被你擁著入眠,只有你才能給我幸福,你不能棄我而去……
果然是真情流露,字字句句全說到他的心坎裡去了。
善敏竊喜不已,還沈溺於被浪漫告白的亢奮情緒裡。
知羅像當頭挨了一棍,難以置信的問:「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下早點澄清,害我……害我……」差點沒哭死!
「你始終不肯見我,我若不順水推舟『裝死』一下,哪有辦法重新把你騙回我身邊?」
「可是……可是……」被騙了的知羅,霎時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想饒過他,但又覺得不服氣。
善敏懂得她的心意,一邊享受將她摟在懷裡的滿足感,一邊好聲好氣的哄道:「好了啦,畢竟夫妻一場,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我愛你,你愛我,這不就好了嗎?」
「蘇束兒呢?你不是一直愛著蘇束兒嗎?」知羅板著臉問,還是很在意這件事。
「拜託!你不要跟街上那些女人一個德行好嗎?她只是府裡一個普通的婢女。」他好不用心的輕啄她的粉唇。「你聽好嘍,我愛你!長久以來,我愛的人,一直只有你!」
「真的嗎?」
「真的!」
知羅怯怯的笑了,不經意的抬眼望出窗外——
天破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