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方褪,晨光猶在將明未明之際,回生堂外已有人急急叩門。
「誰、誰呀?」開門的夥計揉揉惺忪睡眼。
「我找東方曜。」不等通報,齊磊自個兒就往裡頭闖。
「噯噯噯!這位爺,您等等,咱們還沒開始做生意吶!」
對於後頭夥計的呼喊,齊磊絲毫未睬,一心一意就是要找東方曜。而且,不是待會兒,就是現在!
齊磊穿過後堂,正要往內室走去,在廊間便碰著了東方曜。
「你一早就來,有事麼?」東方曜神清氣爽,一派溫和。
「你知道我師父去了哪裡嗎?」齊磊心慌意亂,滿臉惶切。
「師父是你的,怎麼你倒跑來問我?」
「師父她……她走了,沒說她去哪裡,還留了封道別信。」胸口隱隱生疼,令齊磊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先前,師父說有事得處理,過了十五便要離開濮陽,我以為是咱們師徒一塊兒走。怎知今兒個才睜眼,就見著了這封道別信。」
東方曜自他手中接信一覽,內容除了要齊磊勤加修習武藝外,便是盼他從今以後善自珍重:「在這之前,你師父難道什麼都沒說麼?」
「沒。」
「也許不是沒預兆,只是你沒發現罷了。」東方曜輕輕歎了口氣:「她做事向來深思熟慮,今天的不告而別,她應該早盤算定了。」
經東方曜提點,齊磊這才將近日來師父的言行好好想過。什麼照顧自己、什麼自行琢磨、功力日深,說穿了,不就是離別前的殷殷叮囑麼?
「想了這麼久,可想到了什麼?」東方曜瞧他面色迭變,於是關心問道。
「我果然是個笨徒兒!」齊磊越想越沮喪:「師父沒有說破,可是線索明明就亮在我眼前,我卻沒發覺。真是笨、笨、笨極了!」
東方曜莞爾輕曬:「既然如此,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他沒半點遲疑,直接回答:「當然是去找師父!」
「你師父在信裡不是說了──憑借自修,你的功力應該就能更上層樓。以她的性子,絕不是為了推卸責任才這麼說的。我想,她是真覺得沒什麼好教你了,因此你大可不必費心費力去尋她。」東方曜直瞅著齊磊,溫和的眸光暗蘊了明銳。
齊磊怔忡當場──倘若,這算是師父對他的肯定,為何他沒半點歡欣的感覺?堆壘心頭的,只有慌、只有空虛、只有茫然失措,以及濃得化不開的哀沉……
東方曜拍拍他的肩:「別想太多,你的傷才剛復元,先回去睡個好覺,醒來再想以後的路子吧!」
濃眉遽蹙,齊磊說得斷然:「我惟一想走的路,就是尋找師父。」
「肯定麼?」
「再肯定不過!」
東方曜沉吟半晌,終於給了齊磊要的答案:「你往西試試。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師父應該到長安去了。每年這個時候,她總要去她師父墳前上柱香。」
「長安?長安這麼大,我師祖的墳……怎麼找?」
「長安東郊樓蘭嶺,昔日絕天門的總殿。」
「謝啦!」齊磊拱手一揖,誠懇非常:「這份人情,我記在心裡。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了。」說完,轉身便要走。
「等等!」東方曜出聲相攔:「見著了你師父,有句話,別忘了問。」
「什麼話?」
「問她為什麼不告而別,除了信中寫的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原因。」溫適笑容裡,是透析世事的精明:「還有,你全心惦記師父固然好,但這一路往長安去,眼要觀、耳要聞、心要轉。越瞭解江湖,你就越能瞭解你師父。」
他的清湛純直,確實能撫慰練如灩的風霜。但真要包容她曾沾染的滄桑,眼前這位年輕人還需要拓寬視野、開展襟懷。
「你的話,我會記著的。不過……」齊磊稍有一頓,還是問出了心底話:「東方大夫,你和我師父似乎……」
東方曜輕輕搖頭,淡淡地說:「我和你師父相識多年,況且我倆性子相近,自然有份知心知意的情誼。」對齊磊許了個鼓勵的笑,他繼續道:「你快去吧,要是耽擱了時間,再要找你師父,可就不容易了。」
「嗯,後會有期。」
直到藍衫背影出了視線範圍,胸臆間的深長歎息才緩緩釋出──能如此不顧一切地追隨練如灩的腳步,齊磊令他羨慕。但他更明白,這不會是自己的選擇。
他之於回生堂,就如同練如灩之於當初的絕天門,那是甘願一肩挑起的理想與責任,拋不開的。因此,他和她,心思幾乎完全疊合的兩個人,相知的同時,也注定了遺憾……唇邊的微笑依舊,東方曜低頭瞅著自己的雙拳,看著它們由合起,而後慢慢張開。這些年來,他早明白了──能留握的,好好珍惜;該放手的,無須戀棧。
因為誠心祈願,所以,不會再有遺憾……
※ ※ ※
火光向黑暗張舞舌信時,映紅姣顏;金紙在纖手折出兩翼後,投身烈焰。
練如灩靜靜望著自己折紙、遞紙的規律動作,偶爾會抬起螓首,凝睇和她隔火相望、鑲在碑上的名字──關司鵬。
那是昔日令人聞風喪膽的絕天門門主,更是她的救命恩人、宣誓效命的上司,以及傳授武藝的師父。
自從絕天門散了後,這些年來,她早習慣了四處漂泊。然而,每年固定這個時候,她總是會回到這個地方,為他掃墓上香。或許吧,不論時間如何流轉,不論世事如何變遷,絕天門,始終是她青鷗惟一能歸返的港灣……
「心有靈犀一點通,得來完全不費工,好師妹,咱們好久不見了吧?」在她身後驀地響起了人聲,嗓音清朗,如風過閒雲。
練如灩安然若素,緩緩站起身,淡淡應了句:「看來傳言不假,你果然人在長安。」
她並不回頭,逕為他燃了香:「既是來了,給門主上柱香吧!」
那人上前一步,接過她手中的香,咕咕嘰嘰地說:「關老頭兒,你在那兒過得可好?如果還想過師父癮,記得啊,徒兒要收像好師妹這樣的,千萬別找像我,或是像聶颯這樣沒心沒肝的呀!」隨意拜了拜,順手將香插入墳前土。
眼前這位言笑晏晏、自在如風的白衣男子,正是絕天門皓燕堂堂主、關司鵬的首徒──-冰。
「我還以為,以你自由慣了的性子,這輩子大概不會踏進絕天門一步了。」眸光深沉,她總算側過身來正眼瞧他了。
「好師妹,這真是誤會大嘍!」-冰揚動眉端,溜了個笑:「對絕天門,我可沒這麼深的怨恨,來來去去,不過是機緣巧合。」
「但……你今晚會出現在這兒,想必不只是機緣巧合這麼簡單吧?」
「嘿嘿,你說對了!」-冰笑容依舊,態度坦然:「事實上,我是來找你的。我知道,他的忌日,你一定會在這裡出現。」
「有事要我幫忙?」 -
冰佯作無奈地歎了日氣:「唉唉,很不幸地,你再次說對了,的確有件事得請你出力幫忙。」
她淡淡一笑。「我不一定會答應。」
「我知道,可是拿交情搏、用誠意賭,無論如何我總要試試嘍!」-冰不慌不亂,只擺了個問:「你應該知道『絕天神鑒』的傳言吧?」
「那是你和聶颯的事,不是麼?」言下之意,與她無關。
「這不是我和聶颯的事,是皓燕和玄鷹的事。」瞅著她的含笑眸光裡匿了絲精黠,他稍稍頓了頓。隨後補充道:「或者說,是絕天門的事。」
目光移了開,落在火光後的碑上,練如灩綻了朵涼悠悠的笑:「青鷗就是練如灩,練如灩就是青鷗,我沒想過有什麼分別。」
「沒什麼分別?倘若,江湖傳言青鷗還活著,你哪有如今這般自在?」-冰微微提高了語調,誇張地哀歎說道:「唉……成天有人皓燕長、皓燕短,就是巴不得皓燕有什麼長短,換作是你,你喜歡這樣的日子麼?」
「練如灩這輩子都是絕天門的青鷗。」她淡淡一曬,視線仍停在碑上,半晌方重新照向他。「不過這『絕天神鑒』的謠言已經傳了兩三年,怎麼,你現在終於想解決這件事了?」
「咳哈哈哈哈,這個嘛……」一張清秀小臉驀地冒出,-冰愣了下,連忙乾笑掩飾,腦袋飛快轉了轉,接著說:「當然是因為我心地善良、天性慈悲,考慮兩、三年,這才決定把皓燕給……殺了!」右掌橫劈,做了個斬頭的手勢。
「把皓燕給殺了?什麼意思?」他的話,讓她想不透。
「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冰一臉賊賊詭笑,劍眉抬得可高嘍:「好師妹呀,這就代表你答應要幫忙嘍!」
※ ※ ※
一天,再一天,應該就到長安城了。
雙手枕在腦後,雙腳橫空擱在凳上,身子斜倚著床柱,齊磊靜靜回想這些天來聽到的人言人語──「大消息、大消息!聽說,皓燕在長安城出現了!」
「皓燕?絕天門的皓燕?哇!他失蹤好久了呢!」驚呼出聲,音調提到了最高點:「他身上不是有一本……有一本……叫什麼來看?」
「『絕、天、神、鑒』!」
「對對對!就這名兒,『絕天神鑒』!」雙掌一拍,豪爽地笑:「聽說啊,這是當年絕天門門主關司鵬留下來的武功秘夏,裡頭記載的都是曠世絕學響!」
「呿,那不是人人爭著要麼?」
「這個呀,就得細說從頭啦!」啜口茶,潤潤喉,繼續道:「當初,絕天門在一夜之間解散,可是讓所有人想破了腦袋也弄不明白!後來,才聽人說是因為內鬥的緣故。
絕天門散了後,原先四個堂主,玄鷹、皓燕還活著,卻再沒赤梟、青鷗的消息,算來應該是死了。」
「所以,那本『絕天神鑒』不是玄鷹拿去,就是在皓燕身上嘍?」
「沒錯!想當初,關司鵬的絕天門讓多少英雄變狗熊、豪傑遭浩劫,憑的還不就是天下無敵的武功?眼下『絕天神鑒』當然成了人人必搶的寶物啦!大夥兒沒瞧,這些日子往長安去的人特別多?」
「絕天門、關司鵬、皓燕、玄鷹、赤梟,還有──青鷗。」口裡喃喃念數,齊磊邊轉著思緒,不禁吁了口長氣:「呼!真是複雜啊!」
絕天門盛極之時,正是他初涉江湖、闖出「逍遙劍少」名號之際,當然有所耳聞,對武林傳言的「天下第一人」關司鵬,他也略略知曉。不過,他所在意的,向來只有自身的武學。這些旁人眼中的「大事」,就算進得了眼,也入不了心。
「越瞭解江湖,你就越能瞭解你師父。」東方曜的話陡地閃過腦際,於是枕在腦後的雙手撤了,橫空擱在凳上的雙腳放了,斜倚床柱的身子正了。
對這句話,齊磊似乎有些領悟了……他緩緩吐了口長氣,薄唇再度逸出念教,清眸稍露了興味兒:「皓燕、青鷗、長安、『絕天神鑒』,還有──齊磊,要是全湊在一塊兒,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這一去會不會有什麼特別的經歷,他不知道。但無論有或無,他都確信,萬事都會以「尋著了師父」為起點。
因為,只有尋著了師父,這遠赴長安的行動,對他,才具意義呀!
※ ※ ※
找著啦,終於讓他找著啦!
齊磊抬頭看著巍巍石門,深嵌在壁上的石匾接著三個大字──絕天門。他鼓起胸膛,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氣,心怦跳得厲害,連抵門的手都微微顫了。
咦?裡頭好像有什麼怪怪的聲音咧?他側耳專神傾聽,猛然驚道:「有人在交手過招?難道師父遇到了什麼人?」
當下,他拔腿衝了進去──甫進去,齊磊便瞧見一青一白兩道身影纏鬥,兩人所使皆是精奇招數!場面凶險萬分。那著青衫的,是他朝思暮念的師父,至於那白衣男子……唔……不認識!
為求把握,他揀了樹枝做長劍,氣一屏,便縱身躍入了戰圈。「師父啊,我來幫你了!」
乍聞齊磊的聲音,練如灩心頭一震分了神,立刻露了破綻,對方攻來雖不致落敗,但著實令她手忙腳亂了會兒。齊磊見狀,劍招迭出,為她擋受大部分的攻勢。
「哪兒冒出來的小子?挺厲害的嘛!」-冰向後騰躍,飛立上了樹梢頭。
齊磊待要追上,手腕卻被練如灩從後扣住了。
「師父……」他回頭相看,實在不明白吶!
練如灩油淡淡一笑:「犯不著拼生斗死,我們只是套招演練。」
「可是……」只是套招演練,會用那種隨便一碰便會要了命的狠招?
話被-冰截了去:「沒想到,?某人不費吹灰之力就當起人家的師伯了。」身形翩然落下,他朝齊磊遞了個老少咸宜的笑容:「怎麼稱呼呀,小師侄?」
師伯、師侄?齊磊兩眼瞪得銅鈴大:「原來……你、你就是皓燕?」
又是「皓燕」!-冰無奈地揚起了眉:「你不想喊師伯沒關係,就是別叫我『皓燕』。」扯了扯嘴,微瞇起眼,低聲嘀咕著:「呿!現在一聽到『皓燕』,就讓我耳發癢、頭發麻、腳發冷,活像中蠱似地……」
「這個稱呼,令你這麼難受麼?」練如灩認真地問,秀眉蹙結。 -
冰難得苦笑:「稱呼如何,原本是無所謂。不過,如今『絕天神鑒』這事連累到其他人,我就不能繼續放任下去。」
對於烏龜禽獸可能加之於初雲的危險,他得徹底斬除!
「看來,那個『其他人』對你很重要,你才會這般護著。」練如灩抿唇線,旋了個輕曬,了然道。
神情間略過一絲不自在,-冰立刻祭出笑容、轉了話頭。「小師侄,你的劍法使得相當不錯哦!」
「還可以。」齊磊昂了眉宇,意氣飛揚。
「稱得上是一流劍客嘍?」-冰詭笑愈張。
「唔,應該吧!」毫不掩飾,心裡這麼想,腦袋就往脖子點壓。
「有沒有和我鬥個上百招的信心?」
「要試試麼?行!沒問題!」雙眸一亮,熱血沸起,又犯了武癮吶!
「等等!」清越喝聲驟響。練如灩向前一步,將齊磊置於身後,遂對-冰說:「你要我當對手,我答應了,就別扯齊磊進來。」
眼底晃過慧銳,-冰咧笑應道:「看來,這徒兒對你很重要,你才會這般護著呀!」
嘿嘿,將她自己說過的話還給她嘍!
雪頰勻了層淡緋,面色卻是沉嚴:「我答應的事,就要負責到底。」
齊磊聽得一頭霧水,看了看練如灩,又瞧了瞧-冰,終於爆出哀嚎──「師父也好、師伯也行,總要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吧?!」
※ ※ ※
「什麼!這世上根本沒有『絕天神鑒』?」齊磊驚訝地跳站了起來。
「不信,你問你師父。」-冰下巴顏兒朝練如灩的方向一指。
練如灩瞅了齊磊一眼,輕輕頷首:「確實沒有,這是江湖上的訛傳。」
「這……哈哈哈哈哈!」猛地爆出大笑,他跌坐了回去:「真是大好玩兒了,全天下的人都被蒙在鼓裡,還熱腸燒肚地非搶到手不可,真是笑話!」
「那麼,更好玩兒的,你有沒興趣?」-冰順勢問道,笑得很狐狸。
「當你的對手?」
「聰明!」他讚了句,並說出心中擬定的計劃:「現在,全天下的烏龜禽獸全往長安這兒來了,大家都認為『絕天神鑒』就在皓燕身上,如果皓燕死了,我呢,就解了這個束縛,而且……」頓了頓,笑眸閃過一抹犀利:「究竟是誰,這麼怕絕天門捲土重來,非要置我們於死地?不查他出來整整,太可惜了。」
「所以,你要找的是殺了皓燕的劊子手?」聽他這一說,齊磊益發感受到江湖的詭橘詐變。
「本來想找你師父的,但我總有個顧忌,擔心她暴露了身份。既然你可以,由你出面最好。」話是對齊磊說,-冰不忘朝練如灩斜睨了眼:「青鷗啊,在江湖上已經死了,就別起死回生嚇人啦!要活,活在自個兒心底就好。」
齊磊胸膛挺得直,堅定地說:「我答應你!」 -
冰微微頷首:「這場戲,觀眾太多了,咱們可得玩真的,每招每式都不能留情。即使這樣,你也願意冒險麼?」
「願意、願意!」齊磊睇著練如灩,清朗地笑了:「哪有徒兒是躲在旁邊看師父冒險的?這場戲,我演定了!」
「那好!不過,咱們能套招演練的時間不多,這兩天,你就辛苦點兒,陪我這師伯動動筋骨吧!」
「沒問題,就這麼說定。」
兩個男人擊掌為諾,相視而笑。
久久插不上口的練如灩,這時,終於寒了鳳眸硬了嗓:「你們兩個,竟然完全不問我的意見?」 -
冰笑得狡猾:「嘿嘿,這個問題啊,你們師徒自個兒慢慢解決,我這外人總不好管家內事,就此告辭啦!」說完,便悠悠閒閒地晃出了絕天門。
如今,這裡只剩她和齊磊了──練如灩沒來由地覺得一陣慌。這下可好,留著的問題怎麼慢慢解決,她心底著實沒半點計較呀!
沉默維持許久,還是齊磊先開了口,聲音悶悶的:「師父,你是不是不想看到小徒?要不然怎麼看東看西,就是不看我?」
「沒。」她隨口答了句,心躁地起身踱步。
齊磊跟著站起來,挨在她的身側,練如灩往左走三步,他就跟著走三步,往右走五步,他就跟著走五步。
練如灩猛地停步,齊磊趕忙收回剛跨出去的一腳,見師父仍低頭不語,他伸手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師父,如果小徒哪兒做不好,你儘管說,我一定改。別這樣一句話都不吭,更不要……更不要突然就沒了蹤影。」想到那天發現師父留信離去時的情形,簡直跟天垮了、地崩了沒兩樣……
「別再喊我師父了。」練如灩總算啟了檀口,抑低著嗓道:「我不是說了麼?以你的修為,已經能夠自我鍛煉,不需要我這個師父了。」
在離開濮陽前,她早已明白能夠傳授給他的武功不多了,為此鬱結於心,連續數夜不得好眠,想以武宣洩,甚至差點走火人魔,累得他受她一掌。
「師父在信上寫得很明白,我知道,可是我一點都不開心。」
「不開心?怎麼會?這代表你的武功又精進一層了。」練如灩扯了扯唇角,造了個笑:「不是有個不知名的對手,你始終念念不忘要和他赤手空拳比高下麼?又或者,你可以拜其他人為師,學習更精深的武學?」
「不不不!這些我都不要!」他頻頻搖頭,說得決絕。這些日子以來,惶惶不安的滋味兒他嘗得夠了,也嘗得怕了:「我只想跟著師父,永永遠遠,一輩子都不要離開。」
「這些不是能信口說說的話,我就當剛剛沒聽見,你別再隨意說了。」眼眶微熱,她背過身去,刻意冷漠地說。
「師父,不是這樣子的!」他急得大喊:「我是當真的!」
淚水懸著,險些要落下。想說什麼,字句卻哽在喉頭說不出吶!
齊磊見她沒有回應,心愈急、腦愈亂,想也不想便從後摟上了纖腰,臉頰挨抵著螓首:「師父,好不好?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你……」陽剛的男子氣息溫熱加風,吹皺一池心湖水,練如灩只覺身骨像化了似的,全然使不出力。
「師父,別趕我走、別趕我走、別趕我走、別趕我走、別趕我走……」說他無賴、說他蠻橫都沒關係,反正,在沒聽到想要的答案之前,不放手!他絕不放手!
好半晌,不知在齊磊叨念的第幾個「別趕我走」後,幽歎遍了出:「唉……齊磊,我該拿你怎麼辦?」
「別趕我走,好不好,師父?就這樣,別趕我走。」臉在她發頂輕輕蹭著。
在他的懷裡,練如灩緩緩轉了身,對上他泛著水氣的清眸,不禁含笑地軟軟斥了聲:「當真是個笨徒兒,這樣就哭?」
她蘊在眶裡的淚因笑震落,在雪頰劃出兩道晶瑩。齊磊趕緊伸手,笨拙地替她揩了揩,俊容卻滿是陽光笑容:「如果小徒是笨徒兒,那師父豈不成了笨師父?」
「這會兒嫌起師父來了?」
「師父誤會啦!」齊磊笑露一口白牙:「瞧,笨師父收了笨徒兒,這表示咱們師徒合該湊在一塊兒,永遠不分開。」
心裡還是隱約覺得不安,練如灩不著痕跡地自他胸前沿開:「這些……等事情結束之後再說吧。」
「哦。」他微笑地搔搔後腦勺,猛地想起了件要事,立即動手解腰帶。
「你、你做什麼?!」練如灩飛快背過身去,羞得不敢看。
身後的齊磊嘴裡似乎喃喃計算著什麼,半晌才笑著說:「嘿嘿,師父啊,和師伯對打這個工作,非我不可啦!」
他竟然說得這麼絕對、這麼有把握?練如灩偷偷、偷偷往後覷了眼,見他拿著腰帶眉開眼笑地看著,忍不住好奇地問:「你那腰帶,和這檔事兒有關係麼?」
「當然有啦!」齊磊咚咚咚跑到她面前,將腰帶背面亮給她看,上頭寫了一個又一個的「正」字:「師父,小徒算過,那幾天你不方便動手呀!」
「嗯?我不方便動手?」她還是不解。
「東方大夫曾要我盯著師父,不能讓師父任性妄為,否則師父又會犯疼了。」齊磊說得自然,打開隨身包袱翻取出了藥袋:「今兒個,師父該喝川芎蛋湯,小徒這就生火煮湯去!」
練如灩看他忙得不亦樂乎,當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任得雪頰燒紅了──老天吶,她癸水來潮的日子,齊磊居然記得比她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