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劫 緣起
    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滋味?

    當手中長劍貫穿肉與骨,會發出細微到人耳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接著,雜揉了腥味兒的血霧會在眼前瀰漫開來,完完全全佔據視覺。

    今天,這滋味,他領會到了!

    「很好!就是這樣!」坐在高處的男人笑著讚美,愉悅的語調對照著倒在血泊中的屍體,顯得令人毛骨悚然。

    少年不發一語,恍若未聞,只是低垂著頭,面無表情地瞪著失去氣息的軀體,任劍尖兀自滴著血。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聶颯,你最好熟記這一點。」

    少年保持同樣的姿勢和表情,愣在原地。

    時間,在氣悶的肅靜裡一點一滴流去,終於,他忍不住衝出偌大的廳堂!

    不!更正確地說,是——逃出!

    ※     ※     ※

    沁涼如水的中夜,秋蟲隅語細細,月光自松蔭外的高空失足跌下,悄悄落在一個嬌小的身軀上。

    「嘿!我帶東西來給你吃啦!」女孩自懷裡掏出饅頭,往獵獸的陷阱裡拋去。

    陷阱裡是只小白狐。它抬頭睨了她一眼,又垂頭趴了下去。

    「你吃嘛!也許,等你吃飽了,就有力氣跳出來呀!」

    小畜牲抱定主意不理她,依舊沒有動作。

    「你是不是怪我沒有辦法把你救出來……」女孩微覺沮喪。如果她不是個頭這麼小,力氣不夠,應該就有辦法把它救出來了吧?

    低落的情緒並沒主宰太久,旋即恢復原先的柔笑,咬著軟軟的童音,央求道:「求求你嘛,吃啦吃啦!明天我一定求爹爹放你出來,好不?」

    小白狐彷彿感受到了她的誠意,嗅嗅饅頭,傲氣不減地丟了個斜瞥,然後才試探地圈啃食物。

    「這樣才乖!這樣才……」正當女孩笑得眉眼俱彎時,旁邊隱隱傳來的聲音讓她倏地緊張起來,忍不住一怯。「是……是誰在那邊的林子裡?」

    往黑暗的林間望去,憑著皎亮的光線,她瞧見不遠處似乎有個人半蹲著,左手支扶樹身,間斷髮出的聲音像是在……嘔吐?

    「你怎麼了?」遲疑半晌,女孩還是鼓起勇氣表示關切。

    那人不睬她。

    加大音量,試著再問一遍。「喂!你還好麼?」

    依舊沒有回應。

    瞄了眼底下的小白狐,見它正享用食物,再往林子的方向望了望。

    嗯!對!不能就這樣放棄!看到眼前的成功範例,她在心裡為自個兒加油,雙手緊握成拳,深深吸了口氣朝林子走去。

    「別過來!」那人頭也不轉,卻猶如背後生眼,已然知道她的動作,他低啞著聲音,發出警告。

    「你……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雖有些膽戰,但她選擇勇敢發問。

    「叫你別過來!」惡狠狠的語氣裡有明顯的粗暴與不耐。

    「要不要我找……」女孩依舊不死心。

    她話還沒說完,「咻」地一聲,拳頭般大小的石子正中額間。

    「啊!疼!」驚呼的同時,熱辣辣的痛楚已經蔓延開來,瑩瑩淚水開始在眼眶打轉,鮮紅色的血液自傷口湧出,她暈眩得感覺到四周的景物開始晃動起來……

    「你……你拿石子打人!」水靈秀目吃痛合起,她用渲然欲泣的濃濃鼻音委屈地控訴,並從懷中掏出帕子按住傷口。

    他仍舊緘默著,絲毫沒有道歉的打算。

    第一次殺人帶來無邊的驚懼和揮不去的噁心,讓他義無反顧地衝出廳堂,來到這片無人樹林,企圖撫平這種情緒;對於女孩意外的出現和關懷,他只有厭惡,徹底的厭惡——醜陋而懦弱的一面,不該有任何人瞧見的,即便是個年幼的小女孩兒!

    「你……你怎麼能拿石子打人!」好一會兒,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我高興!」他粗野地撂下一句。又羞又怒的感覺沖淡了適才的作嘔記憶,但是,她若不快點從他面前消失,他很難保證不會再動殺人的念頭。

    「爹說過,不可以無緣無故打人!」女孩掐緊帕子,忍著恐懼勇敢地道。「你……你是壞人!」

    她的指控讓他的表情更趨陰鬱,冷冷地沖了回去。「我就是壞人,怎麼樣?還不快滾!」

    「這麼沒禮貌,你爹一定會罰你三天不准吃點心、三天不准出門玩!」他始終背對她的舉動和死不認錯的言語,引發了她倔強的怒火。

    你爹?

    唇角泛起慘慘一笑,他……已經沒有爹、沒有娘、沒有家了,而這些,全拜關司鵬所賜。

    「喂!你還好吧?」女孩瞧他好久都沒反應,以為又哪兒不對勁了;最初的善意悄悄爬上心頭,於是她往前移近了些。

    「喂!你可不可以說句話呀?」始終沒有回應,她不禁提高了聲調。

    那人倏地轉身,讓她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白淨的皎皎月光勾出他清朗俊秀的五官,看得出還是個少年。

    「那你可不可以趕快離開?」少年直盯著她,一字一字強調對獨處的渴求。

    「你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女孩瞠大了雙眸,執意問道。

    「沒有。」他移開視線,匆促回答。

    「嗯,那就好,你不要逞強喲!阿娘說過,有病就要找大夫看病。」

    看她笑得甜滋滋的模樣,想來是個有爹有娘有家的幸福小孩兒吧?他黯淡的心境在臉上形成一片空白表情。

    「那……我要回家去嘍!」眼睛骨溜溜一轉,頑皮地吐了舌頭,渾然忘了額間依舊淌血。「我是偷跑出來的。」

    「嗯。」面對她的天真輕笑,少年著實不慣,但原本殘酷冰冷的記憶,此時此際竟淡了影跡?!

    「你也早點回家吧!否則,你爹娘要知道了,會罰你的。」

    他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端詳著她。

    「再見了!」她朝來時的方向跑了幾步,又想到什麼而蜇了回來。「喏——帕子給你,雖然髒了,但你要是不舒服,好歹它有點用處。」

    少年始終不言不語,只是接過那染血的帕子,看著她再次揮別,直到嬌小背影消失在無垠的夜色中。

    兩人的初遇。

    這年,聶颯十三歲,羅緋衣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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