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哪!
還好她請公假、出任務,沒參與最近兩期的《娛人》,所以刊物上沒印出她的名字,拿給於遙馳檢閱的時候才不致露出馬腳。
如今,她正等著他作決定。
「……難怪這雜誌不會賣。」於遙馳仔細看過後,下了評論。
俞杭芷湊個笑臉。「我就說嘛,它的紀錄良好,內容沒有腥膻料。」
「不只是這個原因。」他搖搖頭,娓娓道。「我看得出這雜誌編寫得很用心,美術設計也不錯,但光這樣是不夠的。基本上《娛人》是可以合作的媒體,不過,還是得先跟他們的負責人談談,如果彼此能溝通討論,我想才有進一步的可能。」
「我去聯絡。」她笑了。不管怎麼說,這是個機會哪!
「嗯。」他點了頭,而後又補了一句交代。「我希望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你試著直接聯絡雜誌社的上層。」
「0K,沒問題!」俞杭芷朝他眨了眨眼;在他含笑的睇視下,步履輕快地離開他的辦公室。
呵呵呵呵,萬萬沒想到,事情能進展得這麼順利哪!
原本,訪問任旭是她一個人必須完成的任務,現在借由一樁意外,成了雙方上層直接相對溝通的局面,她雖然參與其中,但壓力頓時大減。
而她和於遙馳的關係,經過借宿那晚,很自然地向前跨了一步。現在,下班後他們常常一起吃晚飯、看電影,或者輪流到對方家裡,她喝他泡的茶、他喝她煮的摩卡,聊天、看電視,還有分享彼此的藏書和CD。
他會牽她的手、攬她的腰、吻她的唇,會用凝視情人的的的目光深深望著她。對於這樣的關係,她從沒有經驗,不知該怎麼做,乾脆就讓自己的情緒直接反應,無論是欣喜的、羞澀的,還是熱切的、渴望的……
在這之中,她知道,於遙馳對她是認真的,一如她對他。
※ ※ ※
星期五下班後,他們驅車到淡水吃海鮮,飽餐之後,俞杭芷提議到漁人碼頭走走;這是淡水去年才開發的新景點。
「太好了!我喜歡這個顏色的路燈。」
剛下車,就聽她開心地呱呱叫,於遙馳不禁特別注意了一下路燈的顏色。「橘黃色的路燈?為什麼你喜歡橘黃色的路燈?」
明亮慧黠的眼睛笑瞅著他,俞杭芷理所當然地反問:「你不覺得橘黃色的路燈比平常白色的路燈看起來溫暖很多嗎?」
呃,對他來說,路燈就是路燈,管它什麼顏色,都是照明用的;於遙馳心裡這麼想,臉上卻始終帶著微笑,沒說話。
她自己接著說:「設計者真是貼心哪!這裡風這麼大,要是路燈選用白色的,會讓人覺得很淒慘、很悲涼。」設汁者真的有特別考慮路燈的顏色嗎?老實說嘛……他懷疑!
和俞杭芷這麼頻繁的接觸、這麼親近的相處之後,於遙馳發現,她看到的世界比他看到的要精緻多了。她的眼睛常會留意四周的人事物,然後,衍生出自己的想法或感覺。
「噯,我們去走那個步道,好不好?」她指著河的方向,那裡有一長排用木板架高鋪成的觀景步道。
「好啊。」他追加但書。「不過,你的左手先戴上這個。」
一隻男用黑色皮手套?俞杭芷照他的話做了,可是……
「那右手的手套咧?」她訥吶地問。
「右手的那隻,在我的右手上。」
「那你幹嘛分我一隻,你自己戴就好啦!要不然多奇怪,一隻手戴手套、另只手不戴,一隻手暖呼呼,另只手涼冰冰。」
說著說著,她就要脫掉左手上的皮手套。
於遙馳連忙抓握起她的右手,就往自己的風衣口套塞去。
「你看,這樣另一隻手就不會涼冰冰啦。」
「原來是這樣哦。」她低頭吃吃偷笑,終於明白了他的用意。
「小五……」他笑歎口氣,揉揉她的短髮。
這傢伙,很擅長一個人挖掘樂趣,但在製造兩個人的浪漫上,顯然欠缺慧根。沒關係,他會好好地教導她、訓練她,反正……他相信——機會,多得是!就這樣,他們邊散步、邊聊天,偶爾停下腳步,十分自在愜意。
俞杭芷深深吸口冷冽的空氣,放目遠眺漆黑成片的觀音山,以及綴著各色燈影的淡水河,覺得暢快極了。
空氣,真的很冷、很冷。
四周,真的很靜、很靜;就在誰都不敢動一動的狀況下,突然,一聲慘烈的「哇─—」打破了僵局。
孩子的媽立刻蹲下身手忙腳亂地安撫,而他則抓起她的手,啥都沒說,就開始拚命地跑、拚命地跑,直到步道的盡頭才停了下來。一拳輕輕捶在他的肩窩。「噯,你還在想剛剛的情景啊?」
於遙馳回過神來,誇張地歎了口氣。「唉,這絕對是我這輩子最醜的事!」
「一定是你平日欺壓下屬、做盡壞事,所以老天爺懲罰你,讓你出個洋相。」她涼涼地說。
「好哇!居然說得好像不關你的事?」於遙馳抓下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腰後送去,讓兩人身軀更為貼近。
溫熱的男性氣息猛地裹住她,俞杭芷瞬間紅了臉,心跳狂馳。「噯噯噯,你、你要做什麼?」
「你說的事呀……欺、壓、下、屬!」
她還來不及反應,人就被圈進了他的風衣。雙手一扣上她的腰間,他的唇吻就跟著落了下——
驚喜。沉溺。歡愉。昏醉。挑逗。迷亂……他用唇舌為她啟發了各種感覺,帶領她去探索一個前所未見的自己。
無須意識引導,俞杭芷在他腰後的雙手扣了上去,讓兩人相偎得更緊密。相互吻吮著、嬉游著,彼此較量攻城掠地的功力,直到胸腔因缺氧開始脹痛,貼靠的兩個人才驟地分開。
呼、哈……呼、哈……呼、哈……
他喘著氣,看著她。
她看著他,喘著氣。
兩人的眸底猶有情火,與笑意一齊躍動著。
「你看起來,比剛剛跑步還喘。」於遙馳輕笑地在她鼻端點了下。「還說!兩次都是你害的!」她長吐口氣,朝他啐了句。
「哦?」他挑高了濃眉。「是誰被錯認成叔叔的?」
「好好好,是我是我。」嘴巴拉成一條線,她不甘心地認了。
大掌撫撫她的頭。「小五,我沒看過你穿裙子的模樣。」
表情微僵,俞杭芷隨即搖了搖頭,含笑回答。「因為……我的衣櫃裡沒有半條裙子。」
他訝問:「為什麼?」
「穿裙子很不方便呀。」
「晤……可是連半條裙子也沒有?這樣好像太誇張了吧!?」
「習慣了嘛。」她聳聳肩。「我要跟爸媽證明我能獨自留在台灣念大學,第一步當然就是經濟獨立嘍。打工的時候,穿褲裝比較方便,既然天天都得打工,久而久之就變成習慣嘍!於遙馳曾經聽她簡單說過家裡的情形,知道她高中畢業那年,父母和四個姐姐都搬到LA去了,就她一個人堅持留在台灣。
現在她說得理所當然的輕鬆模樣,卻教他看得心疼萬分。
「小五……」
「幹嘛叫得這麼肉麻兮兮的?好噁心哦!」見他斂了笑,聽他低了聲,她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像是迴避、像是閃躲。
「為什麼那個時候你會選擇留在台灣?」
他可以體會年輕的心想飛、想自由,但這和離家求學不一樣。如果,臨時發生什麼重大事情,可不是一班火車或是幾十分鐘的飛機就能找到倚靠的……
是什麼原因讓高中畢業的俞杭芷選擇留下?這個問題很多人間過,面對他,俞杭芷卻不知該怎麼回答,要隨意敷衍還是全數托出?「一個人,不會寂寞嗎?」無視於她的沉默,於遙馳鍥而不捨又追問了句。
「早習慣了啦!」這問題沒那麼棘手,她笑著應了。
「習慣?」他仍皺眉。
「是啊!你要說『慣習』也可以啦!」她俏皮地夾了句閩南語,兩字相反,意思卻恰恰相同。
「不,我只是在想,寂寞……」他一臉正經。「寂寞,怎麼可能習慣?」於遙馳的語氣輕得像是羽毛,撞在她心頭,卻重得讓她立時凝住了笑,胸口隱隱泛疼,疼得她眼眶熱呼呼的,就要淌出淚了。驚覺情緒大動,俞杭芷趕緊伸手揉眼,不斷地揉、使勁地揉,她要揉掉這種想哭的情緒!
他的手從她身後伸了過來,輕輕握住她的雙腕,阻止了她的動作。「你再揉下去,眼睛會受傷的。」
她一頓。於遙馳將她環人寬厚的胸膛,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喉間低低哼出旋律,柔柔緩緩地,就像橘黃色街燈流出的光流,暖得很咧!於是,她笑了,微微地笑了,這一輕動,同時震落了蓄在眶裡的淚;原本以為淚腺一鬆綁就會漬堤的情緒,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
她想,是他帶來安心的緣故吧。
抵著他的胸前,俞杭芷將脖子仰成九十度,倒著看他。「你哼的是什麼曲子?很好聽。」
「真的嗎?」看於遙馳似乎不相信她的話,俞杭芷索性直接轉身,用極慎重的口吻對他說:「我是說真的,沒騙你!我真的覺得好溫暖、好感動!」他露出一口白牙,猛乾笑,卻不說話。
「你笑什麼?」事情不大對勁哦?!
「沒、沒有。」笑意,要憋住、悶住、忍住。
「話說在前頭,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兩眼圓瞪,她才不會就這樣算了咧!「真的想知道?」
「嗯。」鼻端哼出答案,這還要問嗎?「那……好吧。」於遙馳重重一點頭,深吸口氣,擺出最迷人的笑容。「那是什麼曲子我也不知道,我亂哼的,反正從頭到尾用一個『唔』的音就好。」
「亂哼的?」她崇拜地輕叫出聲。「哇!想不到你還有作曲的才華?」
「哈哈哈哈哈!我保證,這跟作曲的才華沒半點關係。」他搖搖頭,徹底笑開了。「因為不管多麼耳熟能詳的歌曲,只要我一哼,就變成全新的旋律,所以乾脆從頭到尾隨便唔唔唔。」
「嗄?你的意思是說……」她的嘴角開始抽搐。
「你猜得投錯。」頭挨了過去,話就貼在她的耳邊說。「我、是、音、癡。」天哪!她竟然被一個音癡隨便哼的旋律感動得亂七八糟?直黑的線條劃了滿臉,俞杭芷愣在當場。
她的反應,不禁讓他挑眉笑了。於遙馳不動聲色地再度抓起她的右手,放進自己的風衣口袋,逕自拖著僵硬的俞杭芷往停車場的方向去。天這麼黑,風這麼大……
唔,是該回家了。
※ ※ ※
——我看得出這雜誌編寫得很用心,美術設計也不錯,但光這樣是不夠的。
在熠星和《娛人》的初次會議上,她終於瞭解於遙馳為什麼會這麼說了。雙方人員才坐定,於遙馳立刻開門見山地針對《娛人》做出了一大串批評及建議,包括刊物定價、行銷策略、內頁廣告、封面標題等等。
「……以上是我的想法。《娛人》的用心我絕對肯定,但用心不等於『好』,如果今天要談合作,我希望《娛人》本身能做到某種程度。」聽了於遙馳的一席話,社長姚大受臉色鐵青,畢竟這樣當頭被潑冷水的感覺很惡劣。他直接起身,冷冷地說:「于先生,既然你認為《娛人》無法匹配貴公司,我想接下來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于先生不是這個意思。」
話邊說,她邊向坐在姚老大身旁的總編使眼色。
總編連忙跟進,好聲好氣地勸說:「社長,我想于先生找我們來這裡開會,應該是很有誠意的,先聽聽熠星這邊的立場。」
倒是原為當事人的於遙馳氣定神閒,自始至終保持沉默,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了笑,退居到旁觀者的位置。
情緒稍稍冷卻,姚大受也知道剛才的言行太過衝動,於是清了清喉嚨,順台階而下。「咳咳咳咳,好吧,難得有機會和熠星合作,是該等詳細談過再說。」
於遙馳沒多說什麼,反而轉向俞杭芷。「由你跟姚先生說吧。」嗄?要她說?他要她說什麼?俞杭芷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困惑。他淡淡一笑。「你剛剛說,我的意思不是指《娛人》無法匹配熠星,那麼,麻煩你向兩位說明我真正的意思。」
哇!這是臨時考試呀!?
從他絕無戲謔的神情,她知道於遙馳不是在開玩笑。
她能理解他先前對《娛人》的分析,甚至佩服他的建議,可是,為什麼他會在談合作時先提出改善意見?這個問題,她沒有解釋的把握哪!
呃……如果她錯解了他的意思,或是說出的話超出了他的預期,那那那……會不會一切前功盡棄?越想腳底越冷,事情又似乎沒有轉圜的餘地,俞杭芷只得硬著頭皮豁出去了。深深吸口氣,她向姚老大和總編展開一記最完美的笑容,說出了自認的理由。「于先生的意思,是認為只靠熠星提供受訪者,並不能讓《娛人》更好;假使《娛人》本身沒有改善,就算和熠星合作的前幾期能有不錯的賣量,也很難繼續下去。」
話一說完,她就發現,姚老大和總編的表情都沉凝下來,似乎開始仔細思索她的話;再偷覷了眼旁邊的於遙馳,他朝她輕輕點了個頭,眸底是讚許的笑,俞杭芷這才鬆了口氣。
呼……看來,她還滿有「揣摩上意」的天分,但現在,姚老大和總編又會怎麼作決定咧?「非常謝謝于先生,可是……」開口的是總編,笑得很苦。「要著手改善《娛人》,對我們來說,實在太吃力了。」
姚大受沒有說話,兀自低頭,面色有幾分難堪。於遙馳雙手交抱胸前,態度沉穩。「金錢方面,寰宇集團願意投資《娛人》。」
聽他這麼說,姚大受立刻抬頭。他用研究的眼光打量了於遙馳好一會兒,才皺眉問道:「于先生為什麼對《娛人》這麼優厚?」
於遙馳搖了搖頭。「我並非對《娛人》優厚,只是事關熠星,我希望一切都能做到最好。」
在基礎點上獲得共識後,會議終於轉向操作面的討論;對這樣的情況,最開心的人,莫過於是俞杭芷嘍——
一方面《娛人》有效,表示姚老大的奶粉錢、尿布錢有著落了;二方面整個雜誌社的夥伴也能脫離水深火熱的生活;這三方面嘛……嘿嘿嘿,於遙馳既然準備要和《娛人》合作,那麼當她結束臨時助理的工作、回到真正的編輯身份時,他應該不會對她進入熠星的「陰謀」太生氣吧!?當初,誰都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熠星和《娛人》洽談合作的局面,就像當初她完全沒想過,接下訪問任旭的「超級任務」竟然會把她和於遙馳牽在—起……
牽在一起呵……想著想著,俞杭芷放心地甜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