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就連台北這個不夜城都闐靜了許多,偶爾穿梭在微涼空氣中的喇叭與車輪聲,因為稀少零星而顯得格外明顯。
「該死!」陸人崎忍不住咒罵道,操控著方向盤的左手不自覺地使勁一拍。要不是老A那傢伙遲到,這時早就到家門了,怎麼會這種時候還在台北街頭飆著他的愛車?現下可好了,安安沒看到他,是不會乖乖上床睡覺的!
想到安安死撐著惺忪睡眼不肯入睡的執拗模樣,一串惱怒和急切又從他嘴裡傾倒而出,完全沒顧慮到如此的行為,會帶來什麼危險--更正確地說,是給其他人帶來什麼危險!
突然,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閃進了他的視線,這才讓他飛往家中的魂魄倏地收回,急急踩了煞車。
刺耳尖銳的聲響劃破寂靜的夜空,有著緊掐神經的驚心動魄,伴隨輪胎邊冒竄出帶焦味兒的白煙格外駭人;如果他的動作再緩個零點一秒,只怕這裡的景象,會增添觸目的慘紅一片。
「真是該死!」難不成這人嫌自己活得太久,才會啥都不瞧地直接橫越馬路?
而始作俑者似乎也被嚇到,整個人癱在地上,久久仍未起身。
「喂,你在搞什麼啊?」隨手扒了扒額前不馴的發,他終於不耐地探頭出窗,對那人吼叫問道。
那人沒有反應,繼續維持臥倒的姿勢。
不會是嚇暈了吧?
GOD!今天真是他媽的倒楣到家了!
陸人崎搖搖頭歎口氣,只得認命地跨出車門,走到那人身邊;濃濃的酒味讓他嫌惡地皺了皺眉,原來是酒鬼一個,這就難怪了!
「喂,醒醒,這裡是快車道!」
還是毫無動靜!雖然是深夜,但總不能讓這位仁兄老躺在這裡吧?他再次重重歎了口氣,先將他扶上車,送到警局再說。
不對!是個……女的?
當他一把將面部朝下的她翻轉過身時,才發現裹在黑色長衣下的身軀婀娜,不折不扣--是個女人!
扎眼的光線遠遠朝這裡快速奔來,陸人崎一手抄起仍舊沒有知覺的她,塞入前座,將車開到路旁停妥,試圖壓下心裡的焦躁,盡快解決這樁天外飛來的意外。
「喂!你醒醒!」他側身對著眼瞼緊合的她,輕輕拍打她的頰;一個女人喝成這樣,還敢獨自走在深夜的台北街頭,要不是職業所需,就是自尋死路。
「唔……」總算有點反應了,她嚶嚀一聲,眉頭難過地皺起,頭微微晃了晃,但依然沒有睜眼的打算。
「喂!喂!你醒醒!」如果現在手裡有一杯水,陸人崎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澆灌在她頭上!他咬牙忍著自己勃發的怒氣,音量卻還是禁不住地加大了許多。
「嗯……」巨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際滑落,眼閉得更緊了些,好像正努力和什麼痛苦奮戰著。
可總不能這樣跟她耗下去呀!陸人崎索性雙手搭上她的肩頭,用力搖動,道:「好歹你也醒醒跟我報上你住處,否則,我真的只好送你到警察局了。」
唉!除了自認倒楣,他實在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目前這種情況了。
「唔……」她左右微微晃動著頭,掙扎地從口中報出一串破碎地址,顯然還是處在極度不舒服的情況。
「喂!說清楚點,話全含在嘴裡,我怎麼聽得懂!」看來,他還真該好好謝謝老天哦,這女人還沒有醉到充耳不聞的地步;只是,可以拜-她行行好嗎?講話也講得情願些嘛!
這回他使上了幾分勁道,再度拍了拍她的頰,用絕對稱不上憐香惜玉的語氣,連喊了幾聲:「喂!」
「嗯……」崔君嵐的眉頭攢蹙得更緊了,對他的舉動表示抗議。
頰上傳來的疼痛,硬是讓她不得不費力地慢慢撐開眼瞼,眼中所見是天旋地轉 的扭曲空間,而暈眩感立時拴住了她。
難過!好難過!
「不准閉眼!」陸人崎見她一個翻眼又要合起,對她吼著命令道。
在意識混沌一片的情形下,崔君嵐竟真的乖乖照著他的話去做,很認真地想讓自己保持清醒;不過,就算強撐著,沒有焦點的視野裡,也只有個無法辨識的模糊面孔。
「嗯?」她困難地發出聲音,並且試圖將自己渙散的注意力集中,但明顯地成效不彰。
「你的地址。」陸人崎總算稍稍心平氣和,語氣緩了些。「我送你回去。」事已至此,這個「工作」他似乎得義不容辭地答允了。
「我……我自己回去。」脹脹的腦袋裡大概有點瞭解目前的情形了,她掙扎地說道--雖然連她自己都沒把握做不做得到,可是,最起碼她很樂意一試。
崔君嵐摸索著找著了把手,正準備打開車門時,一隻有力的手臂迅速地阻擋了她的動作。
「你以為以你現在的狀況可以辦到嗎?」
這個女人,不僅麻煩還很愛逞強,真是搞不清楚狀況!這下子,陸人崎好不容易才按捺下的怒氣又不自覺地升了起來。
「我……」她輕輕囁嚅著,未能成句,聲音全梗在咽喉;轉頭向他,還是瞧不清楚他的面貌,但是他蘊著怒氣的問句穿破她的耳,算是最直接的表達!
鼻頭一酸,眼眶裡已經有淚水在打轉了。
「喂喂喂!」這個女人實在是……唉,他都不知道該放什麼形容詞了!看她醉眼迷-卻含淚的模樣,竟讓他興起「辣手摧花」的罪惡感。
陸人崎無奈地胡亂扒了扒額前的發,試著溫柔地說:「小姐,我沒有惡意,只是你一個人走很危險,所以找才堅持要送你回去;如果剛才說話的口氣不好,請你原諒,因為我在趕時間。」
該死!他根本不知道這樣劈哩啪啦講一串話,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而且,為什麼他得在這個時候、對著一個喝醉酒的女人說抱歉?
崔君嵐默默地瞅著他,突然間淚水泉湧而出,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喂喂喂!你別哭啊!我道歉可以了吧?」這下子換他慌了。
「對……對不起……」結果,這三個字還是率先由她說出,卻依舊沒有收束淚水的打算。
總不會是感動他的幫助而聲淚俱下吧?看來,一定是想到什麼傷心事了,否則不會喝酒喝成這樣。
「沒關係,你就好好哭一哭吧!」基本的同情心他還是有的,碰到這個麻煩女人,他早就認了!
「喏!」他遞了張面紙,這可稱得上是體貼溫柔了吧?
「謝……謝謝!」
「現在,你可以跟我說你的地址了嗎?」
感謝她--在哭得如此「興高采烈」時,還願意撥冗說出一串地址!
重新發動車子,終於可以上路了,好不容易啊!
「真是莫名其妙!」陸人崎看她哭累後又沈沈睡去的面容一眼,對今夜的「奇遇」,還是禁不住發出怨言;現在,他誠摯地希望這位大小姐不會在他的愛車裡上演翻胃嘔吐的好戲。
這夜的返家路,實在是夠曲折難行了!
***
「嗯……我的頭好疼……」當她終於有力氣把眼睛睜開時,才發現自己躺在最熟悉的床上,而斜倚在另一邊床頭看書的,是她的室友孟琛。
崔君嵐哀哀地發出求救訊息,換來的卻是孟琛的一陣數落。「現在知道疼了吧!明明就沒有酒量,還喝成這樣!真不知道該罵你還是同情你!」
這個傢伙!
當她看到君嵐被一個陌生男子抱下車時,真的有那種心臟停止不動的緊張感;要是君嵐今天碰到的是一個登徒子呢?後果恐怕……光是想,就不禁打起冷顫來。
「我睡了多久?」她慢慢坐起身來,手指揉了揉、按了按太陽穴,同孟琛問道。老實說,她連自個兒是怎麼回到家完全沒有印象。
「恭喜你!破了本小姐上回感冒昏睡的紀錄!」她瞥了一眼牆上的鐘,宣佈她 的成績。「總共十七個小時。」
十七個小時?難怪她渾身筋骨都僵僵的,從肩膀到四肢無一處不酸麻,和大腦裡發出的疼痛波長倒是內外夾攻,配合得天衣無縫啊!
「不問我你是怎麼到家的?」瞧她神智還沒完全清醒的樣子,孟琛乾脆直接幫她說出心裡的問題了。
崔君嵐捶捶酸疼的肩頸,邊回想昨晚的情形。
在PUB裡喝酒,原本沒打算要醉的,然而好像一不小心就多喝幾杯、超過她的能耐了,接著,天地開始旋轉、腦袋開始不靈光了……然後……然後……離開了PUB後,她好像就一直走、一直走,至於當時是不是往家的方向前進,還是往別的地方去,已經想不起來了;再後者,好像有強光和什麼尖銳的聲音出現,然後……然後……然後,有個模糊的臉孔……算了!Give Up!
「我就知道你八成什麼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看她專心追想,孟琛誇張地歎了口氣,一副本山人早就掐指算出、瞭然於胸的模樣。「告訴你啦,昨天是一個不認識的先生送你回來的。」
「真的?」這麼說,那張在腦子裡轉來轉去的模糊面孔不是她的幻覺嘍?
「我沒必要騙你。」她雙手一攤,無辜地瞅著她;已經實話實說,信不信只能由她了,忍不住又是嘮叨一頓。「我說嵐大妹子呀,以後別玩這種遊戲了,姑娘我年事已高,禁不起這般擔心受怕,瞭解?」
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落到這等情境啊,陸宇槐若是知道了,會怎麼想?他一向認為她是全世界最堅強的女人。
哈!她差點忘了--如今,他怎麼想,已經不重要了!一點也不重要了!
「君嵐,你還好吧?」孟琛一瞧見默默無語的她噙著苦笑,馬上斂起輕鬆的態度,關心地問。
說真的,君嵐喝醉酒這件事,本身就有蹊蹺--在她記憶中,君嵐的情緒控制向來嚴苛,尤其是負面的情緒;這個特點有時連她都受不了,長期把一堆垃圾埋在心底,總有一天會得內傷。
到底是什麼事情,會讓君嵐需要藉酒澆愁?
「我……我沒事。」她虛弱地笑一笑,避重就輕地回答她。「只是頭有點疼罷了,是宿醉的關係吧!」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老是習慣把事情藏得緊緊的,明明知道她問的不只是醉酒的事嘛!瞧她那副死鴨子嘴硬的樣子,怕是想套也套不出;算了算了,她要是想說的話,自然會說,否則逼她講也沒意思。
「餓不餓?」孟琛換了話題,問道。「冰箱裡還有冷凍水餃,我去下餃子讓你填填胃。」
「哦,好。謝啦!」她故作輕鬆地帶著笑意說。其實,她不是很有胃口,但孟琛的一番關懷好意她總不忍拂逆。
「你趕快去梳洗一下吧!熱騰騰的餃子很快就會出現囉!」孟琛跳下床,向她眨了眨眼,便往廚房去。
崔君嵐的笑容隨著她的離開,一併在這個房間消失了。
頭還疼著,那麼--心呢?
***
「阿崎!阿崎!」
「唔……」他翻轉過身。躲開安安小手在他臉上又掐又捏的攻擊。快天亮時才終於回到家,現在的他,只想好好補個眠。
小女孩不死心,咚咚咚地繞到床的另一頭,還是逕自嚷嚷著:「阿崎!阿崎!你起來嘛!」
天!有安安這傢伙在,要想睡個好覺怕是台灣版的天方夜譚了。他無奈地睜開眼,撫了撫安安的頭,懶懶地笑著說:「你這小傢伙,一早就吵我!」
「昨天,阿崎沒有回家。」見他醒來,女孩小嘴兒往旁邊一努,百般委屈地向他抱怨。
「阿崎不是故意的,昨天晚上突然有事,所以才比較晚回來。」面對安安的控訴,陸人崎微微一哂,柔聲解釋,而後又問:「安安有沒有聽奶奶的話,乖乖上床睡覺?」
「有哇!我有睡覺啊!」安安水靈靈的眼睛的溜溜地轉了轉。
「只是很晚,對不對?半夜十二點?」他點了點安安小巧的鼻尖,馬上將重點抓回來。
這小鬼,小小年紀就精靈得很,知道該怎麼說話,不過若想瞞過他,恐怕再鍛煉個十年八載才有可能。
果然,安安的小臉登時緋紅,對他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不好意思起來了。
「幾點睡的?」他還是眷戀他的枕頭,臥著對趴在床沿的安安發出一問。
安安頭開始往下垂,連視線也不敢對上他,許久,才顫巍巍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兩點。」陸人崎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聲音不禁加大了些,殘存的睡意立刻煙消雲散。
安安知錯地點點頭,還是不敢看他--阿崎說過,住在孫奶奶家要乖的,可是……可是……可是,她沒見到阿崎真的睡不著嘛……「不是說好九點就該上床睡覺的嗎?我們還打過勾勾的啊!」他輕輕拍點安安的頭。
「我……我……」安安囁嚅著,知道是自己不乖,偷偷抬眼瞥了一秒,又很快地把頭低下去,小小聲地說:「阿崎,你不要生氣嘛……」
「真是的。」他輕聲斥道,卻沒辦法真正扳起冷臉對她凶。
老實說,他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為了工作,他每個月總要上台北兩三次;一方面往來台北多半行程緊湊、事情排得滿滿的,另一方面安安年紀又小,所以,不得不請鄰居的老奶奶幫忙照顧;結果,只要他像這回一樣,沒有當晚接她回家,安安就一定等到眼皮實在撐不住了,才肯睡覺。
沒想到,安安這次居然挨到兩點。
「孫奶奶呢?」應該是一早看到他的車停在前院,所以才把安安送回來的。
「回去了。」提到孫奶奶,安安這才想起有事要傳達。「孫奶奶說,要阿崎打通電話給她。」
嗯?不知道是什麼事,該不會是安安惹了什麼禍吧?
陸人崎把手遞給安安,懶懶地說:「安安大力士,我需要你的幫助。」他明白 自己是不可能有賴在床上休息的機會了。
安安大力士燦燦如星的眸子勾動起雙頰蜜蜜的酒渦,小手毫不猶豫地握拉住他的大手,使勁兒地將他自具有極度魅力的枕被中拯救出來。
***
「君嵐、君嵐!」孟琛一衝進家門,就大聲疾呼。
「這麼大聲,不怕鄰居過來抗議?」崔君嵐盤腿坐在客廳沙發上,將定在電視的視線轉往室友身上,和緩地說。
孟琛沒有因為她的回應而改變語氣,依舊火急。「我聽明美說,這次人事異動的名單沒有你。」
「消息傳得真快!已經到公關部啦?」她輕輕扯了扯唇角說。
「這是真的囉?」孟琛面色凝重。「可是……不是聽說這回經理的位置要由你來接嗎?」
崔君嵐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沒再多說什麼,事實已經擺在眼前。
「怎麼會這樣?」孟琛就沒她這種定力,忍不住哀呼出聲。
「孟琛,好像沒有升職的,是我不是你哦?」君嵐這會兒是真的笑了,看孟琛皺眉嘟嚷的模樣,嗯……滿有娛樂效果的!
「你這沒心肝的女人!我可是在為你抱不平呢!居然還笑我?」
「也沒什麼好抱不平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她自然地收回視線,不想孟琛看到掠過眼中的一絲失落。
「可是,你為公司付出那麼多……」話才說完,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急急開口。「你怎麼曾在家?」
「你這是什麼問題啊?」崔君嵐好笑地對她說,孟琛的思路和她的個性一樣急,這下子又不知道跳到哪裡去了。「難道我就不能在家?」
「沒啊!我以為這個時候應該有人陪陪你、安慰你才對!」
「有個孟琛小姐,夠了!很夠了!」
「謝謝你的抬舉哦!」她如何聽不出君嵐戲謔的諷刺,只是這還不足以把她心中的問號打發掉。「你那位陸宇槐先生呢?竟然在這種時候缺席,君嵐啊!你可以 把他三振出局了啦!」
陸宇槐……孟琛的話,像是一支重錘,在她的心口上敲出了疼痛的感覺。
崔君嵐再次閃開好友的注視,澀澀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氣說:「他……沒這個義務。」
「怎麼可以這麼說,情侶之間彼此關心是很正常的事啊!」這個崔君嵐哦,又把垃圾憋在心裡了!
咦……不對!
孟琛衝口而出、回了她的話以後,馬上感到事有蹊蹺--君嵐的反應有問題!
她向來不願意說自己的事,但是,有個動作卻是她不自覺的習慣,就是心虛的時候會移開對別人的注視;那麼,提到陸宇槐讓她如此,是代表……「你們吵架啦?」
「沒有。」她將垂在頰側的鬢髮順到耳後。
沒有?怎麼會呢?孟琛奇怪地想著;倏地,她-解了,卻不願相信自己冒出的念頭。「你別告訴我,你們分手了?」
崔君嵐緊緊咬住下唇,沒有回聲,算是默認了。
「這陸宇槐是瞎了眼的笨蛋白癡啊!」孟琛的第一個反應是破口大罵,崔君嵐可是她心目中「好女人排行榜」永恆不變的前三名呢!
「你前幾天醉酒就是因為這件事?」孟琛繼續說,這個關鍵一破,這些天來君嵐所有的反常行徑就得到解釋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對她勉強地笑了笑,那表情看在孟琛眼中,比哭臉還來得讓她心疼!
「好哇!這個陸宇槐,夠聰明的話,最好不要後悔他現在的決定,否則,哼!
要想求你再接受他,就得先經過我拳腳的許可。」她實在是為君嵐不平,眼露凶光,火爆說道。
「孟琛,世上沒幾個人禁得起你的一招半式的。」君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
孟琛會有的反應她很清楚,也很感動:像孟琛這般得到家裡衣缽真傳的練家子 ,要認真使拳動腳,再十副同陸宇槐一樣高挺的身軀也抵擋不了!
「哼!我還想找師兄師弟一塊兒動手呢!不斷他幾根骨頭,實在難消我的不平怨氣!」接著,她又冒出一大串不堪入耳的「情緒用語」。
看來孟姑娘的火氣還旺著,真不知道被用的是誰?崔君嵐輕輕搖搖頭,既好笑又動容地瞅著好友。
「不管了啦!」孟琛掏出皮夾,把公事包往沙發一扔,對她說。「走走走,我們去外面吃頓大餐!」
「你請客?」孟琛的個性大而化之,與她相處就是這麼容易,她開懷地給了她一記笑容。
「好啦好啦!」哪有人傷心之餘還記得敲詐別人的?孟琛咕噥著。「只是這種請客的理由就這一回,我可不想老是用請客的方式來安慰你!」
***
秋日午後的鄉間,遲遲陽光織成一大葉暖烘烘的光帶,在金風拂過而揚動起的各式線條裡,散漫著一種慵懶的閒逸;清清朗朗的舒爽感覺,讓好心情理所當然地霸佔了每個細胞。
此時此地,依稀可以嗅得出二十年前台灣的古早味兒,很農村的那種;人與大自然以相同的波長和諧共處,感受不到澎湃激昂的生活律動,卻在靜態的外象裡默默成就了喜樂的心定心安。
可惜的是,對她--崔君嵐來說,目前實在無心去感受眼前與都市步調迥異的鄉間風情。
「God!」她瞪視著消了氣、癟了下去的右後輪,當真是無語問蒼天哪!
離開台北是想散散心,怎麼會運度假都遇到爆胎這種事?打從考取駕照上路至今,從沒碰過的倒楣情況,居然選在今天撞上!現在可好了,自己束手無策,又不能一直跟它相對無言、相看兩厭;照這個情形,她勢必得走個老遠搬救兵了。
嗯……遠遠似乎來了個人,有陽光為襯,看不太清楚,覺得高大得有些異常。
不管怎麼說,老天爺終究沒有對她太絕!
「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幫忙換胎。」為了表示誠心,她三步並作兩步地朝他 的方向小跑步而去,在他面前停了下來,微喘著說。
那人飛快地瞧了她一眼,最後卻半抬起眼、對著坐在肩上的小女娃兒笑著問:「安安說呢?」
難怪剛才會覺得這人高得離譜,原來是肩頭騎了個小女娃兒。
崔君嵐將眼光往上調,恰恰望進小女娃兒那雙晶亮亮的眼瞳,而她,也正饒富興味地打量著她。
「好哇!」小女孩經過一番觀察後,決定要幫助這個看起來是好人的阿姨,答覆之餘,還不忘敲敲「坐騎」的頭,朗聲說:「那麼是阿崎的事囉!」
小女孩慧黠的淘氣神情,讓崔君嵐緊繃的心情不由得放鬆了些,對著她眨了眨眼,表示感激;而安安也很有禮貌地回了一眨,漾出笑容!
很顯然地,他--陸人崎,連丁點意見都還沒發表,就已經被他的寶貝女兒給私下出售了。
安安穩穩著陸後,他馬上挽起襯衫長袖,看了看手邊能夠利用的工具,便動手更換輪胎。
旁邊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自知幫不上忙,便將目光鎖定在他修長而忙碌的手上--乾淨俐落的動作,流露出說不出的美感,讓這兩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定定瞧著,直到新輪胎就定位後。
陸人崎站起身來,隨手拿起抹布簡單地擦了擦手,同時淡淡地開口說道:「小姐既然會開車,像換輪胎這種小技術應該難不倒你才是,不要老是等問題發生以後,再央求別人伸出援手,你的工具箱裡的內容如此齊全,不覺得自己不會使用是件挺可笑的事嗎?」
雖然是T─shirt搭配牛仔褲,臉上也沒有層層上抹的脂粉化妝品,甚至,說她擁有男人愛慕、女人羨慕的麗質天生也不為過;然而,都市的氣息在這方屬於自然的天地裡,究竟是顯得突兀了些!
他瞧了她一眼,差不多可以確定她是「外來者」的身份了。
崔君嵐對他的發言有點驚訝,但是--不多,只有一點。
「謝謝--」這是她本來就準備要說的;如今,似乎得再加上四個字了。「你的教訓。」
沒有想到,度假的第一天就遭到數落!她不禁失笑地想到老是扯著大嗓門的孟琛。看來,她的欠罵具有不分時地的普遍性特質。
這下子反倒是陸人崎感到訝異了,他的話無意惹她憤怒,可一般人遇到這種情形不是應該多少會有怫然不悅的情緒?而眼前這個城市味十足的女子,彷彿毫不在意,嘴角竟猶自噙著笑意……好!有趣!
他不禁對她微微一笑,揚動的弧度不大,卻摻著一種無心誘人、實際上又足以勾魂的魅力。
崔君嵐發現自己居然屏住氣息,很理所當然地把所有的注意力全給了他;原本看他和那個名叫安安的小女孩相處,以為他會跟溫和畫上等號,而現在她百分之百肯定,這個男人,潛藏著絕對的危險!
「阿崎,你該說不客氣的。」稚嫩的童音響起,打斷了兩個大人在短短幾秒間進行的無聲談話。
「安安說得對。」他把視線轉向扯著他手的小傢伙,笑容加大加深,和剛才似有若無的魅力不同,是用暖暖陽光漂染的那種。
「不客氣。」他再次掉回目光,溫度驟然降低許多,僅存冷淡而刻意保持距離的禮貌。
「要去哪兒?我可以順道載一程。」崔君嵐小心地開口問道。
觸目所及,這條路筆直向前還找不到盡頭,兩旁皆是一方方田疇,像他們這樣用走的,不管要到哪裡,只怕都必須耗費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還有--體力。
「安安說呢?」有些事情讓安安學著自己作決定,是他的習慣。
「唔……」安安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對君嵐燦燦地笑笑一鞠躬。「謝謝阿姨,但是我和阿崎還是用走的好了,沒關係!我們走得很習慣,而且,沿路上能看能玩的有很多呢!」
天!他家安安的長舌本性顯露了,再不走,恐怕她就會開始向眼前這位小姐大談這沿路有哪些好看、好玩的。陸人崎在心底悄悄喟歎一聲,立刻跟安安說:「那麼,安安要跟阿姨說什麼?」
「說什麼?」安安故意挑起眉頭,狡獪地偷偷笑著。「是跟阿姨說這附近哪裡 可以挖地瓜、哪裡又可以抓蝌蚪嗎?」
他這回可是再明白不過地搖搖頭,對安安賊賊的笑束手無策,最無奈的是,最需對她這個性養成負責的人,似乎、好像、應該、也許、可能就是他--陸人崎。
崔君嵐見兩人一搭一唱,整個心情都舒服了起來,在這般的情景下開車已經過了好些時候了,現下才真切地感受到淡淡淺淺的歡喜。
或許,除此之外,還有一絲絲羨慕吧--對從小不知父愛為何的她來說。
陸人崎微微使勁地揉了揉安安的頭,而小女孩偷偷地瞄了他一眼,終於不再頑皮,甜甜地說道:「阿姨再見!」
「再見!」崔君嵐也笑咪咪地回了她一句。
目視著他們一高一矮的身子慢慢朝遠方踱去,陽光灑在兩人背上的輝芒,燦爛耀眼得讓她的眼微微瑟縮;風輕拂過她的短髮,沒有青絲飄逸的引人遐思,卻像她現在的心情,是種簡單而自然的快樂!
她開始感謝起孟琛的提議了,好好休息一段時日,或許,真能讓她重新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步調!
***
一個人能夠擁有多少種不同的面貌?
醉眼惺忪、神智不清的她,面對陌生人教訓淡然接受的她,用冷焰怒火與我針鋒相對的她……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崔君嵐?
每和她接觸一回,原來就是一次破天荒!而我的因惑也就因此不斷加深再加深……加深再加深……因為--該死的!
為什麼有種蠢蠢欲動的情愫在我心底蓄勢待發?
陸人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