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宛柔瞪著劉明蝠,即便他口中吐出的是毒蟲惡蠱,也不可能讓她更加震驚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她聽見自己的笑聲張狂地揚起,刺耳得讓她皺起眉。
心碎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說不抱任何希望是騙人的,否則她的胸口怎麼會像被人挖出」個大洞般痛不欲生?
「哈哈哈……」她笑出了眼淚,笑得直不起身子。
有什麼好笑?笑自已與無忌大哥遠走高飛的癡心妄想?笑自己流不出的眼淚?
笑自己自始至終都擺脫不了當一隻棋子的命運?
劉宛柔止不住笑聲,只是笑著、笑著,笑到她的喉嚨像被粗石子磨過般乾涸沙啞,笑聲方歇。
「謝謝你『好心』地告訴我這個事實。」一雙無情無緒的眸子覷向劉明蝠。
「安分一點待在『水中月』,義父又豈會虧待你。」劉明蝠拍拍她的肩膀。「有時候,人要學會認命——」
「去死吧!」劉宛柔抽出長劍,一劍揮向他。
那一劍既快且急,殺得劉明蝠的肩上濺出血花。他臉上的笑意盡失,白髮下的容顏猙獰如鬼。
她反手又是一劍,直刺劉明蝠的胸口,絲毫不在乎自己此時全身破綻百出。
「找死!!」
劉明蝠往她胸口送去一掌,她問哼一聲,嘴角滲出血絲,卻仍咬著牙繼續揮劍而出。
劉明蝠側身一個翻腕,她手中的劍已被奪走。
可她猶狂笑著,用自己的雙手雙足當成武器,只要能傷他一分一毫,即便是手斷腳殘,她都甘願。
在她的手指掐上劉明蝠的咽喉時,他暴吼一聲,一弓拳便狠狠揍向她的腰腹之間。
她整個人被擊飛到地上,痛到喘不過氣。她勉強自己抬頭,卻因他不懷好意的笑容一驚。
「這麼想死,義父就成全你!」
一把青色粉末朝她灑去,她屏住呼吸,卻還是讓那帶著異香的粉末覆了她滿頭滿臉。
她搖晃了下,才撐起的身子又不支倒地。於是,她張著渙散的眼,拚了命地瞪著他「以後凡是聞到這樣的香味,你便唯義父的命令是從……」劉明蝠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聲音頓轉為一種反覆的低鳴。「聽懂了嗎?聽懂了嗎?以後凡是聞到這樣的香味,你便唯義父的命令是從……聽懂了嗎?聽懂了嗎?以後凡是聞到這樣的香味,你便唯義父的命令是從……聽懂了嗎?」
「聽懂了。」劉宛柔雙眼無神地看著他說道。
劉明蝠神情得意地笑了。
這勾魂攝魄之術,可是他的獨門絕學,至今尚未有人能破解。若不是歐陽無忌的意志太堅,著實無法控制,他何必費心在劉宛柔這種弱角色身上。
「義父現在要你去殺一個人……」劉明蝠眼中閃耀著血腥的殘芒,「不過若你殺不死她,就棄守而逃。」她可是控制歐陽無忌的重要人物,不能讓她死。「懂了就點頭。」
劉宛柔茫茫然地點頭,黯橘的眸連眨都未眨。
「好孩子。」劉明蝠拿出哨笛一吹。
嗶......一頭禿鷹在上空盤桓、打轉。
「這禿鷹口中銜著『銀雪紛飛』的暗器。必要時,你可吹笛喚它前往,助你一臂之力;而義父若要你撤手時,也會吹此笛喚你。去吧!」他語氣亢奮地催促著她。
「去殺人吧!」
劉宛柔銜命而往,而周德的屍體則被丟棄於那早已屍橫遍野的池塘中……
她踩著輕飄飄的腳步而行,無意識地殺人、傷人,好不容易尋到了欲攻擊的目標,誰知力有未逮,且讓人在胸口捅了一刀,被迫逃亡……
那個被她砍了一劍的紅衣女子被牢牢護在情人的身側——好熟悉的景象啊。
好熟悉啊!
劉宛柔停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樹旁,用力抱著自己發痛的頭顱。
誰也那樣子抱過她呢?
一張剛毅的面容出現在她腦海中,方稜的面容上鑲著修長的眉、眼與薄直的唇,這人不笑時,總是冷得教人發寒。
是誰……她重重打著自己的頭,冷汗布了整額。
無忌大哥!一道靈光一閃,她漾出了微笑,笑容卻像閃電般一晃即逝。
她怎麼會不記得無忌大哥呢?
劉宛柔抬首張望著濃蔭遮天的巨樹,忽而如釋重負地喟出一口長氣。
啊,她在作夢哪!
可這個夢怎麼如此累人,讓她累到無法從夢中醒來呢?
劉宛柔心力交瘁地踩著紛亂的步伐前進,跌跌撞撞間,她漫遊的腳步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熟悉的「水中月」。
她鬆口氣,轉身走到歐陽無忌的房門口。
連敲門的力氣都沒有,她就這麼筆直地在門邊昏厥過去。
屋內的歐陽無忌聽見門日發出一聲重響,他心裡驚動了下——
柔兒又來殺他了嗎?
他拿起長劍,自榻上起身,額間的青筋歷歷可辨。
「柔兒?」他拉開門,亦在同時往門邊一閃。
一個淡青身影朝門內摔進來。
「柔兒!」
歐陽無忌心一涼,快手抱住奄奄一息的她。
她胸口淌出的鮮血,濕了整片前襟。
他伸手探向她的鼻息,那微弱的吐納讓他又是一陣心驚。一手擁住她,一手正要咬破自己的血脈時,一陣羽毛拍擊聲讓他陡然往門外一瞧。
「受傷的鳥兒總不會忘記歸巢的路嘛。」
劉明蝠從一棵樹後現身,手掌上擺著生肉餵食禿鷹。守株待兔,還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你又派了她去哪裡?」歐陽無忌嚴聲問道,同時射出一隻暗鑣擋住劉明蝠的去路。
「等她醒來再問她不就得了。」
劉明蝠長袖勉強揮開暗鑣,譏諷地抿起嘴角,將生肉重重往地上一砸。禿鷹倏地落地,吞食著混了泥屑的紅肉。
「柔兒這個月的解藥呢?」他逼問。
「解藥?」劉明蝠一挑眉,仰頭大笑道:「她有什麼資格要解藥?你待會兒問問她對周德做了什麼好事!」
「柔兒的身子若有變故,你所妄想的盟主之位就會化為泡影。」
柔兒上個月已經沒吃解藥了,這幾夜總要他灌了安神湯,她才有法子忍痛睡上幾個時辰。
「我不在乎玉石俱焚。」低頭望著面無血色的她,歐陽無忌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義父豈是不近人情之人,那就給半顆吧!」劉明蝠陰陰一笑。「待你和沉拓野打成平手後,我會再給你一顆半的解藥。」
歐陽無忌手一舉,頭也未抬地接住了激射而來的半丸解藥。
劉明蝠拿起笛哨一吹,禿鷹振翅而飛,而劉宛柔的身子則重重地震動了下。
歐陽無忌沉下臉,旋即將她抱至屋內,人榻而憩。
為她壓住穴道止血、為她上藥、為她燃起火爐、為她拭乾額上的汗,但他卻撫不開她眉間的痛與愁。
「柔兒……」他喚著她,卻喚出自己的心酸。
他第一次覺得她這樣活著——
好苦!
他不明白她發生了什麼事,也快要失去問她的勇氣。
解下她繫在腰間那把染血的長劍,用布巾拭淨後,收至櫃中——若柔兒自昏迷中醒來,又有了自戕的念頭,至少他不會立刻血濺當場。
癡傻地望著她許久,他垂下肩,粗重地喘息著。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確定她沒事、確定她在身邊,他才敢如此毫無防備地流露出疲憊的一面。
情大癡,害慘的全是自己啊。
強打起精神扶起她,讓她面對著牆壁盤腿坐起。雙臂才抓緊她的肩,尚未運氣,她卻已先嘔出一口鮮血在牆壁上。
血染在牆上,像一朵緩緩綻開的妖花……
「忍著些。」明知她聽不見,他仍然在她耳畔低語道。
一股真氣從她的膻中穴催入,隨著經脈的運行,貫通她的四肢百骸。
在一陣劇烈的哭喘聲之後,她終於醒了過來。
劉宛柔木然地看著他,牙關仍咬得死緊。
「這是哪裡?」她問。
「我房裡。」
劉宛柔聞一言雙眼大睜,拚了命地往他懷裡縮。
「我作了一場惡夢,怎麼樣也醒不過來,我好累好累……」
「沒事了,有我在。」他一如往常地拍撫著她的後背。
「我夢到我殺了人。」她神態慌張地左右張望著。「那殺人的景象真實得不像夢。」
歐陽無忌身子一震,他想他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她成了劉明蝠的傀儡殺手,一個受到幻術控制、意識不清的傀儡殺手。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劉宛柔扯住他的手,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你只是太累了,所以才會在我門邊昏倒的。」
歐陽無己心撫著她的臉,強自鎮定地擠出一抹笑。即使胸中的憤怒咆哮著要衝出喉頭,他卻怎麼也不忍讓她知道真相!
「喝水。」他在木碗裡倒了水,遞到她唇邊。
她好不容易才吞下一小口,其它溢出唇的清水卻已弄濕了衣襟。
「我喉嚨好痛……疼得吞不下……」她重重咬住唇,為唇瓣添了一絲血色。
「先把這半顆解藥吃了。」他說。
她瞪著那半顆解藥,抗拒地別過頭。
那是解藥亦是毒藥!難道她的活一定要用死來維繫嗎?
「不許任性。」歐陽無忌捏住她的頰,半強迫地把解藥送到她唇邊。「就算是為了我也不吃?」
劉宛柔睜大眼,水眸瞅望著他。
如果上天真要折磨她,為什麼偏偏派他到她身邊?或者,不能相守才是上天給她最大的折磨?
要她親口說出自己的蠱毒無藥可醫,好難……好難啊……
劉宛柔張唇,默默忍受解藥的惡臭味在嘴裡散開。人死掉之後,是否就是這種味道?
「嘔……」她搗住唇,感覺肚腸全要嘔了出來。
「忍住。」
歐陽無己心立刻壓住她後背的幾處胃脾穴道,順去她的不適。
她長喟了日氣,身子一鬆懈,使軟軟地倒入他懷一里。而那一股惡臭仍在她的口裡盤桓不散。
「喝水。」他扶起她的上半身。
如果她死後腐爛朽敗,他會不會怕她?
「我要你餵我。」劉宛柔揪著他的衣襟,任性地要求道。
歐陽無忌一挑眉,仰頭飲了一口水,覆住她的唇。
清水徐徐地哺入她唇間,她睜著眼審視他——除了皺眉之外,他沒有任何表情。
忍住喉頭的苦澀,她一口一口嚥下帶有他溫度的水,此刻,她早已忘卻解藥的膻臭氣味,只覺得鼻酸。
「下回我找些糖蜜摻在裡頭讓你一塊吃。」
他以指拭乾她唇上的濕潤。
劉宛柔搖頭,勾住他的脖子,柔順地偎著他。
此時,她只覺就這樣死去也沒有什麼不滿足了。
「劉明蝠為什麼肯給你半顆解藥?」她問。
「你做了什麼,讓劉明蝠只肯給我半顆解藥?」
歐陽無忌臉色凝重,大掌包覆著她凍到讓人手心發麻的指尖。
「我害死了周德。」她已經偎貼著他溫暖的身軀如此近,怎麼身子還是顫抖個不停呢?
「你害死周德?」歐陽無忌猛然坐直身子。
「對,我……叫他逃!」
砰!
夜風吹開了一扇窗,她整個人驚跳起來。
屋外呼嘯的風聲鑽人空蕩的室內迴響著,像遊魂的索命聲。
她咬住唇,又開始昏沉沉的腦子根本無法思考。
「你在意他?」歐陽無忌胸口一窒,手背迸出青筋。
「在意?除了你,我不在意誰……」她捧著自已的頭,已經快分不清那一場殺戮究竟是夢還是真實?「……你要我怎能忍受第二個你在『滔天幫』裡任由劉明蝠宰割……如果周德離開,至少有人是能脫離的,我太傻了……對不對?」
他心裡的大石才因為她的話而放下,她臉上錯亂的神情卻讓他提高了警覺。他握住她的肩,發現她整個人都在抽搐。
「如果我不叫他逃,劉明蝠就不會殺了他,至少他現在還活著……我哪有權利決定誰的命……可是我連作夢都在殺人……不應該那樣的……」
「柔兒,夠了!」
他瘋狂地摟著她,緊到讓她沒有任何胡思亂想的空間。
兩個月來只服了半顆解藥,加上不明所以地被唆使殺人後的精神混亂,她的情況不可能更糟了。
「夠了……什麼夠了……」她迷惘地看著他,喃喃自語,「是啊……我殺人殺夠了……就連周德都被我殺死……是夠了……」
「周德不是你殺死的!」
他捧住她的臉,過重的力道弄紅了她的雪肌。
「是嗎?可我怎麼記得……」她眼神渙散地看著他。
「是劉明蝠殺了他,一切的過錯與死亡都是源自於劉明蝠的野心!我們只是為了求一條命啊。」他堅定地凝視她,唇邊的笑無奈地近乎悲慘。「當初如果有人叫我逃離『滔天幫』的話,我會感激那人一輩子的。」
「你後悔了?」劉宛柔一驚,雙眼清醒地睜大,緊張地抓住他的手。
「我後悔沒能在你尚未被下蠱前,帶你離開這裡。」的歎息吐在她的頰邊,像無聲的哭泣。
「我卻後悔我在山洞裡遇見了你。」她低語。
「別說了。」
歐陽無忌激烈地吻住她的唇,狂熱的吮吻間,有著對彼此不捨的眷戀;唇齒交纏間,有著想將她吞食人腹的狂野佔有。想與她合為一體的衝動僨張於血液之間,他想要她!
想吻遍她身上白皙的雪肌,想吮遍她指尖、掌中的細繭,想讓她總是因為痛苦而喘息的唇發出饜足的低吟……
但,他沒有碰她。
因為即便是像這樣的一個吻,她也幾乎快癱軟昏厥在他的懷裡。
歐陽無忌撫著她的背,鬆開了她。
「你不要我嗎?」她瑟縮了下身子。
「正因為太想要你一輩子,所以現在不敢碰你。」傾身重咬了下她的唇,懲罰她的胡思亂想。
她漾著水氣的金眸,是他最珍貴的寶藏啊。
劉宛柔仰首對他一笑,虛弱的嬌顏卻如火焰般灼亮——此人此情,她夫復何求啊……
靜坐在他懷裡片刻,試著讓心慌意亂的腦子和心理出一個頭緒——她有事要告訴他哪……
「原來是因為周德的事,劉明蝠才不願意給你解藥。」「滔天幫」也好,「水中月」也罷,只要是叛徒就等於一個「死」字。
「有沒有解藥都已經無所謂了。」她牢牢握著他的手,定定凝睇他。
「我不喜歡你說這些洩氣話。」歐陽無忌擰起眉,沉聲說道。
「我何嘗想洩氣?我何嘗不想和你終生相守?只是除了死亡,我今生今世怕是逃不離他的魔掌了。」她乾澀的紅眼對上他黝深的眸,說出口的話字字苦澀。「劉明蝠給我的解藥是另一種毒藥。」
他一怔,瞪著她的眼,臉上的堅毅開始動搖。
「不可能。」他說。
老天怎能在他好不容易找到江君這絲希望時,又給了他如此的重挫呢?
他也只是個凡人啊!
「不可能!!」歐陽無忌陡然背過身面對牆壁,口中不停地喃語著,「你不會離開我的!不可能……」
「我何嘗願意啊!!」劉宛柔驀然將臉靠在他的背上,聽著他衣裳下那混亂的心跳聲。「真捨不得我,就別管那些毒藥、解藥了,和我一塊離開吧,至少我們可以度過人生的最後一段好時光。」
「最後一段時光?十天?半個月?你要我如何能甘心!」他前額重重地搗向牆面,那力道嚇得她驚叫出聲。「若是黃泉路上有知,我們還可相守,那麼我或者能夠放手。但若來生路上,你我皆已無知迷惘,兩人都要孤孤單單地走到下一生,你教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啊……」
他無意識地撞擊著牆面,那規律的碰撞聲,是聲聲催人熱淚的。
可她沒有哭,她拚命咬住舌尖,忍住那一波波湧上肚腸的絞痛。
「別這樣……我今世為孽甚多,下輩子原就不敢奢想為人……今生能與你走這麼一段,夠了、夠了。來生若有緣,即便是一對比翼鳥,我也心滿意足……」她說著,額上冷汗全都拂在他的衣衫上。
腹間不斷升起的痛楚煎熬,讓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縮成一團。
「柔兒?」
歐陽無忌察覺到身後的不對勁,立刻回過頭,正巧接住她往榻下跌落的身子。
他頭一低,便要咬破自己的血脈——
劉宛柔搗住他的唇,默默看著他額上的血漬。
「我不值得你浪費這些血。」她說。
「你值得我的命。」
他不容拒絕地將腕間灼熱的血液灌人她的唇間,她嚥著那些血,卻嘗不到任何血腥味。她心頭一驚,知道自己體內的毒或許是參得更深了。
失去味覺之後,她又將失去什麼呢?
失去視覺嗎?劉宛柔瞠大眼,想努力看清他每一處的輪廓。
她厭倦了這樣擔心受怕的每一天,給她一個解脫吧。
「帶我去找江君吧。」她說。
「好。」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歐陽無忌自床邊扯過一條衣帶,將柔弱的她牢牢地綁繫在自己身上。
只要她有一絲求生的意願,那他便不會放棄!
「你答應過我,如果連江君都救不了我的命,你會放手的。」劉宛柔伏在他的背上,輕聲說道。
歐陽無忌身子一震,卻什麼話也沒回答。
***清晨時分,他們在江君沐浴時開了進去,意外地探知江君的女兒家身份。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這是江君對劉宛柔的脈象結語。
歐陽無忌的天地至此又被翻覆一次。
他只慶幸柔兒當時已被江君的排毒銀針給刺昏過去,並沒有聽到江君的話。
然則,如今時已至黃昏,柔兒卻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啊。
歐陽無忌望著懷裡呼吸微弱到彷若沒有生氣的她,心下悵然。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
可柔兒在一刻間所感受的痛苦,沒有人能夠分攤啊!
柔兒難道就不能有平靜的好日子可過嗎?
真的要如她所願,不管毒藥、解藥,只求能當最後一段時間的神仙眷屬嗎?
可那樣的神仙眷屬生活,他們心裡都有數,那只是一種假象她終究會被毒死、會被折騰死……
歐陽無忌別開臉,不忍再看她。
褐色大掌下意識地拿出那把壓藏在被毯下防身用的匕首,他握得那樣牢,就連柄上的花紋都烙到了掌心。
他聽見一聲哽咽,然後匕首當地一聲掉到地上。
他在想什麼?他竟想殺了柔兒嗎?
歐陽無忌驚恐地瞪著地上的匕首,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唔……」榻上的人兒狀甚難受地呻吟一聲。
他心虛地看了她一眼,忽而把頭埋人雙掌間,猶豫而迷惘。
如果柔兒一心求死,那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她待在這世上受折磨?
或者她的想法是對的啊。過往的記憶全都那麼苦,他們為什麼不能至少有一些幸福的日子可過?
給他一個月吧!
武林大會前後期間,劉明蝠忙著佈局,而他則會試著在劉明蝠的內室闖走一番,看看是否能找到解藥。
屆時,若一切仍然無法改變,他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去過過閒雲野鶴的生活、過過尋常夫妻的日子。
如此,死亡便不足為懼了。
當然,他會殺了劉明蝠。
當然,他會讓她以為一切都已經沒事了——他不要她背負著中毒、中蠱的陰影。日後的苦,就由他一人來擔!
就算他最後必須手刀她的性命,那苦也由他來擔!
歐陽無忌抬起頭,冷峭輪廓上是能融化霜雪的深情。
看著她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下,他撫住她臉頰,勉強自己擠出一絲笑容。
「柔兒……」他低喚著。
她的唇蠕動了下,鼻尖微皺了下,感覺一股子藥香撲鼻而來。
「身子好些了嗎?」他問。
她緩緩張開眼,身子無力,腦子卻很清醒。
「我睡得很好。」她不無驚喜地望著他。
「先把這帖藥喝下,往後一日要喝上四回,待你體內穢毒排盡之後,江君會再為你進行其它療程。」他溫柔地回望她。
「我還有救?」她無法置信地在他的扶持下坐起身。
歐陽無忌看著她黃玉般的蜜眸,堅定地點下了頭。
「是的,你還有救。」
「無忌大哥!」劉宛柔激動地抱住他,用力到連呼吸都在發抖。
喜悅之情鬧烘烘地在她全身竄動著,她甚至以為自己會開心地死掉。
「我們可以在一起、可以在一起了……」她的話在淚水中模糊得像是哀鳴。
歐陽無忌的下顎頂在她髮梢,用盡全身之力擁抱著她。
即使要死,他也要讓柔兒開開心心地死。
「我沒想到這輩子竟能有和你長相廝守的時候!老天爺沒有和我們算計那些殺業,還給了我們一條活路!我看見有人上佛寺去請願、還願的……是不是我們什麼時候也去一回……我們要到什麼樣的地方住下呢?草原、漠地,還是四處……」
她說著、笑著、哭著、喊著,直到聲音啞了,直到受不住地輕咳出聲,他才開口阻止她。
「先把藥喝掉。」面對她時,他的笑始終掛在唇邊。
她第一次主動接過藥湯,一口飲盡。
「那我們何時離開?」她撫著他臉上陌生的眼尾笑紋。
「我們暫時不離開。」他-啞地說道。
「……你騙我!」怔愣了下,她猛然推開他,雙拳緊握。
「我何必騙你?你現在身體不是舒服許多了嗎?」他笑意未變,只有手指微顫了下。「只是江君需要解藥,好更進一步探出其中相生相剋的成分,所以我們至少得停留到下個月圓劉明蝠給你解藥的時候。」
她盯著他,牢牢盯著他,就在他以為瞞不住她,就要將實話脫口而出時,她卻滿意地偎人他胸前。
「那我就放心了,原本還以為你是哄我開心的。」她嬌語。
「這種生死大事能哄你嗎?將來等你養好身子,我們就住到鄉間,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別抬頭啊,別看見他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啊。「你或者可以生三、四個孩子,然後會開始拿著鍋子對我大吼大叫……」
「那麼快就要把我變成糟糠妻?」
劉宛柔仰頭一笑,腦中卻是一陣暈眩,眼前的他模糊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才再度看清楚他。
「我好開心。」他哽咽地擁住她。
「我也是……」她回擁他,仍然笑著。
那一夜,她睡得安穩,他卻是一夜未眠,癡癡望著她的睡顏。
殺人——原來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