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無止盡的鮮血!
昏昏沉沉,朦朦朧朧,他看不清眼前的景物,隱隱約約中,他只知道自個兒拿著大刀,揮砍著朝他而來的人潮,一波接著一波,永無止盡……
七爺似乎又作惡夢了!
苗含月拿著帕巾,溫柔的拭去淌滿龍驍臉上的冷汗,這三日,她不眠不休地守著龍驍,有時候他眉頭緊皺,喃喃囈語,輾轉反側,睡得不安穩,看得出遭逢重大變故。
她小手在他俊顏游移,一顆心痛著揪著,柔柔低喚:"七爺,您快醒來,妾身一直在這等您。"
溫柔得有如天籟般的聲音,奇異的平撫他焦慮不安的心情,緊皺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開來。
蔥白玉指停在他眉頭,戀戀不捨地輕撫著,什麼時候他才會睜開眼看著她,如同往昔?
這三日來,他高燒不退,好不容易清早才退了燒,但遲遲不醒,她心亂如麻,又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歎口氣,她凝望著他好半晌,突然起身走到一旁跪了下來,誠心誠意祈求老天爺讓他醒來。
迷迷糊糊中,龍驍聽到身旁傳來焦急的請求,哽咽的聲音令他心憐,他努力的睜開眼,過了好半晌,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只見苗含月正跪著,口裡唸唸有詞。
"老天爺,求求你讓七爺醒來,信女願意一輩子吃齋念佛,感謝你的浩蕩天恩。"
她真誠的祈求令他心中一動,使力的開口喚道:"含月……"聲音沙啞無比。
苗含月驚愕的轉過頭,正好對上龍驍深沉幽邃的黑眸,不由得笑逐顏開,老天爺聽到她的請求了!
"七爺。"她起身奔向他。
龍驍正欲坐起身,臂膀上突然傳來的劇痛令他痛呼怒咒,"該死!"
苗含月連忙將他扶起,柔聲道:"您的傷口很深,別亂動。"替他療傷時,她差點都嚇暈了。
龍驍掃了四週一眼,目光定在角落的藥罐,"你曾出去買藥?"
苗含月點頭承認,"您的傷太深,不敷藥不行。"
龍驍沉默了半晌,又問:"那你有聽到什麼消息嗎?"
苗含月遲疑地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說。
龍驍瞧出她神色有異,心下明瞭大概不會有什麼好事。
"說吧,本王爺承受得住。"
苗含月凝望著他好一會兒,才道:"皇上駕崩了,新皇是三王爺。"雖然他甚少提到他們兄弟間的事,但身處王爺府,又是他的侍妾,多多少少知道他和二王爺感情甚好,和三王爺的關係則似乎不怎麼友善。
龍驍目光一沉,該死!龍堯憑什麼登上皇位?!
"還有呢?"他咬牙問道。
"官府現在正到處緝拿二王爺及您,外頭到處是官兵,城門不准任何人進出,就連藥鋪也不准做傷藥買賣。"
"想斷了本王爺的後路?龍蔚,你真狠。"龍驍望向她,疑問道:"那這藥你是如何得到的?"
"妾身是一間一間、一點一點去買來的,妾身騙他們說在廚房做活時受了傷,掌櫃才賣給我。"
龍驍感動的握住她的小手,"謝謝你。"
苗含月一怔,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七爺?"
"嗯。"龍驍挑眉瞧她。
"您向妾身道謝?"
"奇怪嗎?"
苗含月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輕輕地道:"妾身為您做什麼都是應該的,您毋需道謝。"
龍驍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像是在研究些什麼。
不聞任何聲響,苗含月抬起頭來,對上他打量的黑眸。
"你真的不適合在王爺府生活。"她太善良,太忍讓,置身成群狼豺虎豹中等於是自尋死路。
"七爺?"苗含月小臉倏地蒼白。他這麼說是何用意?要趕她走嗎?不,她只求能跟在他身旁照顧著他。
"本王爺只是心有所感,沒事的。"如果他能夠乎反冤屈,他會給她一個合理的身份,就算往後他不再恩寵她,府裡的人也決計不能夠欺負她。
他在說謊,苗含月明確的感覺到。唉,是她自個兒太不滿足,他貴為王爺,就算此刻落難,也是尊貴之軀,她奢求了。
她深吸口氣,打起精神微笑道:"七爺,您昏睡了三天,肚子應該也餓了,妾身熬了粥。您喝點吧。"
話一說完,她起身到角落端粥。
龍驍目光鎖著她,瞧她忙碌的模樣,心緒翻騰不已。把她帶在身邊,他會不會太自私了?
苗含月端來粥,溫柔的餵著他。
龍驍一口接一口的喝下,心情也愈發沉重。
苗含月心細如髮,瞧得出龍驍神色有異,大膽開口問道:"七爺,您不喜歡吃粥嗎?"
龍驍搖頭否認,臉色沉重,半晌,緩緩開了口,"你離開本王爺身邊,說不定會過得更好。"
"七爺!"苗含月大驚失色。
"本王爺的冤屈若不能平反,你總不能一輩子跟著本王爺躲躲藏藏,耽誤了大好青春。"他不想她跟著自己受苦。
苗含月輕笑搖頭,"妾身只想跟在您身邊一輩子。"
這次龍驍沒再說話,只是揚臂摟她入懷。
她真誠的心意雖令他欣喜,卻無法減輕壓迫心頭的沉重。
一向冷情的他,也起了疑惑,他該讓她如此受苦嗎?
他不知道,向來理智的腦子,此刻卻愈想愈迷惑。
日子飛逝,轉眼已過了半個月。
盤坐在廳堂上的龍驍,心煩氣躁地無法靜心運氣療傷,胸口的鬱悶隨著時間累積是愈來愈深,愈來愈重。
他到底還要在這個地方忍多久?二哥安好嗎?
苗含月手裡端著剛煮好的熱湯,站在廳外徘徊,遲疑著該不該進入。近來她也發覺到龍驍的脾氣愈來愈暴戾,就好像是只被圍困的猛獸,一心只想脫牢而出,卻無法如願。
她好心疼他,卻又無能為力,此時她好恨自個兒低微的身份,根本幫不了他,只能在他旁邊守著。
"含月,進來吧。"知道她在外頭徘徊,龍驍開口喚道,下了椅,索性放棄療傷。
苗含月走到他眼前,柔柔地問道:"七爺,好點了嗎?"
"嗯。"龍驍眺望外頭,隨口應了聲,像是在敷衍。
苗含月知道他心情不好,體貼的不再追問,將湯端至他面前。"七爺,妾身熬了熱湯,您快喝吧。"
龍驍接過手,連看也不看的直接飲下,未入喉間,他即吐了出來,怒道:"這是什麼東西?這麼難喝!"
話聲甫落,湯碗也被他摔在地上。
望著破碎的湯碗,苗含月心中一緊。她知道他吃不慣粗糙野菜,但她所有的銀兩全買了傷藥,實在沒多餘的銀子。
她蹲下身撿起破碎瓦片,一句話也不說。
瞧著她柔弱的背影,充斥在胸臆間的鬱悶頓消,取而代之的是股憐惜。
其實,他倒也不是吃不慣野菜粗食,當年駐守邊關時,城內無糧,他也曾和士兵們一同以野菜樹皮果腹,此刻會難以下嚥,全是心情不好的緣故。
"含月。"他不是故意要事負她的好意。
"七爺,妾身到外頭買熱包子好了,您等著。"收拾好碎瓦片放在一旁,苗含月朝他微微一笑,連忙離去。
瞧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龍驍頓感愧疚,他不該遷怒他人,尤其是她。對於落難負傷的他,她依然毫無怨尤的盡心照顧他,這份情意,他記著。
他起身,不顧外頭官兵尋找,跟了出去。
苗含月來到大街上,想著龍驍陰鬱的俊顏,心疼萬分,尊貴的他遭此陷害,真是難為了他。
走著走著,她瞧見酒樓貼了紅紙正在找洗碗婦人,當下進入店家,向掌櫃說明來意。
掌櫃皺著眉頭,打量著苗含月,這麼個嬌滴滴的女子,做得了粗活嗎?正欲出言婉拒,坐在角落桌的客人不懷好意地出聲。
"像你這麼美的女子,怎能做粗活呢?不如陪大爺喝一杯。"其中一名男客起身走至苗含月面前,大手探了過去。
苗含月閃過男傷的毛手,淡淡道:"大爺請自重。"
幾名男人大笑,更有一名男子從懷中拿出一錠白銀放在桌上。
"美姑娘,只要你喝了這杯酒,這錠銀子就是你的。"
苗含月望著白銀,有了那錠銀子,龍驍就不需再用野菜果腹,可是……她若喝下那杯酒,和青樓裡的姑娘又有啥兩樣?
拿銀子出來的男人瞧苗含月盯著白銀不放,催促道:"銀子等著你來拿,還不快喝?"
苗含月遲疑不決,她該怎麼做才好?
"如果她喝下那杯酒,你們的命也沒了!"門外突然響起怒叱。
苗含月駭得轉過身,他怎麼出來了!
龍驍走進酒樓,拉著苗含月的手轉身要走,五名男人彈跳起身,衝過去團團圍住他們。
"小子,放開她。"到嘴的肥肉怎可任它輕易飛走?
龍驍冷哼了聲,身子一旋,給了他們一人一拳以示教訓。
"七爺!"
龍驍臉色陰沉,瞧也不瞧她一眼,怒不可遏的拉著她離開酒樓,走到一處偏僻街尾才放開她。
苗含月瞧他怒氣衝天的模樣,一時也不敢開口。
四下岑寂,不知過了多久,龍驍轉身瞪著她,冷冷的開口問道:"你會喝了那杯酒?"
"我不知道。"她老實地回答。自尊與他,她必須選擇一項,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須有所犧牲。
她的回答無疑增添他的怒火,她連一丁點的廉恥心也沒有嗎?
"你知道你要是喝了那杯酒,代表什麼嗎?"
"妾身知道。"她小小聲回答。
"知道了你還……"緊握住雙拳,下面的話他氣怒得不想再說,低咒了聲,他轉過身去,不想再面對她。
他的態度令苗含月的心狠狠揪緊、發痛。他不願瞧她了嗎?覺得她全身沾滿了污穢嗎?
她移步至他面前,柔柔喚了聲,"七爺!"
不瞧她,龍驍怒道:"不要喊本王爺。"
心好痛,她無法承受他鄙夷的態度,她只不過是想讓他好過些。
"妾身有自個兒的想法,但絕不會是您所想的樣子。"
不說話,也沒瞧看她,龍驍的臉色愈見冰冷。
苗含月緊捉著衣襟,像是在克制些什麼,語氣略顯激動,"七爺,請您別誤會妾身。"她幾乎快無法承受他的默然拒絕。
龍驍依然沒說話,半晌突然轉頭看她,問道:"你喜歡當妓女?"如果他再不出現,他敢肯定她會喝下那杯酒。
苗含月驚愕,"您為什麼這麼說呢?"
無視她眼中的哀痛,他逕自替她的行為冠上解釋,口不擇言地傷害她,"本王爺說的有錯嗎?只要有銀子,你不是什麼都可賣嗎?"
他侮辱人的話語除了令她感到痛心外,也讓她更看不起自己,他說的沒錯,當初她不就是把自己賣給了他?
她心碎無語,龍驍卻當她是默認,心中怒火更添一層。
"既然如此,本王爺就如你所願。"
苗含月萬分不解,還未來得及問清楚,已被他拉著離開。
飄香院,京城最大的青樓。
老鴇鳳姐睜大眼,打量著苗含月,眼前這位姑娘真美,相信由她精心調教之後,定會成為瓢香院的搖錢樹。
從未被人這般打量過,苗含月心生懼意,但更令她害怕的是龍驍的態度、行為,他把她帶來這做什麼?
"這位爺想賣多少?"鳳姐老馬識途地問。
"兩百兩。"
苗含月怔住,霎時明瞭,他要把她賣掉?!
鳳姐再瞧了瞧苗含月。嗯,這價格合理。
"好,爺既然爽快,那鳳姐我也不囉唆,小李,去拿兩百兩銀票過來。"她吩咐著身旁奴僕。
小李依言取來兩百兩銀票,交給龍驍。
龍驍接過手,轉身就要離開。
"七爺,您真的要把我賣掉?"再也忍不住,苗含月心痛地司。
停下腳步,龍驍遲疑了一下,才轉過身面對她,只不過臉色一貫冷沉。
翦水秋瞳中盈滿傷心難過,她真心真意、無怨無悔的留在他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麼?不過就是愛他,而他竟然……
她無言的指責撥動了他的心弦,怔忡間,他有了一絲悔意,但轉眼即被怒火所取代。此刻的他,無權無勢,猶如喪家之犬,她會想過更好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他沒想到表面上冰清玉潔的她,心底竟是如此貪榮,為了錠銀子就可以出賣自己。
他冷冷的,一字一句道:"你既然喜歡陪酒,本王爺就讓你陪個夠。"
直直望著他,苗含月眸中躍上令人心疼的脆弱,無法承受他的誤會。
"你真這麼以為?"她反問。
淡淡的一句問話,猶如一把利刃,狠狠的往他胸口刺下,似乎在指責他錯誤的決定。
不,他沒有錯,錯的人是她,她不該輕賤自己,想他龍驍叱吒風雲,身旁怎能有這般寡廉鮮恥的女人?
有了這想法,傷人言語也脫口而出。"你是我當初花兩百兩買來的,如今兩百兩賣出,我沒啥損失。"
聞言,苗含月怔愕呆住,清麗容顏霎時毫無血色。
她原以為,前些日子他對她的好,除了是還未厭倦她之外,還有著一絲絲情意,如今……原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是她貪心奢求,尊貴的他,豈會將卑微的她放在心底?
苗含月微微地別過臉,空洞的眸子轉向另一處,輕笑道:"不錯,我倒忘了,在你眼中我不過是個物品,喜歡就拿來玩玩,不喜歡就丟棄。"淡淡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哀慟。
不發一語,龍驍瞪著她,定定地看了好半晌。
"那你就在這等著,等本王爺心情好的時候,說不定會回來贖你。"淡淡地丟下這句話後,他轉身邁開大步,絕情絕意。
在他踏出房門的那一剎那,悲傷的淚水從她臉龐滑落。
這就是她付出真心所愛的男人嗎?
不知道,她也不願意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