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到過北海道的人,是很難體會它的寒冷的。這兒的冬季很長,總是飄雪,有時候還
會有暴風雪侵襲。
所幸浣芷他們抵達札幌的那一個早晨,天氣還算不錯:不過對浣芷來說,這種天氣已經
夠冷了。但即使她冷得發抖,仍忍不住興奮的東張西望。
突然間,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由頭頂覆上她的耳朵。她嚇了一跳,不解的望著身邊的秦仲
文。
「這是護耳,可以保護耳朵。」他的表情仍是一貫的冷漠,看不出情緒好壞。
「為什麼要戴這東西?」對她而言,耳朵上掛著兩團毛皮簡直不可思議。
「因為它可以使你的耳朵免於受凍。你不想讓兩個耳朵毫無知覺吧?」居然連最基本的
常識都沒有,真是。
「哦。」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倏地,她想到一個問題--既然在這裡耳朵這麼容易被凍傷,那他為什麼不戴?
「你呢?你為什麼不戴?」而且還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秦仲文瞟了她一眼,丟給她一個荒謬的答案。「因為我是男人。」他的口氣彷彿她再繼
續囉嗦下去,就等著被終結。
奇怪的男人,總是做些出人意表的事。浣芷聳聳肩,反正他的情緒向來飄忽不定,她也
懶得去分析。
「把手給我。」王子突然命令著,浣芷只得乖乖的將雙手交出去。
他拿出一雙貂皮手套輕輕的為她戴上,讓她又是目瞪口呆。「你到底有沒有常識?」他
邊戴手套邊訓誡她。「這麼冷的天氣還不戴手套,不怕凍傷?」
唉,她的確沒常識,那也不必罵人啊。只是……也許是她自己的想像,她總覺得最近他
對她說話的口氣不太一樣。雖然語句仍然尖銳,音調卻溫和許多,有時候還會做出一些莫名
其妙的體貼動作。就像現在。
他並沒有將她戴好手套的雙手放下,反倒是執起她的右手放入他的口袋,十指交握。
這……是否含有某種訊息?她不知道,也不敢猜,怕猜錯了會使自己原本就有裂痕的心
化為碎片。她早已明白,愛上他是傻瓜的行為,他要的只是性,不是愛。
既然如此,為何你還滿懷期待呢?她在心裡責罵自己。
「現在去應該還來得及。」秦仲文看了看腕表,一邊招來一輛計程車。
她知道問了也是自問,但她仍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去哪裡?」
「一個大人小孩都愛的地方。」他難得輕鬆的回答,笑容中流露出些許稚氣。
「遊樂場?」她猜道,很難想像秦仲文會喜歡那種地方。
「比那更好。」王子仍是一派的神秘。
她滿腔的疑問在到達目的地後倏然消失。迎面而來的是一座座巨大的冰雕,展示在街道
的各個角落。
「這是……」她一輩子沒見過比眼前更加迷人的景色。在細雪之下,所有冰雕作品彷彿
覆上一層薄霧,教人目眩神迷。
「歡迎來到北海道的雪祭。你還滿意你所看到的嗎?」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模樣,他的心
也跟著歡愉起來。
「滿意,太滿意了。」她激動得幾乎掉淚。終其一生,她都會記得這個景色和身旁的秦
仲文。
他只是點點頭,不發一語的握住她的手,拉她繼續前進。
一座座巨型冰雕再次迷炫了她的眼。在這展覽場裡,彷彿是世界的縮影。西式的鐘樓建
築、東方的雕樑畫棟,都可在這裡找到。她興奮的仔細觀賞每一座冰雕,有些作品還細心地
留有滑冰道,只見大人小孩一起來,擠在裡頭滑得不亦樂乎。
「想玩嗎?」她的興奮可一眼望穿。
「不想。」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浣芷竟然搖頭,藏在他口袋裡的手愈握愈緊。
她的依賴令他滿意。他更加握緊她的手往下一個目標走去,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座巨大
且華麗的冰堡。
「這……好像灰姑娘的城堡哦。」浣芷忍不住鬆開與秦仲文交握的手,著迷似的走入巨
大的冰雕中。
秦仲文看著她伸手碰碰拱門,又忍不住好奇地撫摸栩栩如生的冰花,宛如一個掉進夢幻
世界的小女孩,更像是迷了路的灰姑娘。
他應該帶相機來的,將這神奇的一刻化為永恆。但現實畢竟是殘酷的,再過幾分鐘,這
些如夢似幻的巨型冰雕將被破壞。若想再看到這些迷人的作品,必須再等一年。
「出來吧。」他趨前摟住正要往階梯而去的浣芷,將她帶離這座如夢似幻的城堡。
「為什麼我們必須離開?」好不容易她才有作夢的心情,在這神奇的一刻,什麼事都有
可能發生。她想許願,求上天讓這一刻化做永恆,留住這城堡,留住她,也留住身旁的秦仲
文。
「因為再過幾分鐘,這座城堡就要變成冰塊。」
變成冰塊?浣芷不敢置信的瞪著他,彷彿他講的是外星話。
「昨天是雪祭的最後一天。依照慣例,這些冰雕必須在第二天清晨清除。」能留到現在
已經不錯了。
「清除?」她終於聽懂了。「你是說打掉嗎?」
「沒錯。」
「為什麼?」她不懂,為何美好的事物不能永遠保存?
秦仲文露出一個瞭解的笑容,任何人都捨不得破壞這美好的景致。
「因為這是慣例。沒有破壞哪來的建設?夢想終有幻滅的一天,但只要有人類在,就永
遠有夢。」
幻滅……的確,她早該有心理準備。任何一個夢想都可能破滅,所以更應該珍惜眼前所
擁有的。
但是,她並未擁有秦仲文。剛才在冰堡中,她可以騙自己就是仙度拉,而王子正帶著微
笑看著她,等著與她共舞。可是這畢竟不是童話故事,她不是灰姑娘,秦仲文也不是王子,
她是他的情婦,僅此而已。
體積龐大的怪手果然在幾分鐘後報到,它的巨掌毫不留情的掃過每一座冰雕,人們只能
圍在四周觀看。但他們沒有發出惋惜之聲,因為他們知道,明年還會有更新、更好的作品呈
現在他們眼前。
可是對浣芷來說,明年的一切沒有任何意義。她要的只是那座城堡,那座曾經帶給她夢
幻的冰堡,即使一秒鐘也好。
「走吧。」秦仲文摟住浣芷的肩強拉她離開現場。由她的表情判斷,她一定無法忍受這
一幕。
在他們離開的同時,怪手正好來到那座城堡,無情的將它破壞。
浣芷不敢回頭去看那座冰堡的下場,只能任由冰塊破碎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際,一如她已
碎了一地的心。
***
滑雪是一種需要平衡感的運動,一不小心就會摔得四腳朝天;若是著地的姿勢不正確,
還可能使手腳骨折。
「天啊,你的運動神經真是有夠遲鈍。」秦仲文無可奈何的伸手扶住跌在雪地裡的浣
芷,企圖拉她起來。
「我又沒滑過雪,哪知道該怎麼做?」她沒好氣的回答,一邊努力將身子撐起來。
「不知道就要學,你不能……」他的訓話沒能講完,因為浣芷抵擋不住雪地的濕滑,硬
是將秦仲文往她的方向拖去,和她滾成一團。
「對……對不起。」她實在對腳下的滑雪板沒轍。
「算了。」他認了,長不出翅膀的動物你也不能叫它去飛。更何況美人在抱的感覺並不
差。
「你的皮膚好白。」他伸手輕撫她細緻的肌膚。就是這不可思議的觸感教他流連到現在。
「浣翎的皮膚更白,她的同學都叫她白雪公主。」
秦仲又拉開浣芷的雪衣,同她頸間深去,吸取她的芳香。「我對浣翎的皮膚沒興趣,我
只對你感到興趣。」
這就是地無法理解的地方。世上的女人這麼多,他為什麼獨獨要她?
「為什麼是我?我長得並不漂亮,充其量只是清秀而已,為什麼你偏偏要我?」
掙扎了許久,她終於鼓起勇氣將蟄伏已久的疑問說出口。
是啊,為什麼偏偏是她?她既沒家世,容貌和身材也只是普通,為什麼他會對她情有獨
鍾?
情有獨鍾?這一刻,他不禁想起佐原之臣的話--你愛上她了。
他愛她?有可能嗎?她只是他的情婦、他的寵物,他怎麼可能愛她?但若不是因為愛
她,為何他會在乎她的感受,甚至為了她失魂落魄,做出一切反常舉動?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你只管扮演好你的角色。」他倏地沉下臉,亂成一團的大腦根
本無法思考。
角色……就是情婦。在他的眼裡,她一直就是個用金錢買下的女人,沒有自尊可言,更
不需要思想。
「如果我不要呢?」她豁出去了。最近她愈來愈無法忍受這種屈辱。
「你沒有選擇的自由。」他依然自信滿滿,相信一切仍在掌控中。
她沒有嗎?過去因為母親、因為愛他而迫使自己向他投降,放棄自尊。但她累了,如果
愛一個人的代價就是拋棄靈魂,那她寧可不愛。
迷惘了多時,這一刻,她終於想通。
浣芷看著他,眼神堅決,口氣堅定。
「我有選擇的自由,契約中寫得很清楚。而此刻我的選擇是--離開你。?
在秦仲又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她推開他爬起來,甩掉腳下的滑雪板,困難的行走在雪地
上,往和度假小屋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竟敢這樣做!秦仲文先是覺得憤怒,繼而湧上一股類似放心的感覺。這才是原來的浣
芷,嬌弱但堅強。曾經他以為再也看不到她的這一面,如今卻在這荒謬的一刻重現。他想仰
頭大笑,但他笑不出來,因為浣芷正毫無目的的往前走去,而那方向是懸崖,隨時有雪崩的
可能。
「浣芷,停下來!」沒來由的,他感到一陣恐懼。昨夜才刮過暴風雪,激增的雪量使得
原本就高厚的積雪更顯脆弱,尤其是山崖部分。
浣芷負氣地繼續往前走,絲毫不理會他的叫嚷。
「浣芷!」不行,他必須趕快阻止。他猛然站起,擺好姿勢,準備滑下去救她。
此時的浣芷早已氣得頭暈眼花。他以為她離不開他?她就要讓他知道,女人並不全是軟
弱的。或許她曾是,但從今以後,她將不再為愛癡狂。
轟隆的聲音並未干擾浣芷的思緒,她忙於鞏固自己的獨立宣言,沒發現到腳底下的異
樣;等地發現時,已經來不及。
原本像天使般純潔的白雪在轉瞬間化做吞噬人的惡魔。它張大嘴吞噬了大地,也吞噬了
她。浣芷發現自己毫無選擇的被捲入一場巨大的崩裂之中,身體就像海綿般任由雪流將她推
往山崖下。
她想喊救命,但她喊不出來:雪花已經塞滿她的嘴,差點梗住她的呼吸。
「浣芷!」眼前的可怕景象教秦仲文的心跳幾乎停止。
「浣芷!」他再次狂吼。但他救不了她,雪崩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他拚命的往前滑,企圖在茫茫雪海裡找出浣芷的身影,但雪堆得那樣厚,他根本找不著。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秦仲文心裡狂喊著。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瞭,自己是愛她的。只
是他的驕傲太多、太厚,一如這片該死的雪。
不行,他必需求救。光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很本無法順利將浣芷救出來。
他毫不猶豫的回到小木屋,拿起電話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HeIIo?」佐原之臣那令人感到愉快的男中音隨即響起。
「是我!」秦仲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怎麼了?幹嘛急成這樣?」
「浣芷出事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向來輕鬆的聲音立時變得嚴肅。
秦仲文簡單扼要的說明原因,隨即聽到對方同樣扼要的回答。
「我會請在札幌的朋友幫忙,頂多花二十分鐘。」佐原之臣邊說邊在電腦上輸入資料,
調動資源。
「麻煩你了」秦仲文掛上電話,兀自焦急不已。二十分鐘?不知道浣芷能不能撐上那麼
久。正常人在雪地裡很本支撐不了幾分鐘。
他是傻瓜,天字第一號傻瓜。他明明愛她,卻老是傷害她,還狠狠踐踏她的自尊。
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嗎?!因為他太自大、太驕傲,所以要奪走他心愛的人以為報復?
他狠狠的捶打桌面,突然想起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在如走馬燈的影像中,他看見羞澀的
浣芷用期待愛情的眼神凝望著他,也看見每當他用話刺激她時,她眼中的痛楚:更看見了她
因愛而失去自我的無奈。
他是混帳!直到這一刻他才敢對自己承認,他早已愛上浣芷,只是驕傲蒙蔽了他的眼
睛。可惜他的醒悟即將失去意義,因為浣芷已經不在。不!她不曾死的,我不允許!秦仲文
握緊拳頭向上天起誓,在還沒看到她因愛而發亮之前,他絕不允許她死去。他已經辜負她太
多,該是償還的時候--只要老天肯賜予他這個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被埋在雪地裡的浣芷只能想辦法撥開擋在臉部的積雪,努力呼吸
新鮮空氣,盡量保持清醒。
她的腳一定斷了。她苦笑起來,似乎她和秦大公子天生就八字不合,否則也不會每次耍
性子都出錯。
罷了,人都要死了,還計較什麼呢?她想起他的笑容,冷酷中帶著溫柔,就如同火中的
冰。只是……她遺憾臨死前無法再見他一面--雖然他的笑容總是那麼可惡,說話又那麼惡
毒。
然後,她想起可憐的小妹。才十七歲的浣翎若是知道從此她將孤單一個人過活,不知會
怎麼想?恐怕會哭得死去活來吧。也或許不會,因為浣翎比她堅強,比她更懂得生存之道。
不行了,她好想睡。雖然她曾聽人說過,在雪地裡遇難不能睡覺,因為很容易一覺不
醒,但她實在好睏,覆蓋在四周的雪又具那麼溫暖,而且母親也好像在對她招手,她忍不住
沉沉睡去:
秦仲文就是在這生死一線間找到她的。當他看見她臉色蒼白,雙唇發紫,眼瞼密合,幾
乎停止了心跳。
「浣芷!」他拍打她,試圖拍回她的生命氣息。
是誰?是誰打擾她的睡眠,不讓她好好安歇?
「浣芷,不准睡,聽到了沒有?你要立刻張開眼睛!」該死,她到底還有沒有救?想到
這裡,他愈是心慌。
「你若是敢死,我就要將浣翎賣到妓女戶,讓你做鬼都無法安心!」他只好抬出她最在
意的人威脅她,以求她睜眼。
浣翎……那是她最在意的妹妹啊,是誰這麼缺德要將她推入火坑?
「想想我們的未來吧,浣芷。」他改弦易轍的放低聲音,在她耳邊呢喃。「我們能擁有
未來的。我們會生一大堆孩子,每個人都擁有像你一樣的肌膚。」
孩子?誰的孩子?她努力的睜開眼睛,將原本遠去的靈魂拉回軀殼中。映入眼的是秦仲
文那張王子似的俊臉,此刻他正笑得像朝陽。
「歡迎重回人間」親愛的。」他摟緊她,享受她的體溫。直到這一刻,他才體會到什麼
叫「失而復得」。
「我……我的腿斷了。」她提醒他。他的擁抱雖好,但斷腿著實難過。
「交給我來處理。」他漾開一個微笑,同時指示救護人員將擔架抬過來。
「睡吧。」他拉緊裹在她身上的毛毯,一刻也不離開她身邊。「我會在這裡守護你,你
可以安心睡覺。」
這是夢嗎?浣芷乖乖的閉上眼,任自己在毛毯的溫暖下沉沉睡去。臨睡之前,彷彿有一
個聲音在她耳邊迴響——我們會生一大堆孩子,每個人都擁有像你一樣的肌膚,多甜美的夢啊。
***
自日本返台後,浣芷發現秦仲文的態度有微妙的改變。他不再出言傷人,嘴角的笑容也
不再嘲諷,就連做愛也比以前溫柔,就像在對待一個精緻的洋娃娃。
可笑的是,她不是一個洋娃娃,而是一個人。以前他待她猶如奴隸,現在卻如同公主,
這種轉變一時間令人難以接受。
「想什麼?」秦仲文結實的身軀自背後覆蓋而來,將纖弱的浣芷牢牢的圈住。
「沒什麼。」她實在不好意思將腦中的思緒說給他聽。
他們維持這個姿勢一陣子,直到秦仲文開口打破這靜謐的一刻。
「你會跟我一輩子嗎?」他在她的耳邊低語,聲音低沉誘人。
她搖頭,盡量讓自己的理智保持清醒。「一輩子的時間太長,你不可能持續對我保持興
趣。」他換情婦的遠度眾所皆知,她大概已經算最長的一任了。
「如果我保證能呢?」該死,為何她的拒絕重重的刺傷了他的心?
「我還是不會答應。」或許她是傻瓜,但她還沒有笨到相信一個男人對「性」的承諾。
「為什麼?」他還以為她對這一切滿意,畢竟她愛他呀。
「因為我不想沒有愛而活。」她鼓起勇氣說道,並屏息以待。
愛我吧!她在內心狂吼。
我愛你!他的內心也同樣掙扎。只是多年來流連於花叢問的他根本不懂得如何示愛。過
去的經驗只教會他絕情的拒絕女人的糾纏,如今在真愛面前,他反倒不知該如何表達,只會
拐彎抹角。
「如果我說要這麼一輩子耗下去呢?」他仍未做好心理建設。
「那麼我會逃。」她的語氣堅定。「我會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天殺的!為何她能說得如此淡然,彷彿他們之間的一切都不存在?
「你不會逃的。這就是女人可悲的地方--無法離開深愛的男人。」這是大多數女人的
寫照。
浣芷只是看著他,帶點同情,帶點憐憫。直到這一刻她才確定,他是真的不懂得
「愛」。
「你不瞭解女人,不瞭解我。」她的聲音不無遺憾。「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女人比你想像
中更有骨氣。即使深愛一個男人,她仍會選擇自由--如果那是她唯一能保有一顆完整的心
的方法。」
「是嗎?」秦仲又一把拉過她,將她壓進床被。「話說得這麼好聽,何不向我證明你的
骨氣?」話雖如此,他仍是選擇用激情鎮壓她,以免她未能吐出口的答案救他心慌。
我會的。
這是她被情慾席捲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
「情形仍然相同?」秦氏的大家長秦孝軒不敢置信的蹙起眉頭,對大兒子的駑鈍十分不
解。
「恐怕是。」坐在他對面的秦穆文吐出一口長氣,和秦仲文神似的俊臉上流露出一絲無
奈。
「我還以為日本之行後情況會有所不同,誰知道那兔患子居然一點都不開竅。他到底是
像誰啊?」既不像他老婆那般溫文,也不像他這樣明事理。唉,造孽啊。
「大哥誰都不像,他像他自己。」此話不假。翻遍秦家的家譜,也找不出一個比他更頑
固的人。
「你說該怎麼辦?」再耗下去,他這輩子難抱孫子啦。
「他是你兒子,你都沒轍了,我能有什麼辦法?」秦穆文不疾不徐的將皮球踢回給老
爸。理智告訴他最好別淌他人的渾水,特別是這個「他人」剛好是他大哥。
「你的兄弟愛呢?」這死孩子,避事倒乾淨俐落。
「死了。」秦穆文回答得簡潔有力,就是不讓他老爸佔到便宜。
「算了,不求你了,我自個兒想辦法。」秦孝軒的腦筋飛快的轉著。轉呀轉的,突然轉
向徐家的小丫頭。
「有了!」秦孝軒興奮擊地擊掌,早該想到這招的。
「你還記不記得徐家那個丫頭,跟你大哥是同學的那個?」就他記憶所及,仲文似乎對
她的印象不錯。
「你是說……徐慶雯?」秦穆文的確還記得。那女孩長得十分漂亮秀氣,不過大他二歲。
「沒錯。我還記得你大哥當時相她走得很近,好像是……」秦孝軒想了一下。
「大學時代的事吧?」當時他還以為好事近了,沒想到最後卻不了了之。
「的確是大學時代,當時我還是個高中生。」而且不幸碰上他們的親熱畫面。
「就這麼辦!」秦孝軒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徐家丫頭應該不會拒絕幫這個忙才
對。」徐家和奏家是老交情,由他出馬遊說,一定沒問題。
「你倒是有自信。」秦穆文可沒他老爸那麼天真。「不要弄巧成拙就好。」就怕剪不
斷、理還亂。原本就令人頭痛的問題若再加上個死灰復燃,想不鬧火災都不行。
「別將你老爸瞧得這麼扁,一切看我。」秦孝軒拍胸脯保證,同時拿起話筒。
「打到哪裡?」秦穆文挑眉問道。他老爸不愧是行動派,手腦並用的功夫一流,「美
國,搬救兵。」
***
當徐慶雯如同旋風般闖進秦仲文的辦公室時,他正與佐原之臣道電話。
他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的人兒。這不是卡洛嗎?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好久不見,伊森。」
「卡洛?」確實是她,他沒認錯。「你怎麼回來了?美國那邊沒事?」他記得她是個事
業心很重的人。
「我現在正在度假。」而且是特別假。徐慶雯在心裡補充。要不是為了拯救他這位「過
去式情人」的感情前途,她現在還待在美國打拚呢。
另外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秦仲文仍和過去一樣英俊,甚至更有男子氣概,但她卻絲毫
沒有心動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彼此都心有所屬的緣故吧。
「度假?」這理由十分可疑。「就我記憶所及,你一向是把工作擺在第一。」
「哎呀。」她連忙遞上一個甜美的笑容。「我又不是超人,總該休息的嘛。」這男人仍
然像過去一樣多疑,難拐得很。
秦仲又只是挑眉,他的直覺告訴他,她的突然造訪一定有問題。
「你要負責當我的嚮導哦。我已經好幾年沒回國了,台北變得好多。」根據秦伯伯的計
策,她只需要負責纏住他,做些在外人眼裡顯得非常曖昧的動作,剩下的他會全權負責。
說是挺簡單的,但執行起來卻大大的困難。秦仲文或許在感情上是頭蠻牛,但在其他方
面卻相當精明。
「沒問題。」他倒要看看她葫蘆裡頭賣什麼藥。
接下來幾天,徐慶雯發揮她有始以來最強力的纏功。她日也纏、夜也纏--拉他到各家
Pub館狂歡到天亮,並想盡辦法假裝摔跤、醉酒、嘔吐,就是不讓他回家。
可怕的是,秦仲文始終很有耐性的陪在她身邊,似乎在等地自動露餡兒,這使得她演起
戲來格外費力。她敢發誓,秦伯伯再不快將一切搞定,她一定會先累死,然後在秦仲文的利
眼下吐實,到時一切都玩完啦。
所幸秦孝軒的動作不慢,在得知兒子已被纏了五天之後,他確定是可以出手的時候。
***
浣芷坐在沙發上,呆望著窗外。她已經整整五天沒見過秦仲文,甚至沒有他半通電話。
按著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心中十分明白,她大概已經被拋棄了。
這樣最好,不是嗎?這正是她希望的,為何她還會感到心痛,甚至覺得空虛?她問著自
己,也罵自己。一個話說得響亮、志氣比天高的女人有這等愁緒真是最大的諷刺。
叮叮咚咚的門鈴聲驚擾了她的心緒,同時也振奮了她的精神。她匆匆的打開門,看到的
卻是一位陌生的老人。泛白的發下有一雙銳利的眼,挺直的鼻樑和陽剛氣十足的臉龐給人一
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抱歉打擾。」來人的禮貌無可挑剔。「我是秦孝軒,仲文的父親。」
秦仲文的父親!難怪她會感到熟悉。
「請進。」她慌慌張張的請他進來,在他銳利的眼光之下,自覺得無所遁形。
秦孝軒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原來這就是仲文看上的女人。她的確就如織敏所言,太純
真、太脆弱,根本不是他那蠻牛兒子的對手。不過,誰說鬥牛一定要用紅布呢?
據報導,牛其實是色盲,能驅動它們前進的,是眼前那一大塊揮舞的布塊,與顏色無關。
拾浣芷小姐就如一塊白絹,純潔而嬌柔,卻正好牽動了仲又那頭蠻牛的心。
只不過蠻牛就是蠻牛,不把她的布搶過來,它是不會瞭解布塊的重要性。唯有舞動的布
塊,才能讓自己的人生做出最精采的演出;這道理恐怕他那大兒子一輩子都學不會。
唉,精明與感性兼具的他竟然會生出仲文如此自負的頑石,實在令人難以理解。罷了,
繼續扮壞人吧。秦孝軒發誓這是他最後一次粉墨登場,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你一定十分意外我的造訪。」他挑了張單人沙發坐下,眼光銳利的瞟向還站著的浣芷。
嗯,教養不錯,還懂得輩分之別。
「你也坐。」他示意浣芷坐在右側的長沙發上。
浣芷依言坐下,侷促而不安。
「仲文有五天沒到你這兒來了吧?」秦孝軒開門見山的道,盡量不讓自己受到浣芷脆弱
神情的影響。
浣芷無法答話,只能錯愕的點頭,不敢相信她和秦仲文的一切都在秦孝軒的掌握之中。
「你知道他這五天在哪裡嗎?」
她搖頭,但心中有一種沉沉的預感告訴她,她將不會喜歡聽到的答案。
「他和慶雯在一起。他們是舊情人,同時慶雯家和秦家是世交。」
意思就是門當戶對。
浣芷痛苦的閉上眼睛。她早該明瞭會有這麼一刻,為何仍是如此難以忍受?她只是個平
民老百姓,甚至是可以買賣的情婦,憑什麼高攀秦仲文?
他是秦氏的皇太子,現代的貴族。
「我懂了。」她努力忍住淚水,不讓它們自眼眶流出。即使要哭,也絕對不能在秦孝軒
的眼前哭。
秦孝軒很欣賞她的勇氣,可惜接下來的事會更打擊她。但為了他們的幸福,他不能在此
刻心軟。
「這是機票及護照。」他將一個紙袋放在桌上。
浣芷意外的抬起頭,無法相信他竟有辦法弄到她的護照。她記得護照是放在抽屜裡的啊。
「相信我,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一點也不意外她的驚愕,畢竟護照被無聲無息的盜定
是有些恐怖。
「請你離開吧,拾小姐。給自己一點空間,也給仲文一點時間。」還有一點教訓。「你
值得更好的人來愛你,何必非得和仲文在一起?」
時間和空間?她的確需要。她回想起被捉去日本前的計畫,那時她不就是想要爭回自己
的空間?只是後來--
不要再多想了,多想無益。她早該走的。她若早些離開,也不至於落得棄婦的下場。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低頭整理自己的情緒。等情緒穩定後,她再抬起頭望著秦孝軒,
眼中不再充滿愁緒,有的只是堅決。
「什麼時候的飛機?」
秦孝軒不禁為她的堅強喝采。她非常有骨氣,不愧是仲文看中的人。
「今天下午四點。」見目的達成,秦孝軒便不再久留。他還得趕回去執行第二個步驟
哩。「英國那一邊我都安排好了,你儘管放心。」
「謝謝你。」
送走秦孝軒之後,浣芷再也忍不住心中那份悲痛,痛哭起來。她是該覺得解脫,為何此
刻心中卻只有濃濃的不捨?
四點……她的時間不多了。她擦乾眼淚,走到床邊將床下的行李箱拉出來,打開衣櫃丟
進幾件衣服。
然後,她撥了通電話給浣翎,在她的答錄機上留言,聲明日後再跟她聯絡。
兩點鐘的鐘聲響起,她喀嚓一聲鎖上門,揮別她的情婦生涯。
***
在秦仲文的辦公室中,徐慶雯終於高舉雙手投降。和他纏鬥了五天,所得的結果只有一
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累。
「累了嗎?」秦仲文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這丫頭不知死活要挑戰他的體力,他當然無
條件奉陪。「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突然間回台灣,又死巴著我的目的是什麼了吧?」
「呃……我……」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下去,似乎不管她怎麼辦,秦仲文都能識破。
所幸秦仲文的行動電話適時的響起,救了她一命。
「喂?」他接起電話,但銳利的眼神仍盯得徐慶雯直想落跑。
「仲文?」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令他感到意外的聲音,竟是他父親。
「我是。」莫非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現在幾點鐘了?」電話那頭的問題莫名其妙。
「三點鐘。」他父親是嫌日子太清閒嗎?
「那麼……拾小姐現在應該已經抵達中正機場,或許正等著辦通關手續。」
中正機場?浣芷?
秦仲文倏地沉下臉,語氣不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幾乎是用吼的。
「先別吼。」秦孝軒一點也不在意。「有空吼我倒不如想想辦法,看該怎麼留住人家。
你……總有辦法吧?」他的口氣彷彿大兒子一定辦不到。
「這不勞你操心。」他才不會順他父親的意。「只要告訴我你把浣芷安排去哪裡?」該
死!為何這一切發生得這麼快,快得讓他措手不及。
「我不會告訴你。」秦孝軒顯然是和大兒子卯上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給小姐搭的
是四點鐘的班機。」
四點鐘……真他媽的,現在是三點零三分,他再怎麼趕,也不可能趕到中正機場。完了。
「你這麼做到底有何用意?」他的口氣大有殺了他老爸之意。
「問問慶雯。」秦孝軒倒挺會推的。「但我要提醒你,兔崽子。如果你無法真心愛人
家,就放人家自由。拾小姐的日子已經夠苦,不需要你再雪上加霜。」
喀啦一聲,電話斷了,但秦仲文的火氣正旺。
「你他媽的最好解釋清楚。」他幾乎要將徐慶雯瞪穿。
徐慶雯敢發誓她看到了暴突的青筋。在秦仲文的咬牙切齒下,她顫聲道:「別生氣嘛,
我們只是想幫你。」
這個「我們」指的顯然就是他老爸和她,或許還包括他全部的家人。他到底是哪裡惹到
他們了,為何要如此對待他?
「仲文,你向來是個佼佼者,自私而驕傲,從不肯放下身段,這就是我們為什麼必須幫
你的原因。」徐慶雯放軟了語調。在年輕氣盛時,大家都不肯承認自己的驕傲,但現在已經
不同,人生的歷練使得他們更加成熟。
「愛一個人不應該計較對方的出身。請你仔細分析自己的感情,在強烈佔有的表象下,
難道沒有絲毫的愛意?不敢承認自己的愛才是可恥,除非你是個懦夫。但我相信你不是個懦
夫,你只是太驕傲,不肯卸下頭上的光環而已。」這也是現代貴族的通病。
是嗎?問題僅是如此簡單?秦仲文不禁失笑。為什麼旁人眼中清楚明白的感情到了他腦
中卻變得有如原子結構般複雜?
他愛浣芷!他終於對自己承認。而他的驕傲自大不但傷害了她的心,同時也吞噬了她的
靈魂。
「卸下光環之後呢?我會得到什麼?」
徐慶雯望著他,眼中充滿了安心與驕傲--為他的解脫而驕傲。
「得到真愛。」她保證。
「那麼,該是我發揮實力,讓我父親瞧瞧的時候了。」秦仲文撥了一個電話號碼。
「你要做什麼?」他的笑容似乎充滿自信。
「追回我的真愛。」
***
「抱歉,小姐,麻煩你跟我到裡面一下。」
浣芷茫然的看著航站管理人員扣下她的護照和機票,「禮貌」的將她請入一個小房間。
「我的護照出了什麼問題嗎?」她不敢確定,畢竟這不是她自己辦的手續。
「你的護照沒有問題,但有資料顯示你被控偷竊,禁止出境。」說話的人眼中閃過一絲
戲謔。
「偷竊?」她傻眼了,她什麼時候偷過東西?
「沒錯。」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按著便是秦仲文高大的身軀像一尊天神迎面
而來。「你偷了一樣東西沒還。」
「祝好運。」航站人員突然消失,一切彷彿夢境。
她一定是在作夢吧?浣芷眨眨眼,但王子並沒有消失,還站在她眼前。
「我沒有偷你的東西,所有的行李都是我原先就有的。」也就是他所謂的「破布」。
「我知道。」說到這裡,他倏地又沉下臉。「你甚至沒帶走這雙鞋子。」他取出在日本
買的那雙鞋。
這雙鞋子……她是故意不帶走它的,以免又想起對他的愛戀。
「既然你知道,為何還指控我偷你的東西?」甚至還破壞她的出國計畫。
「因為你確實偷了。」他往前踏一步。
「胡說!」她跟著往後倒退一步。
「你有,你偷了我的心,現在我請你把它還給我。」他繼續踩著堅毅的步伐,直到靠近
驚愕的浣芷為止。
他的心?他的意思是……她抬頭望向秦仲文,他的臉上此刻正流露出前所未見的溫柔,
彷彿放下了一切驕傲,一切身段。
浣芷不禁哭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和他是平等的,再沒有貴族與平民的差別。
「不要戲弄我。如果你不是出於真心,請別對我如此溫柔。我脆弱的感情承受不
起……」在秦仲文的擁抱下,所有的淚水都流入他的衣襟。
「原諒我曾經傷害你。」他親吻她的額頭、眉心。「除去了自大、驕傲的外表之後,我
才發現原來我的靈魂是如此卑微。失去了你的擁抱,我才明白原來我渴望的不是一個聽話的
傀儡,而是更真實的溫暖。」
他按著曲膝為她套上那雙珍珠白的鞋子,猶如童話中為灰姑娘試鞋的王子。
「你願意再繼續給我溫暖嗎?」
她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下,嘴角卻綻放出最美麗的微笑,猶如一朵迎接朝陽的雛菊。
「願意,我的王子。」
秦仲文緊緊的擁住她,他終於找回他的真愛,他的仙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