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陸映啞瘋狂的驅車前往陸氏時,龔慎夢剛好也在盤算著該怎麼分解陸氏,又該 做什麼樣的規劃,才能獲得最佳利益。
他花了幾個鐘頭列出可能的方案,又一一推翻,心中浮躁不已。
你怎麼了,龔慎夢?這不是你期待已久的時刻嗎?為何你會感到猶豫,甚至不忍? 他問自己,發現找不到答案後,又匆匆的丟下筆,把寫好的方案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內。
煩!
燃起一根煙,他吸不到半口又熄掉,這才想起他正在戒煙。
是對小啞的承諾絆住他吧,他不得不承認事實。因為他太在乎她,以至於他下手的 時候,失去以往的凶狠及敏銳,甚至還在考慮是不是就這樣放過陸氏算了。
你變懦弱了,老兄。再這樣下去,你就不是當初那個野心勃勃的Alex蕭,也間接辜 負蕭子僑對你的期待。
提起義父的名字使他精神?之一振,重新燃起分解陸氏的興致。愛情和事業兩者本 來就應該分開,他是傻子才會讓愛情的影子滲透進來,進而毀了他復仇大計。
堅定決心之後,他再度執起筆,設計另一套計劃,打算將陸氏瓜分個徹底。才下筆 不久,辦公室的門就被匆匆忙忙的打開,走進臉色沉重的陸映啞,欲言又止的望著他。
「有什麼事?」龔慎夢極不希望被打擾,尤其他才剛決定好的事。
「我不是告訴過你,沒事不要到公司來嗎,你怎麼來了?」
龔慎夢丟下筆,不怎麼高興的看著突然造訪的陸映啞,口氣相當不悅。
「你當然希望我不要來公司了,這樣你才能背著我亂搞,對不對?」她也高興不到 哪裡去,目光如炬的瞪著他和桌上的紙張。
「我幾時背著你亂搞了?」他瞇起眼睛問話,心中自有分寸。
「別再把我當傻子看待了,我沒你想像中那麼笨。」她指控。「邱念祖剛剛才到家 裡找過我,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實。」
「又是那痞子。」龔慎夢詛咒了一聲,恨不得殺了他。
「我不是說過不要相信他的話,你怎?不聽?」
「那我該相信誰的話,你嗎?」她很快地反駁,氣得渾身發抖。「你明明答應我絕 對不會分解陸氏,可是你做到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做到?」他也不遑多讓的發飆,臉色和她一樣難看。
「因為你如果做到的話,那些人就不會來找我了。」她心痛的回答。「你知道來訪 的人之中,還有一個是在陸氏工作三十幾年的老員工嗎?本來他今年就要退休了,可是 你的決定打碎了他的美夢,現在他只能暗自飲泣,而且外面還不知道有多少和他一樣等 著失業的員工,你教他們何去何從?」一想到那些員工都跟隨陸氏這麼久了,她就心痛 ,越是無法忍受他的舉動。
「我說過,我沒打算分解陸氏。」面對她的指控,他還是打算賴過去,一點鬆手的 意思也沒有。
「騙人,這是什麼?」她拿起他桌上的計劃表在他眼前晃動,質問他。
「這是……」該死,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再掰下去,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他就算 是想瞞也瞞不住。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怎麼可以欺騙我?」她難過得發抖。
「這是我父親一手創立的事業,是他辛苦了一輩子的成果,我父親會將陸氏托付給 你,完全是因為信任你,結果你卻--」
「夠了,不要再說了!」龔慎夢激動的打斷她的話,再也不想聽見有關於陸淮生的 任何一句好話。他已經累了,懶得再編織謊言讚揚他的敵人,該是真相大白的時候。
「我警告你不准再提起陸淮生三個字,否則有你好看。」
他陰沉沉的威脅道,也不管會不會嚇到陸映啞。
「我為什麼不能提他?」簡直莫名其妙。「他是我爹地,也是你的恩人!」
「恩人?」龔慎夢像是聽到笑話般冷笑。「我龔慎夢這輩子除了蕭子僑這個恩人之 外,沒有其他恩人,你父親更不可能是我的恩人,懂嗎?」
「亂講!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明明告訴我──」
「我告訴你你親愛的父親是個大好人,是個溺愛女兒的大善人,但是那些不是事實 ,除了溺愛女兒這一項是真的以外,基本上你父親可說是個冷血動物、殘忍的謀殺者。 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我編出來欺騙你的,事實根本不是這樣!」他越說越激動,表情溢 發難看。
「我不相信!」陸映啞摀住耳朵反駁。「我爹地絕不可能是這種人,絕不可能!」 打死她也無法相信日記裡的那個人有他說的那麼冷血。
「你不相信?那麼你自己看吧!」他丟過一本黑色封皮的記事本,陸映啞反射性的 接過它,是她之前看到一半的行事歷。
「既然你不相信我的話,總該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殘忍的丟下這一句話,退到一 旁讓她自己消化她記不得的前塵往事。
「翻開來看看你親愛的父親做過什麼,順便看看自己曾經落魄成什麼模樣。」極端 尖銳的語氣似憐憫又似嘲諷,每一句都打在她的心坎上。
陸映啞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匆匆翻開記事本細看,本子內仍舊是她先前的字?,記 載著每一件曾經歷,但現在已經忘了的事。
她用顫抖的食指,一行一行的對,一列一列的查,眼淚也跟著滴了下來。先前不明 白的事,在每一個煩躁的字體中得到解答。現在她知道為什麼要跑銀行,為什麼會因找 不到擔保品而煩心了。她父親生前積欠了公司一大筆錢,她在無力償還之餘只好賣了一 切,包括她目前住的房子。
「你就是Alex蕭?」她臉色蒼白的看著行事歷上的最後一頁,上面註明她早已將陸 家的?權,轉賣給一位姓蕭的馬來西亞借商人。
「你認為呢?」龔慎夢冷冷地回望她,心中五味雜陳。
「原來我不但將房子賣給你,還順便把自己賣了。」她嘲弄的回嘴,已經不知道該 相信什麼了。
龔慎夢聳聳肩,不否認。
「告訴我,我們的婚姻也是假的嗎?」她忍不住眼淚沙啞的問道,行事歷寫到這裡 就中止了,根本無法得知之後發生的事。
是假的嗎?龔慎夢也如此問自己。在這些用謊言堆積出來的日子裡,他前所未有的 寧靜與快樂,也一度認為這種日子必定能夠繼續下去,直到兩人都閉上眼睛為止。
是假的嗎?為何她不能讓這一切都變成真的?為什麼一定要去揭穿醜陋的往事,讓 彼此都受傷不可?
龔慎夢苦笑,一點都不認為他們的婚姻虛假。相反的,他很認真。
「小啞,你聽我說。我們──」
「別靠近我!我不要再聽你的甜言蜜語。」她跳離他突然親近的好意,拒絕再接受 性的賄賂。
「你只要告訴我事實,那就夠了。其餘的我不想要,也承受不起!」她不能再迷失 在他的唇齒之間,絕對不能。
龔慎夢生氣的瞇起眼睛,胸中積壓已久的情緒在同一時間爆發。她居然不要他碰她 ,在他們耳鬢廝磨了四個月之後?
「你想聽事實?可以,我現在就告訴你!」他憤怒的狂吼,不想再為誰隱瞞。
「事情的真相很簡單,你所記得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編出來彌補你記憶缺口的 謊言。
真正的我們從未平靜談過戀愛,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偷偷摸摸。不錯!你和我是很 早就認識了,但你父親反對,因為我只是個酒鬼的兒子,沒資格碰你這個嬌滴滴的大小 姐!」該死,為何事情都過了這麼久,提起來仍教人難受,他究竟還要被過去的惡夢糾 纏多久?
「你是說,我父親反對我和你交往?」失去了記憶的陸映啞,只能茫然的重複他的 話,摸索過去的痕?。
「豈止反對,他做過的事可多了。」龔慎夢冷笑,恨意全寫在眼裡。「為了阻止我 們私奔,他派了好幾個打手打斷我的脅骨,將我丟入冰冷的海裡意圖淹死我。幸好老天 饒我不死,才能撿回一條命回來報仇。」合該是陸氏氣數將盡,才會讓他逮到機會復仇 。
她父親曾派人修理他,還將他丟入茫茫大海,這就是他所說的「殘忍的謀殺者」嗎 ?會嗎?
父親真的是這種人?
等我在馬來西亞的投資賺了錢,我就可以再讓你擁有奢侈的生活,送你到世界各地 過你想要的生活。
她想起父親日記本上的那段話,怎麼也無法相信他口中的謀殺者竟是她慈愛的父親 。
「騙……騙人!」陸映啞摀住耳朵哭泣,都快被逼瘋了。
「爹地很愛我,他絕對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她拚命的搖頭,拒絕接受這個殘忍 的事實。
「隨便你信不信。」他也被刺傷了,深深地。
「總之,我很高興我終於完成了我的報復,因為我不但娶到當初?棄的女人,又成 功毀掉死敵的事業,我還能有什麼怨言?」是啊,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按理說應 該了無遺憾。
只是,為什麼在他的內心深處,總希望事情能夠從頭來過,一切能有所不同?
「原來我還曾?棄過你,真對不起。」聽見這消息的陸映啞霎時苦笑,難怪他那麼 恨他們父女倆,他還肯對她好已經是太不可思議了。
「既然你已經完成你的報復,那麼你能放過陸氏這些員工,留給他們一條生路?」 她已經不在乎任何事了,此刻她在乎的只有員工的生計。
「不能。」龔慎夢殘忍的拒絕。「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陸氏一定要分解。」
陸氏一定要分解就是這句話,打碎她殘存的美夢,就是這句話,截斷她唯一的希望 。她要的不過是一點仁慈之心,即使是對她善意的欺騙也好,可是他不屑做,不願意把 最美好的回憶留給她。
登時,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只有不斷的顫抖、退後、再顫 抖。
她拔腿就跑。
「小啞!」
龔慎夢的反應也是拔腿就追,一邊追一邊詛咒自己。她要的不過是更多的謊言,可 是他就是做不到,和她一樣被日漸沉重的壓力逼瘋。
「不要亂來,小啞!」他心跳加速的看著陸映啞打開停在馬路邊的車門跳上車,發 動引擎。
「該死!」他無力的跟在車子後頭跑,嘴裡不斷地詛咒,等到確定追不上之後,連 忙掏出鑰匙找到自己的車子,也跟著發動引擎追上去。
他是白癡,他是混蛋!他拚命的責?自己,盡量不讓自己跟去。
一個人可以忍受傷害多少次?他卻不斷的以利刃刺穿她,將自己骯髒的血塗在她純 潔的靈魂上,硬要她接受殘忍的事實。
十一年前你們都還年輕,以為人生便是一連串的追逐和愛情,所以你們堅持你們的 信仰,並?此付出代價。但信仰是會變的,你們又有多少個十一年可以浪費?
他們的確都付出代價了,但信仰卻未曾改變,然而歲月催人老,他們不再有另一個 相同的十一年,也都承受不起再一次相同的傷痛。
「小啞……」他一邊懇求一邊操縱方向盤,踩足油門企圖追上陸映啞的車。才剛轉 過一個彎,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撕人心肺的景象,無情的敲打他的神經。
迎而而來的是一輛貨車,正駛往他和陸映啞的方向,還拚命按喇叭。
陸映啞連忙急轉方向盤,整輛車像雲霄飛車似的浮了起來,眼看就要撞上。
「不!」龔慎夢也跟著前方的車子打歪方向盤,急踩煞車,將車子逼上人行道。但 在他前方的陸映啞就沒這麼幸運,不但沒閃過撞擊,還被卡在安全氣囊和駕駛座之間, 後腦勺重重的撞擊了一下再彈到方向盤上,整個人昏厥過去。
「小啞!」龔慎夢跳下車,瘋狂的呼喚她的名字,奮力和卡死的車門搏鬥。
「小啞?回答我,小啞!」他又叫了一聲,深怕她沒有反應。
這是誰??可如此急切呼喚她的名字,而且聲音似乎很熟悉,好像慎夢……即將倒 下的陸映啞,在黑暗的邊緣漫遊,腦中的細胞卻分外清晰,隨著龔慎夢的殷切呼喚,捕 捉到昔日的色彩,填補失落的空白。
霎時,記憶急遽回轉,仿若旋轉木馬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一個一個階段的跳,將過 往做一個完整的組合,在她的腦海裡迴旋。
第一個在她腦中成形的是她的笑臉,那時她還很年輕,每天最期待的事是看見那個 酷酷的男生打從落地窗經過,他的名字叫龔慎夢。
再來,他們偷偷的戀愛了,愛得很辛苦,但很甜蜜。他的手上時常拿著一本書,躺 在草地上告訴她往後的夢想,她真的相信他能做得到,並開始檢討自己,跟著用功讀書 。
忽地,黑夜來襲。影像中的女孩也換上一張憂愁的面容,緊握住手中的小木偶,一 絲不掛的巴在男孩身上,告訴他:此生絕不離開他。然後,他們做愛,那是他們第一次 發生關係,兩人都沉醉在這初戀的喜悅中,誰也想放手。
「你要玩到什麼時候?」
正當他們憧憬美好的未來時,她的父親打了她一巴掌,也打慌她的心。
「我們私奔,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
她哭喊著求他,而他們也真的私奔了,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在火車站被逮個正著,將 他們押回去面對怒氣沖沖的父親。
之後,她拚命的哭,拚命的求,她父親仍然不?所動,她只好改變態度,照著她父 親的遊戲規則玩,他才答應饒了龔慎夢。從此以後,龔慎夢消失在她的生活中長達十一 年之久,直到他以Alex蕭這個身份再次介入她的生命,才又再一次開?感情的大門。
她絕望的愛著他,儘管已經傷痕纍纍,她仍然渴望他能?開過去的恩恩怨怨,探進 她從未驛動過的心。可是他沒有,歡愛過後,他仍然選擇以其他女人打擊她脆弱的自尊 心,那嚴重的傷了她,也使她投入一個完全空白的世界,只記得她手中的小木偶。
車禍過後,她忘掉了一切,直覺的怕他。但這次換他帶著關愛的眼神,親匿的擁著 她帶給她人世間所有的溫暖,日夜在她的耳根旁說愛她,用虛假的關懷包圍她,迷惑她 的心智。
她接受他給她的一切,包括毫無保留的熱情和假造的記憶。她相信他說的話都是真 的,相信他們相擁著彼此,做菜洗碗看電視的日子再自然不過,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平靜過,從來沒有……回憶至此終止,陸映啞寧願她不要想起,如 果老天選擇讓她遺忘,為何不讓她遺忘個徹底?
為何在她已經失去一切記憶的時候,連同那一段虛假但珍貴的記憶一塊想起?她陷 入了龔慎夢的網中,一個用纏綿與熱情做?線繩,精心編織出來的情網,雖美但不真實 ,因為他不是真正愛她,不是愛著真實的陸映啞……「小啞!」
耳邊依然傳來龔慎夢熟悉且擾人的聲音,連帶著車門被強行拆卸的鏗鏘聲一道掃過 她的耳膜。
她疲倦的閉上眼睛,不想理會週遭的的嘈雜聲,她需要的是靜下心來,驅逐過多的 記憶。
或許,她該選擇逃離人間? ???人在失去一切的時候,總是顯得特別落寞,龔慎夢此刻就有這樣的感覺。
緊緊握住陸映啞虛軟的小手,他不自覺的哭了出來,每一滴眼淚都是後悔。
說來可笑,現在的他比誰都富有,也比誰都貧窮,因為他不知道他奮鬥了一輩子究 竟有何意義。
「別離開我,小啞,別離開我……」他呢喃。直到他用手抱緊陸映啞了無生機的身 軀他才愕然明白,死亡的恐懼是如何輕易地啃蝕著一個人的心。他寧可她恨他,也不願 她就此離開塵世,永遠墜落在另一個他接觸不到的世界。
他握住她的手低下頭默默祈禱,懇求上蒼不要帶走她。如果可能的話,他願意用全 部的財?
交換她的性命,只求老天讓她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小啞。」他閉上眼祈求。「再看我一眼,只要再看我一眼就好……」
龔慎夢低下頭,緊握住陸映啞的右手,無聲的祈求,希望奇?能夠出現。時間一分 一秒過去,奇?並未出現,陸映啞還是沒有醒來,只有一雙蒼老的手,默默搭上他失意 的肩。
他轉過頭,不期然的看見一張慈愛的臉,上面刻滿歲月的痕?。
「李媽媽?」龔慎夢不怎麼確定的試探喚著對方,老婦人點點頭,漾開一個複雜的 笑容。
「是我,好久不見了。」她邊回答邊探頭,伸出一雙佈滿皺紋的老手,緩緩撫摸著 陸映啞的臉,似乎在找尋過去的痕?。
「您怎麼來了,不是聽說您回鄉下養老去了?」龔慎夢不太自在的清清喉嚨,不曉 得該如何面對過去的老長輩。
「嗯。」老奶媽點點頭,眼光仍離不開陸映啞,不自覺的歎息。
「我已經搬回鄉下好多年了,這次是因為親戚的女兒結婚才上台北,原本想說既然 來了就順便看看小姐再回去,沒想到……」剩下的就不必多說,當初聽到陸映啞發生車 禍的消息便十分驚訝,等她一踏入醫院再看見龔慎夢蕭索的背影時就更迷糊了。
她一點都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她倒不急著知道,眼前有更重要的事等待她 去問。
「小姐還在昏睡?」老奶媽的口氣不怎麼愉快。
龔慎夢露出一個苦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老奶媽的問題。
李媽媽和他父親算是舊識,當初就是她介紹他去陸家打工的。
「我也不曉得。」他也很迷惘。「醫生說她沒有太嚴重的外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她的腦袋由於受到重擊處於昏迷狀態中,有可能隨時醒來,也有可能就此沉睡下 去。」也就是變成所謂植物人。
「如果小姐不幸變成植物人,你怎麼辦?」老奶媽眼露精光。
「我會照顧她一輩子,永遠陪伴著她。」龔慎夢保證。也許對小啞來說,這不是最 公平的方式,卻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而他也一定會做到。
老奶媽看著他,很想責備他又不忍責備他。她才剛想開口,護士小姐便帶著針筒進 來,極客氣的將他們兩個人請出去。
「有話請到外面談,病人需要休息。」
龔慎夢很想反駁護士說他老婆已經休息夠了,現在他只希望她醒來,但在老奶媽示 意的眼神下不得不乖乖閉上嘴,跟著她走出病房。
一出病房,老奶媽便張大眼質詢他。「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小姐怎麼會 發生車禍?
你又怎麼會在她身邊?」
無可奈何之下,龔慎夢只好像個做錯事的小孩,硬著頭皮把事情說一遍。包括他是 如何逃過一劫到了馬來西亞,又如何遇見蕭子僑變成富甲一方的梟雄。其中他亦沒漏掉 ,他是如何偷渡回國,親眼目睹陸映啞嫁給別人,以及如何引陸淮生上?
讓他越陷越深,終至精神負荷不了暴斃而亡。之後他又以Alex蕭的名義和驟失親人 的陸映啞聯絡上,一步步蠶食掉陸氏的一切,並且將成為陸映啞丈夫之後發生的一切事 情全部托出。
待他交代完畢,他的眼睛已經積滿迷惘的薄膜,彷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不能停止傷害他所愛的人。
老奶媽聽完,也不勝噓吁。人生有許多事,往往處在該與不該,願與不願的夾縫之 中,既難決定,也難掙脫,更何況他是如此驕傲的一個人,要他遺忘,又談休容易呢?
「你讓我想起你父親。」老奶媽拿出手帕拭淚,她凝視龔慎夢的俊臉,彷彿看見的 老友。
「我父親?」龔慎夢愣了一下,沉下臉靜待下文。
老奶媽點點頭,將回憶拉遠。
「別以為你父親只會喝酒,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是個很有才氣的人,我們都叫他 『畢卡索』呢。」
「我父親會畫畫?」龔慎夢呆愣得更厲害了,記憶中他父親除了偶爾出去工作,其 余的時間就是喝酒,根本沒看過他拿起畫筆,家裡也找不到任何作畫的工具。
「是啊,你父親不但會畫畫,而且他的畫還得過獎,只不過得的獎項不大就是。」 但還是很了不起。
「但是……我從來沒看過他拿起畫筆。」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奶媽發問。
「那是因為你母親的關係。」老奶媽回道。「你父親後來愛上你母親,甘願?她收 起畫筆努力工作,從此不再作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龔慎夢越聽越迷糊。
「故事很長,我就簡短的說了。」老奶媽回憶往事,拼湊片段的記憶。「你母親是 個富家千金,在一次郊遊中愛上正在寫生的男孩,那個男孩就是你父親。他們很快地陷 入熱戀,但男孩的家裡很窮,配不上對方的家世。可是熱戀中的情侶不管,他們悄悄的 私奔,在外地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然後抱著男孩回到老家,祈求女方家裡的原諒 。」那個男孩就是龔慎夢。「然而,無論他們怎麼懇求,女方還是堅決不承認他們的婚 姻,除非他們離婚。 」
「他們離婚了嗎?」龔慎夢緊張的問,他對母親幾乎沒有印象。
「沒有,你父母堅持不肯離婚,可是卻因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你父親為了養活一 家人四處打零工,你母親不忍見他過於勞累,也開始四處找散工做,兩人拚命的工作, 只為了賺得三餐溫飽。」
難怪他父親不曾再拿起畫筆,原來是為了這個原因。
「本來日子倒也過得去,可是畢竟你母親是富家千金出身,哪經得起這種日夜操勞 的折磨?
沒幾年後,你母親便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所以你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母親,彼 此變成單親家庭。」
聽到這裡,龔慎夢除了錯愕之外,還有諒解。他父親因為太愛他母親,所以才會在 失去她之後終日喝酒,借此忘掉失去愛人的傷痛。現在,他也能理解了,只希望上蒼能 給他機會,讓他成就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慎夢,李媽媽之所以告訴你這個故事,不外是希望你能諒解你的父親,因為我知 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肯原諒他。」
龔慎夢不否認,他的確恨他父親不長進只會喝酒,特別是得知他和小啞會被逮到, 完全是因?他去告密之後就更恨他,若不是基於父子之情,他才不會回去看他,可是當 他一回去只看到冰冷的墓碑時,他又不知該怎麼想、怎麼做了……「別太固執了,孩子 ,那只會害了你。」老奶媽語重心長。「想當年你父親也和你一樣驕傲,認為自己能夠 給你母親幸福,可是現實將他的驕傲一點一滴的磨光,尤其當他抱著你母親的屍體失聲 痛哭的時候,他才恍然明白,光有驕傲是不夠的。他不只一次後悔,如果當年他不認識 你母親就好了,如果他肯放棄你母親,或許至今她還尚在人間……」說著說著,老奶媽 忍不住又哭了,哭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你很像你父親,但你比你父親堅強,你做到了 你父親做不到的事,卻因此折磨了小姐的靈魂。」
是的,他是折磨了小啞的靈魂;用他掙脫不了的恨意和猛烈的愛情。他從沒想過對 方是否承受得起,只是一味的逼近、再逼近。如今,他終於嘗到苦果了,比他父親更不 堪。
「做父親的總是以自己的方式去關懷子女,方法或許不對,但那份心意是無庸置疑 的。你父親不希望你步入他的後塵,所以他才會打電話通知老爺你和小姐私奔的消息。 同樣的,老爺也是因為關心他的女兒,所以才會想盡辦法阻止你們在一起,因為他也不 希望小姐受苦。」
老奶媽接著又說,不意外看見龔慎夢猛然抽搐的下巴,和憤怒的表情。
「別再說了,李媽媽。」龔慎夢怒斥。「他看不起我,陸淮生該死的看不起我!」
「老爺是看不起你,但你能怪他嗎?你有沒有問自己,除了描繪一個美好的未來以 外,你還能給小姐什麼?」老奶媽直言。
這一問,問得龔慎夢啞口無言,他的確不能給她什麼,當時的他窮到連三餐都吃不 飽了,哪還能想太多麼「所以他就把她嫁給一個和她一樣高尚的富家少爺。」龔慎夢痛 苦的閉上眼睛,腦中淨是陸映啞披著婚紗,幸福微笑的模樣。
「老爺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因為小姐懷孕了,又不肯打掉。為了維持陸家的面子 ,他只好把她嫁給合?集團的小開以避開世人的眼光。」老奶媽揭開陸家隱藏了十一年 的秘密。
「小啞她……懷孕了?」龔慎夢白著臉,捉著老奶媽的手問,幾乎捏疼了她。
「沒錯,小姐在你失蹤久後便發現自己懷孕了,老爺子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硬逼她 把孩子打掉,她不肯,終日像個遊魂站在後院的大榕樹下一直哭,嘴裡夢裡喊的都是你 的名字。老爺子沒辦法,只好答應她不逼她拿掉孩子,但要照著他的話去做。」
「所以她才會嫁給合?集團的小開。」他喃喃自語,差點被這消息擊倒。
「是啊。」老奶媽也很感慨,吐露出驚人的消息。「但老爺萬萬沒有想到,他千挑 萬選的女婿竟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人。小姐所嫁的對象,事先就知道她懷孕的消息,卻 故意不講,趁著小姐拒絕他的機會,再拳打腳踢鞭打她,因為他知道小姐除了你之外, 絕不會讓其他男人碰她,他要的也不是小姐的身體,而是施暴的樂趣。他不但虐待小姐 ,還把小姐關起來,不讓她跟任何人接觸。」
聽起來就像一個心理變態的人會做的事,他的小啞竟然經歷過這種無情的對待?
「幸好後來小姐找機會逃了出來,老爺子才知道他做錯了,並花了一半財?讓對方 答應離婚。可惜小姐也在那一夜失去孩子,?此她還哭了好久,看了好久的心理醫生才 慢慢復原。」
說到這兒,老奶媽露出一個同情的眼光看著一臉蒼白的龔慎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
難怪他們剛結婚的那一夜她會有幾近瘋狂的表現,任何人有相同的經歷不瘋了才怪 。
「之後,小姐就去法國求學療傷了,而我也辭職回鄉下老家去了,往後的事我一概 不知,這次來台北也是純粹碰運氣,看看小姐是不是從法國回來了……對了,這是我還 在陸家做事時撿到的東西,原本想親手拿給小姐,不過既然你在,就自己看吧!」老奶 媽結束她冗長的敘述,將一張折成四方形的紙交給他,龔慎夢默默的接過已然發黃的紙 張打開它,陸淮生陌生的字?赫然映入眼簾。
我不知道這封信能寄到哪裡給你,孩子,或許是我該下的地府吧!我以做父親的自 私拆散你跟小啞,將你們年輕的生命搞得一團糟。我知道我不配這麼要求,但如果有一 天,你能活著回來看到這一封信,請答應我把往事忘掉,好好對待小啞吧!她是我唯一 的女兒,我用我的方式愛她,也許不對,也許造成無可彌補的錯誤,但我是真的愛她, 愛我這個如花朵般嬌艷的女兒……唉,我在想什麼呢?你是不可能再回來了,這一切都 是我的錯……茶褐色的班點伴隨著藍色的墨水,潦草地分散在A4不到的紙面,充分顯示 執筆人的沮喪的心情。
默默拿著這張紙的龔慎夢,在這瞬間似乎也感受到陸淮生的心意,並且不知道該如 何是好。
「這封信是老爺在小姐去了法國不久後寫的,當時他和你一樣失意,但比你更悲慘 ,至少你還活在小姐的回憶中,他卻已經失去了女兒的尊敬。」要說小姐完全不恨老爺 ,那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她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她就不會毫無留戀的出國,一去就是近 十一年才回來。
龔慎夢又是相對無言。十一年的時光太漫長,每個人都經歷了一段不同的故事,唯 一相同的是一顆執著的心。
「試著換一個角度來看事情,孩子。」老奶媽鼓勵他。
「你不妨想想,當時如果你是老爺的話,你會讓你的女兒跟著一個三餐不繼的人一 起受苦嗎?」
他會嗎?如果他也像龔慎夢一樣溺愛女兒的話,同樣也不可能答應吧。如果現在有 哪個他當年一樣窮的年輕人,不知死活的跳出來說要娶他女兒,他一定會給他一拳,告 訴他:等他成功了再來。
霎時,龔慎夢拿著陸淮生留下來的紙條,不住的發笑。原來他們竟是如此的相像, 只不過陸淮生還有承認錯誤的勇氣,而他呢?他的勇氣在哪兒?他的心胸又在哪裡?
老奶媽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看著他顫抖著身體,和萬千的情緒搏鬥,益發感慨 。
每個人都沒有錯,但又每個人都錯了。然而無論對錯與否,他們都輸給了命運,成 為命運之輪底下的大輸家。
現在,她只希望老天能給這對可憐的孩子再一次機會,重溫他們曾有過的往昔;那 是青澀的甜蜜,挹滿對未來的憧憬以及愛。
她靠過去,悄悄的拍了一下龔慎夢的肩膀。所有的喜怒哀愁在這充滿溫情的輕拍中 悄然決堤,崩潰在老一輩的諒解中。
老奶媽默默的承受龔慎夢無聲的哭泣,祈禱陸映啞能夠醒來,再給他們彼此一次機 會,讓故事重新開始,不讓死神埋葬他們的未來。
就在她尚在祈禱時,走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是護士小姐驚喜的呼叫聲 。
「龔先生,你太太醒了。」護士氣喘如牛,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告訴他這個好消 息。
龔慎夢第一個反應就是跑,才剛跨出腳步,又被護士小姐攔下。
「請等一下!」護士小姐挺為難的。「呃……你太太是醒了,但是變得有點奇怪。 我問她還好嗎?她不答。只是告訴我,她想見你,還要我轉達你,她已經想起一切,包 括那段虛假的日子。」好奇怪的話,莫非是撞壞了腦袋?
聽見這消息,龔慎夢也愣了一下。他無助的看著老奶媽,對方只是給他一個鼓勵的 笑容,告訴他:「去吧!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就算逃也不能逃一輩子。我希望經過 了這許多事,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
是的,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他會乞求小啞的原諒,如果不能的話,他也會放手 讓她走,讓她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點點頭,踏著不安的步伐離去。老奶媽看著他高大寂寞的背影,暗地裡?他加油 之後也轉身離開,讓他們自己編織下一段故事。
一踏入病房內,龔慎夢看見的是一個蒼白脆弱的身影,躺在病房上別過頭注視著窗 外。那情景,就像一隻被折斷翅膀的鳥兒,渴望自由一般。
是他折斷了她的翅膀,阻礙了她的自由。原本她可以活得好好的,卻在他粗心策劃 的復仇計劃中成了斷線的風箏,茫然失去方向。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一是想辦法找回她的信任,二是放手讓她走,每一樣都很難做 到,但他兩樣都必須嘗試。
「護士說你要見我。」他清清喉嚨開口,對方卻沒反應,只是一直專注於原先的方 向。
「她還告訴我你的話。我想……我想既然你已經想起過去的事,我也不必再多說… …」
陸映啞還是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看向窗外的頭也不曾轉正過。
「你這個舉動是在告訴我,你永遠不會再回頭了嗎?」龔慎夢苦笑,被這念頭扳倒 。
「該死,小啞,回頭看看我啊!」他忍不住心急發飆,差點動手強迫她轉過來看他 。
陸映啞依舊不?所動,平靜的臉宛如雕像,沒有任何生命。
龔慎夢被擊垮了,他知道她正以她自己的方式在拒絕他,不留給他任何轉圜的餘地 ,但他還是要試試看。
「你不看我就算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愛你,小啞。
雖然之前我做過很多不對的事,但我愛你的心一直不變。」他挖心掏肺的表白,陸 映啞只是臉頰稍稍抽搐了一下,頭連動都沒動。
這下龔慎夢完完全全被擊倒,她的拒絕如此清晰易懂,他又能如何?
「我不會分解陸氏,這點你可以放心。」他深深吸入一口
氣,以支撐他接下來的決定。「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點,這不是一場交易,而是出 自於我內心真誠的決定。如果你願意留下來,那當然最好,如果不願意的話……我…… 我會還你自由,和你離婚。」
語畢,龔慎夢幾乎是屏住呼吸等待她對這番話有所反應。
陸映啞果真慢慢的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過了大約一世紀之久,才緩緩的 開口,刷白他的臉。
「我要離婚。」
短短四個字結束了他們的未來,也結束彼此長達十一年的思念。
他的夢碎了,碎在他編織出來的謊言裡。
頓時,他的腦中浮現出他父親的臉,耳邊迴響起他的諄諄教誨。
孩子,要謹慎的做夢,做夢要謹慎……但他的父親沒有告訴過他,當他親手毀掉自 己的夢想時該怎麼辦。
究竟他該怎麼辦,誰能告訴他? ???夏日的微風依舊,襯著光束的點綴活躍了綠意盎然的四周,雖已邁入秋季, 但這對四季不甚明顯的台灣來說影並不大,陽光依然刺眼,天氣依舊悶熱,一切都和十 一年前一樣。
默默佇立在落地窗前的陸映啞,環胸等待龔慎夢的到來,她已經將所有行李搬上計 程車,現在只等他拿出離婚協議書籤名蓋章即可。
她視而不見的凝視著後院空曠的景色,腦海裡閃過各種聲音。
你真的決定和龔慎夢離婚嗎,小啞?你保證絕不後悔?
離開吧,小啞。他帶給你只有痛苦,你又何需留戀?
兩種不同意見的聲音在她腦中打轉,震懾了她的靈魂。
不要再多想了,她命令自己。現在你所需要做的事,便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上你的 大名,然後轉身離開,這就對了。
強行鼓勵了自己一番,她直起身子打算離開落地窗邊,卻在一道身影黯然介入她的 視線後倏然停止腳步,將她原本縹緲的眼光集中在後院中的某一點,久久無法回神。
是他,龔慎夢!她久候不到的人。
她應該生氣,可是她發現自己竟無法收回視線,只能隨著他移動的腳步,來到他們 初相遇的大樹下,從此定住不動。
頓時,時光倒轉,回到十一年前的往昔。那時的他,和現在一樣,穿著一件白色的 襯衫,和洗白的牛仔褲,悄然躍入她的視線。她的人生因此而改變,因為他的出現,她 才恍然大悟,她的人生也可以有意義的過,而不是成為她父親手中的木偶,隨他要她擺 出什麼姿勢,露出何種笑容。
她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的的看著他?頭望向天際,而後低下頭望著草地發呆之後再 為起頭。
然後,他們的視線相遇了,他深遽的眼眸還是一樣迷人,刀削般的輪廓仍舊帶有難 以言喻的魅力。他們互相凝望著,猶如初相遇的那一天,眼睛訴說著相同的語言,久久 無法散去。
陸映啞下意識的攏攏頭髮,等她發現自己的動作時,又氣惱的放下。不同於十一年 前,這次龔慎夢沒有走開,而是勾起一個有趣的笑容,走向她。
她像被魔法棒指到一般定住不動,既無法呼吸也無法移動腳步,只有靈燦的眼珠子 能夠隨著他的輕晃轉動,眼睜睜的看著他慢慢的走近,終至隔著落地窗和她貼近,望進 她的眼底。
她想走開,但走不開。她的心因為他的再次接近而發痛,她的靈魂因往昔影像的重 現再次活躍起來,她怎麼料得到,她竟會再次愛上他,就在他熟悉的身影裡,就在他的 舉手投足之間?
她顫抖的看著他,溫熱的氣息印在潔透的玻璃窗上,不知該將她的迷惘傳遞到何處 。但龔慎夢知道,他舉起雙手,隔著落地窗捧著她的臉,印上她的唇,挑動她的心。
就在這瞬間,她崩潰了。強烈的愛意撕扯著她的心,使她難以承受的跪坐了下來, 靠著落地窗哭泣。
我們一定要分開嗎,小啞?一定要嗎?
她彷彿看見他的嘴形這麼問她,讓她更承受不住。
他們的夢想,他們的長達十一年的思念,難道真的只能化?
雲煙,點點灑落在離別之後,流轉在難枕的夜深深的歎息?
他們一定要分開嗎,在他們都?彼此付出了這麼多之後?
她捂上耳朵,阻止龔慎夢帶有磁性的聲音自空冥中傳來,卻阻止不了過去的影像反 覆烙蓋在她眼前,對著現在的她說──我不想聽你解釋,也不想聽你說分手的話。我只 想你抱著我,跟我說愛我,說你會一輩子疼我、照顧我,這就夠了。
那是十一年前自己任性的影像,在多年以後敲打著她的神經,要她對自己的遭遇負 責。
她曾不顧一切的追求真愛,卻也因此斷送了龔慎夢年輕的未來。他們原本可以擁有 一個不同於現在的生活,但是她的任性、她的驕縱毀了他,使他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她有什麼權利指責他、輕視他?從頭到尾他就是受傷的人,雖然她也受傷了,但傷 口不同,又何來的比較?
「小啞。」
嘶啞低沉的呢喃真真實實的迴響在她的耳際,陸映啞?起頭來,看見的是他生動迷 人的面容,而非過去反覆出現在她夢中的魅影。
「慎……慎夢!」她緊緊捉住他胸口的襯衫,絕望的哭泣。
她怎麼能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他身上,怎能忽視他躊躇不安的心?
「原諒我,我懇求你原諒我。」龔慎夢也緊緊抱著她,無言的乞求她的原諒,對於 他做過的一切混蛋事,他無話可說話,只求她能原諒她。
陸映啞搖搖頭,是諒解也是和解。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艱難的日子,其中有歡笑也 有痛苦,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該忽略它,或是只選擇一種回憶。
「不要離婚好嗎?」那等於宣判他的死刑,龔慎夢要求。
「我無法答應。」她含著眼淚?起頭看他。
龔慎夢的眼睛閃過一絲失望,不過還是尊重她的決定。
「我無法答應你的要求,除非你能說愛我。」她扶正他的臉,嚴肅的說道。「沒有 謊言,沒有過多的激情,只是單純的一顆心,用最真實的一面,跟我說愛我,我所要求 的僅僅如此而已。你能做得到嗎,慎夢?如果你能做到的話,我們的婚姻才有希望,否 則只是用一堆的謊言和激情掩飾對彼此的不安,這樣的婚姻,我寧可不要。」沒有人能 永遠生活在不安之中。
龔慎夢漾開一個安慰的笑容,因為他的想法也和她一樣。他曾經失落,曾經不得已 必須編織謊言。但從今以後,再也不會了。多次失去她的恐懼教會他誠實的道理,提醒 他,往後他們之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該坦然面對。
「我愛你,小啞。全心全意的愛你!我發誓從今以後再也沒有謊言,再也沒有任何 誤解能夠介入你我之間。」他映著她眼睛發誓,愛意全融入她的眼底,活絡她原本已經 死去的心。
陸映啞綻開微笑,因為她相信這次他必須做到。
「這個……交給你,我想你可能會有興趣。」龔慎夢自褲袋中掏出拆疊整齊的一封 信拿給陸映啞,她也像他之前的動作打開它,瀏覽了一會兒之後,足足有一分鐘講不出 話來,然後哭了。
「我們一定不能讓你父親失望,對不對?」他輕輕的拭去她眼角的淚,笑看她驚喜 的面容,以實際行動表達他的釋懷。
「嗯。」她拚命的點頭,寶貝似的捧著她父親遺留下來的信件,緊緊壓在胸口,眼 淚忍不住又掉下來。
「慎夢……」她投入他寬闊的臂膀痛哭,這一次不是難過的泉湧,而是喜悅的淚水 ,所有愛恨情愁都在無言的諒解中歸於平靜。
午後的陽光依然耀眼,淚還未干,夢已成形。
終究,他們還是捕捉到屬於他們自己的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