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飯嗎?」段雁舞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的白米飯,白皙又碩大的飯粒正在向她招手,她的口水快流下來了。
「就它們的長相及顏色看來,那應該就是了。」秋飛略帶嘲諷的看著段雁舞的饞相。她也太誇張了點吧,離她昨日大啃涯葛偷給她的食物也不過十幾個時辰而已,瞧她一副餓鬼再世的模樣。
段雁舞感激到幾乎快跪下來向秋飛磕頭。死牢頭昨兒個夜裡八成被她娘托夢了,否則怎麼會這麼好心?
她拿起筷子準備大快朵頤,卻發現了一件大事,只有白米飯,那下飯的菜呢?
「菜呢?」她注視著空空如也的托盤,盤上除了一大碗白米飯之外,空無一物。
「菜啊,」秋飛優閒的說道,「在廚房裡。」
「在廚房?」擺在那裡有啥用,又不能生出另一盤。瞧死牢頭那張嘴臉,分明是在戲弄她的胃。
「去你媽的啦,你耍我啊!」段雁舞不顧一切地大吼起來,大有與秋飛周旋到底之勢。
「給我閉嘴!」這小魔頭的嘴真髒。「你忘了我曾說過不許你再罵髒話?」
「說過又怎麼樣?你去死啦!你憑什麼管我!」還整她,她段雁舞此生沒受過這麼大的屈辱。
「憑這個。」秋飛說著亮出段一豪寫給他的親筆信。「你爹的信中提到,只要是在我管教的期間範圍內,無論我要你做什麼,你都得照做。」他接著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所以,你死定了。」
「呸,」段雁舞毫不淑女的吐口水。「我才不信,我爹才不會幹這種事。」這種慘無人道的事,她老爹只會用在別人身上,不會「施恩」給她的,她一點都不信秋飛的話。
「不相信段老會這麼做?」秋飛露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把信拿去看啊,免得說我騙你、耍——你。」他最後那兩個字故意拖得長長的,提醒段雁舞自個兒說過的話。
「拿來!我正想向你要呢!」段雁舞一把搶過段一豪的親筆信,卻發現到一件可怕的事實,即使她是他的女兒,仍然看不懂她老爹寫的是什麼東西,他的毛筆字實在是太恐怖了,更何況……她根本認不得幾個大字,可是眼前死牢頭那張臉彷彿在嘲笑著他早料到她不可能看得懂。真氣人,老爹這寫的是什麼字嘛!
「你看了老半天,到底是看懂了沒有啊?」秋飛口氣淡然地損她,一臉的悠然神情。
「當……當然看懂了。」打死她也不會承認她根本看不懂信上頭寫的是什麼。
「真的?」這小魔頭真是死鴨子嘴硬。「那麼,剛剛我提到的那一段交代是寫在哪兒呀?」秋飛雙手抱胸,一臉的促狹。
「啊?」慘了!她低頭看著那一大片歪七扭八的黑墨字,心中忍不住哀號。別說是要她找出段落,她連哪兒是開頭、哪兒是結尾都搞不清楚,她老爹根本將所有的字連在一塊兒寫,這要教她怎麼指認得出來?
「到底在哪兒?」秋飛簡直快樂歪了,他真佩服自個兒突生的機智。
「我……我認不出來。」段雁舞棄械投降,老老實實的做個不說謊的乖寶寶。
「早點說不就好了嗎?何必逞強呢?」秋飛露出一副體恤的表情,眼中閃動的光彩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教段雁舞氣得牙癢癢的。「其實你也不必太過沮喪,你要是認得字,段老也不會硬要你來跟我學字。」秋飛邊說邊將白米飯推到她眼前。「你要是懂得適度的禮儀,段老也不會交代我要教會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現在,吃飯。」
他那副模樣彷彿賞碗飯給她吃就是天大的恩惠。段雁舞幾乎想當場打爛他那張俊臉。
她段雁舞的志氣比天高,豈會因為這碗白米飯而折腰?
「秋飛哥,」不得不拉下臉與他虛偽一番。「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麼樣才配稱為『真正的女人』?」
呦,小魔頭轉性了,居然會主動問他如何做一個「真正的女人」?不乘這個機會好好教教她可就浪費了。
「那,真正的女人要像這樣,」他接著擺出一個端正的坐姿。「坐要有坐相,不可以蹺著二郎腿。」
段雁舞循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發現自己正不折不扣的「蹺著二郎腿」,她趕緊放下右腿,有樣學樣的端正坐好。
「更不可以滿嘴髒話。」他露出警告的瞪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給我聽清楚;從此以後不准再坐在男人的身上!」只除了我。他自私地補上一句。
坐在一個男人身上有什麼大不了的?怎麼死牢頭老提這個?
「不可以坐在涯葛身上?」她想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當然不行!」
「也不可以坐在老爹身上?」她每次耍賴都來這套。
「姑娘,你已經十七歲了,早過了賴在父親身上的年齡。不行!從此以後你不准再賴在段老……身上。」
「那……禹宣呢?」這可是她最後的依靠了。他是她的救命帖,每次她一搞砸事情,總是跳到他身上要他幫忙收拾殘局。
「他更不行!」秋飛狂吼。這小魔頭居然敢跟那混小子相依相偎。他的眼睛快被憤怒沖脹得充血了。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能,究竟她還有誰可賴?
「那誰行?」她乾脆直接問。「你連續否認了三個人,我問你,我還有哪一個人可以賴?」
我!他幾乎衝口而出。隨即想到,這樣莫名其妙的表白只會使她原本就少根筋的腦子更加混亂而已。罷了,時間是他僅有的籌碼,他必須好好利用它。
「你自己想。」他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瞇著一雙秋水般的眼睛勾引她。
自己想?有沒有搞錯啊!自個兒想得出來的話又何必問他?這死牢頭的眼睛真是好看得過分,彷彿集滿了全天下的水。當他用那雙眼睛盯著她瞧時,不知怎麼搞的,她就會渾身不自在。她想起那日午後的接觸,臉上不自覺的泛起一股紅暈。不行,再不快走人,週遭的奇異氣氛遲早會悶死她。
「你他媽的欺侮人啊,老子要是想得出來又何必問你!」她祭出最後的寶典——髒字訣。
「你這沒教養的小混蛋,又罵髒話。」秋飛不知不覺也跟著吼出髒話來。
「我沒教養?你聽聽你自個兒現在說的是什麼?」殺千刀的死牢頭,淨會教訓人,也不想想自個兒的行為。
秋飛聞言愣了一下。「小混蛋」這個粗魯的形容詞以前好像也用過一次,也是同樣用來罵她。
「我……」這下可慘了,為人師表竟然出言不遜,他還能剩多少尊嚴?
「你去死吧,我最討厭你了!」段雁舞大吼,一面還拿起桌上的白米飯,給結實實的給秋飛的俊臉來個免費大烙印。
「你——」
秋飛還來不及拿下死巴在他臉上的大碗,只聽見段雁舞充滿哽咽的嘶吼聲自他耳際傳來——
「我要離開!我再也受不了這座該死的山寨了!」她負氣的狂吼,帶著滿腹的委屈奔出門外。
而那時,秋飛還在和滿臉的飯粒搏鬥。
※ ※ ※
「該死!」秋飛的鐵拳毫不客氣的打在飯桌上。膳堂裡眾兄弟全都噤聲不敢說話。
坐在首位的襲人則是挑高眉頭,高深莫測的盯著秋飛的方向看。從小到大他可沒聽秋飛罵過幾次髒話,段雁舞那小妮子可真行,竟能讓秋飛髒話連連,究竟他自個兒有沒有發覺到這一點?
「用膳時刻到了,小舞還沒回來?」錢雅蓉憂心如焚的盯著門口瞧,期盼能見到段雁舞的身影。
「用不著緊張,還有一個人比你更擔心。他都不採取行動了,你急個什麼勁兒?」襲人用下顎點了點秋飛的方向,嘴角跟著浮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我真搞不懂你們男人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明明擔心人家卻裝做一臉的滿不在乎。」錢雅蓉歎了一口氣,算是對男人的愚蠢完全投降。
「這是戀愛中男女的專利,你忘了我們也曾那樣嗎?」襲人提醒她過去那段充滿了苦澀、酸甜的戀愛時光。
「那倒是。」錢雅蓉會心的微笑。「你說咱們該怎麼幫他們?」她不忍心見秋飛和段雁舞浪費時光。
「不能幫。」襲人斷然否定。
「為什麼?」
「別忘了咱們的賭約。」
經他這一提醒,錢雅蓉倒是想起了他們的約定。
「可是,難道要任他們這樣賭氣下去?」約定歸約定,忙還是應該要幫。
「依我對秋飛的瞭解,他賭氣不了多久的。更何況賭氣就像一帖良方,有時帶有催化作用,咱們旁人不宜介入。」襲人邊說邊執起錢雅蓉的玉手,深情款款的凝視著她。
「我希望事情像你所說的那麼順利。」在她夫婿強力的凝硯之下,任何的反對宣言全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放心。再過一會兒,秋飛就會出去找人。」
果然,他的說才說完,秋飛就開口了——
「我出去找她。」秋飛鐵青著一張臉,隱藏不住憂心的向眾人告退。
錢雅蓉不可思議的看著秋飛離去的背影,心中不禁佩服起襲人的神機妙算。
「你猜得真準耶。」錢雅蓉的眼中閃動著崇拜的光彩。
「當然。」襲人得意的答道。他才不會讓他妻子知道,那是因為他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緣故,如已知彼嘛。
「你說,他們會不會有事發生?」錢雅蓉意味深長的看著夫婿,彼此都想起從前的事。
「會,一定會的。」襲人肯定的回答,同時伸手擁住妻子。一年多以前的往事湧上心頭,若不是因為她的逃走,他們倆也不會那麼快確定彼此的心意。
「我打賭小舞不會那麼快投降。」錢雅蓉想起他們的賭約。
「才怪,」襲人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要我說,她今晚就會變成秋飛的女人。」
「什麼叫秋飛的女人?」錢雅蓉也回捏他一下。「小舞絕對不會栽在秋飛的手裡。」至少不是在今晚,她有這個信心。
「她一定會。」襲人再捏她一下,這次改在臉頰。
「我不相信,再賭!」錢雅蓉發誓自已一定要打下夫婿那張得意的笑臉。
「你真是賭性堅強。」襲人也跟著認真起來,憑他同樣身為男人的直覺,他敢發誓,秋飛今晚一定會有所行動。
「賭了,賭金是什麼?」他就不信他的預測會出岔子。
「我也不會挑太困難的,就約定……輸的那一方負責讓對方的腰桿兒直不起來。」錢雅蓉接著露出一個充滿誘惑的媚笑,迷倒了襲人。
真是個完美的賭局,他老婆愈來愈上道了。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小舞,你要堅持啊!
秋飛,不要放過她!
兩人又暗自為下賭的對象加油,段雁舞和秋飛竟莫名其妙地再度當起馬兒來了。
※ ※ ※
段雁舞萬分後悔自己的愚蠢。
她實在不該在沒有任何準備之下就負氣離開清靈寨。瞧她現在,餓得半死還不打緊,冷颼颼的秋風更是要人命。她身上僅穿著一件薄袍,實在抵擋不住刺骨寒風的威脅。更糟糕的是,她迷路了,怎麼也找不到來時路。
入夜後的秋意簡直寒得嚇人,尤其在這榆山的山區。四周圍的蟲鳴及呼嘯而過的冷風更加深了蕭瑟的味道,即使膽大如段雁舞,也不免要折服於這片詭異的氣氛中。
「去他媽的死牢頭!」她恨恨的罵道,邊罵邊將身體縮成一團,在一棵巨大的樹底下蹲下來。要不是那個該死的秋飛,她哪會搞成這副可憐的模樣,活像只無家可歸的野狗。
家!她好想念凶匪寨喔!想念那群口無遮攔的兄弟們,也想念她那罪魁禍首的老爹。
每當她遭遇類似慘況時,她最想念的還是禹宣。不知道他現今人在何方,回山寨了沒有?
想到這裡,她的鼻子竟發起酸來了。真丟臉!她連忙用手肘擦鼻子,試圖擦掉那份無法控制的脆弱感。
她真的很粗俗、很沒教養嗎?她瞪著自個兒不太乾淨的手臂想。
她不是早已習慣凶匪寨那群沒教養的死男人三不五時地在她耳邊聒噪取笑,而她不也一向不以為意的嗎?為何今日會有所不同?為何她會受不了死牢頭的惡意取笑?或者,那些嘲笑根本就是他的真心話?
她此生第一次感到迷憫,不瞭解自個兒那一向規律的心跳為何一碰見死牢頭就完全走樣。
她不討厭他的碰觸,甚至有點喜歡。她更愛偷窺他那雙比女人還要漂亮的眼睛。但不知怎麼搞的,每當死牢頭用他那雙彷彿集聚天空所有星光的眼睛凝視著她時,她所能做的就只有逃避,甚至粗野的罵起三字經。
她一定是生病了!要不然怎麼會終日無所事事,腦子裡想的淨是死牢頭那張時而憤怒、時而狂野,但多半溫和斯文的臉?
「哈……哈嗽!」她忍不住打了個大噴涕。這下可真好,號稱「不壞之身」的她居然著涼了。四周的氣溫愈降愈低,眼看她就要凍死在這荒山野地之中。
這下死牢頭總該滿意了吧?再也不用教一個沒水準、沒教養的粗魯小孩。
她愈想愈覺得自己可憐,忍不住大聲吼叫:「死牢頭,去死吧!」藉以平衡自己少有的哀傷情緒。
突然間,長及膝蓋的野草叢中傳來一陣-蔌的聲音。
「不會那麼準吧?」她瞪大眼睛看著草叢,深怕藏匿於其中的「東西」就是被詛咒的對象。
當她看清楚由草叢中走出來的動物時,她寧願此刻走出來的是秋飛。
是狼!那是一匹大得出奇的巨狼!而且它看起來很餓的樣子,似乎正準備拿她當點心。
段雁舞驚懼的站起身,背抵著那棵大樹,全身顫抖的看著那匹巨狼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近。
平時活蹦亂跳的她,此刻卻只剩恐懼。她該怎麼辦?難道她真要成為這隻畜生的果腹之物?不行,她得自救!但她手無寸鐵,而且那頭狼又巨大得可怕,她該怎麼辦?
對了,爬樹!老爹說過,若是哪天她不幸遇見狼的話,可用這招避難。爬樹她在行,她還是凶匪寨裡最出名的爬樹高手呢!都怪老爹那張烏鴉嘴,這下子不死都不行。
對峙的人獸之間蔓延著一股緊張的氣息,似乎雙方都在等待最佳的時機奮力出擊。只不過一個是期待著獵食,另一個則是等著逃命。
這一刻終於來臨。飢餓的野狼決定不再浪費工夫,而不願意被獵食的小姑娘也不服輸的蹬著樹節一躍而上,瞬間段雁舞就躍離了地面約莫三尺。
但巨狼也不是好惹的,它竟不服輸的後腳站立、前腳揚起的企圖抓下段雁舞,嚇得段雁舞趕緊再往上爬,以保持安全距離。
眼看著到口的獵物竟然飛了,巨狼不甘心的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霎時天搖地動。
段雁舞嚇得抱緊大樹枝,隔著幾根粗大的橫枝與那匹巨狼遙遙相對。
巨狼這回是吃不到不甘心,它竟開始在樹下徘徊,不時還發出恐嚇意味濃厚的長鳴聲,企圖把段雁舞嚇得跌下樹來;殊不知它這種行為反而使她更加死命巴住大樹枝不放,像只攀樹的猴子。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的身體發麻失去知覺,即使如此,她還是緊抱著樹枝不敢放,因為樹下的那只巨狼還沒失去耐心,仍跟她玩著「守株待兔」的適戲。
她好累,也好酸,巨狼再不走開,她一定會先僵死在這棵大樹上。一想到自個兒即將成為被風乾的枯屍,她忍不住掉下淚來。
她好想老爹喲,在她臨死之前好想再見他一面。她也想山寨那群好兄弟們,在這個時刻連他們的尖嘴猴腮也突然變得順眼起來。
嗚——我的命運真乖舛,她忍不住自哀自憐。
「死牢頭,快來救我啦!」說完,她才發現自個兒說了什麼。
她會想秋飛來救她?不是禹宣也不是老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不對,不對!她奮力的搖頭。但無論她搖得如何用力,就是搖不掉腦中那份荒謬的渴望,她發覺自個兒真的想見死牢頭。完了!她病得更重了,竟成了一個被虐狂。
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她的頭搖得太用力,她竟一個不穩,整個身子眼看就要往下掉。守在大樹下頭的巨狼眼中泛起興奮的光彩,畢竟人類還是沒什麼毅力,馬上就要掉下來送死了。
但它的興奮很遺憾只能持續一下下,因為段雁舞條然清醒又再次死巴著粗大的樹枝,終究還是沒有成為它的晚膳。只不過,這驚險的滑落讓她的姿勢由攀爬的猴子變成倒吊的蝙蝠,除了四隻手腳之下,她的身子完全騰空,危險地微微震盪著。
這下完了啦!段雁舞幾乎可以確定自己是必死無疑,她很清楚自個兒再也撐不下去,她的體力已到達極限。
「爹救我,」她哭了,一向自認為最堅強的她此刻再也無法逞強。「禹宣救我。」她愈哭愈大聲,手腳也愈來愈酸。「死牢頭救我……」
她最想見的人的臉自然而然地浮現在眼前。突然間她好想聽他輕柔的聲音,就算是在訓誡她也行。
「死牢頭救我……」她老用這個綽號稱呼他,也許臨死前她該讓嘴巴放乾淨點。「秋飛哥救我……」也不對,他不是她哥哥。「秋飛救我,」愈叫愈順口了。「秋飛救我!秋飛——」
就是這聲淒厲的慘叫,讓急得快發瘋的秋飛找到了她。
在山林中摸索了近三個時辰後,秋飛已經急得失去感覺,耐性全失。要是小魔頭發生了什麼意外,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他是得了什麼失心瘋才會老找她的碴。其實原因他自個兒很明白——是嫉妒。
他嫉妒涯葛,因為涯葛能輕鬆的與她交談,能和她打打鬧鬧就像哥兒們。他更嫉妒她那遲鈍異常的腦子,少了一根筋使她什麼都用不著煩惱,只要瞪大一雙無辜的眼睛,再配上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就能把所有的感覺丟還給他。
她是這麼一個沒感覺的女孩,然而他的感覺卻特別多,這就是他煩惱的原因,也是他發怒的理由。
但愛情是自私的,當他傾注了所有的熱情之後,便希望能得到相同的響應。遺憾的是,小魔頭顯然沒有相同的感覺,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就在他遍尋不著、準備回寨調度兄弟搜山的時候,卻突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是小魔頭,她竟然喊他「秋飛」?他的心欣喜的重跳了一下,但由這高分貝的叫聲聽來,她八成出事了。
他沒敢猶豫,馬上朝聲音的源頭疾速奔去,未料卻看見了一幕幾乎令他心跳停止、血液凝結的場景。
小魔頭正搖搖欲墜的吊在樹枝上,樹下頭佇立著一隻巨大且兇猛的野狼,似乎在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秋飛見狀馬上卸下背在背後的弓箭,對著巨狼的頸部,「咻」一聲放箭凌空而去,當場射穿它的頸脈。巨狼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便一命嗚呼。
「秋飛、秋飛」緊閉著眼睛嘶吼的段雁舞並沒有看到這駭人的一幕,一徑拉開嗓門吼叫。
他的名字有這麼難聽嗎?怎麼老當家取的風雅之名由她的嘴裡喊出,猶如市場中叫賣的菜農。
「我在這兒,別再叫了。」他雖然希望她喊他的名字,但可不是用這種殺雞似的聲調。
「死牢頭?!」段雁舞條地張開眼睛,樹底下站著的的確是秋飛沒錯,他的身旁還躺著那只巨狼。
一箭穿喉,死牢頭的準頭還真沒話說。段雁舞暗暗鬆了一口氣,對他佩服不已。
「死牢頭?」秋飛霍地拉長了臉,原來她那天夜裡的夢吃真是在說他。
糟了!暗地裡取的外號被他知道了,怎麼辦?段雁舞吐了吐舌頭。
「你還不快下來。」他沒好氣的命令道,反正她對他的印象已經夠糟了,不差外號這一項。
咦?他今天的風度怎麼那麼好?莫非人們常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真有幾分道理?
她試著移動身體,卻發覺自己的身體僵如死屍,動也動不了。
「我……我不下去了啦!」她快變成-屍了。
「下不來?」秋飛滿腦子疑問。
「人家的身子僵掉了啦!」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這可奇了,莫非她巴在那棵樹上已有千年之久?
他歎了一口氣,無奈的擺了一個接人的動作。「你把手腳鬆開,我會接住你的。」
「喔。」她想照他的話做,卻被那至少十尺高的距離給嚇著,反倒巴得更緊。「我不敢!」
不敢?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頭也有怕的時候?
「只是把手腳鬆開,沒什麼好怕的。」他哄道,再次擺出接人的姿勢。
「我不要啦!」她都快嚇暈了。
「好,既然你不鬆手,那乾脆一輩子掛在那兒好了。」秋飛說完一個留身,眼看著就要拂袖而去。
「不要走啊,我是真的不敢嘛!」她的眼淚急得都快掉下來,這死牢頭真沒良心。
「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秋飛忍住笑意,裝出一臉疑惑的表情。
「你爬上來帶我下去啊。」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真不知道他的書是怎麼念的?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他露出促狹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充滿惡意的微笑。
「因為……因為……」這大壞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話他沒聽過啊?
「就這麼辦吧,要我上去救你也行,不過你要報答我喔。」看著小魔頭落入陷阱,真是大快人心。
「報答?」
「不願意?」秋飛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那算了。」說完他又轉身。
「好啦、好啦!我願意啦,報答就報答。」頂多要她故做淑女接受改造,這點她還做得到。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賴皮。」
「賴皮?」她怪叫起來,「我段雁舞可是有名的一言九鼎哪,豈會賴皮!」簡直是在侮辱她嘛!
「那最好,記住你白已說的話。」秋飛露出狡黠的微笑,隨即抽出一把利箭搭在弓上,往段雁舞的方向瞄準。
「你幹什麼?」她尖叫。
「救你下來。」秋飛冷靜的響應。
「胡扯,你不是說要——」她連話都來不及說完,就教秋飛那支凌空而來的飛箭給嚇得鬆開手腳,整個人直直的往下掉,落在秋飛早已備好的手臂裡。
秋飛被她的衝擊力撞倒在地,跌倒的同時順勢摟住她的腰,將她往自個兒的身上攬,形成一個親密的姿態。
「你說謊!」她氣死了,顧不得自個兒的手腳猶在發麻,一個勁的掙扎。
「我哪兒說謊了?」秋飛倒很享受她的掙扎,她如同小貓般的力道帶給他一股說不上來的酥麻感。「你下來了沒有?」他先發制人。
「啊?」她愣了一下。「下……下來了。」
「那你倒是說說,我這算不算是救了你?」他放柔了聲音,在她耳邊輕輕吐氣。
「應……應該算吧。」她又生病了。死牢頭的頭幹嘛靠她這麼近,害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呼吸。
「那麼,我要你現在就報答我。」秋飛縮緊了擱在她腿上的手臂,用力將她拉向他。
週遭的氣氛霎時改變,空氣中彷彿流動著一道強力電波。
「怎……怎麼個報答法?」死牢頭的聲音變得好奇怪,溫柔中卻帶著一種奇怪的沙啞,又軟又輕,彷彿能融掉人的骨頭。
「以身相許。」
「什麼?!」她絕對、絕對是聽錯了,死牢頭不可能跟她開這種玩笑的。
「你……開玩笑的吧?」她才不信他是認真的。
「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嗎?」他索性將她的身子轉過來,讓她有個明白。
「不……像。」他的樣子好認真。「可是——」她腦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可是什麼?」秋飛鐵青著臉看著她狀若白癡的表情,瞬間覺得自己也是呆瓜一個。
他到底在指望什麼?期待她會因為他的一句「以身相許」就明白他的感情嗎?他忘了她根本是一個「感覺白癡」。
「你不可能要我——」哎呀,這要這麼說呢?她換一種方式說明:「我是說,你不可能指望我用這種事來回報你的救命之恩。」對嘛,這才合乎常理。
「我的碰觸這麼令你反感嗎?」他問話的口氣既冰且冷,卻又帶著一股淡淡的熱切。
這個問題可真是問倒她了。其實她並不討厭他的碰觸,甚至還滿喜歡的。可是,每當他一碰她、一吻她,她就會頭昏腦脹、全身乏力,就像是生病一樣。她的身子骨一向健朗,這種感覺對她來說是陌生的,且令人感到心慌意亂。她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自己這種感覺,尤其是面對秋飛的時候。
「我——」
接下來是好長時間的沉默。
「算了,我瞭解。」秋飛試著淡化自己的口氣,壓下心頭那份苦澀。
「啊,你瞭解了?」他怎麼那麼厲害,她都還厘不清自個兒腦中紛亂的思緒呢!
「咱們回去吧。」他著實累了,對她的不知不覺感到疲憊不已,決定放棄當那位開解她心智的偉人。
「可是——」
「閉嘴。」
秋飛慍怒的口氣及鐵青的臉色成功的封住了段雁舞的嘴。走在榆山山區的兩個人影,就在男的垂頭喪氣、女的一頭霧水的情況之下,與月亮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