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狠狠的教訓風生之後,莫名其妙的煩躁困擾了築月好幾天。
她知道這不是對風生感到愧疚,但真正的原因,她卻始終不敢去探究。
為了徹底擺脫紛亂的思緒,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隻身一人到山上的溫室沉澱心情。
從接觸植物開始,每當沮喪或心情低落時,築月總是喜歡把自己埋進那安靜又美麗的植物群中,讓它們來撫平情緒。
這幾年來,她幾乎快忘了「情緒化」是什麼,更忘了自己是多麼的敏感脆弱,需要人呵護。
但這幾天她明顯的感覺到那種情緒又回來了。
心裡常常像是被兩個力量反向拉扯著,一會兒理智佔上風,她便拼了命的埋頭工作;一會兒情感圍起依賴的柵欄,故意把她隔絕在其中。
想了幾天,她終於確定混亂的起源就是冷霽柏。
她承認這個男人確實與眾不同。除了合宜的舉止、謙遜又不失幽默的談吐外,他那精緻俊逸的五官、深情內斂的目光更是深深吸引著她。
築月知道這想法實在荒謬,而且瘋狂。正如風生所說,因為兩人處於相對的立場,其實連說話都嫌敏感,更別說其他。
但愈是這樣,她就愈不自覺的想到他的存在。在不斷尋找厭惡他的理由時,卻偏偏發現他挖掘不完的優點。
想著想著,她的頭竟然抗議的痛了起來。
車子爬上了高坡,一整片高聳入雲的杉木群隨即映入眼簾。
築月將車停在屋旁的空地上,一走出車外,立刻嗅到瀰漫在空氣中的松木香氣。
稍微休息之後,築月換上寬鬆的工作服,動身前往溫室開始工作。她每回埋頭工作,非得做到月上山頭,滿天星斗才肯歇息。
※※ ※※ ※※ ※※ ※※
築月看看表,已經快九點了,這一回神,才覺得肚子餓了起來。於是她趕緊收抬好東西,鎖上門,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木屋。
洗澡前,她先打開冰箱拿出一個調理包,放進微波爐裡加熱。然後邊走邊脫下沾滿泥土的衣服,慢慢走進浴室。
十幾分鐘後,當她出好澡正準備擦乾身體時.隱約聽到屋外傳來——的腳步聲。憑著經驗,築月知道這不是動物的腳步聲,而這個時間也不會有上山打獵的人來拜訪她。
於是她趕緊抓了件T恤套上,躡手躡腳貼著壁朝客廳走去。經過廚房時,她用手抓了根原住民留下的木棍,然後移動到門後。她屏住呼吸,準備給這傢伙來個迎頭痛擊。
躊躇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在屋外徘徊,當聲音由遠而近,最後就在門外消失時,築月幾乎不敢呼吸。
這時,她的腦海裡突然閃出「先下手為強」五個字。
於是她鼓起勇氣扭開門把,然後使出全部的力氣將木棍朝那高大的黑影揮下。
「別打!是我。」霽柏大叫一聲,邊閃邊用手去擋。
雖然築月看到是他,但奮力落下的棍子已經收不回來,於是也跟著大叫。
「你……怎麼又是你?」築月想湮滅證據的將木棍扔掉,一臉尷尬地說:「你在這鬼鬼祟祟幹什麼?」
「什麼鬼鬼祟祟,我不正要來敲門嗎?哎喲……」
霽柏弓著身體半蹲在門前,右手就按在前幾天被撞的左肩上。
「你……設事吧?」
「沒事才怪,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你,每次見面都要演出全武行?」
「是你自己……」
看他舊傷未癒,現在又加上新創,就算再強壯的男人都承受不住。
於是築月收住口,毫不遲疑的扶他進屋子裡去。
她先將霽柏扶坐到沙發上,然後轉身走到廚房,在儲物櫃裡找出一個大藥箱。隨即一臉理所當然的說:
「快把衣服脫下來。」
「什麼?」
第一次有女人用這種口氣命令他脫衣服,一時真讓霽柏有點不知所措。
「你不脫衣服我怎麼上藥?」
「喔……」
霽柏用健康的右手遲鈍地解著胸前的鈕扣,築月看他動作似乎有點困難,於是主動過來幫他。
她一靠近,一股淡淡的清香就瀰漫在鼻息間。霽柏雖然聞過不少女人身上的香味,卻沒有一個令他如此著迷。
築月不解他為何突然趨近,慌張之餘,連手上的動作也變得遲緩起來。
「這是什麼?」霽柏看著桌上那個陳舊的木箱,好奇地問。
「這是用來救命的藥箱。」
築月解開鈕扣之後連忙坐到一旁。當霽柏拉下襯衫,露出結實的胸肌和寬厚的肩線時,那完美的曲線讓築月不敢直視。
她趕緊轉過頭去打開木箱,上下兩層的架於各放著五瓶顏色深淺不一、外觀卻完全相向的瓶子。雖然上面都沒有標示.築月卻毫不遲疑的選了其中一瓶,然後坐到霽柏身邊來。
「我看看……糟糕,都腫了。」
她用手指輕按兩下傷處,然後放下瓶子,換了另一瓶液體的東西。
「那上面什麼標示都沒有,你可不要拿錯了。」霽柏玩笑說。
築月沒理他,先將汁液倒在手心,接著塗抹在紅腫的部位上,利用掌心的熱度慢慢開始推揉著。
霽柏只覺肩頭一陣疼痛,身體本能的在後縮了一下。
「別動,我知道痛,忍一下吧。」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霽柏索性開始閒聊:「你這些瓶瓶罐罐裡面到底是什麼?」
「幹嘛,怕我拿毒藥害你啊。」
「不是。」霽柏搖搖頭:「我只是好奇……哎喲……痛啊……」
「真是的,一個大男人這點疼都忍不了?」雖然築月嘴裡調侃,但手還是稍稍收了點力。
「不……這點疼當然不算什麼,只是你別趁機報仇啊。」
他像是豁出去的任由她宰割了。
十分鐘後,當藥力開始作用,原本紅腫的地方已經不那麼痛了。
當霽柏回過頭想說聲謝時時,發現築月抿著唇似乎在忍著笑。他歎了口氣,無奈地說:「你想笑就笑吧,反正在你面前我什麼形象都沒了。」
「對不起……」築月伸伸舌頭,略帶愧疚的笑了出來。
「你真是沒良心,也不想想是誰把我搞得這麼慘,竟然還笑的出來?」霽柏嘴上埋怨,看著她的眼睛卻漾著迷人的笑意。
築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誠懇地說。「雖然兩次都是意外,但我還是跟你道歉。」
「看你這麼誠心,我接受了。」
築月抬起眼,發現霽柏的目光除了迷人的自信神采外,還隱含著一抹讓人猜不透的寓意,讓人忍不住想一窺究竟。
「我可以穿回衣服了嗎?」霽柏問。
「喔,還沒好呢。」
築月回神過來,再次拿起剛剛那個綠色瓶子,倒出裡面黏稠狀的藥膏平塗在棉布上,然後敷上他的肩頭。
幾秒後,霽柏只感覺一股沁涼直鑽肩窩,這會兒疼痛是真的完全消失了。
「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拿起沒有標示的瓶子左看右看,又放在鼻子下聞著,卻還是弄不懂。
築月索性將藥箱全都打開,一一紹著說:
「這裡的藥都是從溫室的植物裡提煉出來的,有治挫傷和筋骨酸痛,也有失眠、頭痛,還有脹氣和消化不良,甚至連降血壓和血糖的藥都有。」
當築月鉅細靡遺地解說的同時,霽柏從她眼中看到了星星一樣的光芒。
「你不是在研究保育類的植物嗎?怎麼當起神農氏種起藥草來了?」
「這說來活長,我想你是沒興趣聽的。」她邊說邊收拾起桌上的藥瓶。
霽柏似乎有備而來,他靠上椅背,神情悠閒地說:「反正我又不急著走,有的是時間聽你慢慢說。」
築月先把藥箱放回原位,然後沖了兩杯熱茶,坐回沙發上。
「先不管我為什麼種這些草藥,你這麼晚上山來幹什麼?」築月看他一臉倦容,鞋子和褲角也沾滿污泥,想必走了一段不短的路。「你的車呢?」
「車子在半路拋錨了,我是一路摸黑走過來的。」
霽柏臉上有著劫後餘生的興奮神情,但築月卻笑不出來。
她唱了口茶,緊盯著他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你別生氣,是我千拜託萬拜託,才說動村長告訴我,你可別怪他。」霽柏收起玩笑,認真地說:「我純粹只是想看看。」
「看什麼?」
「一方面因為工作我必須過來瞭解,另方面……是想站在朋友的立場多瞭解你一些。」
這說法讓築月有點受寵若驚,但還是不動聲色。最後在他的注視下,她只好扯謊說:「我卻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
「那真有點可惜。」他望著她,目光片刻不移。
「你以為做了朋友,我就會心軟,做出讓步嗎?」
「你能不能暫時忘記我律師的身份,當我是個普通人?」霽柏發出不平之聲:「太荒謬了,難道你因為這件事,一輩子都不跟律師打交道嗎?」
「那也沒什麼損失啊。」築月逞強的說。
「能不能不談公事,就像普通人一樣聊聊天?」他試著拉下自尊央求著。
「不能,而且沒必要。」築月絲毫不肯讓步。
面對築月強硬的態度,霽柏只能兩手一攤,無力地躺靠在椅背上。「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相信?」
「什麼都不必說,我只要你和財團永遠離開這裡。」
霽柏在她清澈的眸子裡看到令人感動的堅持。身為律師的他,深諳一個道理——就是在情勢尚未明朗之前,千萬別把路給走絕了。
於是他以退為進的妥協說:「如果你真要我走,那我……」
他撫著左肩做勢起身。築月立刻阻止說:
「要你走也不是說現在啊。你沒車,而且人又受傷,大半夜的怎麼下山啊?還是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說吧。」
築月把他按坐回沙發上,然後走到廚房,把另一個調裡包丟進微波爐裡。
兩人安靜地吃完了飯後,築月幫他整理好房間和簡單的盥洗用具,然後就回房睡覺了。
※※ ※※ ※※ ※※ ※※
第二天,霽柏起來時,築月剛好要出門,他趕忙攔下她,堅持要跟她一起去。
原來今天地要到一處隱密的溪谷間去採收成熟的香菇。
兩人翻山越嶺,經過約一個小時的路程,才來到這彷彿人間仙境的溪谷。
「你種香菇是為了貼補經費嗎?」霽柏在溪邊坐了一會兒,還在喘著氣。
「不是。」築月笑了出來。「這是那些原住民種的,我只是過來幫他們采收而已。」
一個早上,他們就在忙碌的工作中度過。中午回到木屋,築月準備好午餐,才在餐桌前坐下,就故意冷著一張臉說:「吃完飯,我就送你回去。」
「為什麼?」
「喔,我忘了你還沒參觀溫室,那等下吃完飯就去,看完了你就走。」
「你為什麼急著趕我走?我在這裡並不會影響你工作啊。」
「可是……」築月想好的說辭,這會兒卻完全說不出口了。
霽柏突然把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誠懇地說:「讓我多待兩天好嗎?我還想到處去探險呢。」
築月抽回手,羞紅著臉起身躲進廚房。
「再待一天,明天一早你一定得下山去。」她背對著他說。
霽柏知道這是極限,於是乖乖聽她的安排。
※※ ※※ ※※ ※※ ※※
「碰!」
嚴老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他抬頭正想責備這無理的傢伙,一看是寶貝女兒彤雲,立刻轉怒為喜的問:
「怎麼啦?看你氣呼呼的,誰又惹你啦?」
「還有誰?」她把小提包往桌上一放,一臉微慍地瞪著父親。「霽柏呢?」
「你怎麼跟我要人,他是你未來的老公,他的行蹤你應該最清楚才對。」
「哎呀,你還跟我打迷糊仗,就是因為我到處都找不到他才會來問你啊。」彤雲洩憤似的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搞亂,邊弄還邊嚷著:「我不管,你一定要找到他啦。」
「哎喲……女兒呀,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要不我問問,你等會兒。」說著他便按下分機,要霽柏的助理季磊過來一趟。
兩分鐘後,身型瘦高的季磊匆匆進了辦公室。
「嚴董,您找我。」他先鞠了躬.然後再對一旁的彤雲點頭示意。
「嗯,我問你,霽柏這兩天跑到哪去了?」
「他……」季磊想起霽柏臨走前的交代,於是躊躇著沒回答。
彤雲見狀,立刻起身往他面前一站,興師問罪地指著他說:
「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幹嘛吞吞吐吐的。」
「不是,是因為冷律師交代不要把他的行程透露出去,所以……」
「沒關係,是我問的,你儘管說,萬一有什麼問題我擔著。」
有了嚴老的保證,季磊就一五一十將霽柏的行蹤交代清楚了。
「好,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當季磊一走,嚴老忍不住稱讚起來。
「霽柏真是個上進又努力的孩子,什麼事情交到他手上我都放一百二十個心啊。」
「爸……」彤雲才聽不進去這些,她只在意霽柏把她一個人扔在台北。「你馬上叫他回來,快呀!」
「彤雲,他在工作,你就別使性子了。」嚴老好言相勸,沒想到驕縱慣了的女兒根本不領情。
「我不管。他去了那麼多天,連通電話也沒有,萬一……」說著她立到抓起包包,做勢要離開。「如果你不打電話,那我就自己下去找他。」
「那種荒山野嶺的地方,你怎麼找啊?」
「路就在嘴邊,我邊開車邊問,總會讓我找到吧。」
「哎……你就別給我惹麻煩了,他要是沒事,萬一你出了事,我怎麼跟你死去的媽交代。」
彤雲一聽到父親妥協,臉上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快步奔過來抱著父親撒嬌說:
「我就知道爸最疼我了。」
「好啦,少來這一套,你心裡除了霽柏,哪還有我這個老爸爸啊。」嚴老感慨地說:「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爸——」
拗不過彤雲的要求,嚴老立刻交代秘書傳真給王村長,請他將這訊息轉達給霽柏。
「這下你應該放心了吧。」嚴老把傳真的內容拿給彤雲看。
「嗯。」
她點點頭,這才滿足地離開了辦公室。
※※ ※※ ※※ ※※ ※※
這天晚餐時,想到明天就得離開,霽柏的心情就不知不覺的沉重起來。就算確信自己一定會再來,但分離還是不免令人感傷。
而築月雖然表面上一如往常,還是不主動跟他交談,但私底下的心情起伏卻只有自己清楚。
餐桌上異常的安靜。
霽柏吃完時,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忍不住問:「你一個人待在這裡不怕嗎?」
「怕什麼?」築月笑笑反問。
「嗯,一個人而且又是女孩子,什麼危險都可能遇到啊。」
「這裡除了松鼠、山豬之外就是果子狸,要說危險,你還比它們都可怕呢。」築月瞇著眼,俏皮地望著他說。
「我?」
霽柏應和的笑了兩聲,卻發覺隱隱失控的感覺正攫獲他,讓他的眼睛根本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你在這裡住多久了?」
「嗯……從大一算起,前後快六年了。」
「六年?」他一臉不可思議。
「難道你從沒想過離開,或……換個環境?」
「開始的前兩年會,但是之後就沒再想過了。」
霽柏望著那清麗的臉龐,突然想起比她小兩歲的彤雲。
從小生在富裕家庭的彤雲,吃的穿的用的永遠是最好最貴。
她所關心的事不外乎這季有什麼新款的衣服、皮包,今年該到倫敦還是紐約去玩。
回想彤雲和出現在他身邊的女人,幾乎沒有一個能跳出這種框架,說穿了都是在虛榮心的誘惑下,淪為物質的奴隸。
但是築月不同。
她完全跳脫了這既定的模式,不但徹底頗覆,而且還展現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風貌。
她是如此自然率真,眼神和笑容裡,時時散發著孩子般的純真。
這也就是她吸引他的原因。
霽柏回神過來,這才驚覺自己兩天來,已經把「看她」當成了一種習慣,好幾次他甚至忘了兩人敵對的立場。
「憑你的學歷,在大學找個助教的工作應該不難,何必這麼辛苦呢?」他雙肘撐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的說:「如果有需要,我很樂意幫忙。」
築月似笑非笑的回望著他說:「謝謝你的好意,我目前不需要任何幫助。」
「喔,你別誤會,我這麼做不是想勸你,只是覺得選擇的機會很多。」
「嗯。」築月點點頭,不在乎地說:「反正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離開。」
「可是……」
「喂,是你自己說不勸我的,怎麼還一直說個不停?」她放下湯匙,生氣地說:「我不在乎你怎麼看我,更不在乎你的想法,我只做我認為值得的事。」
「但改變並不是壞事,生活沒有一成不變的啊。」
「你想改變我什麼?我們才認識幾天,你就批評起我的生活了。」
「我沒這個意思。」霽柏馬上道歉。「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他不想破壞好不容易建立的和諧氣氛,所以立刻轉移話題。
「這裡有酒嗎?」
「酒?有,是那些原住民寄放在我這的。」
築月收拾盤子準備起身去拿。霽柏卻先一步鑽進屋子,把冰箱裡的啤酒全拎了出來。
他先打開一罐遞給築月,然後又為自己開了一罐。築月還來不及把酒推了,霽柏已經先乾為敬了。
「我為剛剛的失言道歉。」說著,又仰頭連喝了好幾口。
築月雙手捧著酒瓶,也禮貌的淺啜兩口。
經過酒精的放鬆,霽柏也把話匣子打開,手舞足蹈地說起自己學生時代的事。還有第一次上法庭前,因為緊張而頻頻拉肚子的糗事。築月在一旁聽的忍不住大笑。
而在霽柏不著痕跡的引導下,築月交換條件似的娓娓道出和賀雲那段近去的戀情。
「真沒想到,他就這麼放棄你了。」他打開最後一罐啤酒,暢快喝著。
「不……他不是放棄。」雖然已有醉意,她還是認真的解釋著:「人嘛,當然應該選擇最好的,像我這種人……人家只是當成傻瓜。」
「那你後不後悔沒把他追回來?」
她轉過頭來,迷濛的眼中彷彿閃著淚光。
「幹嘛呀,你以為在演連續劇啊,我愛他卻更愛這個地方。你可以說我愚蠢,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霽柏聽她說完,突然有股想把她抱進懷裡的衝動。
就在這掙扎的緊要關頭,築月竟突然把臉移近,眨著眼,一派天真的說:
「你知道嗎?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呢。」
「為什麼?」
「因為你跟他……很像。」
「是嗎?」
「嗯……你們都是屬上流社會的人,身邊周旋的應該都是漂亮的女人,不會是我這種放逐山林的野人。」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自嘲的乾笑著。
霽柏抿著唇,心裡有股說不出的疼惜。「不,是那個男人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築月好像聽懂他的暗示,立刻轉過頭去,歪著身子吃力地想站起來。 「你怎麼啦?」
霽柏看她頗吃力,於是伸手攙扶著她,但築月卻警戒的掙脫他的手。
「我好像醉了。」
她逞強的想靠自己的力量站定,但雙腿卻不合作,罷工似的提前休息了。
霽柏眼明手快,立刻站起來將她整個人攬進了懷裡。
「沒關係,沒關係……我自己可以走,你也早點休息了。」
築月被酒精浸紅的雙頰這會兒更紅了。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企圖離開他的懷抱,沒想到差點跌倒。
霽柏心一橫,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一彎身,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
「別說話。我只是抱你回房間,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聽到霽柏輕聲在耳邊解釋,築月突然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乖乖地依偎在他懷裡動也不動。
霽柏走進房間,輕輕將她放在床上,終於忍不住親了她那紅透的小臉蛋。
築月出乎意外的沒有拒絕,於是霽柏試探的問:
「你還好吧?」
「嗯……」
築月像是進入半睡眠狀態,閉著眼翻了個身,對他的侵襲完全沒有反應。
霽柏不太相信。於是從她身上翻過去,這次大膽的朝她的嘴唇進攻。
在親吻她的同時,霽柏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一瞬間,他彷彿也醉了。
這一次他真的投降了。
她竟然敢在一個男人面前毫無防備的睡起覺來。
是不怕?是信任?還是根本不在乎呢?
霽柏用手背輕觸她發燙的臉頰,一股暌違已久的悸動突然湧上心頭,他趕緊深呼吸幾口氣,壓抑住那隨時可能潰堤的欲求。
他撥撥額前散落的發,坐在床邊自嘲地笑了起來。
在看她睡了幾個小時後,他才不捨的起身,輕輕地退出了房間。
※※ ※※ ※※ ※※ ※※
翌日一早,霽柏醒來,一走出房門,立刻被一股濃濃的咖啡香所吸引。
「早啊。」築月站在廚房,不太敢正視他的臉。
「早啊,呵——」
霽柏像沒事似的打了兩個呵欠,走到廚房要了一杯咖啡。
霽柏端起杯子喝了兩口,特意盯著精神奕奕的築月瞧。
「幹嘛這樣看我?」
「沒什麼。」他端著咖啡坐回客廳的沙發,目光還是捨不得離開。
築月隱約猜到他眼光中寓意,臉頰不由得泛紅起來。
「昨晚……我沒給你惹麻煩吧?」
「沒有。就算是……我也不認為是麻煩。」
「你不要跟我調情,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她把準備好的早餐端上桌,有培根蛋三明治、牛奶和新鮮的果汁。「快吃吧,吃完我就送你下山,村長會幫你找到拖車的。」
「我下山,那你呢?」
「我當然是回來工作啊,你已經耽誤我不少時間。」
「Sorry,原來麻煩的是我。」霽柏略帶歉意的說:「好,這一次說話算話,吃完早餐我就走。」
築月如釋重負的走到屋後,把他洗乾淨的衣服收好,然後拿出那雙已經接乾淨的意大利名牌鞋,走回餐桌旁。
「哪,等一下把衣服換下來吧。」
霽柏越接過衣服時,緊緊抓住了她的手。築月直覺的想抽手,卻被反向的力量一把拉進他的懷裡。
「我說了別跟我調情,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
她極力想推開他。沒想到這個指控讓本來還有顧忌的霽柏,生氣的抱得更緊了。
「你說什麼女人?」他一方面為自己辯駁,卻又不想輕易放過她。「我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調情,更不會對你……」
「對我怎樣?」築月頂著莫名其妙的勇氣,就這麼跟他槓上。
「我感覺得到……我們之間有某種情感正在醞釀,我不喜歡玩你追我跑的追逐遊戲,如果是,那我們……」
霽柏還在說話的當時,竟毫無預警的將唇印在她的唇上。
這個吻來的太突然,讓築月根本來不及反應。她想藉著移動避開,但霽柏卻像個精準的獵人,敏捷的困住了她。
本來他只想給她一個單純的吻,但卻在接觸之後無法自拔。他想給她更多,也同樣想要的更多。他張開嘴,用溫熱的舌尖向前探進。
當兩人舌尖碰觸的那一剎那,築月猛然醒過來的用力推開他。
「你……你怎麼可以……」她能想到的所有指責的話,卻都像是在指控自己。
霽柏依然把她抓得很緊,不讓她有一絲機會可以逃走。
「我的坦白讓你害怕嗎?」他柔聲問。
「那是你的感覺,與我無關。」
「你到現在還說我們之間沒什麼?」霽柏不能接受她過分冷漠的態度。 「你認為有什麼?因為一個吻我就該對你輕聲細語,像個小女人一樣的依附著你?還是該主動脫了衣服跟你上床?」築月這回心一橫,用盡全力的從他堅固的手臂中掙脫。「冷律師,收起你那幼稚的表白,回去哄騙別的女人吧。」
「你誤會我了。」
「我們根本不認識,哪來的誤會。」築月退了兩步,下逐客令的說:「快去換回你的衣服離開這裡吧。」
就在霽柏還不放棄為自己辯解時,屋外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一輛灰藍色的旅行車在樹叢間忽隱忽視,築月看著窗外,冷冷地說:「是風生。」
「他來幹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他問你才對吧。」她撥撥頭髮,自顧自的往門口走去。
風生停好車,下車時臉上不但沒有平日開朗的笑容,眼中還充滿著嫉妒的烈火。
「你怎麼突然上來?」築月走近,發現他神色異常,立刻做了心理準備。
風生惡狠狠地瞪著霽柏,壓低聲音問築月:「他在這裡幹嘛?」
「他來看著溫室,結果車子在半路拋錨了。所以我留他在這……」
「你讓他在這裡住?」他憤怒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連語氣都無法控制了。「築月,你知道他是什麼人,怎麼可以……我真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懶得跟你說。」築月也被他惹毛了。「就算是那些財團的人在山裡迷路,我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那……你為什麼不送他下山,非得讓他住下來呢?」他明知道兩人不會發生什麼事,但卻很難燒熄心中那把妒火。
「我沒想那麼多。」築月只想結束話題。
「你不是沒想到,你其實是……」
「其實是什麼?我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嗎?你憑什麼指貴我?」
「我不是指責,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麼看不出這都是他的伎倆呢?」
築月本想再反駁,但一想到這只會人上加油讓情勢更加混亂,於是立即閉了口。
看築月不說話,風生於是繞過築月,朝霽柏走去。
「袁先生,早啊。」霽柏著他過來,禮貌地打著招呼。
沒想到風生卻怒目瞠視的指著他說:
「你少來這套,你別白費力氣討好築月,沒用的。無論你說什麼,我們都不會讓步的。」
「你好像設會了。」霽柏低頭笑笑。「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賣地的事。」
「不是為了地,那你來幹什麼?」風生回頭看了築月一眼,滿心疑惑。
「這是我跟築月的事,與你無關。」
明知霽柏是故意挑起風生的妒意,築月也只能無奈地搖頭。
「無關?誰說跟我無關,你知道我跟築月是什麼關係嗎?」他上前一步,胸口幾乎要頂到霽柏身上。
但霽柏還是一臉不在乎。
「對於你們的關係我沒興趣知道,不過築月有選擇朋友的權利和自由,就連男朋友也沒權利干涉。」他也上前一步,挑釁地指著他胸口說:「更何況你不是。」
「你說什麼!」風生直接抓起霽柏的衣領,把他按在門上。
但霽柏還是不畏懼的繼續說:「我能體會你的感覺,眼看自己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心裡當然不好過。」
「你這傢伙!看我怎麼撕爛你那張嘴。」
憤怒的風生用力扯著他的衣領,身形高挺的霽柏也不甘示弱的反抗。
就在兩人扭打成一團時,築月一個箭步上來,把嬌小的身軀鑽進兩人中間,這才使他們稍稍鬆了手。
「夠了你們!」她左右各自推開兩人,氣呼呼地說:「要吵要打隨便,但你們最好走遠一點,別弄髒我的房子。」
她拔拔長髮,進門前又氣又恨的瞪了霽柏一眼,什麼也沒說的進屋裡去。
砰的一聲關上門後,兩個大男人也尷尬地無言對立。
「姓冷的,你給我聽清楚。」風生又指著霽柏警告說:「你最好離築月遠點,如果敢傷害她,我不會放過你的。」
「傷害?袁風生,你知道更正傷害築月的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他驕傲的揚起下巴說:「我跟她認識五年了,我們之間有太多事是你這個『外人』不懂的。」
霽柏一聽,雖然心底湧起一股不滿,卻無從反駁。
「過去的事我或許不懂,但如果我役猜錯,現在的她根本不讓你碰,對吧?」
這句話一語刺中了風生的弱點。
對於這侮辱他男人尊嚴的話,他再也忍不住了。
於是兩步上前,先沖左手抓住霽柏的衣領,接著右手直接朝他的左臉揮過去。
以霽柏矯健的身手本來能輕易地閃開這拳,誰知道築月剛好把門打開,他一分心,就老老實實吃了這一拳。
三個人頓時一陣尷尬。
只見築月冷笑一聲,將手裡的衣服直接扔到霽柏身上,然後又關上門進屋去了。
兩個男人相互看了一眼。
霽柏低頭一看,才發現地上丟的全是自己的東西,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一直都這麼有個性?」霽柏把東西全撿起來,嘴角還留著笑意。
風生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笑,但是眼見築月對他這麼不客氣,心裡多少有點欣慰。
「怕了吧?如果她很你,她還有更狠的招數呢,所以你最好離她遠點。」風生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傳真,遞給霽柏說:「村長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霽柏一看到紙上印著事務所的標誌,就知道這假期要結束了。
「上車吧,我答應村長來接你回去的。」風生的語氣隱隱透著喜悅。
「真是麻煩你了。」霽柏淡淡一笑,對這出乎意料的變化,有著明顯的失落。
他一坐上車,風生又老話重提的警告他別再接近築月。最後,霽柏終於失去耐性輕吼說:
「你在怕什麼?如果她真是屬於你,那是誰也搶不走。如果不是,你就算在她面前自殺,她也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
這話終於塞住了風生的嘴。
霽柏望向窗外的藍空和綠蔭掩映的山巒,無心去理會風生了。
當車子愈開愈遠,他不自覺把手按在受傷的左肩上。那疼竟然不知在何時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