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平順中度過,直到杜孟璇懷孕三十三周時,情況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挺個大肚子上班實在不好受,尤其在懷孕末期,所有不適的症狀都跑了出來,生理和心理上的壓力非常沉重。
這天,在坐不住的情況下,她請了半天假欲回家休息,但在半途臨時想起易達,打算順道去看看他,要是他正好沒有安排工作,就可以一起回家。
希望他今天下午沒有工作。一手撐著腰際,一手扶著樓梯扶手,吃力地以緩慢的速度踏上位於公寓二樓的工作室,杜孟璇如是想著。
直覺地伸手按了按門把,沒上鎖。她一點也不吃驚,那是易達的習慣,只要有人在,通常都只是把門闔上而已,並沒有上鎖。
輕輕地推開了門,她柔美的臉龐上不自覺地堆滿了笑容,小小的頭顱探了進去,燦亮的眼瞳開始梭巡易達的身影——
***
不多言的易達放置好背景的色布,又投入燈光的調整和角度,絲毫沒受裸露模特兒的影響。
是的,今天的客人要求拍攝的是性感風格,現在已是六組造型中的最後一種,而外聘的造型小姐也在完成後提前收工,只留下他和客戶兩人繼續未完的拍攝工作。
「小姐,你的左手放在頭上,眼神看這裡。」邊說,易達邊示範姿勢讓她參考。
「這樣嗎?」她照著他的指示擺著姿勢,上揚的鳳眼狐媚地瞟向他。
今天的主角是一位作風開放的妙齡女郎,對於裸露一點也不扭捏。
「你的白紗捉得太緊,胸部那兒沒遮到,放鬆點兒。」從鏡頭裡的角度看見露點,他提醒道。
「那這樣呢?」女郎調整之後問。不過仍達不到他所要的感覺。
易達乾脆大步跨向前,打算直接動手,節省時間。
豈料一個不小心,腳絆到了燈架,整個人就這麼趴伏在女郎身上,最尷尬的是大掌還剛好包覆在她飽滿的渾圓上。
「啊……」她驚喊了一聲,纖手輕輕地抵住了他的胸膛,並無大力推拒。
「對不起!」錯愕地縮回越界的手掌,他抬眼看向她道著歉。
「沒關係……因為我喜歡你。」曖昧地伸手把他的手再放回原位,她的眼神充滿暗示。
「對不起。」他這句對不起是針對她的青睞而說的。撐起身體,易達欲趕緊遠離是非。
「你一整個早上話都沒跟人家多說幾句,易達,我可是為了你才來拍照的。」藕臂一攬,無預警地把他拉近,兩人的姿態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在親熱一般。
「我有老婆了。」這回他沒再動作,只維持同樣的姿勢,淡漠的眼神直視著她的挑情,冷冷地丟出這句話。
「我不在乎。」語落,她便如旋風般地吻上他冰涼的唇。
「你們在做什麼?」赫然間,一道驚愕的女性嗓音在工作室內揚起,嚇阻了所有的現在進行式。
「小璇!」聞聲推開了女郎,易達驚慌地爬起。糟了!肯定讓她誤會了。
滿心歡喜的來這兒找他,沒想到卻目睹了這一幕!早知如此,她寧可不要來,寧可什麼都沒看見,即使易達隱瞞著她。
「你們……」不知道該說什麼,杜孟璇只想逃離這令她窒息的畫面。
「你別跑!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他慌忙地上前欲阻止她離去,尤其是身懷六甲的她根本不能激烈奔跑。
「我不聽、我不聽……」她負荷不了這般殘酷的打擊,瘋了似地-起雙耳,拚了命地奪門而出。
他竟然和別的女人……那她算什麼?她肚子裡的孩子又算什麼?
她為了易達拋棄所有,而今卻落得這般的下場……杜孟璇的世界在這瞬間崩潰。傷痛侵蝕了她的心扉,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什麼都沒有了!
「小璇,小心!」門外緊連著階梯,易達急跟在後心驚膽顫地吼著。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啊——」她的驚聲尖叫凍結了流動的時間,萬物彷彿都靜止了。
「小璇——」臉色蒼白的他眼睜睜地目睹她滾落窄小的樓梯間,直跌到騎樓。
恍若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恐懼地奔到她身前,地上是怵目驚心的一攤血泊,而她的雙睫了無生氣地覆蓋在眼窩,白紙般的臉龐沾有鮮紅血跡,異常駭人。
他要失去她了?不!不——
他痛徹心扉地抱起她。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啊!」如夢初醒般,易達發了狂似地朝圍觀的路人吼著。
天啊!她是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求您別這麼殘忍地奪走她的生命,還有他們的孩子……
***
醫師、護士來來回回地在急診室進出,每個人表情凝重得令人恐懼,易達頹然地坐在牆角,第一次感到全然的無助。
盯著急診室外的紅燈,他的內心有著前所未有的害怕。
「護士小姐,我是杜孟璇的母親……」接到通知,急切焦心的杜氏夫婦便立刻飛車趕到嘉義。
易達和杜孟璇雖已是正式夫妻,但遇到這等生死關頭的事情,他想也應該告知她的父母,所以便打了電話通知。
「哦!你們先在外面等,她正在裡頭急救,她先生就在那裡。」說完,護士又匆匆忙忙地進了手術室。
看向護士小姐所指的方向,他們第一次見到了那個把杜孟璇帶走,又把她害成這樣的男人。
「你……」杜憲禹氣憤地一把揪起易達,狠狠地朝他的臉頰摑了一巴掌。
他木然地承受著指責,像沒知覺似的,所有的思緒只牽繫著躺在手術室裡頭的人兒。
「我一個好好的女兒……你把她帶走,卻沒有好好的對待她,嗚……」哽咽的杜母傷心欲絕地捶打著他。
是啊!他真沒用!想想,小璇跟著他吃了多少苦!
想到她摔落樓梯的那一幕,簡直是疼得他心魂俱裂!
「對不起……」他不斷地自責。
「對不起就算了嗎?現在小璇在裡面生死未卜啊!」杜父扶著哭得肝腸寸斷的妻子,痛心地雙眼泛潮。
「你滾、你滾、你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滾!」杜母聲嘶力竭地咆吼著,臉色因暴升的血壓而漲紅,幾近昏厥。
「我……」被趕得心慌,雙眼佈滿血絲的易達張著口說不出一句話。
「你還不走!你已經把我們的女兒害成這樣了,還想害死她媽媽嗎?」他吃力地攙扶著已半癱軟在地的妻子,痛心疾首地斥喝著。
「先生,我看你離開好了,這位太太不能再受刺激了!」兩名護士見狀旋即來幫忙,為難地勸易達離開。
縱使百般不願,易達也只好離開了醫院,像行-走肉般地漫步在街上。
最後,他受不了內心的煎熬,醉倒在小酒館裡。
***
叩、叩、叩……
「小璇,起床了!」慈藹的嗓音伴隨著門把旋開的聲響揚起。
叫喚聲竄入杜孟璇迷濛的意識,將她從傷痛的記憶中帶離。
轉動了下眼球,她艱難地掀動千斤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母親的身影,這讓她在頃刻間安心了許多。
親人才是最重要的!不論是身在困境或險境,他們永遠不會捨棄你,永遠會給予包容和關懷。這是她這幾年來的認知。
「媽,什麼時候了?」恍惚地望向窗外,沒有陽光的天氣令她分不清是早晨抑或是下午。
「下午四點多了,今天怎麼睡得這麼晚,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杜母憂心地伸手探向她的額頭。
這麼晚了?她居然回想往事而睡著,還睡掉了整個白天。
「咦?你哭了?作惡夢了?」耳邊濡濕的發和淚濕的枕畔洩露了她曾哭泣的痕跡。杜母心疼地拭了拭女兒臉上未乾的淚痕。
「嗯。」她無奈地答道。她也不想啊!可想忘,忘不了;想丟,丟不掉!哭著醒來的紀錄已經是不可數了。
「沒什麼的,你別擔心了!」她柔柔地笑著,安撫母親的擔憂。
要是讓母親知道她還惦著易達,肯定又會苦口婆心的勸她。
「媽知道你到現在還是忘不了那個男人。」臉色沉了下來,杜母心緒複雜。
「媽……」她才一出聲,就立即被截斷。
「不是我愛念你,時間都過了這麼久了,他若是真的愛你,早就來找你了,怎麼可能到現在都不聞不問,你別再死心眼了!」說這話的同時,她神色有異,只不過杜孟璇並沒有發覺。
事實上是杜氏夫婦撒下漫天大謊,而這個謊言一扯就是五年。
只是,事到如今,他們都不曉得是錯是對了。
「媽,我知道。」她低垂螓首,以掩飾眼底的落寞。
是啊!說不定,他早就不記得有她這個人了,否則怎會連找都沒有找過她。
說不定早在她懷孕後期,他就愛上了其他女人……
「你知道就不會到現在還無法敞開胸懷,拒絕了所有的追求者。」杜母忍不住地叨念。
「媽——」杜孟璇苦著一張臉。
「怕我念就趕緊定下來,別再讓我和你爸操心。對了,顧著念你,差點兒把重要的事忘了。」重拍了下額頭,杜母這才想起上樓來叫她的目的。
「什麼事?」
「子傑來找你吃晚餐,現在在樓下和你爸聊天,你快準備準備,別讓人家等太久。」將女兒拉起推向浴室,杜母欲離去,好讓她專心梳洗妝扮。
文子傑——萬思廣告公司的老闆,同時也是杜孟璇的頂頭上司兼積極追求者,更是她國中、高中寄住時那個阿姨的大兒子。
在人家家裡住了六年,受到的是如親人般的對待和完善的照顧,這也就是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太堅決拒絕他的原因。
而文子傑是在她畢業後進到他的公司工作,才開始展開追求的。她雖然沒拒絕他,但也不代表接受他。
「等久是他活該,誰教他不事先和我約好,自己臨時跑來,沒禮貌!」輕吐粉舌,偶爾她還是會流露小女兒的嬌態,只可惜,僅止於家裡。
「小璇,答應媽,別老是往回看,把握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語重心長地留下這句話後,杜母關上了門,獨留因她的話而怔忡出神的孟璇。
忘得了嗎?她自己也沒有把握啊!
***
裝潢典雅、佈置講究的高級西餐廳裡,流洩著悠撂的輕音樂,置身在此是全然的享受和放鬆。
而在這餐廳的一隅,正坐著文子傑和應邀而來的杜孟璇。
稍作打扮的杜孟璇在幾乎全是西方臉孔的餐廳裡,如星辰般耀眼奪目,也令同行的文子傑面子十足。
不僅如此,值得一提的是,她不只美麗,還是他在公事上的得力助手,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她的構想、創意為公司爭取到不少生意,因此一路爬升到總監的職位。
「Sherry,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文子傑喚的是她的英文名字。
「公事嗎?」停下刀叉,她抬起晶亮的水眸望向他。
這麼慎重的口氣,她可不希望要談的是私事,否則還得為了如何婉拒而傷透腦筋。
「嗯。我昨天接到『歐德』的電話,他們說很滿意上一次的合作,這次的合約要連台灣總公司也一起負責企畫,所以要我們派人進駐到台灣總公司去,以方便溝通討論,等完成後再回來。」他難掩雀躍地說著。
能接到歐德集團的廣告案其實也是杜孟璇的功勞,她國際化的企畫策略充分展現專業的能力,輕而易舉地為萬思簽下歐德這個超級大客戶,也讓萬思從沒沒無聞到現在的小有名氣。
「那很好啊!若能簽長約那就更好了。」微揚唇角,她輕顰淺笑。
據她所知,萬思若是失去這個大客戶,那文子傑經營起來將會相當吃力。得知能繼續合作,她也感到非常高興。
「我一直在想該派誰去才好。」斯文的他蹙起了眉頭。
「想好了嗎?」執起桌上精美的水晶杯,就口輕啜礦泉水後她道。
「我走不開你也是知道的,想來想去這麼重要的任務只能交給你了。」他以無比認真的表情握住了她的手。
「我?」杜孟璇錯愕地反問,毫無心理準備的她一時無言以對。
「是啊!只有你去才行啊!別人我不能放心。他們總裁也在那兒,馬虎不得!你可以選幾個人一起去台灣協助你,辦公室就設在歐德總部裡,住的方面他們會安排好,什麼都不用擔心。」他說道。
兩年來的平穩表現讓他對她的能力有著極高的評價,也表示她的傑出成績並不是因為機運或是偶然所致,而是真真正正的實力和才華。
「大概只要三個月的時間吧!你放心好了,等我這裡的事情處理好,我會去台灣看你的。」看見她怔愣的模樣,以為她是怕離家,文子傑愛憐地撫了撫她如絲般柔嫩的頰畔,輕笑著。
情非得已,不然他也不願把杜孟璇派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但在兩相權衡之下,還是公事比較重要。
台灣!既熟悉又陌生啊!
最令她不能釋懷的是……易達……也在那兒!
原本美味的西式晚餐,就因為這個消息而變得索然無味。
闊別了五年,她將再回到台灣,回到那個有他的地方……
***
入夜後的住宅區顯得格外寧靜,文子傑的座車緩緩停靠在杜宅的門口。
「Sherry,你這兩天就把行李準備好,台灣那兒等我們隨時過去。」熄了火,他轉頭露出溫和的微笑。
「哦。」杜孟璇迄今仍處於混沌狀態。
「不用擔心,這裡的事只要告一段落,我就會立刻去陪你的。」把她的呆滯解讀成小女人害怕遠遊,文子傑一廂情願地說著。
原來她也不是如她在工作上表現的獨立自主!這樣的新發現令他心底湧起保護。傾身,他在她水嫩的頰畔輕啄了一記。
「傑哥……我先回家了。」彷彿遭到電殛般,他的接觸讓她回神驚顫,急欲逃避。
「Sherry,你到現在還不接受我的追求嗎?」猛地攫住她纖細的手臂,他有些心急地再次吐露愛意。
追了兩年,就等佳人螓首輕點,只可惜……唉!真難!
「傑哥,我說過現在我的心只放在事業上,其他的暫時都不考慮。」他的力道扯痛了她,杜孟璇俏臉刷白。
對於感情,她可說是心如止水,年少的愛情將她傷得太重,讓她從此畏懼。
「你不需要這麼拚命,讓我照顧你好嗎?」他改握住她的雙肩,將她定在一定的距離之內,以防她又逃避問題。
「我還不想談感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就是無法接受任何一段感情,任何一個男人。
也許,潛意識裡,她……還等著他!
無奈啊!連她自己也不曉得何時才能擺脫夢魘,走出情傷。
當初的事杜家的人對外是絕口不提的,所以文子傑自然也不知道,眼前這個兼具知性與美貌的婉約佳人,曾經歷過一場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愛戀。
「Sherry,我真的很喜歡你呀!」說到激動處,他失控地強吻住她的櫻唇,貪婪地在她頸側、臉頰和唇瓣間來回梭巡。
「唔……你走開、走開!」杜孟璇驚懼地使盡全力推拒他無禮的侵犯。
一向彬彬有禮的文子傑竟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他從不曾冒犯過她的,怎麼會這樣?
對她的喝阻顯然充耳不聞,他像著了魔似地更加摟緊她的嬌軀。
忽地,一道響亮的巴掌聲猝然劃破空氣,震住了文子傑的野蠻行徑。熱辣的疼痛喚回了他的神志,這才驚覺自己一時衝動侵犯了杜孟璇。
「Sorry!」瞧見她柔嫩肌膚上醒目的紅痕,歉疚之情油然而生,他低下頭雙手伸入發間。
「我……對不起,我是情不自禁才會對你做出這樣的事,Sherry,原諒我。」他害怕走錯這一步,她就更不可能接受他了。
他懊悔的態度讓她心軟,而且認識了十餘年,又受過他們的照顧,杜孟璇也就不再計較了。
「算了,傑哥,這件事以後就別再提了。」她指的是接受他的事。
他以為她指的是冒犯她的事,這才放下懸吊的心。
「我送你進去吧!」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只好結束兩人的單獨相處。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行了。很晚了,你開車小心。」勉強扯出一朵笑容,她道別後下車往大門而去。
待確定杜孟璇進了家門之後,文子傑這才鬱悶地將車子駛上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