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喜 第六章
    莫竟庭遞給風竹-李家一事的報告書,「李、張兩家已依律判刑,家產充公,他們囤的貨明天會在官差的監控下賣出。」

    風竹-長指敲著桌面,漫不經心地問:「惡整張家的人知道了嗎?」

    「官府也在查,不過毫無頭緒,混入張家的人身手不凡,沒留下一點痕跡,查起來倍感辛苦。」莫竟庭見他神色悵然,「你有心事?」

    長指遲疑了下,隨即繼續敲著,「不就李家的事?」

    「是嗎?」明明一副為情所困的樣子,「左姑娘還好嗎?」莫竟庭一語雙關,若有所指地瞄向他。

    長指停止動作,風竹-慨然一笑,「還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相交多年,知他最深的還是他。

    「我不知她好不好,我也幾天沒見到她了。」不知她的「四花樹」帶給爹什麼樣的震撼?

    私心裡,他希望她多留在家裡一段時間,然而那日聽她說起家中生活,看得出來她很想念寨子裡的人事物,何況他也知道她很想擺脫煩人的課業。

    雖然不能在一起,但他希望她能快樂,所以他祝福她能早日完成課業,回到她心心懸念的曲和寨。

    莫竟庭怪叫一聲,「你好幾天沒見到她?你不是對她有意?」瞧他對那左姑娘呵護備至的模樣,竟然幾日來毫無動作?!難道他又要眼睜睜看人家離開?

    白皙的臉龐飛上紅暈,「她課業忙,」爹說她每天除了學畫外,還要練字,「我也要忙書肆的事。」

    「書肆一切順利,哪有什麼事?」莫竟庭沒好氣地說:「她課業忙,你可以在一旁陪著她啊!」

    落寞悄悄浮上風竹-的眸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她還小,我就像她──」他一頓,苦澀地繼續道:「兄長一樣,」唉,應該是叔叔,「她沒那個意思,我又能如何?」

    莫竟庭聞言愕然,左玲瀟稚氣未脫、玩心甚重的模樣,的確還是個孩子,想到這一點,一時之間,倒說不出話來。「總要試試吧?」雖說是哥哥,也不是沒發展的可能啊!

    風竹-下意識摸上胸口,隔著衣裳輕撫她給他的字,「左寨主明天要來接她回家。」爹說左寨主本來就打算一個月後就來帶她回家,只是瞞著她,要她專心用功。如今,她離家一月有餘,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爹早上告訴他這個消息時,他滿懷失望,沒想到他才確認自己的心意,就要與她分別了。

    出門到書肆前,正好看到她抱著書本經過院子,他心中一痛,連忙步出家門,就怕再看她一眼,會讓他陷得更深,到了書肆,也無心處理公事,整個上午都待在書房裡發呆。

    「嗄?」這麼快?「左姑娘一旦回曲和寨,再下山可能就是出嫁的時候了。不如你先把她定下來,以後再培養感情也行。」怎麼他如此平靜?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何必?若她遇到真心喜愛的人,豈不是我誤了她?」風竹-閉閉雙眼,眨去眼中的酸澀,「以後還會碰上其他姑娘的。」真的會嗎?他在心裡問自己,真的還會有像她這般觸動他心弦的女子嗎?

    莫竟庭聞言啞然,他總是太為別人著想,弄得老是懷抱失落,這回他要用多少時間撫平失落?

    正想說些什麼鼓勵他再去爭取,卻見他眼神迷茫地眺望窗外,似在懷想尚未開始,便已逝去的情事。

    「唉,希望如此。」人都已經在追思過住,他要怎麼勸他追求未來?

    風竹-拉回目光,輕輕一笑,安撫好友,「會的。」就像以往一般,他會祝福她找到幸福……可是,他迷惘了,一切真能如此?她已在他的心版上烙下深刻的印痕,就算歲月能讓他淡忘,又要花多久的時間?只怕是一輩子吧!

    窗外天光沉黑,星斗燦爛,書房內無人說話,只剩靜寂與失落充斥在灰暗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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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家大廳,左衛明和風承統對坐而飲,談論左玲瀟在這邊的生活及學習狀況。

    「小玲天資聰穎,就是愛玩了些,要她靜下心來實在很困難。」風承統小心地避開鬍鬚,以杯就口,啜飲杯中好茶。

    「唉,都十七歲了,還像個孩子,沒給風老添麻煩吧?」左衛明在寨子裡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沒有沒有,她乖得很哪,交代她的作業都準時交來,一個月下來,字也好看許多。」風承統欣慰地說。從剛開始的黑黑一團,到幾乎「清晰可辨」,算是進步神速了。

    「那就好。」左衛明稍微放心,也舉杯飲茶。

    「不過,他們曾經告假出門十來天,所以應該是二十天左右就進步了這許多,如果再多練幾天,就不只這樣了,左老弟最希望的『清晰可辨』或許可成。」

    左衛明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什麼?他們出過門?」他明明交代她不可擅離風府一步!

    「嗯,說是有點事要辦。」

    「去哪裡?」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玲買了很多東西,好像高興得很,應該玩得很開心吧。」

    左衛明覺得他的頭又痛了,「玩得開心」?他最怕聽到這句話,因為這代表她又去搞些奇怪的事!

    他歎口氣,打算回去再問問她,最好別又是給他惹麻煩。「風公子身子無恙?」

    風承統笑笑,「托左寨主的福,小犬傷勢早已痊癒,也接手書肆的事了。」只是好像有心事,這幾天都是若有所失的模樣,問了幾回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該不會是傷到腦子了吧?

    「那就好。」左衛明放下茶杯,看看時辰,有禮地拱手道謝,「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多謝風老對小女的照顧。」

    「左寨主毋需客氣,歡迎日後常來走走。小玲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歡哪!不如讓她嫁過來如何?」風承統半開玩笑地說。

    他早想幫兒子找媳婦,偏偏兒子老說沒找到讓他有成親意願的姑娘,拖了又拖,眼看都快三十了,讓他老人家年紀一大把,還抱不到孫子。

    聽僕人說小玲去過兒子的房間,兩人還相談甚歡,說不走這兩人看對眼了。他乾脆先替兒子鋪路,以後要提親也方便。

    左衛明只當風承統在說客套話,「過兩年吧,這丫頭野得很。」

    「好好好,那我先替小犬定下來如何?」風承統呵呵直笑。總是有希望的。

    風公子?那個傳聞中的謙謙君子?他看得上那野丫頭嗎?

    左衛明不禁失笑,壓根兒不信會有這一天,便隨口應道:「可以,只要風公子上門提親,這樁親事就說定了。」

    風承統笑開了臉,樂不可支,「好好,我會叫小犬盡快去提親的。」

    左衛明笑而不答,起身對他一揖,「嗯,那麼就此別過。」

    左玲瀟四人和隨左衛明而來的幾個兄弟,在另一邊的小廳等待出發,見左衛明起身,便拿起包袱走到他身邊。

    「寨主。」

    「爹。」

    「嗯,我們走吧。」

    四人跟風老爺子拜別後,左玲瀟突地迸出一句,「風公子呢?」

    風爺爺為了讓她不負眾望,硬是在最後幾天給她一堆作業,她寫都寫不完,根本沒空去找他。不知怎地,幾天沒看到他,心裡想得緊。

    就要回家了,不知道以後見不見得到他。他可是她在山下交的第一個朋友,又對她好好,斯文的俊臉總掛著讓人心喜的笑容,還用溫柔的聲音跟她說話,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嫌她聒噪,真是她見過最好的人了!

    嗯嗯,說不定她可以說服爹讓她下山來找他玩!她大眼燦亮,小嘴咧得大大,似要連到天邊。

    風承統聽她問起兒子,很是高興,可隨即無奈地說:「他一早就到書肆了。」-

    兒明明對人家有意思,怎麼也不來送人家一程,看小玲一早就在找他,應該對他也有好感的,真不知他在想什麼。

    左玲瀟失望地「喔」了聲,「風爺爺,我還可以來這裡玩嗎?」

    「當然,歡迎你們常來。」也歡迎你當我的媳婦兒,他在心中加上一句。

    「嗯。那我們走了,風爺爺要保重喔。」

    「好,一路小心。」

    一行人走向在庭院等候的馬匹,對風承統點頭致意後翻身上馬。

    吆喝聲此起彼落,馬兒拉開步伐,揚起漫天風塵,達達的馬蹄聲遠去,漸漸隱沒在路的另一頭。

    左玲瀟依依不捨地頻頻回頭張望,希望能見到她最想看到的人,然而飛揚的沙塵讓她看不清來時的方向,一下子,風府大門被遠遠地拋在身後,她失望地回過頭,卻又忍不住再三回頭張望。

    昨天夜裡她去他房間找他,可是僕人說他還沒回來,她在房內等到三更,還是沒等到他,只好留下餞別禮物,再留書跟他告別,順便邀請他到寨子裡玩。

    不知他收到她的禮物了沒?喜不喜歡?會不會來找她玩?

    左衛明見她不要命的舉動,連忙策馬到她身邊,伸手拉住她的韁繩,幫她控制方向,「玲兒!騎馬不看前面,你是想摔死嗎?」

    這丫頭怎麼搞的?今天到風家接她,還以為她會歡天喜地,結果她跟他說不到幾句話,就東張西望的不知在找什麼,害他準備好要安慰她的話都白費了。

    現在人都在疾奔的馬背上了,還心不在焉的,是想讓他擔心死啊!

    左玲瀟心不甘情不願地回過頭,眼中閃動著乞求、期待和一絲思念,「爹,我可不可以再去找他們玩?」

    左衛明驚詫地瞅著好像變了的女兒,怎地說起話來溫柔許多,還帶著嬌態?「只要你乖乖的,當然可以。」他趁機要求。

    「真的?我會乖的!」她欣喜地大叫,座下的馬兒受到驚嚇,不安地錯亂了平穩的步伐。

    「喔……好。」真不能適應啊!這麼乖?連跟他爭辯一下都沒?

    左衛明傻了,只顧盯著女兒乖巧的臉蛋,忘了看路,差點帶著兩人騎進溝裡,還是一旁的虎子扯住兩人的韁繩才倖免於難。

    左衛明回過神,縱騎靠近馬靜書,「怎麼回事?」

    馬靜書微微一笑,「好事。回寨子再跟寨主稟報。」她可不想也騎進溝裡。

    「嗯。」眼下的確不是談事情的好時機,再看女兒一眼,唉,那乖順的模樣真教他心裡發毛。

    風家屋外陰暗的一角,一抹頎長俊秀的身影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人影都被街道景物掩去了,仍是癡癡地望著,俊逸的臉龐寫著失落,清明的眸子敬微濕潤,長指撫著胸口,低聲喃道:「玲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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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大廳建好了!」虎子難掩興奮之情,拉著大勇在大廳裡轉了幾圈。

    他們才下山一個月,大廳就完工了?!看看這些巨大的樑柱,想必是旗山深林中的千年檜木,廳中的佈置莊重威嚴,幾個偏廳也弄得舒適宜人,兼具實用和美觀,寨子裡的兄弟真不是蓋的!再次,他們對身為曲和寨的一員感到無比榮幸。

    左衛明在烏木大桌旁坐下,「虎子,你們跟小姐去了哪裡?」

    寨主還是知道了!大勇推推虎子,自己則是躲到他後面。

    虎子硬著頭皮向前一步,「桐普城。」

    左衛明靈光一閃,「張家的事是你們做的?」那個古靈精怪的丫頭的確很有可能幹出那種事。

    「是,小姐說他們是壞人,硬要我們幫忙收拾他們。」事實上是因為自己被她抓到小辮子,不得不答應。虎子擦擦冷汗,忐忑不安地觀察寨主的臉色。

    「那你們就由著她胡來?」左衛明眉心猛跳,眼看就要發怒──

    「等等!」一道女音介入他們的談話。

    馬靜書好整以暇地走至左衛明面前,「我來跟寨主報告一件好事。」

    「那個等會兒再說。」他要先解決這兩個助紂為虐的傢伙!「你們──」

    「這兩件事是一起的。」她平靜的語調引起左衛明的注意。

    「喔?怎麼說?」他濃眉一挑。丫頭整人會跟好事相連?奇了!

    馬靜書微微一笑,「小玲是因為風公子才去整張家的,而這其中的原由,小玲自己懵懵懂懂的,我們旁人可是看得真切。」

    虎子和大勇鬆口大氣,感激地對馬靜書笑笑,在一旁猛點頭。

    「嗯嗯!風公子,就是風公子!」

    「小玲喜歡風公子,張家又犯到風家,所以活該遭整。」

    「風公子?那……」人家看得上她嗎?不是他對自家女兒沒信心,實在是她太令人頭痛了,教養良好的風公子會喜歡她嗎?

    「風公子對小玲有好感。」馬靜書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初時,她也頗為驚訝。

    左衛明略微沉吟,風家是個正經人家,風公子也不失為一個好對象,風老爺子……想起離開風家前他那番含意不明的話,想來是贊成這門親事的。

    「不過,小玲不曉得她對風公子的心意,還當人家是玩伴。」可憐的風公子。

    「所以就乖乖跟我們回來了?」原來那丫頭頻頻回頭,就是要找風公子啊!

    「嗯,她過一陣子就會明白了,我們等著辦親事吧!寨主。」馬靜書等著看好戲,屆時看小玲震驚的模樣,一定很有趣,她忍著笑意,嘴角不住抽動。

    左衛明懷疑地看著她,怎麼她好像唯恐天下不亂?「有這麼順利?要等多久?玲兒整天只想著玩,只怕時日一久,就會忘了風公子。」

    馬靜書收拾笑意,正經地說道:「要不了多久的。她已經開始想念風公子了,剛剛還跟我說她一定要乖,然後去找風公子。」還露出幸福的笑容,一臉嚮往,看得她想笑又不能笑,忍得好辛苦。

    「是嗎?」左衛明喃喃自語。除了玩,玲兒竟有心顧及其他事物了?這未嘗不是個好現象,但是……「風公子……呃……制得了她嗎?」他不禁為風公子捏一把冷汗,玲兒調皮的性子讓一寨子武林高手頭痛不已,一個文弱書生到她手裡,不被整得七葷八素才怪!

    說到這裡,馬靜書興致全來,眼裡閃動有趣的光芒,「這個才妙!風公子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把小玲制得死死的。他一說話,她就會乖乖地順著他。」小手一拍,「對了!風公子還可以不動一根手指就把她叫醒。」

    「叫醒?!」三個大男人驚呼,「風公子沒受傷吧?」

    左玲瀟的難叫醒是眾所皆知的,剛開始大家拿手去搖她、在她耳邊大吼大叫,結果她竟然在睡夢中施展拳腳,把干擾她睡眠的人全揍了一頓,幾個沒防備的人被她丟到樹上、扔到房外,還賞了一個大鍋貼,搞到最後,只剩馬靜書和寨主敢叫她。

    「毫髮無傷!而且他只是叫了她幾聲,她醒來後連起床氣都沒,還跟他聊到大半夜。」難怪她隔天精神不濟,上課老打瞌睡。

    大勇呆呆地說:「奇跡啊!真是奇跡!」

    「哈哈哈!總算出現制得了小姐的人了!報應!報應!」虎子哈哈大笑,撫掌叫好。

    左衛明這才放下心,只要別害了人家風公子就好,那他可以開始準備嫁妝了。

    「嗯!就等著看她什麼時候開竅了。」馬靜書說出眾人衷心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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