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情俏郡主 第三章
    山寨深處,一幢炊煙裊裊的獨立小屋就是隋神醫的住所,遠遠地就可聞到草藥味,屋外空地則曬著整片的藥材。

    穎青已梳洗乾淨,儘管方纔她在心裡將百抗天從頭到尾全咒罵透了,但現在她決定重新拾回冷靜的情緒,面對寨中名號響亮的怪神醫。

    然而她的努力在瞥見那個頎長身影的同時立刻潰然瓦解,百抗天正背對著她跟一個白鬚白眉白髮、身形削瘦微佝的老者說話。這老者想必就是抗天寨土匪口中又敬又怕的隋神醫了,說也奇怪,隋神醫老則老矣,偏又生了一張娃娃臉,皮膚細緻得宛如年輕人,由這點來看他「神醫」的稱謂倒真有幾分說服力。

    「小子,她來了。」

    隋神醫朝她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百抗天轉過頭來對上她繃緊的俏臉,揚起了陽光般的清朗笑容。

    「死土匪,你特地跑到這兒看我笑話是不?!」穎青擰著秀眉冷聲道,而她這開場白引來了百抗天的哈哈大笑,以及隋神醫訝異地挑起白眉,目中頓時閃爍著有趣的光芒。

    「小子,天底下溫柔可愛的女子何其多,你卻偏要娶個頂極的潑辣貨,這品味可也真獨特。」

    隋神醫譏刺地取笑道。

    不料百抗天非但不生氣,反而更加深了笑意,道:「我就喜歡她這怒氣沖沖、殺氣騰騰的模樣。」說著修長的食指輕佻地劃過她氣紅的臉蛋,迅速地避過她憤怒的拍打,他轉頭對陷神醫笑道;「這潑辣的土匪婆就交給你了,小心別讓她碰火,否則難保你這藥窟不會變火窟。」

    「我會特別小心的。」

    隋神醫冷冷地道。

    混帳!穎青殺人的目光直欲將他走遠的寬闊背影射穿兩個窟窿,彷彿只要碰上這死土匪,她的理智就會全數潰散。

    「目光是殺不了人的,丫頭,省省你的力氣,幫我把這些草藥收一收。」

    他隨手指著地上已被曬乾的草藥,一邊喃喃地念道。

    「你燒了廚房,若不是他擔待著,你的處罰能就這麼丁點嗎?真是不知好歹。」

    「那場火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她氣的倒不是受處罰,而是只有她一個人承擔所有責任,根本就不公平!而她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不公不義!

    「抗天寨上下全都受過朝廷的鳥氣,其他人可不在乎還有誰也犯了錯,你待在抗天寨就該有自覺,好事沒有你的份,壞事全都會歸在你頭上。」

    隋神醫冷哼道。

    穎青氣極冷笑。

    「原來京城人心目中的英雄百抗天也不過是個投機取巧、見不得人的角色,連句公道話兒都不敢講,也敢妄言抗天?!」

    隋神醫瞪了她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原來你是氣他沒站在你這邊幫你說話。」

    穎青的臉上似乎紅了紅,旋即冷冷地道:「誰在乎他要替誰說話了?!」

    隋神醫笑聲稍歇,搖了搖頭道:

    「丫頭,天底下沒有公平的地方,抗天寨對朝廷的恨或許不該從你這小姑娘身上討回,但百抗天那小子對你的好卻是貨真價實的,因為他喜歡你。」說著他的神色轉趨凝重,彷彿在擔憂著什麼,卻又教人猜不透。

    她的心莫名地一跳,隨即排除對他稍稍軟化恨意的想法,她彎身拾起竹簍,道:「這個要收到哪兒去?」哼,他哪裡對她好了?!根本一點都不好!

    「搬到裡面去放,等會兒要磨成粉,你搬完後先去熬藥。」

    穎青沉默而迅速地完成他所交代的工作,好不容易將藥熬煮燈了端到他面前,他卻頭也不抬地道:

    「把它喝光。」

    她不由得一愕。

    「我又沒病幹嘛要喝藥?」

    隋神醫不耐地由醫書中抬頭。

    「咱們抗天寨的每個人都得有所貢獻,沒有一個可以不做事張嘴就有飯吃的,這你該知道吧?」

    廢話!她若到現在還不知道,她還能是人人敬畏的穎青郡主嗎?!

    那又如何?」

    「若真讓你餓上兩天,到時你頭暈腦脹、兩跟昏花,怎麼幫我送藥?這碗藥喝下去包管你神消氣爽,肚子也不會感覺餓,快喝吧!」

    難道這就是百抗天要她來此的原因?他親自來找路神醫難道便是為此?一時之間她怔忡不語,那傢伙……旋即她將湯藥一仰而盡,卻苦得她猛咳起來。

    隋神醫見狀立刻得意地大笑。

    「怎麼樣?很苦吧?」

    穎青瞪著他的笑臉。「你是故意把藥弄得這麼苦的?!」這抗天寨難道沒一個正常人嗎?!

    「當然了。」

    他不但承認得很大方,還極為沾沾自喜,而穎青憤然的瞪視則彷彿是他的成就與榮耀。

    「為……為什麼?」

    舌根苦得她連講話都在顫抖。

    「所謂良藥苦口嘛,我的藥若是不夠苦,別人怎知這副藥的價值?你說是不是?」

    他理所當然地道。

    穎青瞪了他半晌才咬牙冷聲道:

    「我看這根本是你的怪癖,非要看人家被苦得想吐又不敢吐的模樣才高興!」因為她現在就很想吐,忍不住恨恨地補罵道:「變態的老傢伙!」

    穎青本以為脾氣古怪的他會大發雷霆,誰知他老人家凝視了她半晌,靈活的眼睛眨了又眨,忽然跳了起來,臉上儘是興奮之色。「聰明!看不出來你這小丫頭心思倒靈巧,抗天寨終於有除了老夫和百抗天之外的聰明人了!好好好,我就怕有一天我這顆腦袋會被這群戇匪給氣笨了,你倒能看出這是老夫的怪癖,不錯、不錯,哈哈……」

    穎青看著他興奮的模樣,只能陷入哭笑不得的境地,睹神醫簡直就是為老不尊,她氣得不顧他是個老人家而出言不諱,而他非但不生氣,居然還這麼高興!

    「我問你,我成親之後敏兒每天都要親自監督我喝下的那碗苦藥是什麼?」

    這疑問已經梗在她心裡好久,乾脆趁現在一次弄清楚。

    「百抗天沒告訴你?」

    池訝異地挑起一邊白眉。

    「我沒問他。」她驕傲地認為要命就爽快地拿去好了,沒什麼好問的。

    「很簡單,百抗天不要子嗣,為了避免你懷孕當然必須做些防範了。」他淡淡地道。

    沒有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穎青登時僵住了,百抗天不要她生孩子?!

    這……

    不是很好嗎?她幹嘛覺得晴天霹靂?反正她也不想生他的孩子,這一來不是正合她的意?!她要弄垮抗天寨,她發誓要活剝他的皮,她當然不要他的孩子!

    可該死的!他竟敢如此輕賤她!穎青氣紅了眼,粉拳握得死緊,憑什麼是他來嫌棄她?!從頭到尾都是他強逼她下嫁,憑什麼?!

    百抗天!這該千刀萬剮的混帳臭土匪!穎青在短短數日內咒罵了他上萬次!

    ***

    一條黑色的長鞭宛如長了眼睛的猛蛇般靈動地襲向目標而後迅速地收回,穿著淡綠輕衫的倩影旋了一個優雅的弧度作為收式的結尾,穎青胸膛因劇烈的動作而起伏,燦亮的眸子更加閃閃發光。

    「很好,你學得很快,這招就叫做『鞭長莫及』。」隋神醫拈著雪白的長鬚滿意地微笑道,這女娃聰明、根骨佳,不管教什麼總是一學就通。

    聞言穎青幾乎絕倒,俏顏不禁泛起笑意。「鞭長莫及?打不到人還使出來作啥?」

    「非也、非也,小丫頭你可就誤解這名兒的用意了。」隋神醫搖著食指嚴肅地指正她,兩人相處多日,不但鬥智鬥嘴,說起話來更是百無禁忌,閒來無事他竟指點起她武功來了。

    「喔?那該怎麼解才對?」她挑起眉,倒要看看這老頑童怎麼解釋。

    「由於這招使將出來威力太大,咱們學醫之人總要心存仁善才好,所以這『鞭長莫及』便是提醒出招之人莫及、莫及,以免出了人命後悔莫及啊!」

    看他搖頭晃腦、煞有介事地說著,穎青瞪了他半晌,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就算你說得有理,接下來還教什麼?」

    「教……」隋神醫沉吟道。「教你送藥好了。」

    穎青輕哼。「那叫『使喚』,不叫『教』!」

    隋神醫哈哈大笑。「小丫頭牙尖嘴利,老夫的壓箱寶要全給你學了去,那我還有什麼價值?快送藥去給成吟安,成大嬸受了風寒已咳了兩天。他現在該是在學堂裡教那些小毛頭學字,你去那兒順便替他管教那幫野孩子。」

    「你是說我可以用鞭子教訓他們?」她隨手甩了甩手中長鞭。

    隋神醫差點跌跤,這潑辣郡主若不是有暴力傾向,就是積壓了太多怨氣無處發洩,像她這種女子可真是他平生僅見,他愈來愈覺得百抗天會娶這個女人完全是自討苦吃,偏還要他教她使鞭,簡直就是嫌自己日子過得太清閒了!

    他清了清喉嚨。「請記得抗天寨寨規——不得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她偏著頭認真地想了想,試甩了幾下力道輕重不同的效果。「瞭解。」

    只見她收起長鞭,進屋拿了藥包出來,隋神醫的臉皮不禁抽了幾下,目送著她遠去的倩影,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教她武功是不是在助紂為虐。

    ***

    穎青提著藥包信步走著,想到隋老頭好像真的相信她會拿鞭子抽那些小毛頭,不禁笑了出來。

    不遠處散落著幾間農舍,牲口悠閒地吃著食物,間或傳來幾許嘶鳴,驕陽灑落、清風徐來,前方那一大片田園種著麥谷,另幾塊土地則種著各式蔬果,她唇畔不禁掛著愜意的微笑,看著男人、女人領著牲口犁具辛勤地耕種。

    抗天寨的人幾乎是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有人耕種、有人織繡,每個人都認真地做著分內的事並顯得那樣知足。抗天寨的土匪只打劫大官皇戚及為富不仁的奸商,每回行動總讓朝廷氣得牙癢癢的,而百姓卻興奮地傳頌劫富濟貧的佳話,在被抓來做百抗天的壓寨夫人之前,她其實對抗天寨頗有好感。儘管朝中權貴都恨不得啖其肉、噬其血,她卻認為這群土匪盜亦有道,也算頗有格調。

    結果,事實證明土匪終究是土匪!

    還沒走進學堂,遠遠地便聽到響亮的朗誦聲,念的是三字經。她一踏進去,童稚的讀書聲戛然而止,一雙雙眼睛全既敬畏又好奇地望著她。

    「大……大夫人。」連成吟安都顯得手足無措。

    「打擾了,這是隋神醫要我送過來的。」她淡淡地道,將藥包遞給了他。

    「謝謝,勞您的駕。」

    「我不過是個階下囚,你無須如此客氣。」穎青冷若冰霜地道。

    成吟安顯得更加尷尬,忽有一個小男孩舉手問道:「成哥哥,什麼是接下球?」

    「這……這個……」他俊秀的臉上脹滿了紅暈,更答不出話來,他又怎能當著穎青的面解釋這詞兒的意思?!

    「接下球長得是什麼模樣?大夫人也愛玩球嗎?」學堂中十幾個孩子登時滿臉的好奇,氣氛也躁動起來。

    「我接球的本事也挺不錯的,可我還是比較喜歡扯鈴。」

    「我喜歡踢毽子。」

    聽這群小毛頭興奮地暢談自己玩樂的本事,兩個大人不禁傻了眼,穎青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那笑顏美艷燦亮得令成吟安感到一陣目眩神迷。

    「我喜歡讀書寫字。」一個小女孩道,卻立刻引來噓聲。

    「你們不愛唸書為什麼硬逼著自己念?想考科舉光耀門楣嗎?」她不禁笑問。

    但不知為何,這簡單的問題卻問得這群孩子們一頭霧水,一致搖了搖頭。

    「咱們不考科舉,大當家說萬般皆上品,唯有當官低,那些搜刮民脂民膏、不事生產的狗官是社稷中的米蟲,咱們不做米蟲。」最先發言的那孩子道,他顯然是孩子王,人小鬼大地,話一說完其他孩子就負責拚命點頭。

    穎青怔了怔,這些孩子或許連這活的意思都不甚明瞭,卻說得這樣理所當然。「那你們不考科舉,讀書又為的是什麼?」她忍不住問。

    「我娘說學會了認字可以去跟隋神醫學醫,不然等隋神醫翹辮子就沒人給咱們看病了。」他一說完立刻引來哄堂大笑,穎青不由得莞爾,這些土匪倒懂得未雨綢繆。

    「大當家說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所以要先學會做官的學過的東西,才能打敗他們。」孩子王認真地說道。

    「難道你們長大後也要當土匪嗎?」她蹙起了秀眉。當土匪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怎適合代代相傳?

    孩子王站了起來,有模有樣地回答了這問題。「咱們幾百戶人家是佔了一座山頭,但姓朱的一家卻佔了整個天下,咱們搶了幾個狗官的財物就叫土匪,那朱家劫了全天下百姓的身家又叫什麼?廟堂無道,做土匪有理!」

    「小鬼頭,大當家說的話就記得一字不漏,我教的這三字經已教了不下三十次,怎就記不住?」成吟安笑罵,孩子們都格格笑了起來。

    穎青怔住了,這話是徹頭徹尾的大逆不道,可……為什麼她卻覺得他說的沒有錯?

    她是個郡主,一直以來總認為一切的享受都是理所當然的,然而她又何曾有過什麼貢獻?來到這裡後,她根深柢固的看法三天兩頭就受到挑戰,什麼是對的?什麼又是錯的?這些純真的孩子、這些頭腦簡單卻不長心眼的莽漢難道真的該死嗎?

    「大夫人,童言無忌,您別跟這群小鬼計較。」成吟安溫文地笑道,見她神色怔忡,他還道她是因辱及了朱氏王室而不悅。

    她回過神來,淡淡一笑。「怎麼會?你們上課吧,我不打擾了。」

    「啊,對了。」他想起一事,忽然喚住欲轉身的她。「大夫人,其實我一直想為吟翠的事向你道歉,她從小被我們慣壞了,其實她沒有什麼惡意。」對於自己的妹妹與她之間的紛爭,他一直耿耿於懷,雖有心排解,卻頗感無力。

    「她不來犯我,我也不會去惹她。」穎青冷冷地道,想到那個討厭的女人,真難想像她跟溫文俊秀的成吟安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妹。

    「呃,她最近常纏著大當家教她擒拿手,我們兄妹都沒有練武的天分,她會一反常態……我擔心她會針對你,希望你別跟她計較。」

    穎青的臉色一變。「百抗天教她武功?!」

    「是啊,這兩天常看見他們在後山樹林裡喂招……」成吟安的話還沒講完就見穎青鐵著俏臉憤然離去,快得連喚她都來不及就走遠了,一時之間他只能呆愣地與同樣傻住的小毛頭們對望。做郡主的果然是與眾不同啊!來去都像一陣風。

    ***

    混帳!穎青心底恨恨地咒罵著,那死土匪竟敢教成吟翠武功好來對付她?!

    「抗天哥,這樣對嗎?」

    她一路飆向樹林,遠遠的就聽到成吟翠嬌滴滴的嗲柔聲音,一把無名火頓時直衝她腦門,一走近即見到成吟翠彷彿弱不禁風地勉力擺弄著武打勢子,卻怎麼也做不出個像樣的把式來,而百抗天則顯得十分有耐性。

    「差不多了,出招時記得身子要放低、手肘伸直。」他一邊說一邊比試,不似平時在她而前時的戲謔與調笑,看到這一幕,穎青一時心頭火起,人還沒到,一招「鞭長莫及」便夾風帶勁地掃了過去,但她心裡想的可不是莫及,而是非及不可!

    只可惜百抗天的反應實在太迅速,剛聽到破空之聲,身子立時躍起,在空中旋身一把抓住了鞭梢,大掌順勢往她面門劈去,當他一瞧清偷施暗算的竟是穎青時,掌緣已直迫她臉前,急迫中他立即撤掌,但身子的前衝之勢卻無法收住,只好抱住了她就地一滾卸去後勁,幾翻之後她整個人俯伏在他身上,鼻尖堪堪與他的相抵。

    穎青的俏臉煞白,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一回過神來立即怒道:

    「死土匪,給我放手!」纖腰被他鋼鐵般的手臂圈住,她掙扎了幾下竟是動彈不得。

    「被你的鞭子纏住了怎麼放?」他眼中凝著笑意,挑起眉好整以暇地問。

    穎青這才發現方纔那幾滾的結果,長鞭已在他們身上繞出了難理的圈鎖。

    這時成吟翠趕了過來,想到穎青居然要用鞭子抽她,便忍不住氣憤地罵道:「你這潑婦!自作自受也就罷了,還累得我抗天哥這般狼狽,你還不快起來?!」

    穎青的目中燃起殺人般的火焰,若現在她的身子自由,肯定會賞成吟翠幾個耳刮子!

    「你到這兒來做什麼?」百抗天閒適地摟著身上的嬌軀輕笑問。

    「在她學會你悉心調教的武功前先賞她幾鞭,免得日後吃虧啊!」穎青冷哼道。

    百抗天哈哈大笑。「這話也有道理。」拗不過成吟翠學武的要求,他只好叫隋神醫教她鞭法,以免日後真的吃虧,同時也是因為知道她逞強好勝愛武的性子,順便讓她培養點興趣。

    她臉色一緊,斥道:「不趕緊起身還笑什麼?你不倒滾回去我們到天黑還是這副模樣,留著等人來觀賞嗎?!」

    「這我倒沒啥意見。」他眨眨眼微笑道。

    「你……」穎青正想火大地開罵,不料他卻突然摟著她一個旋身,兩人的姿勢立即對調。當然這比起方纔的翻滾自然是慢了許多,但他顯然刻意讓這動作慢得曖昧不已,他龐然的身軀壓在她身上比之方才更加與她緊密地相貼,她的雙頰不由自主地一陣火熱,而他晶亮的瞳眸中滿是促狹的笑意,根本就是故意要令她窘迫不堪的!

    幾滾之後她好不容易掙回了自由,卻也已滿臉臊紅,只因他的唇有意無意地刷過她的,笑意盈然的眼眸似有意、似無意地凝睇她,竟教她心頭小鹿亂撞。

    「你不准再教她武功!」穎青瞪著他道,順手拍拍身上的塵土。

    百抗天挑了挑眉還未說話,成吟翠已率先發難了。「你憑什麼命令抗天哥?」

    穎青狠瞪了她一眼,頓足道:「你聽到沒有?!」

    "給我一個理由。」他雙手疊胸揚起唇角閒適地道。

    「她學武功分明就是為了對付我,她可以找任何人教她,但你是我的丈夫,所以就你不行!」穎青鏗鏘有力地道,然而儘管他的大鬍子掩去了他臉上所有神情的變化,她卻仍能發現他清朗的眸子因她的話而變得更加深邃,甚至還帶著某種令她心驚肉跳的專注。

    「我是……你的丈夫?!」他彷彿有些困難地問完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穎青臉色一變,只感覺到頰上一陣麻、一陣熱,胸口則熱辣辣地分不清是窘是氣,正如她分不清他這笑到底是開心,還是嘲笑!

    穎青一陣怒氣上湧,手中的鞭子立即狠狠地朝他可恨的笑臉揮去,然而它的命運依舊一如方纔,鞭梢不知怎地就乖乖地到了他手中去了。

    「好,我不教她武功。」他忽然道,倒教穎青怔了怔。

    「抗天哥——」成吟翠不滿地頓足,卻只能恨恨地對穎青一瞪。「萬一她對我揮鞭子,我豈不是要任她欺負?」說著說著,她一雙美眸也跟著淚盈盈地,模樣無限的淒楚可憐。

    「那就叫四當家來替你主持公道,我絕不插手。」

    穎青瞭解四當家執法的嚴厲,事實上這段時間以來若不是百抗天多少擔待著她闖下的禍,只怕她三天兩頭就得讓四當家開堂公審一回了,而以她的脾氣,想不闖禍怕要等到下輩子才有可能了。

    成吟翠顯然對這處置不甚滿意,正想討價還價卻被遠遠而來的呼喚給打斷了。

    「大當家——大當家——」三當家一邊快步奔來,一邊高聲叫嚷著。

    「什麼事?」百抗天淡淡問。

    「又有個傢伙試圖闖寨,已被咱們擒住了,自從咱們寨裡來了身份不同的人後,這些宵小變得特別的多。」說到這兒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眼穎青。

    「既是宵小,自然與土匪窩臭味相投了,難道以前這地方的宵小還少過嗎?」穎青冷哼,擺明了「宵小」就在眼前。

    「你……」三當家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凶狠的臉脹成了醬紅色,每回跟這個郡主說過話,回頭總得找隋神醫配帖方子降火氣。

    「好了!」百抗天無奈地打斷他們的唇槍舌劍,自從他放走榮王爺夫妻後,榮王爺雖不敢正面叫陣挑戰,但刺探的小動作卻從未斷過。

    「我薛忠平被朝廷鷹爪追殺前來投靠,你們為何如此對待我?!」遠遠地傳來一個男子的掙扎嘶吼聲,顯然正在作困獸之鬥。

    此人顯然武功不錯,否則也不會到此刻還能掙扎。百抗天與三當家聞聲隨即往聲源而去,穎青好奇心起,也跟了過去。

    「早知抗天寨是這種只會倚多為勝的地方,我也不屑來此!偌大的抗天寨卻怕我一人,非把我綁著才安心,人說抗天寨裡個個都是鐵錚錚的好漢,今日一見……哼,也不過爾爾。」那叫薛忠平的不速之客雙手被縛,身上帶著打鬥後的污損血跡,神態卻更顯憤怒。

    「朋友,說話何必如此尖刻?」百抗天大步走了過去。「四當家,將他的手解開。」

    他的偉岸爽颯透露出一股無法言喻的氣勢,穎青抿唇望著他,不禁覺得他該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可如今卻成了山寨土匪,這實在是朝廷的損失。

    「是。」四當家依言解開了男子手上的繩子。

    「你就是百抗天?」男子揉著手腕,見到傳聞中的英雄人物,他的氣焰彷彿一下子消滅許多。

    「不錯。」他淡淡一笑。

    他的眼神打量著百抗天,眸光轉到他身後的穎青時多逗留了片刻,而後一抱拳,娓娓道出自己的遭遇。「在下名叫薛忠平,本是浪跡天涯的江湖人,無奈日前碰上東廠逞惡行兇,在下雖是武藝低微,但一時義憤填膺忍不住出手干涉,就此成了朝廷追索緝捕的要犯。在下聽聞抗天寨是個對抗天子、收容走投無路之人的地方,於是斗膽前來叩門求助,卻被誤當成圖謀不軌之徒,實乃一場誤會。」

    穎青聽完他的話,本以為這些土匪會立刻同仇敵愾、二話不說地收容他,但卻見每個人的神情竟是無動於衷,像是毫不在乎這個人的死活!

    「薛兄若想找個避難之所怕是找錯地方了。」百抗天淡淡地說,抗天寨每年有幾百個人想闖進來,其中有八成都是這番說詞。

    薛忠平震愕得臉色一變。「人說百抗天是急人之難的英雄,難道竟要見死不救嗎?」

    「抗天寨眾人的性命天天都在刀口上,除了打劫官宦富商的風險外,更得時時面對朝廷鷹爪的追捕,你留在這兒反而更危險。」百抗天道。

    「在下並非貪生怕死,出來行走江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我不願死得如此冤枉,我寧可與眾位兄弟並肩作戰,起碼誅殺些鷹爪賊人才算夠本,因久慕百大當家高義,這才起了投靠之心,在下武藝雖然低微,卻是一片赤誠,只願能效棉薄之力,請你成全!」

    見薛忠平如此慷慨激昂,又看百抗天沉吟不語,穎青不禁冷哼一聲,道:「人道百抗天是盜亦有道的土匪英雄,濟弱扶傾、急人之難,如今人家都走投無路上門求救了,卻還在推三阻四,我看江湖傳言果真是殊不可信。」

    「你說什麼?!」三當家怒道,居然敢侮辱他們崇敬的大當家!

    「要是每個上門的咱們都要收留,抗天寨早被擠爆了!」二當家亦沉聲道。

    「連個人都不敢收留,你們也趁早別騙人說自己是俠盜了,我看欺世盜名還差不多。」穎青諷笑,薛忠平則感激地望著她,彷彿她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趁早給我閉上嘴!」三當家更是暴跳如雷,早知道就不該讓這女人旁觀這事,偏大當家到現在還悠哉悠哉地聽著,她都已經指著他的鼻子罵了,他卻彷彿饒富興味!

    老實說,抗天寨什麼都不缺,就是缺個長老來指摘百抗天怎麼教訓女人!

    「咱們這兒是土匪寨,又不是寺廟收容和尚來者不拒,你不懂就別在這裡瞎攪和。」四當家擰著眉陰沉沉地道。

    「我就算不懂,推托的借口也總能數出上百條。」她冷笑。

    除百抗天外,三個當家臉色全氣得鐵青,若不是看在百抗天的面子上,他們早已對她不客氣了,哪還能讓她在這兒耀武揚威?!

    「別吵了。」百抗天終於出聲控制場面,轉而對薛忠平道:「薛兄弟,如你要留在抗天寨須得遵守幾條規矩,若有違犯,我會立刻將你清出抗天寨,沒有任何通融的餘地,你同意的話便可暫時留下,如何?」

    薛忠平欣喜若狂,忙不迭地道:「大當家的儘管說,我必能遵守。」

    其他三人不悅地蹙起眉,又見穎青勝利似的微笑,不由得更是火大,但又不能反對百抗天的決定,只有將氣往肚裡吞。

    「第一,抗天寨寨規你須得先細讀,不可有一條違犯。」

    「這是自然,大當家可以放心。」

    「第二,你不可接近守備重地,否則被誤殺別怪我沒先提醒過你;第三,抗天寨沒有吃閒飯的米蟲,我會分派些工作給你,等風聲過了看情況咱們會幫你離開京城,到時就不怕鷹爪的威脅了。」

    「多謝大當家,您設想得真周到。」他感激得幾乎哽咽,已無絲毫初見時的魯莽無禮,就差沒跪下來叩響頭謝恩了。

    「先別謝得那麼早,最後一個條件是,你忙完手邊工作後須得到她身邊右服她使喚。」百抗天手指向穎青。

    能待在這美麗的恩人身邊,那可是求之不得的事,他不禁而露喜色,但百抗天的下句活卻令他愣住了。

    「若她違犯了抗天寨寨規,你也得離開。」

    眾人跟著一愣,其他三個當家則已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才瞭解百抗天打的主意,簡直叫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穎青卻怒紅了俏臉,咬牙道:

    「為什麼?這壓根兒沒道理!」

    百抗天凝視她,揚起俊朗的笑意。「你幾時聽過土匪講道理的?」

    「沒錯、沒錯,咱們土匪可不興講道理。」三當家大笑附和。「你既然力保他進寨,他的死活也就掌握在你手上了,這道理才是真道理,哈哈、哈哈哈——」

    穎青真想一巴掌打掉百抗天得意洋洋的可惡笑臉,其他人則一人賞幾鞭子!但看到薛忠平一臉的莫名所以和那雙無辜的眼神,她不由得斂下了爆烈的脾氣。

    她雖然性烈如火,有些許的驕縱蠻橫,但卻是天生的急公好義,只論對錯,不管對方是皇親還是貴胄,否則那日怎會出手教訓那姓高的狗官?然而沒想到今天這「美德」卻讓她給自己戴上了桎梏。

    「百抗天,你好樣的!」穎青纖指憤然指向他,隨後氣得拂袖而去。但聽得身後他暢懷的大笑聲,她不由得抿緊唇,埋怨起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會碰上這傢伙,他肯定是她命中的剋星!可……該死的她是發了什麼瘋?竟覺得他聰明?!

    她這輩子沒栽在誰手裡過,唯獨這百抗天先是令她迷惑,繼而令她挫敗,他們不像夫妻、不像朋友,卻又愈來愈不像仇人,在抗天寨的日子漸漸地令她感到輕鬆、有趣而充實,讓人常常忘記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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