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明眸。
銅鏡裡的她,紅唇潤澤,一抿便是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轉了一圈,白色雪紡紗裡是纖腰細細,繡著花朵的粉紅兜兒欲遮的是柔軟豐滿的胸部。
再過三天,她就要成為千藥王王妃了。
赤雪燕近來是越來越漂亮,叫每個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而這幾天,宮裡的人都在忙著籌備婚事,她和烈日的婚事準備跟太子大婚一起舉行。
想到烈日,她的心裡就甜如蜜。
經過那一夜之後,她已經是他的人了。
他強壯的臂膀只為了她而張開,他規律的心跳是專屬於她的催眠曲。
她吃吃傻笑了起來。
「……在那邊傻笑什麼?」
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赤雪燕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大手一攬擁入懷裡。
「傻笑也犯法嗎?」她咭咭地笑,鼻尖裡有藥草的香味,在他懷裡享受被呵護的感覺。
「怎麼穿這麼單薄?」烈日發現她的衣裳單薄,劍眉皺起。「現在可是冬天了,穿這麼單薄小心又受寒了。」
「宮裡的人都誇我這樣穿好看。」她露出得意的笑容。「而且房裡有暖爐,不會受寒的啦。」
「不行。」他對她的獨佔欲之深連自己都嚇了一下,她的美麗只有他能獨享。「這只能讓我看。」
他吻著她,蜜糖似的香味自嬉笑的兩人身上傳來,那是愛情的香味。
是的。
他們是最幸福的一對,而這份甜蜜也只有兩人才可以獨享……
「不好了!不好了!」冬柏跑了過來,臉上的神色十分慌張。「大人——」
「有什麼事慢慢說,幹什麼慌慌張張的?」打斷了兩人的親密時光,烈日輕斥冬柏。
「不好了,大人!」冬柏還來不及喘口氣,額頭上的汗也來不及擦,就這麼「咚」地一聲,雙膝一跪。「香蓮……香蓮公主她……」
「香蓮?你說香蓮怎麼了?」聽到原本音訊全無的香蓮有了消息,烈日不免急了起來。
「剛剛有關外的駐軍來報,說北方殘餘叛兵仍有部分在作亂,駐軍一日在水源處發現有商旅過夜紮營的跡象,不過地上只剩焦屍數具,一看便知被叛兵所殺。」
冬柏一口氣說完,顫抖地自懷中拉出一條殘破的絲絹,絹上留有教人怵目驚心的暗紅血漬。
「這是——」見到此物,烈日震驚萬分,久久不能言語。
「我知道在大人大婚前提這件事是不對的,可……」話說至此,冬柏已是淚流滿面。「那些叛兵留下了一封信。」說著還拿出一封信。
「快給我看。」烈日搶了過來,迅速拆開。
一旁的赤雪燕從未看過烈日這般慌張,香蓮到底在他心中佔了多大的份量?
不安的感覺慢慢升起,可人命關天,她亦不能不顧人情,於是赤雪燕鎮定地問道:「信上寫些什麼?」
「上面寫……要京城這邊準備黃金萬兩,三天後運到霞關,他們才肯放人……」手上的信紙飄落,烈日自言自語地說著。
「三天?」她錯愕。「這些狂徒實在太大膽了!」
「我要去救她。」烈日立刻下了這驚人的決定。
「什麼?」這下子換赤雪燕驚訝了。「三天後是我們大婚的日子啊!」
「人命關天,我不能丟下香蓮不管。」他說著就要往外奔去。
「信上並沒有指名要你運黃金去啊!」赤雪燕跟著烈日的腳步往外奔去,心中的不安慢慢擴大。
「我不放心,那些歹徒不曉得盤算的是什麼,要是有個閃失,香蓮發生危險怎麼辦?」想到香蓮現在可能正在受苦,烈日便坐立不安。
「我們可以派幾名高手去,我也可以派我的手下去啊。」她不敢相信,即將要和自己成婚的他居然會下這樣的決定。
「我不放心把香蓮的安危交給其他人。」他堅決地說著,大手緊緊握拳。「我一定要平安的把她救出來。」
她努力跟上他的腳步,突然覺得兩人的距離變得好遙遠。
他們方才不是還在笑著談天?在此之前,他倆不是每天都甜甜蜜蜜的?他不是還在為她吃醋嗎?
她仰頭看著烈日俊美的側臉,行色匆忙的他沒有時間多留意她。
為什麼這個男人一下子變得如此冷漠?赤雪燕難過的暗忖。
「……那我們的婚禮呢?」她在開始飄雪的長廊下攔住他,一雙大眼直盯著他。
他終於停了下來,看著這一臉落寞的小女人。
雪飄落得無聲。
他也無聲。
外面天寒地凍的,穿著單薄的赤雪燕卻已沒有任何感覺。
「……我們的婚禮不是都……」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她記得烈日最喜歡她的笑臉。「不是都準備好了?」
但這一次,她的笑容好像失效了。
「對不起。」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粉頰,深邃的黑瞳仍看著她,裡頭卻只有歉意。「婚禮等香蓮安全回來之後再舉行,好嗎?」
她的身子突然變得好沉、好沉,像是不斷地往下墜去,這突如其來發生的事叫她無力承受。
她鍾愛的男人居然為了另外一個女人拋下他們的婚禮?那她的面子要擺哪兒?
「你給我站住!」她回過神來,怒意和傷心讓她的腦子混亂不已。
烈日沒有理會她的吼叫,仍急急地往前走。
「烈日!」他居然不理她?她可是他未來的老婆耶!
咚!
烈日被一道外力給打中頭,回頭一瞧,居然是只繡花鞋。
「你——」這女人!居然拿鞋子丟他?
「我不許你去!」她追了上來,滿心的不願和傷心全寫在那張慘白的臉上。「我們的婚事是太子定的,你敢抗旨?」
「我沒有要抗旨。」他捺著性子解釋。「我只不過是去解救香蓮,等我回來,我們再擇日完婚。」
「等你回來?」赤雪燕不敢相信他的話。「你還會回來嗎?」
「我為什麼不回來?我不過是去救香蓮罷了。」他的耐性快要用罄,忍著氣好聲好氣地說:「相信我,好嗎?救人不能延,我們的婚期卻可以改啊。」
「為何你一定要親自去?我的夫婿也只有你一人啊!」她抓住他的語病,努力想要從他眼中找出一絲妥協,不過她失望了。
「別孩子氣,雪燕。」他不想再跟她多解釋什麼。
「她在你心中真有那麼重要?」她的聲音隨著他無情的回答而顫抖。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沒有回頭,只是繼續往前走。「她就像我妹妹一樣,所以我必須去。」
「胡扯!」
她撕心裂肺地吼了出來,奔到烈日面前,一拳又一拳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明明就還放不下她!你明明就還喜歡著她!何必推說你對她只是兄妹之情?」
「別胡鬧!香蓮的父母曾經照顧年幼失去雙親的我,這份恩情我一定要報。」
受不了赤雪燕的拳打腳踢,烈日用力推開了她,赤雪燕應聲跌落長廊冰冷的木板上。
他……推她?
跌坐在地的赤雪燕張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望著他。
「雪燕大人!」華也彩恰巧撞見這一幕,很快地跑過來將她扶起。
他看到她眼中受傷的神色,原本想要過去扶她,卻又拉不下臉。
他不能太寵她。
如果太寵愛她,到最後她一定會左右他的每件事,這是烈日的想法。
可他心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叫他將她抱起,好好的安慰她,可是……
「沒事吧?雪燕大人?」看不出兩人間的波濤洶湧,華也彩擔心的問。「有沒有傷到哪兒?」
沒有聽到想聽的安慰話語,赤雪燕只是定定地看著眼前那個令她傷心的男人。
曾經的海誓山盟、愛語呢喃,現在呢?
那些曾經難道只是夢的片段嗎?
現在他竟為了一個女人,將未婚妻拋下,捨棄自己的婚約,不顧一切地要到國界去救回「青梅竹馬」?
那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到底算什麼?
相看兩無言,同樣的世界卻已變了天。
一咬牙、握拳,烈日心裡只想著要快快救香蓮,好回來跟赤雪燕成親,於是他不再遲疑,大步大步邁向前方的出口。
離開的烈日,沒有看到趴在地上痛哭失聲的赤雪燕,沒有看到他的愛人心碎腸斷……
赤雪燕倒在地上,淚水淌落成一串串珍珠,又跌碎,就像她對這段感情的投入和破滅……
「雪燕大人……」
華也彩不曉得該怎麼安慰自己的主子,只能任憑赤雪燕發出一陣陣悲鳴。
「哈……」突然,赤雪燕狂笑了起來,帶淚的笑臉在風雪之中看來更為淒惻。「我到底在追求什麼?」她攤開凍得通紅的小手,細雪紛飛落在她手上,成了一攤又一攤的冰水。「我愛的男人,每一個都離我而去,還剩下誰在我手裡?」
狂風吹起她烏亮的髮絲,遮掩住她心碎的表情。
「我很失敗,作為一個女人……我什麼也掌握不住……」她低喃,像個孩子般的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只會打仗而已?我是不是只是一個打仗的工具而已?」
「雪燕大人,別這麼說!」看到主子這麼難過,華也彩忍不住抱住她。「我們回琅琊去吧!」
華也彩不忍看到主子為情所困,她緊緊地擁抱著赤雪燕。
「回去琅琊好好過我們的日子,別再想那些負心的男人。」
「回去琅琊……」赤雪燕的小臉上仍是串串淚珠滾落,喃喃重複著華也彩的話。
是啊!
不如歸去。
走了就沒有那麼多的悲傷,回到故里便不會再有憂傷和煩惱。
回到風景如畫的琅琊,那是她最美的故鄉,她統治的地方……
「好。」赤雪燕啞聲道,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心痛到極點已變得麻木。「好,我們回去,我要快樂……我不要再這麼痛苦……」
她認輸了,輸給了他和香蓮公主這麼久的感情。
這裡容不下她,他的心裡也容不下她。
就當這是一場夢吧。
她不過是在夢中經歷一場美夢,等明朝醒來,又是不同的人生在等著她。
雖然她也希望這不是真的,可這痛卻已經深深烙在她心上,成為永遠無法撫平的傷口……
一夜的風雪過後,早晨的采邑成了銀白世界。
世界變了,紅楓也變成了銀白,冰凍起這世界,也冰凍起某些情感。
「可以出發了,大人。」
冬柏備好馬車,檢視後方的人馬,以及黃金萬兩,確認過後便告知全副武裝在一旁等待的烈日。
「嗯。」
烈日望向遠方白色一片的宮殿,那個方向正是赤雪燕所在的宮殿,這會兒才剛日出,一片靜悄悄的也是理所當然,可是為什麼他會覺得心神不寧呢?
昨日……赤雪燕那雙悲傷又失望的眼眸又浮現烈日的腦海。
他已做出承諾,赤雪燕卻還是百般不願意他遠行。
可是事情有輕重緩急,人命關天,他怎能隨隨便便派個人就去贖她呢?萬一有個閃失香蓮不就……
「大人如果改變心意,小的願意前去營救香蓮公主。」冬柏看穿了他的心事,貼心地說著。
「不,不必。」他回過神,拉著韁繩往前走去。「女人家使小心眼,不必掛心。」
對啊,他何時變得這麼愛操心?
他以前可是從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的,現在怎會為了赤雪燕的無理取鬧而心煩呢?
只是,為什麼他如此不安?
「雪燕大人,都準備好了。」華也彩的聲音響在安靜的宮內。
白色雪裘披身,長髮綰起,梳成一個簡單的髻。背對著愛將的赤雪燕沒有轉頭,只淡淡說了句:「半個時辰後出發。」
銅鏡不會說謊,映出的人兒雖然英氣依舊,卻掩飾不了一絲憔悴的神情。
瓜子臉上那對漂亮的水眸不再炯炯有神,只有兩個大眼泡,呆呆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風雪夜裡不但吹落了紅葉千萬片,也帶走了她對烈日的感情。
「我們走。」她拿起佩劍,便要往外走去。
「燕妹妹!」就在赤雪燕和姊妹們準備步出宮殿離去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
「璽哥哥!」她有些詫異,問道:「你怎麼來了?我不是派人告訴你我要回琅琊了嗎?」
「燕妹妹,烈日愛卿跟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姍姍來遲的明璽,完全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變化。「一下子烈日愛卿派人來說自願運送黃金萬兩去贖回香蓮公主,一下子連你也要走?」
「就只是這個樣子。」赤雪燕淡淡地說著,平靜的語氣裡隱藏著不甘心。「就只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明璽握住了她的手,急切地說:「你們再過兩天就要成親了,現在新郎新娘全不見了,到時婚禮怎麼舉行?」
「婚禮?」她微笑,笑容裡有著無奈。
「是啊!我們不是要一起舉辦婚禮的嗎?」明璽又問。「怎麼才過一天就變了樣?」
「已經沒有人在乎婚禮了。你沒看到嗎?烈日選擇了香蓮,拋下了我。」她抑制想哭的衝動,冷冷地說著。
赤雪燕掙脫明璽緊握著自己的手,以往如果明璽抓著她,她會很高興,可是現在……
她慢慢地走下階梯,飛辰早已乖巧地等在一旁。「謝謝你當初賜婚的美意,從今以後我要決定自己的命運,不再聽命於任何人。」
「燕妹妹,你——」明璽跟上,有些擔心地看著赤雪燕。
「放心,我不是要造反。」她俐落地上了馬,呼出一口暖暖的白霧,可一字一句卻是再冰冷不過。「我要回我的琅琊,這樁親事就當我被千藥王退婚,自此我再也不會親上采邑。」
赤雪燕冷冷地丟下這句話,駕馬領著女兵出皇城。
「這——」明璽傻眼了,第一次有人這般抗旨……
走在前頭的赤雪燕看著白茫茫的銀色世界,心好像也冰凍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看明璽,曾經,她只要見到明璽的背影便會開心不已;曾經,他也在她心中佔了很大的份量,可現在卻沒有任何感覺。
相較下,赤雪燕才發現原來烈日早已深植她心底多時,取代明璽的地位。
她苦笑了一下,原來要讓舊戀情完全癒合的方法,就是再去找尋一段新的戀情,當自己完完全全投入新的感情中,才可以不再回憶過往……
可這一次呢?有誰來填補她心中的傷痛?她都還沒有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心裡就直想著烈日。
不要不要,實在太疼了。
在新舊愛情交替的時候,那種撕裂的感覺太痛……
她要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
步行在雪地上的馬兒好像知道主子的心情,加快了腳步,載著悲傷流淚的赤雪燕想盡快回到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