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氣爽,柏拉圖出版公司的氣派辦公大樓,在陽光的照射之下顯得生氣蓬勃,擦得晶亮的玻璃也映出燦爛的陽光,旁邊成排的翠綠樹芽在風中輕舞,一切看起來都十分有朝氣。
劉天兒的辦公室裡,瀰漫著早晨該有的咖啡香味,熱騰騰的蒸氣不斷上升,白裊裊的煙霧中只見劉天兒捧著咖啡的滿足笑容。
呵呵……她是該高興,而且是快樂得不得了。
小手捧著咖啡杯,俏臉上漾起兩朵紅雲,水亮的眼兒瞇著,閱讀早報上大大的頭條。
達達……
突然平靜的咖啡水面上起了一陣陣輕微的波動,但劉天兒並沒有注意,她繼續盯著報紙上斗大的黑體字——發現醫院黑幕:藥物試驗殺嬰販嬰。
那一天,是劉天兒工作以來最快樂的一天 發現了陳正豪別墅豪宅的秘密,也帶回了珍貴的第一手資料;更妙的是,因為警方要詳細調查,所以封鎖現場,不准任何媒體採訪,他們的震撼雜誌確定可以拿到一個大獨家啦!
雖然沈蕾掛了彩,不過在送往醫院之後,傷勢已無大礙,接下來就是等她在醫院裡把這段寶貴的經歷寫成新聞,再加上雷上爵精采的照片,就是他們創刊號發行的第一個頭條了!
達達達達……
咖啡水面不平穩地搖晃了起來,劉天兒皺起了柳眉,美目暫時離開了報紙。是哪裡在動工?怎麼會震得連他們這棟大樓都發出聲響?
「劉天兒!」
砰的一聲,劉天兒辦公室大門被一腳粗魯地踹開,只見滿是怒容的雷上爵緊握著今早的報紙,氣沖沖地往劉天兒所在的方向前來。「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呃……糟了……
她從沒見過向來漠然的雷上爵,會有如此生氣的一天。
劉天兒吸了吸咖啡的香氣,清了清喉嚨故作鎮靜,不疾不徐地道:「什麼怎麼回事?」
「你當初為什麼沒跟我說我的搭檔就是沈蕾?」雷上爵充滿怒氣的火焰,就像是要燒死眼前這個狡猾的女狐狸。
「我還以為你一大早氣沖沖地跑進我的辦公室是要做什麼呢?原來只是要問這個……」她啞然失笑,啜飲了咖啡一口。「我給你沈蕾這個搭檔不好嗎?」
「不是這個問題!」他暴躁得像是一頭公獅,濃眉糾纏在一起,「她說她是個跑藝文新聞的,這麼文靜的女人,你居然讓她跟我一組去出這麼危險的任務?」
「你覺得她無法勝任這項工作嗎?你瞧不起女人跑社會新聞嗎?」劉天兒揚起眉,放下咖啡杯,擺起了上司的嚴肅臉孔,「她是我的愛將,工作能力不錯,我認為她是最適合這次任務的人,所以我才會讓她跟你一起去陳正豪那兒。」
「不是!」雷上爵一掌拍在她黑色的檀木辦公桌上,這力道大得讓咖啡杯裡的液體全濺在劉天兒的報紙上。「她是個新手,不應該讓她做這麼危險的新聞,這次還差點掉了小命,你不應該為了搶獨家頭條而喪失人性!你知不知道,那時候我們在地窖裡她流了多少血?那些嬰兒的屍體有多可怕?你根本泯滅人性!」
「你很關心她?」劉天兒倒是興起了些許疑問,水眸閃起笑意,「這次任務裡面你們發生了什麼事情?莫非你也開始懂得憐香惜玉了?」
「你……」他一時語塞。是的,他是對她動了感情,但面對完全狀況外的劉天兒,雷上爵不想讓她知道,誰曉得劉天兒下一步想要怎麼做?
「我是說你不要虐待你的屬下,小心挨告!」他轉移話題,不想讓劉天兒看穿自己的心思。「你也不願意丟了這份工作,回家繼承家業吧?」
「那還不是你害的?」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要是你回家繼承那間臥天飯店不就皆大歡喜了?誰教我們一個喜歡玩文字,一個喜歡攝影?」
「我不喜歡金錢遊戲。」他不以為然地說著,收起了怒氣,又恢復到那個對任何事情都是淡漠以對的雷上爵。「更何況六歲那年,外婆把爸爸跟我逐出家門,我就不再跟劉家扯上任何關係了。我姓雷,不姓劉。」
「你——」
「更何況我是來替你的出版社工作,不是為了臥天飯店。」
劉天兒跟雷上爵除了是上司與下屬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別人都不曉得的天大秘密,那就是他倆其實是兄妹,而且是臥天飯店的繼承人。
當年經營臥天飯店有成的劉家,入贅的夫婿有了外遇,掌管大權的劉老夫人一氣之下將女婿跟孫子一同逐出家門,只願意培養同為女性的孫女劉天兒作為接班人。
誰知道多年以後劉天兒也違抗祖命,不願繼承家業,腦筋動得快的她想起了還有哥哥這回事,便聯絡了許久不曾見面、遠在美國的哥哥雷上爵回國,一是勸說要他繼承祖業,二是續續兄妹情緣,三是幫自己的出版社做最好的宣傳廣告,至於四嘛……是她最意想不到的收穫。
她當初押寶真是押對了,「攝影天才」與「文藝美少女」的採訪組合,看起來十分順利……
一個是被人退婚的手下愛將,一個是自己擁有攝影天分的哥哥,你寫作我拍照,多麼完美的夫唱婦隨的組合。
「總之,我話說到此,快點把那個小白兔調回原來的藝文新聞那兒,免得鬧出人命。」雷上爵沒察覺到妹妹腦袋裡面打的如意算盤,冷冷地說著,準備要轉身離開,但突然眼前一黑,險些跌倒。
「危險!」劉天兒連忙拉住雷上爵。「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突然一瞬間……看不到。」他故作冷靜,但心中卻有不祥的預感湧起。
「你最近有沒有去檢查眼睛?」劉天兒走到他面前,擔心地看著雷上爵那雙黑色溫潤的眼珠。「醫師不是說你的病情控制下來了嗎?怎麼回事?是不是你最近為了洗那些照片又用眼過度了?」
「我很好。」他推開劉天兒,不願意讓妹妹擔心自己的病情。「回台灣以後我一直都按時給醫師診治,藥水我也有按照時間點。」
「別累倒了;你若真的病倒,那就完全不符合我當初要你回來的意思了……」她擔心他的眼睛。「眼睛是一個攝影師的靈魂,還有更多讀者要借用你這雙眼睛去看這個世界……」
「讀者?你別把我想得太偉大,我也不過只是一個凡人,眼睛看不到就等於我死了,」他冷笑,「一個人無論是榮華富貴或是窮苦潦倒,到最後還不都是殊途同歸、都會死亡?只不過上帝開了我一個玩笑,讓我站在最巔峰的時期竟然失去了我最重要的眼睛……」
「你……」她不曉得該怎樣才能開導雷上爵的心結。
「我愛玩攝影,卻又高度近視,雷射手術失敗導致我一眼幾乎失明……另外一眼因為用眼過度,相信失明之日亦不遠矣。」他幾乎已經預見了未來自己的命運。 「上帝賜給我的命運總是很極端的。」
「難道你沒想過極端之外,一定會有別的路可走嗎?」劉天兒焦急,「我已經四處派人去打聽名醫了,我相信你的眼睛有一天會再看清楚的!」
「看清楚?除非有一雙新的角膜給我吧!我走了。」他冷笑了起來。
「等等!」
雷上爵轉身,準備拍拍屁股走人,沒想到劉天兒又將他攔下。
「你幹嘛?」
「話說回來,你既然這麼關心你的『搭檔』,她又在住院……」她眨眨那雙發亮的美眸,心中有了一條妙計。「你不覺得你應該要去醫院看看她嗎?」
「……我跟她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提到了那抹烙印在自己心坎上的倩影,雷上爵眼裡竟有少許的落寞。「我已經把照片洗出來了,修一修後明天會送到你這兒,接下來就是看她怎麼寫這篇報導了。」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有愛心啊!」劉天兒搖了搖頭,誇張地歎了歎氣,「你知道她有多慘嗎?真是沒同事愛!」
「她又怎麼了?」一聽她這樣說,雷上爵的心裡緊張了起來。
「她的遭遇實在很悲慘,跟她交往多年的男朋友是個有名的新聞主播,叫做伏我生,但他在跟沈蕾交往時,還一邊跟一個妙齡寡婦在一起。」劉天兒開始發揮她傳媒界八卦的實力。「這名寡婦不是別人,正是幾年前過世的汽車大王遺孀曾綵裳,汽車大王過世之際留給小他三十歲的妻子一大筆遺產,伏我生就是在一次採訪當中跟曾綵裳一見鍾情,開始背著沈蕾跟她暗渡陳倉。」
「然後呢?」聽劉天兒這麼一說,雷上爵的腦海中出現了第一次與沈蕾見面時,她哭得死去活來,買醉酒吧的情景。
「曾綵裳有錢又有韻味,相反的,我那可憐的部下雖然有美貌,但卻太過古板,哪個男人會只想守著一朵柔弱的小花,而不去欣賞一大片的花園呢?」
劉天兒唉唉地誇張歎氣,還低頭喝了一口咖啡補充水分,企圖影響雷上爵的想法。
「於是沈蕾在結婚當天被人退婚,變成了傳媒界的笑柄,走到哪兒流言就到哪兒,連走在路上都得躲躲藏藏,那件醜聞不知鬧得有多大啊!是我力勸她要改變自己的形象,所以她才會接下這份工作……唉!可惜現在住院了,還沒個男人照顧她……」
劉天兒唱作俱佳,話都還沒說完,只見雷上爵已經如同一陣風般跑了出去。
「雷上爵?」偌大的辦公室裡只剩下劉天兒的喚聲。
劉天兒聳了聳肩,笑一笑。
她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就此消沉下去,也不希望沈蕾不快樂,所以才想要撮合他們兩人……上天應該會保佑這兩個人戀愛順利吧?
呼……
呼呼……
沈蕾拄著跟護士借來的枴杖,一步又一步地小心翼翼走在醫院的長廊上。
她長長的頭髮綁成清爽的馬尾,身上穿著輕便的T恤,纖細的右腳此刻包起了厚厚的紗布,右手也不遑多讓,三角巾也裹上了手。
謝天謝地,她居然沒有死在那個可怕的地窖裡!
右手右腳各縫了幾針,每天躺在病床上讓她非常煩躁,所以好不容易情況穩定了一些後,她立刻下床走動、走動,活動筋骨。
不過一旦安全了,沈蕾的心裡卻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一抹影子——雷上爵。
她心裡在雀躍些什麼?在昏睡的時候依稀記得雷上爵身上的體溫,還有他溫柔呵護的模樣;想起他那雙認真的眼睛,還有那些鼓勵她活下去的話語,這樣的霸道又溫柔,讓她的心像抹上了一層蜜。
每每想起了那些點點滴滴,沈蕾的心情是好的,那張認真的臉孔蕩漾在她的心房上,漾出了許許多多的漣漪……
「啊!」就在沈蕾走到轉角處時,好大一束香水百合柔柔香香地撞上了她粉嫩的臉頰。
「這……這是……」
沈蕾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同時在潔白大朵的香水百合之中,出現了雷上爵俊帥的臉龐。
「嗨……」雷上爵跟她打了聲招呼。「這個給你。」
這是怎麼了?他有點不曉得該怎麼跟這個小女人接下去對話,眼前的沈蕾穿越過他手上滿滿的香水百合與自己對望,一雙漂亮清澈的杏眸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她跟其他的女人不太一樣的地方,就是他看不見她的世故和做作。
在路上他曾經想過要如何跟這個小女人對話,要怎樣進入愉快的話題;可是當真遇見了她,那些沙盤推演好像都派不上用場。
「你是來看病的,還是來看我的?」她眨眼,信手接過那一大把百合花,說人人到,心兒撲通撲通地不聽話了起來。
「我們是搭檔,來看看同事也是應該的。」他困難地吐露出自己的邀約,他一向是扮演拒絕女人邀約的男人,但這下子要他跟女人邀約卻是頭一遭。
在沈蕾那雙漂亮的水眸之下,他像個十七、八歲的孩子般坐立難安。「我們是同事,總該有點像樣的認識吧?一起出去走走、瞭解對方也是件好事。」
「……你對所有同事都這麼好?」柳眉微微皺起,雷上爵這番回答讓她有些小小傷心。
只是搭檔同事的關係嗎?
她纖細的肩垂了下來,原本她還在想,等她康復之後,上班的時候要怎樣穿著、怎樣打扮、怎樣說話,才能跟他再靠近一點,結果呢?
人家也不過把她當成了普通同事……
可是,他們已經做過比普通同事更親密的事情了啊!
「我……」該死!看到她這樣的表情,雷上爵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並不想要這樣子啊,可是,他從來沒跟女人邀約開口過,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嘗試了。
他該怎麼跟她說?今天從劉天兒的辦公室飛奔出來,原本可以早早到醫院去找她的,卻因為在花店遲疑了好久好久,不曉得該選什麼花給這個可愛的小女人而遲到。
他的用心,要怎樣才可以坦白的說出?他一向冷漠慣了,心裡的話已經不曉得該怎樣表達,不曉得要拿這個軟軟香香的小女人怎麼辦……
「咕嚕——」就在兩個人對看兩無言的時候,沈蕾的小肚子突然不爭氣地投降哀嚎。
這下子換沈蕾的小臉紅了起來,空蕩蕩的醫院走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場,而她的肚皮卻不爭氣地告訴別人她餓了……
「午餐時間到了。」雷上爵慶幸她的生理反應讓他有了台階下。「聽你肚子叫得這麼大聲,你沒吃?」
「我幾餐沒吃是我的事情,你管不著。」可惡!哪有人這樣跟淑女說話的?還當面指責她的肚子餓。
「不行,我們去吃飯。」他不喜歡看到她為了食物而暈倒的模樣。
「若我說不呢?」她故意刁難他,心裡對剛剛那句話有些在乎。「等會兒病房就會有晚餐送來了,我得快點回去。謝謝你的花,再見——啊!」
沈蕾轉身就要離他而去,但突然腰際一隻大手輕輕將她攬起,她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
「不行!」他的聲音充滿威嚴,不惜一切地希望這個小女人能多陪陪自己。 「我堅持你要跟我出去吃頓飯,醫院的伙食不好吃,引不起食慾的。」
沈蕾慌了,這懷抱是她所熟悉的,但這個男人到底對她是怎樣的心態?她一點都無法看穿這個如迷霧般的男人心底的想法。
可是,他一副為了她好的語氣讓她有點失望。如果她不是病人,他就不會再來找她了嗎?
沈蕾完好的左手想扳開他覆在自己腰上的力量。「放開我!這裡是醫院……放開我!」
小手握拳,打得她發酸發痛;這男人卻不吭一聲,硬是將她帶離了眾目睽睽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