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台北。
斑馬線上來往的全是清一色的上班族和學生,太陽穿過綠葉灑在未開門的店家鐵門上,印出了不規則的金黃點點,忙碌的都會早晨裡,處處都嗅得到屬於冬天特有的冷空氣。
七點三十分,暖冬太陽照在元已晴所屬的辦公大樓上,裡面的人們早就開始了忙碌的一天工作。
痛……痛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元已晴穿著深色女套裝,一雙擦得晶亮的黑色皮鞋,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喀喀作響,直到電梯門口這才兩腳暫停。
塑膠黑框眼鏡幾乎占去她小巧瓜子臉的三分之一,等待電梯來臨時,她乘機用手搓揉著自己發疼的太陽穴兩邊。
她不應該喝那麼多酒的,可是昨天晚上實在是難掩悲憤傷感,她對陳約翰的愛情不是一天、兩天說放就能放的;誰知道自己的酒力跟悲傷不成正比,元已晴記得自己又哭又鬧之後呼呼大睡,醒來的時候已經……
「你昨天究竟跑去哪裡了?」
就在她雙手並用,揉著自己發疼的太陽穴時,只見好友沈蕾皺眉的大特寫就在眼前。
「你……你別一大清早就嚇人啊!」元已晴倒退幾步,撫撫自己被沈蕾嚇得狂跳的胸部。
「元已晴!」沈蕾咄咄逼人,指著她小巧的鼻子慢慢逼近。「昨天晚上我可是在那間包廂等你等了三個多鍾頭,就算你便秘、下痢還是痔瘡脫出,也不用那麼久吧?最後還是人家服務生說要打烊了我才走人,請問你去哪裡?」
「沈……沈蕾!說話小聲點!」一抹紅暈飛上她的臉蛋,央求好友別這麼大聲說出昨晚丟臉的事情。
小腦袋左顧右盼,確定這麼大清早沒有人經過,她才壓低聲音說道:「昨天晚上我喝醉酒了,結果我……我好像……」
「好像什麼?」沈蕾挑高眉毛,洗耳恭聽。
「我沒戴眼鏡……摸著摸著隨便推了一間包廂進去……我好像把隔壁廂房的客人當成是你……抱著陌生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
「什麼?」沈蕾吃了一驚,急忙問道:「照你這麼說,那麼你昨晚都一直待在餐廳?」
元已晴點頭如搗蒜,小小聲地說著事情始未。「後來……我就睡著了,直到服務生來敲門要我回家……我才發現這根本不是我們那一間廂房……而且……那個陌生人已經把帳結清,只留下……」
「只留下什麼?」沈蕾緊張逼問,就怕自己這個傻不隆咚的好友又被奸人所害。
只見元已晴很快地從手提袋裡面,拿出了一件摺好的西裝外套。「這是昨天那個陌生人留下來的……蓋在我身上。」
「這料子看起來挺高級的,看來對方應該也是個有來頭的人。」沈蕾摸摸料子,東瞧西瞧地看著,最後才把目光放在好友身上。「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或是被人家怎麼樣?」
「完全沒有。」元已晴回憶著昨晚酒醉的片段,一想起來就發窘。「我昨天晚上很糗哪……一到包廂馬上對人家又摟又抱,還放聲大哭……」
不過,這件西裝外套不只帶給元已晴溫暖的感覺而已,它還遺留下原本主人身上淡淡好聞的男用香水的味道。
讓她在睡夢中都有一種被一個溫柔的男人懷抱呵護的感覺……
「哈……」沈蕾笑了起來。「這也難怪人家不敢對你怎樣,因為你已經先下手為強,表演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沈蕾——」她作勢要打好友,兩個人鬧成一團。
當!
就在元已晴作勢要打沈蕾之際,只見電梯門恰好開啟。
裡面走出的人正是陳約翰,霎時間兩個女人嬉鬧的打斗停了下來。
「早。」
陳約翰見到電梯門口的沈蕾和元已晴,卻也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撇下一句禮貌性的問話,就想要她們兩人閃開。
就這樣?
元已晴心中那股強壓下去的難過,彷佛又被陳約翰這句冷冷的問候給打破堤防,她這些年來的付出、他單方面提出的分手、他的絕情推翻了所有她癡癡等待的答案……
然而現在的他卻可以冷冷地看著她,不帶一絲情感,彷佛就像他們從來沒有過任何交集,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眼尖的她瞧出他的衣領不整,身上還帶著其他女子的余香,嘴角還沾著一抹得意的微笑,想必是昨天晚上他與老董千金不曉得又跑到哪裡,花前月下甜蜜去了;哪像她這個傻子,還為了緬懷她過往的一段認真付出,又哭又鬧。
她是該覺醒了,這種人不應該再浪費她多余的傷心……
「已晴啊——今天晚上我看你要好好打扮一番,再去赴約喲!」
也許是因為看出元已晴失落的表情,只見沈蕾故意在陳約翰面前提高了嗓音,誇張地將袋子中的西裝外套拿出。
「人家約你約得這麼勤,你就可憐可憐人家,跟人家出去吧!」
什……什麼跟什麼啊?
元已晴用手肘推推沈蕾,示意根本沒有這檔事,不過沈蕾倒是更故意地提高嗓音說:「哎呀——你害躁什麼?反正人家財大勢大,又多金帥氣,人又誠懇,不是個花花公子陳世美,這種男人到哪裡去找?」
沈蕾誇張的說法引得陳約翰停下了腳步,緩緩地回過頭來看著兩人,那張俊俏的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已晴有男朋友了?」
「還不能談得上是男朋友啦!」沈蕾將元已晴推到自己後面,自己應付這個可惡的負心漢,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搖一搖,否定他的說法。
「這個人昨晚體貼地陪著已晴回家,還怕已晴冷,脫自己的外套給她蓋上呢!我們已晴還在考慮,不過啊——已晴可是冰清玉潔、楚楚可憐的一朵小白花,誰知道會不會遇到一個花心大蘿卜給玷污了!」
沈蕾句句命中心坎,招招見血,陳約翰那帥氣的臉龐上微微地青筋浮動,大大的深呼吸之後,緩緩地回答,「那真是太好了,希望到時候我的結婚典禮上,已晴可以攜帶這位英俊多金的男士來參加我的婚禮。」
「好啊!到時候她一定會向全公司的人報告喜訊。」順便紅包給你包個冥紙!
沈蕾甜笑,心裡暗罵,見到這個花心大蘿卜生氣的模樣,竊喜不已,總算在口頭上修理了這個人渣。
陳約翰帶著一記悶棍離開,元已晴急得拉住好友的衣袖。「沈蕾,你在干嘛啊?我明明就沒有追求者……」
「我在幫你出氣啊!小傻妹!」她塗著指甲油的手往元已晴潔白的額頭上一點。「難道你不氣這種人渣、不覺得他在自己視線范圍內都嫌礙眼嗎?還是你已經習慣了當一個阿信?」
「可是,我沒有男朋友是事實啊……」
元已晴低下了小腦袋,推推自己那副老氣的黑框眼鏡以免它下滑,腦海中想到過往的一切,不禁讓她覺得鏡片又起雲霧。
「不過你總不能說謊吧?到時候去參加他的婚禮,不就會被拆穿了嗎?」
「那也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
只見沈蕾奮力地用手撐起低頭的元已晴,辟哩啪啦地在電梯裡面開始精神訓話。
「元已晴!我拜托你振作一點行嗎?一個多月裡面,只要你肯徹底改造你自己,我保證你絕對會是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我……」女神?她從來沒想過這些東西,她只要衣食無缺,外加一個貼心的男人當老公就好了,「女神」這玩意兒她可是承受不起。
「你看看你的眼鏡!你的鞋子!」沈蕾吃人的目光和咄咄逼人的態度,彷佛就要把元已晴給拆吃入腹。「瞧瞧你這副模樣,活像民國四十年代的女教官……」
「可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很難去跑新聞啊……」
嗚嗚——她是招誰惹誰啊?怎麼連失戀都會遭到好友訓話?
「請問……我們可以上電梯了嗎?」
就在元已晴跟沈蕾兩個人快要在電梯裡面演出全武行之際,外面一個細小的聲音,試圖打斷裡面可怕的氣氛。
元已晴和沈蕾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外看去,曾幾何時,電梯外面已經是一雙雙等待進電梯的眼睛,敢怒不敢言地瞪著眼前這兩個霸占電梯的女人。
「請……請……」
只見這兩個女人立刻收起了剛剛的全武行,乖乖地讓給這些准備搭電梯到各部門的同事去上班。
真是糗斃了!
就在兩個女人正想要緩緩地「倒車」,退出這個尷尬的場面之際,突然間元已晴的手機大響。
「喂?喂?」元已晴手忙腳亂地從包包裡面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慌亂地應答。
真該死,手機什麼時候不響,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響起……
不過,這一通電話,卻令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驚之中——
「什麼?要我到總統府秘書長官邸?」
「你就是元小姐?」一被領進總統府秘書長官邸,只見蕭淑梅一臉微笑和善地看著自己。「請進,秘書長等會兒馬上就來。」
咕嚕咕嚕……
白色的煙霧裊裊,精心雕花的歐式茶杯被一雙凍得紅通通的小手緊握著,元已晴沒有時間細細品嘗咖啡的美味,有的只有壯膽的決心。
光滑氣派的黑色皮沙發上承著細瘦的自己,暖暖的暖氣從上方的排氣孔送入,干淨整齊的擺設中西融合,八角桌上的雙耳青瓷花瓶,插著綻放花瓣的朵朵白梅,最旁邊還擺了一個繪有八駿圖的古意屏風。
這樣具有中國風味又實用的辦公空間,令人感到很舒適,只不過元已晴實在沒想過自己會坐在這個總統府秘書長的會客室。
回想方才走進報社的辦公室大門時,便見到兩個大人物迎面歡迎——老董神情緊張,總編也是。
她明白,自己這麼一介平民,原本不應該大搖大擺地走進總統府秘書長官邸,也難怪董事長跟總編會那麼緊張,不過這會兒,會被請進官邸一定是因為——她那一篇報導。
個人造業個人擔,更何況她可是完全照實報導,說什麼她也不怕進得來會出不去。
香甜順口的摩卡咖啡滑入元已晴的喉嚨中,咕嚕咕嚕的聲音讓她心疼自己糟蹋了一份美味……
可是現在有比咖啡誘惑更令人想要尖叫的事等著自己,沒錯,那就是等待湯凌霄的到來!
元已晴推推自己粗框的黑眼鏡,拿起泛著光亮的公事包,安靜坐在柔軟的皮椅上,既來之,則安之。
她不停地告誡自己,總統府秘書長也是個人,她的報導也不過是將他不為人知的愛情故事鋪在陽光底下。
男未娶,女未嫁,這樣的新聞有任河困擾總統府秘書長的地方嗎?
她盤得整整齊齊的包頭往上一抬,恰恰對上了潔白牆壁上掛著的湯凌霄跟同仁的照片。
照片中的湯凌霄有著不輸給電影男星的俊臉,一張有稜有角的個性輪廓配上兩道濃眉,黑白分明的眸子,筆挺的鼻加上辯才無礙的嘴,說實話,他微笑的時候,不曉得令多少女人心甘情願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
她記得湯凌霄對外公布的一些小檔案,有一堆顯赫的學位跟頭銜、還有歷年來當選某某民代……等等諸多戰績,最重要的一點是——
湯凌霄從政以來,從來沒有沾惹過一點桃花新聞!
有人曾經質問過他的性傾向,也有人試圖去打聽他過去的一些情史,不過後來總是不了了之。
他的政績輝煌,不過情史就像是一本被上了鎖的秘笈,沒有人知曉,也無從打開。
實在是坐立難安,元已晴忍不住站起身,緩緩地走向八角桌上漂亮的青瓷花瓶,欣賞著恣意綻放的花朵,突然間羨慕起它們的安靜跟空白。
她纖細的手撫摸著柔軟的白梅花瓣,慢慢地順勢而下。
做人好累……心中的思考亂成了一團,倘若可以,她也希望自己就像這白梅一樣毫無心思,那麼就不會受到感情的傷害……
啪擦!
就在元已晴的小手順勢往下的時候,突然之間雙耳青瓷發出些微響聲,接著,人間慘劇就在她的眼前發生!
雙耳青瓷其中的一只耳朵,竟在她這麼一碰之下,就跟瓶身分離了!
這……誰來告訴她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她又不是什麼神力女超人,只是輕輕一撥,這只花瓶的耳朵居然跟瓶身分開?
元已晴好希望自己現在就被天打雷劈、五雷轟頂,這麼糗的事情居然會讓她在見總統府秘書長的時候發生?這一只花瓶看起來可是像極了骨董珍藏品耶!
必須要有接著劑!
元已晴立刻開始尋找可以將花瓶恢復原狀的接著劑,無論是膠水、漿糊、還是三秒膠,只要能夠把這只花瓶黏好,她都會感謝上天。
她開始來到湯凌霄的大書桌前面東翻西找,小臉慘白,惶恐不安。
這不曉得要賠多少錢?不過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在湯凌霄進來前就把花瓶恢復原狀,否則她可能永遠走不出這扇大門……
什麼聲音這麼吵?
湯凌霄感到疑惑,他剛剛讀著一份關於缺水問題的報告,有點疲累,就躲在八駿圖屏風後面小憩一下,現在卻被屏風前面——的聲音給吵醒。
他偷偷地從屏風後面看出去,只見跟照片上幾乎一模一樣的老氣女人元已晴,已經來到了自己的書房,而且還笨手笨腳地拿著他的強力膠想要黏回那只斷耳花瓶!
哎哎哎——
怎麼回事?怎麼一點都弄不上?
元已晴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那強力膠好像不太能馬上黏合花瓶,這下子該怎麼辦?只見她慌張地塗在斷裂處的強力膠,因為勉強壓上去的關系,冒出了黃黃的膠汁,放手了又怕立刻會掉下來,真是氣死她了!
她怎麼會如此不幸呢?就連個花瓶都跟她作對!
她這二十幾年來的人生,好像除了在學校念書的時候平順之外,出了社會後,她的人生便再也沒有「平順」可言;她其實不要求自己要多麼幸運,只要能夠過著遠離意外跟悲傷的平凡日子就夠了……
但是上天似乎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聽不見。
她遇到了一個只想要玩弄別人感情的男人,一段飛蛾撲火的感情讓她吃足了苦頭,她沒有別人那麼幸運,只能夠暗自垂淚。
凝視著牆上的相片,她又再度回想起黃韻韻在接受她的專訪時,臉上露出的那種幸福表情。
「如果……」她喃喃自語道!「我喜歡的人……也能像秘書長那樣專情就好了……」
是的,如果她能喜歡上一個專情的男人就好,她相信自己這麼多年來的付出絕對不會是一場空。
元已晴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吐出的全是上好的咖啡豆香跟她的滿腔無奈。
她的命運真是粉不順啊……
「你又不是總統府秘書長,你怎麼知道總統府秘書長很專情?」
就在她沉溺於自己的幻想的同時,突然間一個低沉的男聲回蕩在會客室之中。
元已晴嚇了一跳,沒有想到在她身後會傳來其他聲音,她屏住呼吸,厚厚鏡片下的眼睛睜得老大,深色套裝下的心髒緊張得快要狂蹦出。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就是在電視上、收音機裡,最常聽見的總統府秘書長湯凌霄的聲音!
「還要再來一杯咖啡嗎?」
怦怦……怦怦……
元已晴好緊張,她不敢回過頭去,可是也不敢從花瓶斷裂處離開,她雖然訪問過很多名人,卻從來沒有和一個有權又俊美的男人獨處過。
「你怎麼了?進來我的屋子只會亂翻亂找嗎?」嗯——雖然她的正面很抱歉,不過背面倒是還不錯。
「不是、不是……我是記、記者,總統府秘書長好!」
她轉身想要打聲招呼,也想要掩蓋自己的罪證,卻沒想到轉身的動作恰好碰到了桌子,一個不穩,只見花瓶往後倒去——
接下來的事情快得教人來不及作出反應,青瓷花瓶往後倒去,白梅茂盛的枝椏勾到了牆上的電線跟電話線管路,固定的小貼片啪啪啪地被這股強大的拉力給扯斷,原本掛在牆上的獎狀、獎杯,以及總統贈與的贊美匾額,一下子全部給拉了下來,管線的盡頭恰好是漂亮的八駿圖屏風,那屏風就往湯凌霄所站的位置壓下——
「湯先生小心!」
元已晴很快地飛奔過去,拉住他的身子往旁邊倒!
砰!
一聲巨響,兩人雙雙躲過了那一場災難,不過會客室裡面的布置,也被毀了一半。
「快!讓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她急死了,一想到自己的莽行很可能會害總統府秘書長受傷,自己哪對得起兩千三百萬的同胞,一張小臉頓時刷白如紙。
她怎麼會犯下這等滔天大罪呢?!
元已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用力「扒」開了高級襯衫,接著仔細觀看裡面的內在美……
「秘、秘書長有沒有哪裡感覺到不舒服?」她扶著自己的黑框深度眼鏡,仔細觀察著湯凌霄的肌膚,小手不停地按觸著古銅色結實的肌肉。「這裡有沒有感覺?啊?有沒有覺得很痛或很麻?」
這個女孩的反應真是寶透了!
湯凌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便被她像貓抓老鼠般地撲倒在牆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他身上的襯衫撥開,用她超厚的鏡片仔細觀察自己是否有受到任何傷害。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跟元已晴一樣猴急的!
每一個女人看到他,不是急著假裝自己是名媛淑女,不然也是看著他而不自覺地發起呆來;很少有女人第一次跟他見面,就急著扒光他衣服的!
他意外地從鏡片的空隙中看到她紅腫的眼皮,是昨晚哭過之後的成果。
他原本對這個寫他緋聞的記者十分生氣,但昨晚意外聽見她的痛苦,他對她的怒氣好像有些緩解消除了。
驀地,元已晴的鼻子裡鑽進了昨夜令她安心的男用香水味,她有些吃驚。
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巧?
怦怦!怦怦!她從來不曾這麼緊張過,居然會跟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有這樣的「一抱之緣」。
該死!他是怎麼了?
她抱住自己躲過災難的一個動作,竟然讓他的心突然加快了速度……是他太久不近女色的結果嗎?所以元已晴一碰到自己,他居然會有想要擁抱她的沖動?
「秘書長,剛剛我聽到碰撞聲——」
只見黑檀木大門被打開,蕭淑梅關心地走進來,卻沒想到看到兩人「難分難捨」的模樣。
「沒什麼,這邊我自己可以處理,只不過是打破花瓶的連鎖反應而已,你下去吧!」
湯凌霄以十分鎮靜的口吻對蕭淑梅下達命令,只不過接到這個命令,蕭淑梅卻忍不住吃驚微笑。
「真……真的嗎?」蕭淑梅嘴角有些抽搐。
呃……這個姿態怎麼看都像是男女耳鬢廝磨的熱情場面,不過也太熱情了吧?
「真的!真的啦!」
嗚哇——事情絕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啦!待在湯凌霄懷裡的元已晴也露出了窘迫的紅暈,急著想要打發蕭淑梅走。「我們兩個可以處理,謝謝!」
只不過是打破花瓶?
關上門的蕭淑梅忍不住掩嘴微笑。
誰說要抱不婚主義的?認識湯凌霄十多年來,今日才知道他喜歡外表古板、內心火熱的女人啊?
這真是令人振奮的天大消息!
也許他們官邸很快就要辦喜事了呢!呵呵呵呵——
蕭淑梅瞄一瞄每天從台灣各個地方收來的郵件和禮物——尤其是每到情人節,不記名要送給湯凌霄的情人節巧克力,簡直要堆爆整個官邸!每天光是處理這些郵件就夠她這個孕婦受的,也許這個女記者的意外出現,可以終結掉她每日辛苦分類禮物的工作!
「一奇—!一奇!」
她撩起粉紫色的孕婦裝,興奮地跑向另外一頭丈夫辦公的地方。
呵呵呵——這等天大的喜訊,應該可以讓她暫時離開崗位去透透消息吧?
「該死!」
湯凌霄在蕭淑梅關門之後,終於順利地解開了兩人之間的糾結,他不禁低頭咒罵。
居然被蕭淑梅瞧見了這尷尬的一幕!他可以想見這一對總是在他面前高喊愛情美麗、雙人萬歲的夫妻檔,會怎樣的宣傳自己的花邊消息了。
「秘、秘書長……」元已晴咽了咽口水。
總算分開了,可是怎麼他身上那股好聞的男用香水味,還在她的鼻間環繞不去?
不不不!現在不是幻想那些有的沒的時候!
元已晴披頭散發地拍著胸脯保證。「我、我真的對您沒有半點遐想!剛剛那些真的都純屬意外,您不用擔心,我是站在您跟黃韻韻這邊的。」
「站在我跟黃韻韻這邊?」湯凌霄倒抽了一口氣。
講到這個無中生有的女人,他心中的怨氣又熊熊給他點燃了!
「是啊!」元已晴點頭如搗蒜,認真地說著,「我去采訪黃韻韻的時候,她一直稱贊您是天底下最溫柔、最貼心的好男人!照顧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細心呵護到了極點,真是羨慕死全天下——」
元已晴原本正興奮地轉述她那天去采訪黃韻韻的事情,沒想到湯凌霄居然拿出了數十張文件,在她的小腦袋面前晃啊晃,止住了她如同裹腳布般又臭又長的長篇大論。
「這是什麼?」她小手一接,拿過了他給她的那些文件。
「這是黃韻韻親手寫的道歉函,跟醫院相關檢驗結果。」
湯凌霄看看自個兒身上被她扒得也差不多了,索性將西裝脫下,領帶也解開,舒舒服服地坐在元已晴對面的真皮黑色沙發上。
「什麼?」元已晴一雙大眼瞪著那封信函,再轉頭看向湯凌霄。「道歉函?為什麼——」
「這個女人我從頭到尾都不認識她。」湯凌霄那雙眸子泛著一股不容侵犯的火焰。
「可是、可是黃小姐她……」
這、這不可能啊!明明黃韻韻在接受她采訪的時候,還說得天花亂墜、煞有其事……
「那一夜,是我難得的休假,原本想不驚動隨扈,單身前往KISS PUB去幫博士班的好友慶祝結束單身,誰知在最後出了大門,卻被一名喝醉酒的女子吐得亂七八糟。」
湯凌霄看看空掉的咖啡壺,有些惋惜那些上等咖啡全入了自己的西裝跟襯衫,緩緩地說出緣由。「我也只不過去扶住她,請裡面的小弟代為照顧而已,居然之後就有你寫的這篇專訪冒出來!」
「什麼?」她緊握住這些相關「證物」,不敢相信自己所寫的那些文章全都是由黃韻韻一手自導自演而成。
「我派人去調查過了。黃韻韻在演藝圈已經有些過氣,一直想要炒熱自己的身價,恰好你發掘了這件事情報導出來,她順水推舟,何樂而不為?」
湯凌霄瞇起眼睛看著坐在對面的元已晴,突然懷念起她厚厚眼鏡下那雙含淚的秋眸。
「所以我要你看清楚她的道歉函,以及醫院做出來的驗孕報告,我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一定要提出告訴,好好懲罰這個女人;也請你再另外寫一篇報導跟道歉啟事來還我的清白。」
元已晴眉頭蹙了起來,直勾勾地望著湯凌霄。「秘書長先生……您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湯凌霄有些錯愕,沒有想到元已晴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沒有。」
「那麼您現在有交往的人嗎?」
「也沒有。」
「既然您沒有喜歡的人、也沒交往的對象,那麼幫助一個自己想要爬起來東山再起的女星,又有何不可?為什麼要把事情做得那麼絕呢?」
「你說什麼?」湯凌霄對於元已晴說的話,感到不可思議。
「您位高權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元已晴挺著纖細的腰,大膽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就算是這麼一點雞毛蒜皮的緋聞,我相信也影響不了您以後想要結婚或是追求其他女性的機會,更何況您不是一直希望保持不婚嗎?」
「你——」從來沒有一個女記者敢在湯凌霄面前說出這些話來,他不禁有些啞口無言。
「我相信在這個社會上,男人擇偶比女人擇偶方便,而且少了很多輿論的壓力,男人越老越值錢,女人越老越貶值,如果黃韻韻把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事業上,秘書長,您為什麼不就成全她一次?」
知道事情始末之後,元已晴沒有被利用的感覺,反倒是同情起黃韻韻。
就如同湯凌霄所調查的,黃韻韻的確星運大不如前,倘若不再有一些緋聞或是熱門話題炒作,娛樂圈的汰換率實在太高,她很有可能就這麼被世人遺忘。
一個女人,事業無成,愛情又沒有著落,這實在太不堪了!已經道歉了,難道連驗孕報告都得被呈上法庭當證物嗎?
「小姐,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湯凌霄一雙銳利的鷹眼掃過這個嬌小的女人,沒想到她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很少人在他面前敢討價還價,這個小妮子居然敢在他面前教訓他,而且還面無恐懼?!
「我當然知道。」她挺了挺胸,仍然一派義正辭嚴的模樣,「您要不要考慮連我一起告呢?」
「為什麼要連你一起告?我這個人做事一向是只針對說謊者不針對旁人的。」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在報社裡面闖出什麼樣的名號來,對於您跟黃韻韻的新聞也是歪打正著。」她苦笑,決定將實情全盤托出。「我也不過是因為那天要到pub裡面去,求我那個花心男友不要跟別人結婚,這才拍到你們兩個人的新聞。」
她毫不在意地拿自己滿腹的苦情委屈來比較。「比起黃韻韻,我比她窩囊多了,也沒有管道申訴,我答應做人家的地下女友,總以為有一天男人會回頭找我,以後再也不尋花問柳,可是我錯了,我不應該拿著女人的一廂情願去想男人的想法。我很羨慕黃韻韻,因為她至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沒有她的膽量,所以只能暗舔傷口。
「這年頭敢說不敢做的人太多了,像她這樣不顧身敗名裂的危險,勇敢去要求自己的東西也是一種優點,更何況無傷大雅不是嗎?」
元已晴微微一笑,發髻早已因為剛剛的混亂而沒了整體感,索性將發夾拆下,也摘下厚重的眼鏡擦了擦,面對嚴肅的湯凌霄,絲毫沒有畏懼。
「倘若今天您不是總統府秘書長,我也不敢對您說出這樣的請求呢!就是因為知道您要什麼有什麼,才不會計較這些花邊緋聞。」
她這個笑容讓湯凌霄呆了一呆,冬陽暖暖,灑在她嬌小的身子上成了點點溫柔的黃金網,拿下眼鏡放下長發,恰到好處的五官配上這一抹柔軟似糖的微笑,湯凌霄的心中警鈴大響。
呃……她、她是不是又說錯了些什麼?
元已晴的心中忐忑不安,怎麼她說完了以後這麼久,總統府秘書長都還沒有回應?害她趕緊將沾到灰塵的鏡片拿來擦擦抹抹,以消除自己緊張的情緒。
嗚嗚——會不會停留這麼久,是表示談判破局?
她、她會不會見不到明夭的太陽啊?
公司會不會因為她這一番話,明天就勒令歇業?
想著這些可怕的事情,元已晴刷白了小臉,一雙小手用紙巾擦拭鏡片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
「那麼你要給我什麼樣的報酬?」
咦?
她……她沒聽錯吧?湯凌霄居然跟她要報酬?元已晴立刻將眼鏡戴上,恰好對上了湯凌霄那張俊美的臉龐。
「總、總統府秘書長……」
天天天天天啊!全國最受歡迎的男人的臉龐就在自己眼前,這下子就算她口齒伶俐,也會頭腦打結、無法思考!
元已晴就像只待宰的小白兔,不斷地往後退去,可是湯凌霄卻節節逼近,絲毫沒有松口的余地。
「聽說你藉著這次的報導,替報社立了大功?」濃濃的劍眉微揚,一臉和善的微笑,不過湯凌霄銳利的眼眸中卻絲毫沒有笑意。
「呃……那、那是湊巧。」
嗚嗚——咽了咽口水,元已晴敷衍性質地回答,一雙擦得黑亮的高跟鞋不斷地往後倒車,臉上的笑容快要僵化。
神啊!她現在多希望時間倒流回到事發的那一晚,阻止愚蠢的自己挖掘新聞啊!如果當初她沒有這麼好奇地挖掘這條新聞,還加油添醋、被人誤導,她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等田地——
「你立了大功,而黃韻韻從我這兒贏得了名利,那我呢?」
湯凌霄高大的身子幾乎隱去了一半從窗戶裡投射出來的陽光,黑壓壓的影子在元已晴的視線裡面形成了極大的壓迫感。
「您、您是總統府秘書長咩!要風、要風就得風,要雨就得雨……」她的鏡片因為冷汗直流而滑落,露出他懷念的杏眼。
「別跟我說這些恭維的話!」不曉得為什麼,他有點喜歡把她逗得無所適從的模樣。「要的東西太容易到手,就沒有那個價值。」
「那、那麼您要什麼……」完蛋,她的笑容快要變成哭臉了。
「我想要你……」
想要她?
不、不會吧!
全台灣最有價值的單身漢居然說想要她?
不可以、不可以啊——
她聽過太多有野心的女人跟政治人物扯上關系,從此飛黃騰達、飛上枝頭當鳳凰,但摔下來時也是粉身碎骨,很痛的耶!何況她一點野心也沒有,更沒有想過要跟政治人物有任何桃色糾紛!
她想要的也只不過是組一個很平凡、很幸福的家庭,有個很愛很愛她,而且不花心有擔當的老公、一對可愛乖巧的兒女……
一想到如果自己點頭答應之後,不曉得會有多少豪門恩怨、湯凌霄的FANS會不會就此千刀萬剮、將自己拆吃入腹……光想到自己的悲慘模樣,嗚——她、她受不了啦!
只見元已晴纖細的身子蹲了下來,白細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再聽到他任何的威脅利誘,紅唇大聲一喊——
「世上比我美麗、身材比我魔鬼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總統府秘書長您若有需要,隨時大手一招,就會有絕世美女跑出來供您享用,我有什麼好看的!我、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干扁四季豆——」
「你干嘛捂住耳朵還蹲下來?」
有趣,真的有趣極了!看到元已晴像個被追到死角的小老鼠一樣,他居然有一點兒憐愛她,他就像一只壞心眼的貓,索性也跟著她蹲了下來,准備要逗逗她。
「又不是有炸彈要爆炸——」
砰——
突然,轟天巨響,離湯凌霄跟元已晴所在位置最遠的一片牆突然爆炸,接著漫天漫地的碎片四射,灰塵四揚,原本美輪美奐的官邸全在那一瞬間成了廢墟……
煙霧彌漫。
「咳咳咳……咳咳咳……」
大量的飛沙走石令人感到不舒服,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和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元已晴不敢相信這樣的爆炸居然會發生在治安良好的台北。
「湯先生,湯先生……」
「元已晴!元已晴……」
隨扈的聲音越來越近,她聽得見周圍陸陸續續傳出的建築物的崩塌聲,也感覺得到身旁的那個男人不斷地叫喊著自己的名字。
不過,她卻好想好想在這個時候,窩進那個淡淡的男用香水懷抱裡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