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變得陰暗,暗色的雲朵遮蔽陽光,使得四周宛如黑夜,眼前的景色顯得詭異莫名。
在CT醫院的手術室中,史提夫慎重的檢查著昏迷中的喬琪,之後緩慢的放下手術刀。
薛亞力在一旁焦慮的看著,終於忍耐不住的問道:「她要不要緊?」
當他看著喬琪滿身是血的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時,他竟然慌了。他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就連龔嘉華和史提夫來到他身邊,他也毫無所覺。
由於喬琪傷勢嚴重,必須立刻開刀,身為丈夫又為醫生的他,當然義不容辭的接下這個任務,但是,當他小心翼翼地將傷口周圍的布料剪開,看到那些怵目驚心的傷口,要開始劃下第一刀時,他的手居然在發抖,他變得毫無自信,他害怕喬琪會一去不回……
看到兒子這副模樣,史提夫立刻接手他的工作,替喬琪開刀,並將薛亞力趕出手術室。因為他現在這個樣子,根本沒有辦法冷靜地下判斷,而且也會影響到其他參與手術的醫護人員。
心急如焚的薛亞力,在手術室外坐立難安。
手術歷經五個多小時,終於結束了。薛亞力急忙向前詢問:「怎麼樣?」
「還好並沒有傷到內臟,不過要注意別讓她受到感染。但是……」
「但是什麼?」
史提夫看著兒子好半響,但就是不說話。
「你說、你快點說!小琪究竟怎麼了。」薛亞力激動且憤怒地抓起史提夫的衣領,怒聲問道。
「亞力,你冷靜點。」龔嘉華走過來,拿開薛亞力置於史提天衣領上的手。
「冷靜?你叫我冷靜?」他反手改抓住龔贏華。「你說,小琪究竟怎麼了?為什麼你們吞吞吐吐的?我是她丈夫,有權利知道她的一切!」
龔嘉華面露難色,看了一眼身旁的史提夫,然後才慎重地說:「亞力,小琪她流產了……」
「流產?!」這兩個字宛如晴天霹靂般,直擊薛亞力的心。他喃喃重複道:「流產……」
「是的。」龔嘉華面色凝重地將薛亞力拉到一旁,說道:「胎兒已經成形,應該有三四個月了。」
薛亞力想起近一個月來,喬琪的確相當嗜睡,而且有嘔吐的現象,現在回想起來,都是懷孕的徵兆。但他以為喬琪只是身體不舒服……
「小琪她……她知道嗎?」薛亞力艱困地開口。
龔嘉華點了點頭。「小琪在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就來醫院檢查了。難道……你不知道?」
薛亞力痛苦的抱著頭。「我——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想小琪有她的苦衷吧!亞力,小琪的身子不容易受孕,你知道為什麼?」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
「小琪之所以身體虛弱,是因為之前流產的關係。」龔嘉華繼續說道:「一年前,她從日本回來後,開始焦慮不堪,吃不好、睡不好,甚至要靠安眠藥才能助她入睡。因為體力不堪負荷,她昏倒送醫,剛好我就是她的主治醫師。」
「在我檢查出她懷孕的同時,孩子也流掉了——」龔嘉華歎了一口氣。「小琪一直不肯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也不讓我告訴院長,但看著她老是把痛苦往自己的肚裡吞,我實在很不忍心。她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孩子,活在自責當中,生理影響心理的結果,她的身子根本康復不了。」
「你是說——她從日本回來之後,發現自己懷孕?」
「嗯。」龔嘉華露出一抹苦笑。「很諷刺!流掉的胎兒跟現在差不多大——」
薛亞力在心中暗自算著日期,怎麼算,喬琪就是在日本那一夜受的孕。
「是嗎?」他的心好痛!怎麼會痛呢?他應該是個無心的人啊!
薛亞力緩緩走到喬琪身邊,用手指探索著她平穩的呼吸,心中被擔心折磨著。
「她會好吧?她會好起來吧!小琪一定會睜開眼睛的,對不對?!」
「你今天失常了。」史提夫罵道:「我告訴過你,身為醫者千萬不能被自己的情緒所影響,否則你將會害死病人。你今天並不是個專業的醫生。」他嚴厲地教訓自己的兒子。
薛亞力默默不語,眼光一直盯著喬琪的面容不放。
「不過,今天的你卻是個好丈夫。」史提夫露出一抹微笑,走出手術室。才剛跨出門,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細微的聲音。
「謝、謝謝你——」
聽得出來有些彆扭,但夠讓史提夫感到安慰了。這應該算是他最大的極限吧!雖然他最渴望聽到的那句話並沒聽到,但至少有進步了。來日方長,他一定可以聽到這句話的。
他和其他參與開刀的護理人員悄然走出手術室,嶄時把空間留給這對有情人。
* * *
CT醫院 一個星期後
薛母走人特別病房,探望喬琪。她詫異地問道:「小琪,你怎麼能起身呢?才剛動完手術,得多躺著才行。」
正發愣的喬琪一驚,連忙用手努力撐著自己的身子,想要坐起來。
「別別,別動!」薛母命令道,趕緊走到病床邊,扶她躺下。「傻孩子,傷口才剛縫合,不准動!」
「婆婆,我……」
薛母皺起眉似乎對喬琪這個稱呼相當不滿意。她說:「怎麼叫我婆婆?我比較喜歡更親密一點的稱呼!」
「……媽……」喬琪抖顫顫地喚道:「媽……」
她朝薛母伸出手,薛母連忙反握住她,並輕輕地將她摟進懷中。她帶著歉疚的語氣說道:「孩子,對不起,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
喬琪搖搖頭。
「傻孩子,我要請你原諒我這個惡婆婆,我一直都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但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保護那兩個孩子。」
喬琪又搖搖頭。「我知道。啊,對了,維琪還好嗎?她有沒有受傷?」她焦急的向薛母詢問維琪的狀況,想到當時那場車禍發生得太過突然,她雖然已經覆住了維琪大半個身軀,但還是怕她受到傷害。
「放心,她只是腿部擦傷而已,沒什麼大礙,只是得委屈她好幾天不能走路。反倒是你,受的傷比她嚴重,又輸血、又開刀的,把大夥兒給嚇死了。幸好你現在沒事,要不我看亞力鐵定會發瘋。」
「她沒事就好,我就放心了。」
「一直到發生這次事件,我和亞力才發現維琪這孩子有蹺課的壞習慣。她說,亞力對她都不聞不問,所以她覺得上學沒什麼意義。會這麼做,其實也是為了引起亞力的注意!」
「那——」
「不怪你。她精得很,懂得在你去接他們之前,就先溜回學校抄好作業,再跟維德一起出現。所以當時她才會出現在那兒。」
「維德也知道?」
「要不她怎麼可能會順利蹺課而不被發現?這孩子懂得利用自己的弟弟當擋箭牌。」
「維德為什麼不說?」喬琪有點落寞。
「畢竟是他的親姐姐啊!他不希望維琪在你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媽,千萬別處罰維琪和維德,他們年紀還小,我相信用說的,他們一定會聽……」喬琪慌亂地握住薛母的手。
「你放心!維琪已經受到教訓,她答應我們不會再犯。維德也一樣!」
「那就好。」
薛母欣慰地笑了。「孩子,你知道嗎?亞力非常擔心你!」
聽到薛母提起薛亞力,喬琪的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她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關於他的任何事,她裝作毫不在意。「是嗎?」
喬琪的手,無意識地撫著小腹。薛母看到,忙問:「小琪,媽想問,你們前一陣子不是很好嗎?為什麼現在又變成這樣子?是不是中間有什麼誤會?告訴媽,媽幫你解決。」
「媽,謝謝您。」喬琪神色更加灰暗。「事實上,是您多心了。我和他只是夫妻間的小爭吵,很快就沒事了。」
「真的嗎?」薛母狐疑的問。
「真的。」喬琪斬釘截鐵地道。
當心底的傷已痛到無法負荷的程度,她僅能消極地選擇逃避,逃避不去想他,不去想任何一切有關他的事……
這樣,她才可以假裝平靜地繼續生活下去。
「對了,媽——」
「什麼事?」
「我——孩子流掉了吧!」喬琪面容平靜,像事不關己地問道。
「呃!這……」
「媽,請別瞞我。我感覺得出來,雖然他只在我的肚子裡待了三個多月,我彷彿可以感覺到胎動。但現在……」喬琪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又離開我了!他已經離開我一次了。我好沒用,第一次沒能好好保護他,這一次也……」
「小琪……」薛母心疼地將喬琪摟進懷裡,輕聲安慰。
薛母早從兒子那裡得知喬琪兩回懷孕又流產的消息,她將兒子狠狠罵了一頓。認為他糟蹋了這麼一個溫柔善良的好女孩兒,會遭到報應。
「小琪,別難過了。」薛母鼻音頗重地道:「你還年輕,和亞力有的是機會。你們還是有機會擁有自己的小孩!」
她輕輕拭乾喬琪的眼淚,疼惜地看著她。「該是你的就會是你的,也許是這兩個孩子太過頑皮,還沒輪到他們出世,就想先溜下凡看看這個世界。結果被老天爺發現,又將他們帶回去。你放心,他們一定會再回來的。」
「他們會回來嗎?會再回到我身邊嗎?」
「當然啊!你就放寬心,先把身子養好,才能迎接小寶貝的到來。」
「嗯。」喬琪點了點頭,並在薛母的協助下,躺回病床上。
「小琪,亞力他——」
「媽,我們可不可以暫時不要談他?」
薛母望著媳婦兒,深深地歎了口氣。「小琪,你的心思瞞不過我的。我也曾為人妻,我也曾為愛情傷過心,你和亞力之間……」
「媽,我求您,別再提他了好嗎?讓我靜一靜,我……」喬琪渾身一僵。「對不起,媽……我想休息了。」
薛母又歎了一口氣,看著喬琪閉上雙眼,她道:「孩子,脾氣不要太倔。夫妻之間一定要互誠互信,才是正確的相處之道。」
見喬琪沒什麼反應,薛母只好默默地收拾東西,走出病房。
等薛母走後,喬琪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深深吸一口氣,阻止眼眶中的淚水掉下來。但淚水仍然串串滑落,濡濕了雪白的床單與枕頭。
* * *
靜夜。
徹底的黑暗包圍了喬琪,讓她驚慌而難以呼吸。她試著張開嘴求救,但是只要一牽動身子,就感到疼痛。不論生理或是心理,都是疼痛的。
就像是有著無數根細小的針,毫不留情的紮在她的肌膚上,也扎進了她的心,造成某種恆久而難以拔除的疼痛。
她在昏睡間輾轉著,發出低低的呻吟,雙手緊握成拳,卻因為掌心的傷口而痛徹心肺。
為什麼會疼?她困惑著,奮力睜開眼睛,但眼前仍一片黑霧,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一股熟悉的氣味傳人了她的鼻尖。喬琪心下一震,她知道有人站在她身邊。
他……
她裝睡,動也不動。薛亞力已在她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兩人離得很近,那股熟悉的氣息包圍著她,喬琪難以忍受地蠕動身體。她不願這麼接近他,她只想離得他愈遠愈好!
才剛往床側靠去,她僵住了。因為她的手腕被薛亞力輕輕地扣住,她不敢明顯的掙脫,只能任他抓著。
她繼續裝睡——
「小琪。」她聽見薛亞力用溫柔的聲音對她說話,這只有在他們纏綿的時候,才會聽到的聲音。「對不起,我真是個渾蛋。我這個眼拙的人,居然要等到你奄奄一息的躺在我面前,我才能瞭解到你對我有多麼重要……」
你說謊,你根本不在乎我!她心中憤怒地想著。
想著他的無情,想著要將屬於他的一切全都拋棄。但她又眷戀他的氣味,他的懷抱。只有他的懷抱才能紆解她孤獨的心,替她驅走寂寞。在她內心深處,其實有著太多關於他的記憶縈繞在心頭。
薛亞力仍沒察覺她已轉醒,仍在她耳邊叨叨敘述著歉意與愛語。
喬琪另一隻自由的手,緊抓著被褥的一角,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但,她的心深深被撼動,某種奇異的哽塊硬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在詫異的情緒裡,還有著埋藏得很深的溫柔。心中有著溫暖的液體流轉,像是收到一份最珍貴的禮物。
他說的是真的嗎?
喬琪緊咬著唇,克制自己不要哭出聲來,在他的手輕柔地撫上她的臉前,盡快將粉頰上漫流的淚水擦掉。
薛亞力撫摸到她眼角的濕潤,以為是她在昏迷中,因疼痛而不自覺的流淚。他皺起眉頭,輕輕地按摩著。
就連在睡夢中,他還是讓她哭泣!
屬於他的氣味瀰漫在她的鼻間。喬琪能夠感受他的手,漫遊過她的身軀,同時點燃無數細小的火焰,而這些火焰將轉變成熊熊烈火。
她沒有開口,靜靜享受這一切。
當他的手滑過她的肌膚時,她清晰的感受到他掌心的熱力,溫暖了她的身子。她的臉突然變得嫣紅,必須努力控制才能不在他的撫觸下歎息與顫抖。
只有亞力的觸碰,才能挑起她最私密的情慾。除了他之外,她不曾渴望過任何男人。他為什麼不能明白?
喬琪不動聲色,只是任由他的手滑過她的身軀。呵!她的自制力還真強啊!
她偷偷瞇著眼睛看他,又是之前她認識的溫柔亞力,她喜歡的溫柔亞力。但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了「悔恨」與「憂慮」。
薛亞力的手緩慢地撫上了她的肩膀、嘴唇、眼鼻。她的氣息因為他的觸碰而不穩,她全身緊繃著,等待亞力下一個動作。
但他卻停止了愛撫的舉動,手也離開了她的肌膚。喬琪屏氣凝神地等著,下一刻,她卻聽見椅子微微推動的聲音,接著,溫暖離開了她,然後是房門開了又關的聲音。
許久之後,一片寂靜。
喬琪倏地睜開眼,澄亮的眼睛裡再度蓄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