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西部城外 簡陋的木門被緩緩的推了開,一隻細瘦蒼白的小手撐著門,小巧的臉蛋上,盛滿擔憂之情。她的視線移向躺在靠牆角落,用木板搭建的簡陋小床上的一名老婦身上。 老婦人咳了咳,又咳了咳。
「奶娘!」柳憶璇見狀,忙放下剛自溪邊洗好的衣裳,衝到床邊。執起老婦人的手喊道:「奶娘,您忍著點。璇兒替您去請大夫!」
「咳咳……璇兒……」老婦人枯瘦的手緊握著柳憶璇,咳了好幾聲。「別……別去……我……我們哪兒來的銀兩看大夫……」
「奶娘……」柳憶璇發出的聲音弱小而無力,像是一說出口就會讓風給吹散了似的。
奶娘說的沒錯,家裡頭連一粒米都沒有了,更遑論是白花花的銀兩。可是奶娘生病了,她需錢替奶娘治病……「奶娘,您別擔心!璇兒會想辦法的。」
「還有什麼辦法?為了治我這根本好不了的病,現在連吃頓飯都有問題……咳咳……你拿什麼去請大夫……咳咳……」老婦握著柳憶璇的手,不讓她走。
「奶娘……」
「璇兒!你這個乖孩子,奶娘……奶娘捨不得拋下你啊……」枯瘦的手放開子她的鉗制,轉而輕撫至柳憶璇小巧清秀的臉蛋上。
這個善解人意的乖女娃兒啊!她怎麼捨得離開她呢?
才十二三歲的年紀,正是該過著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無奈命運作弄,竟讓年幼的她承受這些一艱苦磨難。
老婦欣慰的看著眼前的可人兒。「你跟你娘愈來愈像了。」
柳憶璇有著一張粉雕玉琢的小巧臉蛋,配上一雙翦水秋瞳,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柔柔弱弱的,讓人不住的想呵疼她、關愛她!
原本,這個可憐的小娃兒應該有個和樂的家庭,和不虞匱乏的優渥生活,只可惜……老婦人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可能過不了今天……有些事情,她必須……
「乖璇兒,聽奶娘說……咳咳……」老婦又猛咳了一陣。強迫自己坐起身,她靠著牆,氣息微弱的對柳憶璇說道:「奶娘這病是好不了了……」
「奶娘……您不會的。您會長命百歲,一直陪著璇兒!」
「傻丫頭,人總是要經歷生老病死的。奶娘的時間也剛好到了……」
「奶娘,您別說了——」
奶娘怎麼像是在交代後事一樣。不要!她不要這樣!柳憶璇拚命眨著眼,試圖不讓在眼眶裡打轉的淚珠落下。
「來!這兒……你拿著……」老婦吃力的從枕下拿出一個藍色的繡荷包,遞給柳憶璇。「璇兒,打開看看!」
柳憶璇認得的,這是奶娘一直不離身的繡荷包。
她聽話的接過,並將它打開。從裡面掉出一塊色澤潤華的翠綠古玉。看得出來是一塊上好的古玉,上頭雕刻著一行字——「與子偕老」。
「奶娘,這是……」
「這是你娘交給我的,也是你夫家的信物。這是一塊對玉的一半,另一半就在你未來夫婿的手上。」
「未來夫婿?!」
「是的,在你未出世前,你爹就幫你訂下的一門親事。奶娘原本想等到你十八歲生辰的時候再交給你,並完成你爹和你娘的心願。沒想到,現在連我也要……咳咳……」老婦又連咳了好幾聲。這一次,咳出了血痰。
柳憶璇看到這情景,心都涼了。
「奶娘,您別說話了。我替您倒杯溫水潤潤喉。您要多休息!」她說著,就想扶著老婦躺下。
「璇兒……」老婦搖了搖頭,制止了她的動作。將柳憶璇摟人了懷中,她低喃道:「璇兒,如果可以,奶娘也不想離開你。來,讓奶娘抱一抱!奶娘好久沒有這樣抱你了……千萬要記住啊1聽奶娘的話……這個荷包千萬不要離身,它會讓你找到幸福的……」
柳憶璇的下頷抵著老婦瘦弱的肩膀,她的小手也緊緊環著老婦的腰。深怕這一鬆手,這慈祥的老人就會離她遠去。
「乖!別怕、別怕……奶娘永遠會陪在璇兒身邊。跟璇兒的爹娘一起,守護咱們可愛的小璇兒……」
就像是小時候一樣,老婦輕輕的拍撫著柳憶璇的背,安撫著她。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一老一少就這樣相擁著。直到老婦的手無力下垂,且一動也不動……
柳憶璇只是靜靜的擁著老婦,直到她的身軀變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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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杭州
泥濘的河水舒懶地拍擊著碼頭,一艘負載過重的渡船,不斷地在運河間取道蜿蜒前進。
眼見著旅程將盡,船客們便紛紛扛起自個兒的家當一湧向前,準備上岸。
等到船家將跳板架好後,一群人開始蜂擁而上,你推我擠、爭先恐後的步上了岸頭。
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年也被擠在人群中,吃力地提著一個包袱,隨著人潮不斷地前進後退。
身上只著了一件單薄的布衫。然而鬆垮垮的布衫只強調了他的瘦弱。用草繩繫住了褲腰,儘管袖子折了又折,仍顯得過大。腳上套著雙已經開口笑的布鞋。
他的臉髒兮兮的,身上還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看樣子,應該是有一段時間沒有潔身。同船的船客能避則避,根本對他不屑一顧。
迎著刺目的陽光乍看,這個少年頂多也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然而神情間卻有著一抹超乎年齡的成熟與悲哀。
少年吃力的拿起包袱隨著人潮走,終於走上了岸。
站在這個陌生的土地上,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少年的手緊拽著自己的領口,碰上胸前的一塊凸起。
就是因為這個沉重的負擔,讓他必須完成親人的托付,獨自來到這個陌生的城鎮。
對於這個應該是他生長的故居,他一點印象,一點感情也沒有。他的家鄉不在杭州,而是在長安西郊的小村落裡。那個有奶娘和他的地方……
少年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潮,終於唉歎了一口氣。認命似的又來到碼頭邊,不過這次的目標是轉向正在碼頭上工作的工人。
「這……這位大哥……」少年對著正在搬貨的粗莽大漢問道。
「臭小子,閃開!壓死你老子可不負責。」莽漢粗聲粗氣的罵了一句,不理會他,繼續做自己的事。
「這位大哥,我有事想請教你!」少年不死心的跟在他身後問。
「你煩不煩?老子沒空就是沒空!走開,少妨礙我做事!」
「這位大哥,我只問你一問題。『漕幫』該怎麼走?」少年又問。
「漕幫?」莽漢扛貨的手頓了一下,隨後又將一大袋的麻布袋扛起。「你問這做啥?」
「我受人所托,要到那兒找人。」少年立刻據實以告。
「這樣啊!」莽漢狐疑看了看這名瘦弱的少年一會兒,便回答道:「往前走十里路程,再從通鵠巷口轉個彎就到。」
「謝、謝謝這位大哥。」少年心喜的向莽漢道謝,便告辭離去。
莽漢搖了搖頭,便不再搭理那位少年,繼續做自己的工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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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著略顯急促的步伐,少年不停的趕著路。雖然感到口乾舌燥、兩腿酸軟,但他仍不敢停步。
汗珠不斷地自額上冒出,他終於受不了的摘下了布帽。用袖口拭了拭臉上黏黏的汗漬。
在不經意之間,露出了原本清秀精巧的小臉蛋。
柳憶璇看著自己身上男裝的裝扮,不禁苦笑了下。從方才在船舟上那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表情看來,她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氣味十分難聞。如果可以,她也不願意以這種裝扮出現在眾人面前。
但為了自己這一路上的安全,不得已只好把自己弄成這副邋遢的模樣。
事實證明,這一路上果真沒有人發現她是女孩子而對她輕薄,反而躲她躲的遠遠的。
四年前奶娘過世之後,她為了幫奶娘辦理後事,遂到一戶大戶人家當丫環。如今屆滿,她恢復了自由之身。又為了完成奶娘的遺願,千里迢迢地來到杭州。
好不容易來到杭州,柳憶璇現在惟一的願望就是趕緊完成奶娘的托付,以及好好的洗個熱水浴。就連她自己也快受不了身上的氣味了!
循著方纔那位壯漢的指示,柳憶璇往漕幫的方向走了一個時辰,卻仍沒發現她要找的目標。
柳憶璇暗自喊糟,是不是自己走岔了路,卻無所知覺。
天空已經紅霞滿佈,而且左近並無半個人影,柳憶璇不禁慌亂起來。怎麼辦?夜就要黑了,她一個孤身女子,在這陌生的地方……
只是,現在……她好像真的迷路了。
該怎麼辦?!
愈想,柳憶璇愈覺得害怕。突然間,她聽見不遠處傳來孩童陣陣的嬉鬧聲。她心中一喜,連忙跑上前去。
只是眼前的景象,頓時讓她愣愕住了——
只見一群小男孩,拚命的把一隻小黑狗壓進河水中,小黑狗不斷的發出嗚嗚叫的聲音。
「你們……你們在做什麼?」柳憶璇衝上前去,發現那隻小黑狗已經奄奄一息了。她立刻排開那群孩童,就要從河水裡將小黑狗撈起。
「關你什麼事?」孩童中一群像是孩子王的男生,大聲的對她叫嚷。「這隻狗是一隻不祥的狗,只要它死了,就不會有厄運降臨。」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柳憶璇拚命用手去撈,可是那群孩童仗勢著人多,也拚命的擋著她,不讓她碰觸那隻小黑狗。「它也是一個生命!你這麼做,是殺生,才不是做善事!」
自小跟著奶娘篤信佛教的柳憶璇,天生就有一副慈悲心腸。看著這只瀕臨死亡的小生命,心中十分不忍。
其中一名小男生,趁柳憶璇不注意的時候,把那隻小黑狗往河中央一拋,小黑狗就順著水流流走。
「哼!這下子你更管不著了吧!」小男生惡劣的說。 「不!不可以……」她心中一急,人立刻跟著跳入河中。
柳憶璇拚命的往河中央游去,好不容易抓著了小黑狗。卻因重心點頓失,讓她的腳踩不到底,灌了好幾口河水。
而且連日來的疲累,讓她已經筋疲力盡,根本沒有多餘的氣力游回岸上。
柳憶璇又咕嚕咕嚕的灌了好幾口河水。可是,她依舊將雙手高舉,盡量讓那隻小黑狗遠離危險水面。
看著那群在岸上嚇呆了的孩童們,柳憶璇微弱的喊道:「救……救……」
話未完,她眼前的景色突然模糊一片,柳憶璇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奶娘,難道我就要這樣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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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杭州的官道上,數匹飛騎駕馬奔馳們正往漕幫方向而去。
為首者,是一名年紂廿五歲,外表雄偉霸氣的年輕男子。他正是漕幫現任的當家——唐少飛。
他的個性桀傲不馴、狂妄霸道是眾所皆知的。除了所擁有的權勢和地位外,他那俊美無儔的外表更是讓人欽羨不已。
原來的當家唐昱天在八年前因病過世,遂由他的長子唐少飛接任幫主一職。
年紀輕輕就接任幫主一職,這對一些跟在他父親身邊的老部屬而言,總是心生未甘。畢竟唐少飛在未接任幫主之前,是個令人頭痛的浪蕩少年。
那些老部屬對這個新上任的幫主根本不屑一顧,甚至還在一旁納涼,等著看唐少飛的笑話。
不料,那群自以為看人看得十分精準的老人們,卻在唐少飛上任半年之後,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他的處事態度比起他的爹親更加有魄力且果決,對於屬下更是賞罰分明。漕幫在他接手不過短短的時間,聲威便遍整個大江南北。
整個漕幫對這位少當家其實是又敬又怕!
唐少飛縱馬奔馳在官道上。才剛結束碼頭岸邊的例行視察,正準備返回漕幫。
大喝一聲,立即緊央馬腹。胯下馬兒接到主人的命令,一聲長嗚,全力朝前疾奔。唐少飛將跟在他身邊的那些隨從遠遠地拋在身後,銳利的雙眸留意著週遭的動靜。
快馬奔至一條溪旁,唐少飛冷漠的眼瞳掃過草叢。條地,他聽見一陣陣孩童的尖嚷聲。唐少飛刻不容緩的策馬,踏過草堆,循著發聲之處前進。
一群孩童指著河水中的一個定點叫嚷著,唐少飛往孩童們所指方向看去。河中央有一個載浮載沉的……「物體」?
再瞧仔細一點,是一名少年和一隻小黑狗。
其實這條河的深度並不深,唐少飛原本不想理會。冷睨了眼河中漂流的少年一眼,他掉轉馬頭就要離開,可是此時他耳邊卻傳來細若蚊納的呼救聲。
聽到這個聲音,原本持韁的手頓了一下,等唐少飛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後,他已經跳下河,往那名溺水的少年游去。
好不容易來到那名少年身邊,唐少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自己懷中一拉。
才一靠近,鼻間所聞淨是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唐少飛劍眉微蹙,這少年究竟有多久沒有潔身了?
看著少年的手,自始自終都抱著同他一般奄奄一息的小黑狗,不禁嗤笑出聲。唐少飛意圖扳開少年的手臂,不經意間,碰到了那名少年的身子。
柔弱無骨、香馥滑膩的觸感,讓他微微一愣。
沒有多想,他很快的抱著那名少年往岸上游去。原本待在岸上的那些孩童們,看到少年被人救起,也早就一哄而散。
上了岸,唐少飛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還有呼吸,才稍微放下一顆心。
此刻,他才有時間好好思考,方纔這衝動救人的舉動。是為了什麼?
唐少飛仔細的瞧著這名少年的容貌。緊閉的眼睫高高翹起,細而長的柳眉,白嫩的臉頰,根本就像是個姑娘家!
唐少飛抱他起身,正發揮百年難得一見的同情心,將他安置在馬上,準備帶回漕幫照料。不料,大手一個不小心打落了那名少年的布帽,頓時一頭濕髮自布帽後露出。唐少飛揚睫一掀,原本緊抿的嘴角緩緩揚起一個弧度。
原來,「他」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