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當心傷口……」小心地拆開展昭不自覺緊扣的手,回身將虛弱的人重新擁入懷中。
「我不要緊了,你自己倒是失血過多……」剛掙扎了一下,便被一雙強健的手臂制止了。
「貓兒,再不要說這些話,你差點嚇死我,我可再禁不起這種折騰了,非折我十年壽不可……」聲音中猶自含著一絲的驚怕,緊緊抱著那柔軟的身體,感覺好像隨時會失去一樣。
第一次在白玉堂面前無話可答,也許……忘了回答……
所有的理智都融進了燦亮如星的眼眸裡,那深沉的痛惜竟讓他的心也痛了……
如果白玉堂受傷,自己只有比他更傷痛;那麼,自己受的每一次傷是不是也傷了白玉堂?
所以,開朗率真的白玉堂變得如此謹慎小心,是因為自己嗎?
面對著展昭迷茫惘然的目光,白玉堂驟然心驚,貓兒所受的壓力已經夠重了,自己怎能再逼他?貓兒需要的是寬慰,是一個開朗輕鬆的環境,能讓他放鬆心情,忘卻煩憂……
那個咬痕曾經像毒牙一樣嵌入心底,現在,連根拔了它吧……
只要貓兒快樂,什麼都可以不再問。
就像這樣互相溫暖,互相依靠,於願足矣。
雖然沒說一句話,展昭依然讀懂了白玉堂的心思。
柔柔的酸楚在心湖中一圈圈蕩漾開……
汲取著白玉堂身上特有的氣息,放縱自己毫無顧忌地靠在那寬闊火熱的胸膛,這一刻就沉溺吧……
白玉堂默默地注視著那光滑頎長的後頸,微微低垂,勾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貓兒全身是傷,只有這裡才沒有傷痕……
不自禁臉埋在了那後頸上,就算貓兒生氣也不管了,容他放肆最後一回……
這清新如荷的肌膚是他一生都眷戀的啊……
展昭身體微微一顫,一動也不動。
兩人心裡想的是同一句話:從此,永遠是朋友……
男兒流血不流淚,只因未到傷心時。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這裡不能留很久……」展昭強嚥下湧上來的熱流,說了一句最不想說的話。
白玉堂心下一黯,馬上又控制住了情緒,取過外衣,替展昭穿上,輕柔得好像在呵護珍寶一樣。
「令牌!」展昭忽然到處亂找。
白玉堂奇道:「什麼令牌?」想起昨天脫下展昭衣物時是有什麼牌子掉了出來,當時心神大亂,根本沒注意,急忙四處搜尋,「是這兩塊嗎?一個是你的四品護衛金牌,這塊是……」
展昭接在手中,「是我從那個首領身上拿來的。」
「我怎麼沒看見?」白玉堂抓抓頭,實在想不起展昭何時拿到的。
「賊抓多了,好歹也學了點賊的本事。」
「啊?堂堂展護衛居然會妙手空空?下回沒盤纏不要再找我了。」白玉堂輕快地說笑。
展昭喃喃地念著黑木牌上正反兩面的字:「夜殺……阿五……」
白玉堂恍然,「追殺我們的是一個叫夜殺的組織,你殺的那個首領外號叫阿五。」
「應該是這樣,這塊木牌還有他們的暗記,一個草書的夜字。」
「從沒聽說過什麼夜殺,貓兒,你呢?」
展昭搖頭,習慣性地蹙眉苦思。
白玉堂一把搶過令牌收入懷中,「傷成這樣還要費腦筋,你真當自己是不死怪貓啊?」俯身將展昭橫抱在手。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自己會走,放我下來。」展昭臉有些微紅。
「少囉嗦,萬一傷口裂了怎麼辦?」
望著白玉堂糾結的眉頭,終於沒有再堅持。
手臂酸軟無力,貓兒抱在手裡吃力了許多,清秋的晨明明深寒,白玉堂卻流了滿額的汗,有幾滴落在展昭的臉頰。
不知怎的,手已經在為他拭去汗水。
都是一怔,展昭手在半空僵了一下,忽地向旁一指,「梨!」
一樹金黃的秋梨,燦爛在深山裡。
白玉堂放下展昭,摘了七八個回來,擦乾淨,笑遞給他。
只是,笑容的背後,隱藏了不盡的苦澀。
梨香甜而多汁,白玉堂卻歉疚,「只能讓你吃這個,都怪我丟了火石火鐮,不然也好升了火捉些野味給你補補……誰教你死也不肯吃生的?」
「那和野獸有什麼分別?」
「命要緊,還是原則要緊?」
展昭不答,只管咬著梨。
白玉堂氣結,「服了你了,再吃一個。」把玩著手裡的梨,若有所思,「小時候聽我娘說,梨是不能分著吃的……」
「那是分離的意思。」
「那我死都不和你分梨吃。」
脫口而出的話令兩人又怔住。
「啊……我是怕你這小氣貓心疼梨子,又跟我沒完沒了的亂吵。」
聽到這荒謬絕倫的解釋,展昭不覺笑了起來。
彷彿春風融化了雪原,初陽照亮了黑暗,一瞬間,天地都為之添了風姿。
白玉堂目眩神馳,心魂俱醉……
「我也……不喜歡和你分梨吃……」輕笑著,含糊地呢喃。
白玉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躍而起,只覺渾身充滿了力量,無處發洩,突然飛上樹梢又跳又蹦,一連翻了十幾個跟頭。
這是……貓兒第一次明白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一生等的就是這一刻……
為了這一個笑容,這一句話,什麼值了……
原來……讓一個人幸福這樣簡單……
細細嚼著梨,甘甜的汁水一直甜到心底,不知道自己連笑容也是甜的。
白玉堂又一次看傻了眼。
貓兒居然會笑得……如此明麗,簡直顛倒眾生……
暈頭轉向中,一腳踏空,「咕通」、「哎喲」聲中,人已跌在展昭的面前。
狼狽萬分,腦中還沒轉過彎來,只是對著展昭傻笑。
「你一個活口都沒留嗎?」冷靜的問話如當頭一盆冷水,潑得白玉堂呆愣當場。
「沒……沒有……」垂頭喪氣地爬起身,表情好似做錯了事的孩子。
強忍住笑意,「什麼也沒查看?」
聽出那聲音裡有點顫抖,想必是氣的,貓兒一向不喜歡自己這般殺戮,白玉堂有點膽寒,要算賬了嗎?
「只顧忙著救你,根本想不起別的……你別生氣啊,我氣昏頭了,誰要他們傷了你,殺了都不解恨……喂,貓兒,別不理我,真生氣了……」
再也憋不住,一下子大笑出聲,傷口笑得直髮痛,還是忍不住。
白玉堂愣了半天,「貓兒,你……你……居然耍我?」
「我只是想跟你商量夜殺的事,沒有要怪你,是你自己做賊心虛……」展昭笑不可抑,「你也很好騙嘛……」
過去的種種,就這樣輕輕放下了。
玉堂,你也該放心了……
「貓兒,別笑了,當心傷口裂開……」白玉堂急忙環住他,惡狠狠地道,「要不看在你受傷的份上,今天別想我放過你!」
「好好,不笑。」展昭含笑看著無可奈何的白玉堂,「雖然你下手狠了些,不過也爭取了時間,夜殺的人至少要花一兩天才能追到我們的行蹤。如今最好避開他們,先回開封府再說……」
「你身子沒好,不能改走陸路,水路也不安全……」
「不,還是走水路!」
白玉堂像貓咬了似的大叫:「不行,萬一再被追殺怎麼辦?現在咱們兩個都下不得水呀。」
「別忘了我也是四品官,有那塊四品帶刀護衛的金牌,找個官船躲起來應該沒問題……」
「你這隻貓,鬼主意真多……」白玉堂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麼老是拿這隻貓沒轍了。
而且,將來還得繼續沒轍下去。
華麗的流蘇隨風飄動,大紅宮燈高懸,各色穿戴的人絡繹不絕。
這艘官船真夠宏偉壯觀的。
白玉堂抱著展昭站在渡口,歎道:「貓兒,這艘船來頭太大,不是你這四品官能擺平的,咱們找個七品官的船怎樣?」
「現在只有這一艘官船,沒得選啊。」
白玉堂磨蹭著不願上前,心裡總有一種想飛逃的衝動,彷彿上了船就有災難一樣。
「時間不等人……」展昭也歎氣。
看到貓兒微皺的眉頭,沒來由的心一揪,貓兒蒼白的臉上不時有細密的汗滲出,明明是在忍受傷痛的折磨,自己還跟他嘔什麼氣?
大踏步走上船,帶刀的侍衛立刻攔住了兩人。
「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官船,不想活了?」
正一肚子沒好氣,這幫傢伙還要火上澆油,白玉堂抬腳便將正在大放厥詞的侍衛踹下了江。
船上數十名侍衛全衝了過來。
「貓兒,抱緊了。」白玉堂騰身飛起,輕飄飄躍過眾人的頭頂,落在船上。
「好一招雲中飄!」
聽了貓兒的稱讚,白玉堂不覺骨頭也酥了,百忙中低頭一看,恰對上展昭盈盈雙眸,波光流轉,全是自己的身影。
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好不好?會暈死人的……
果然落地時腳一軟,險些一個跟頭跌倒。
展昭又好氣又好笑,這個白老鼠什麼時候能正經些?
「展大人?」
眼前穿著官服的人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都給我住手!」
混亂的場面立時安靜下來。
「御史翰林陳賢陳大人?這艘官船是你的?」展昭驚訝不已。
陳賢數年前考中進士時見過展昭一面,想不到他還記得自己,滿心歡喜,搶上來握住展昭的雙手,「真是他鄉遇故知啊……」
還沒故知完,白玉堂已經一閃身,左腳輕勾,陳賢是文人,絲毫武藝不會,一個踉蹌便栽了下去。
「玉堂!」展昭的聲音變得嚴厲。
雖然不情不願,白玉堂還是伸右腿一挑,陳賢人沒倒地忽又站起,嚇得直發呆,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船上的人突然亂了起來,轉眼間兩邊分立,恭謹異常,偌大船上,竟沒有一絲聲音。
艙門左右大開,一群僕叢簇擁著一個華衣錦服的人昂然而出。
陳賢忙迎上去,剛想說話,那錦衣人揮手阻止,銳利的目光剎時射向白玉堂和展昭。
展昭這才看清,此人年過四旬,廣顙豐頤,姿貌雄毅,風度磊落,氣宇不凡,隱然王者風範。
沉毅的聲音緩緩響起,「如果我沒猜錯,兩位便是展昭展護衛和錦毛鼠白玉堂。」
展昭和白玉堂不禁對望了一眼,同時升起一個念頭:「此人必是一代梟雄。」
陳賢連忙介紹:「這位便是當今天子的皇叔,燕王爺!」
太宗之子,仁宗之叔,燕王趙元傑,雄才大略,文武雙全,當世少有人能及。正因如此,自真宗朝便屢受猜忌,後來更是從北方的封地遠調四川十餘年。直到仁宗登基,深自仰慕其才華,多次相邀,燕王一直未允。今日乘船北上,想必是已受邀請,前往開封的。
展昭望著神威凜凜的燕王,不禁暗自讚歎,當真是人中之龍,可惜生不逢時,否則也是一代開國之君。
白玉堂只瞥了燕王一下便低頭看向展昭,卻見他出神地注視燕王,心下不舒服,手上抱得更緊,以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見兩人如此親密,眾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白玉堂眼中只有展昭,根本沒注意周圍的目光。展昭微覺尷尬,使了個眼色,白玉堂嘀咕了一句,小心地扶著他站立。
燕王十分敏銳,「原來展護衛有傷在身,不必多禮……」忽然看清了展昭的面容,頓時神色為之一變。
那鷹一般的精目中閃過的是……驚詫,不可置信地驚詫!
展昭捕捉到了燕王的那一絲異色。
能令燕王變色的原因決不簡單。
沉默了幾秒鐘,燕王一連串的命令便發出:「立刻扶展護衛進艙,準備熱水毛巾和衣物,請月明姑娘過來。」
白玉堂和展昭還沒明白過來,已被一群人擁進了艙。
燕王手下果然不同尋常,轉瞬間一切便預備妥當了。
「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白玉堂幾次過去想護著展昭,都被擠到了一邊。
「展護衛傷勢不輕,快換了這身髒亂的衣物,先含了靈心丹提神,月明姑娘來了再給你治傷。」陳賢親自動手,要替展昭更衣。
「不敢勞動陳大人,玉堂……」趕緊叫過白玉堂,以免他爆發起來將陳賢踢出艙。
陳賢還不願讓開,燕王微笑道:「展護衛和白少俠真是情誼深厚啊。」
「王爺錯愛,展昭實不敢當。」
自然聽出了展昭話中的疑問,燕王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展護衛受傷必是為了我趙家江山和百姓,本王關心你,理所當然。」
沒有言不由衷,燕王語氣中充滿了真摯和誠意,嚴毅剛硬的臉線條變得如此柔和,陳賢不禁目瞪口呆。
白玉堂和展昭自是更加驚訝不已。
燕王大笑,「想不到本王關心別人,竟也無人相信……」
展昭心中一怔,這豪華風光的背後,似乎隱藏了深深的落寞。
「王爺又有什麼感慨了?說給月明聽聽。」
一個青衣少女輕靈而入,秀曼慧雅,清麗無倫,秋波流轉,微微一笑,滿室生輝。
「月明你來的正好,展護衛身受重傷,你快去瞧一瞧。」
月明詫異地看著燕王。
「展護衛?御貓展昭嗎?王爺開玩笑吧?」
「本王何曾開過玩笑!」
重新打量著躺在床上的展昭,清瘦蒼白,卻依然風華絕世,清澈的眼睛如湖水般純淨,沒有絲毫雜質。
這就是那個名揚天下,汴梁城奉之為神的展昭?
月明迷惑了。
白玉堂非常不喜歡她看展昭的眼神,橫身一擋,一臉的不耐煩:「你是來治傷還是來看人的?」
不理會白玉堂,纖細的手指搭上了展昭的脈門。
「這個人,救了也沒用。」
「你說什麼?」白玉堂大叫。
淺淺一笑,「他在十天內連受七八次傷,再受一次傷,就算有仙丹也救不了。以他的武功,原本壽過八旬沒問題,照這樣下去,至多不過三旬。」
白玉堂額上青筋直冒,「你再說一遍!」
「實話實說,你不愛聽也罷。」
「玉堂,這位姑娘快人快語,說的是實話,你不用生氣。」
「你何苦咒自己?」白玉堂沒來由的心裡一陣絞痛。
燕王臉色微沉,「月明姑娘,你一定有辦法。」
月明不語,取出一個黑色的藥匣,剛伸手去揭展昭的外衣,白玉堂又大叫一聲:「你幹什麼動手動腳?要敷藥我來。」
「斷腸膏多敷一分便是毒藥,你想敷只管試試。」
展昭握住白玉堂的手,成功地讓他冒了三丈的火灰飛煙滅。
看到那深及數寸的傷口,月明無聲地歎氣,挑出黑色的藥膏,一點一點敷上。
展昭驀然臉色一暗,汗水立刻滲出,手不自覺猛地攥緊。
白玉堂感到自己的手被握得幾乎要斷了,大驚失色,「貓兒……」
「想在十天內完全恢復,只有現在多吃點苦頭了。」
饒是月明及時解釋,白玉堂還是暴怒,捨不得甩開展昭,噴火的眼睛險些將月明燒掉。
這個叫白玉堂的男人與展昭的感情絕對不同尋常。
「月明姑娘連斷腸膏也肯拿出來,本王真不知如何謝你才是了。」
燕王道著謝,眼光卻一直放在展昭身上。
月明舒了口氣,悄悄出艙,來到船頭,一聲呼哨,空中盤旋的一隻黑鷹急墜而下,落在船舷上。
飛快地寫了幾個字,將紙條塞入一個鐵管,繫在鷹腳,手一揮,黑鷹疾衝天空。
忽聽身後燕王的聲音響起:「當著本王的面傳遞消息,不怕本王起疑嗎?」
月明的笑容如鮮花初放,「既是當著王爺的面,王爺又怎會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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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宮前,鐵心接住了黑鷹,取下了鐵管,奔入練功房。
金風和青銅忙也跟了過去。
「主人,黑鷹送來的信。」
白帝怔怔地望著窗外,對鐵心的話無動於衷。
展昭離開的這五日裡,白帝沒說過一句話,每天都是這樣。更多的時候是站在白帝山頂,對著長江發呆。
鐵心只好自己拆開來看。
「天啊,是展昭的消息,他……他又受傷了……」
「什麼?」白帝劈手搶過紙條,只掃了一眼,神色就已經極為難看。
如困獸一樣來回亂走,白帝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彷彿在拚命壓抑什麼。
突然,白帝站在鐵心面前,一字一頓地道:「我要下山!」
「下山?」青銅如夢初醒,叫道:「主人發過誓,終生不入江湖,難道主人要破誓嗎?」
「我也發誓,終我一生,用我的雙手保護展昭,再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金銅鐵三人全倒吸了口冷氣。
一向重信守諾的白帝居然為展昭違誓出山!
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三人聽:「違了誓又怎樣?天打雷劈又怎樣?不得好死又怎樣?我只要他平安無事……幸福快樂……」
「主人,你再考慮清楚,你最重承諾的……」金風力勸。
「我早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白帝消沉地臉突然變得神采飛揚,一下子便衝出了練功房。
「他要趕去哪兒?」金風好奇地問。
鐵心不緊不慢地道:「當然是丹房。」
「啊……」青銅嚇得急追。
不一會兒,丹房便傳來青銅的哀叫:「主人你要送藥給展昭不錯,可也不要把我八年的心血搜括一空吧?這四十多斤藥,展昭一百年也吃不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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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葉扁舟,沿江飄然而下。
白衣飄揚,意氣縱橫,負手傲立船頭。
昭兒,我來了,沒有人再能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