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將士見勢不妙,催動戰騎,向戰場衝來。
猛聽飛羽軍齊聲呼喝:「伊沙可汗摩雲在此……」
兩騎快馬搶在了飛羽軍的最前面,領頭的莊嚴押著摩雲急速靠近。
奇勒布大驚失色,狂吼道:「退後……」
兩股大軍就在快要接觸的一剎那,生生立定在原地,雙方相距已不到十丈!
風刮過沙漠,沙霧遮天蓋地,半晌方才慢慢散開,顯露出將士們的身影。
旌旗撲啦啦翻捲,越襯得戰場寂靜肅穆。
摩雲被押到高靖廷馬前,神色傲然,根本沒把這位大將軍放在眼裡。
「可汗……」奇勒布又驚又急,摩雲既是他的小舅子,又是敕勒最高首領,現在落入飛羽軍手中,這可是關係整個敕勒部落的大事了。
摩雲手一揚,阻止了奇勒布,不羈的目光挑釁似的一掃高靖廷,眉角眼梢儘是不屑。
高靖廷劍眉一軒,唇邊浮起一絲冷笑,眼光倏然對上摩雲,猶似閃電相擊,碰出道道厲光。
羅文琪喝道:「敕勒大軍放下武器,全部下馬!」
敕勒兩大首領同時被俘,將士再怎樣英勇也不敢反抗,只得束手就擒。
飛羽軍剛要圍過來,本已退開的赤狼率領群狼又一次衝了過來。金兒躍在狼群之前,一聲怒嘯,所有的狼都嚇趴下了。
赤狼仍然不服,嘶吼欲撲,金兒大惱,「刷」的一爪子拍去,正中赤狼的鼻子,頓時皮破血流,疼得赤狼嗷嗷直叫。
飛羽軍趁此機會,收繳了敕勒軍的武器和戰馬,將所有人押在了一處。
羅文琪這才略微放心,忙吩咐手下替高靖廷包紮治傷。
高靖廷極不耐煩地奪過白布條,隨便一纏,也不管鮮血染透重衣,撥馬回身,看著摩雲,冷冷一笑,「伊沙可汗,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摩雲神色倨傲,「手下敗將,神氣什麼?」
高靖廷淡然道:「不錯,你如今正是飛羽軍的手下敗將!」
摩雲氣得險些暴跳起來,一轉念,眸光直射向羅文琪,「按敕勒人的規矩,誰抓到我,誰就是我的主人。請問羅文琪將軍,你將怎樣處置我?」
羅文琪心口一窒,悶得幾乎透不上氣,臉色慘白如紙。
做了俘虜,竟然還敢這樣囂張,向羅文琪挑戰!
高靖廷雙眉一豎,「處置?你就等著向皇上獻俘吧。」
摩雲似沒聽見高靖廷的話,深邃如海的眼睛只是看著羅文琪,迸射出如火焰般的熾熱。
柳星越看越惱,搶過來擋住摩雲餓狼般的視線,恨不能一棒子打倒這個不順眼的家夥。
莊嚴見他這般孩子氣的舉動,不禁笑了出來,「你別管摩雲,反正他已經是俘虜了。」
「哼,看他那一臉的神氣,好像誰欠了他似的,可惡,他還摔過我一跤……」柳星真想學金兒狠狠咬摩雲幾口解氣。
羅文琪迎上摩雲的目光,幽深的眸中浮上一層堅毅,轉頭道:「大將軍,請借一步說話。」
高靖廷眼裡精光閃爍,盯了摩雲一眼,便隨著羅文琪來到了無人處。
「大將軍,你真打算帶摩雲和奇勒布回邊城?」
高靖廷跳下馬,一腳蹬在沙丘上,疲憊地吐出一口氣,「你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
「嗯……」羅文琪隨之下馬,站在他身旁,「敕勒可汗由各部落聯盟共同推選出來的,並無統一的實權,我們抓走摩雲,敕勒人立刻會另外推選一個出來,對敕勒絲毫無損。」
「你是想放了摩雲?」高靖廷敏銳地發覺了他隱含在話中的含義。
「對,摩雲一戰既輸,銳氣盡挫,又與柔然的小耶氏結下了怨,想來不會再貿然進攻,也不會再聽命小耶氏的挑撥。」羅文琪一一分析出厲害關係,「若是我們帶走摩雲,敕勒一來急於報復,二來勢弱,必會投靠柔然,憑空樹下這個強敵,日後我們對付柔然就更難了。」
高靖廷點頭道:「敕勒人極重名譽和英雄,輸了就認,不會胡攪蠻纏。假如放了摩雲,他必然無顏再戰,等於去了柔然一臂,又宣揚了我天朝的寬宏,一舉兩得。」
「正是如此。」羅文琪大為欣慰,原本還擔心高靖廷會刁難,想不到他竟分析得比自己還清楚。
高靖廷忽然又遲疑了一下,「只是……」
羅文琪驚道:「還有什麼不妥?」
「抓了敕勒的伊沙可汗摩雲,乃是不世的奇功,論功行賞,起碼進爵三級,以你現在的品級,已夠封侯。你若放了他,便是將到手的富貴功勞白白放棄了……」羅文琪淡然一笑,「若是為了榮華富貴,我根本不用到邊關征戰,這些功勞不要也罷。」
高靖廷面露驚奇之色,上下打量著羅文琪,忽然哈哈大笑,「好,好,我是第一次聽說上陣打仗不是為了求功名富貴。那我倒要請教了,你為何征戰沙場?那些報效國家之類的借口就不用說了。」
為何征戰?
羅文琪一瞬間竟迷茫起來。
「朕等著你建功立業,凱旋還朝……」
為了慕容翼飛這一句話嗎?
兩年來的勞碌、拚殺、流血、犧牲,只是為了慕容翼飛的期望嗎?
「我不知道……」羅文琪烏黑的眼眸流露出一絲悵惘,「我真的不知道,奉旨出征,輾轉沙場,也許,是為了……」
是為了逃開那不堪回首的一切……
高靖廷從羅文琪眉宇間捕捉到一閃而逝的痛楚,不禁暗自後悔,「我不是有意……」
糟糕,這麼一說,豈不是表明自己看穿了羅文琪的心事?
羅文琪萬沒想到高靖廷竟如此敏銳,難堪一下子湧上心頭……
轉過頭,遙望著茫茫無邊的沙漠,一抹自我解嘲的笑容掠過唇角,「我是什麼身份,什麼出身,我自己清楚的很,也不必避諱。自己做事自己當,我不後悔。」
高靖廷用力扳過羅文琪,盯著他的眼睛,「自古英雄不論出身,你不在意,別人又能怎樣?」
他猛然轉身,抬手一指,「你看,萬里江山如畫,就等著男兒大丈夫縱橫往來,建功立業。所以,這才是你應該馳騁的地方。」
似醍醐灌頂一般,一席話深深擊在羅文琪心上,彷彿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在全身滋長,洶湧激盪,幾欲衝破身體。
這個道理他早就明白,只是從高靖廷口中說出來,大出他意料之外。
高靖廷被羅文琪看得有點狼狽,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目光,「我說得不對嗎?」
羅文琪不覺宛爾,「想不到大將軍會對我說這番話……」
高靖廷臉上發熱,當初為難羅文琪之事猶在眼前,十分抱愧。欲待道歉,可是他向來面皮薄,平生又未曾說過這類話,一句「對不起」在舌尖直打滾,就是吐不出來。
羅文琪自然知道高靖廷想說什麼,看他如此窘迫,便笑道:「過去的事就算了,大將軍日後手下留情,多多包涵,文琪就感激不盡了。」
高靖廷一聽,卻似譏諷他先前的刁難之事,越加尷尬,存身不住,回頭便走。
羅文琪差點笑出聲,叱詫風雲的高大將軍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害羞,真是好笑。
高靖廷走了幾步,忽又想起一事,「我這次是微服跟隨飛羽軍出征,表面上一切事務都是你做的主,釋放摩雲當然也出自你的命令。要是那些長舌的監軍御史說你私通敕勒,暗自縱放,參上一本,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我做事只求對得起國家朝廷,其它的事不在我考慮之中。」羅文琪說得很平淡。
高靖廷凝視著他,終於忍不住問:「你……當真沒有一點私心?」
羅文琪怔住了。
沒有私心嗎?不,他有私心,他不能恩將仇報,害了五哥……
只是,局勢正好如他分析,可以釋放摩雲而已……
假如不能放,他會押著摩雲回邊城嗎?
這那間的猶豫,已讓高靖廷明白了羅文琪未說出的意思。
心裡很不是滋味,從摩雲那挑釁的神情、灼熱的目光中,他知道,兩人的關係絕不尋常。
直覺地感到,羅文琪和摩雲之間有一種無法言述的情誼存在……
輕拍羅文琪的肩膀,「走吧,別為沒有發生的事傷腦筋。」
一躍上馬,奔馳到飛羽軍陣前,喝命:「放了摩雲和奇勒布。」
柳星和莊嚴都大吃一驚,齊齊看向跟在高靖廷身後的羅文琪。
羅文琪微一頷首,兩人這才不情願地解開了摩雲和奇勒布的繩索,拉過了兩匹馬。
摩雲眸光一亮,緊追著那俊逸的身影,再捨不得離開。
不等羅文琪抖韁,雪光便輕快地跑動著,羅文琪一個沒拉住,馬已到摩雲面前。
「羅將軍……」摩雲欲言又止,萬千話語,此時怎能說得完?
羅文琪避開了摩雲火熱的目光,「但願可汗體念天子聖恩,早日罷兵,議和為上。」
聲音雖不高,眾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明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似許下了誓言,摩雲最後深望了羅文琪一眼,打馬向敕勒軍飛馳而去。
高靖廷突然長聲叫道:「摩雲,是我驃騎大將軍高靖廷寬宏大量,放你回去,你可記清了。」
摩雲咬緊了牙,姓高的竟敢公然搶功,侮辱他伊沙可汗。今日看在阿宣的份上忍了,這筆帳,日後再找姓高的算!
羅文琪卻如雷轟頂!
高靖廷分明是替他攬下了私放摩雲的責任!
冷面冷心的高靖廷竟然會為他著想?羅文琪腦中暈眩,一時竟回不過神來。
那迷糊的樣子竟有一種意想不到的韻味,原本淡淡的憂鬱眼神化作了朦朧,纖長細卷的睫毛眨了兩下,好像剛從夢中醒來。
高靖廷猛覺心臟砰砰大跳,擂鼓似的轟響,一種從未感覺過的慌亂蔓延開來,似喜非喜的,完全失去了主張……
他連忙收回目光,急一催蹬,奪路便走,生怕被人看穿此時的無措。
羅文琪愕然,一時也不及細想,策馬回到兩陣之間,喝道:「將馬匹還給敕勒人,收繳了武器,我們走。」
敕勒人沒料到竟然還了他們的馬,不禁喜出望外。失去了馬,他們就等於斷了腳,哪裡也走不成。眼看馬群被送回,眾人都亂著尋找自己的戰馬,心中對飛羽軍的敵意頓然消失了大半。
羅文琪凝視著美麗、高貴、神聖的金狼,「金兒,這全是你的子民,好好帶它們去吧。草原是你馳騁的王國,是你的故鄉……記住,不要去危害百姓的性命……」
金兒輕盈地躍上高坡,陽光映出那勁捷的身影,屹立如石。
「嗷嗚……」宛轉起伏的呼嘯在沙漠上遠遠傳開,彷彿是對羅文琪的承諾。
正在回撤的飛羽軍忍不住回頭望著草原狼神,人人肅然起敬。
羅文琪追上高靖廷,扯住他的馬韁繩,急道:「大將軍,你怎可暴露身份?萬一傳到柔然人耳中,再派兵出來追殺,豈不糟糕之極?」
高靖廷掙了兩下沒掙脫,歎息一聲,「你就不能等我喘口氣再問嗎?」
羅文琪一愣,忽見高靖廷臉色十分憔悴,忙問:「你的傷……」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死不了人……」口氣非常粗魯,呼吸卻很不穩定,時而粗重,時而輕微。
「若不小心治療,感染起來可不得了……」 羅文琪捧起他的手臂,只覺得奇熱無比,心中大驚,「你在發高燒……」
話音未落,那高大的身形突然直直地栽倒,正好撞入羅文琪懷裡。
「柳星,快拿藥來!」羅文琪邊喊邊抱著高靖廷下了馬,拆開他手臂上的紗布看時,被赤狼撕咬的傷口已變成紫黑色,腫得像個大饅頭,齒洞中不停地流血。
「壞了,羅將軍,那頭赤狼牙齒有毒……」莊嚴變了臉色,「看樣子像是火毒,若不能及時拔出,必會沿經脈上行,造成火毒攻心。」
羅文琪不知怎的心一悸,如果不是為了出來接應他,高靖廷不會長途跋涉前往沙漠,更不會受此重傷……
身為驃騎大將軍,又是一軍之首,高靖廷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可是他竟然這樣做了……
聯想起先前的諸般刁難,如今的高大將軍更加令人不解……
難道只是因為自己的捨身相救?
高靖廷征戰沙場多年,鐵石心腸,軍機大事高於一切,不是那種輕易就被感動的人……
「羅大哥,藥來了……」柳星跌跌撞撞衝了過來。
莊嚴緊張得嗓音都變了,「要是大將軍出了事,飛羽軍上下全逃脫不了責任……」
不用他說,羅文琪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看了看那可怖的傷口,「在沙漠裡中火毒非常危險,只怕等不到走出沙漠,大將軍就會毒發身亡。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吸出火毒,再敷上解毒藥,護住心脈,等回邊城再醫治。」
「這火毒極厲害,恐怕吸的人也會中毒的……」莊嚴是土生土長的邊城人,對此甚為清楚。
柳星低聲道:「找一個士卒來就成了……」
羅文琪聞言,猛抬頭盯住柳星,目光嚴厲之極。
柳星自知失言,飛羽軍的傳統便是愛兵如子,絕不會隨意犧牲士卒的性命。心下羞愧,突然抓住高靖廷的手便去吸毒。
莊嚴嚇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吼道:「你瘋了,想死嗎?」
「你放開我……」柳星拚命掙扎,「總有人要救大將軍的……」
「要救大將軍,這個人也不會是你!」莊嚴用力一甩,柳星頓時跌在地上,「我從小生長在邊城,抵禦能力比你強,我來。」
羅文琪忽地想起,在鬼城中,他含聖泉救治摩雲時,無意間也吞了幾口,身體可能已有抗毒之力……
一低頭,吮上了高靖廷的傷口,用力一吸,頓時一股極熱的血流便湧入口中,連忙吐在地上,血腥氣直衝頭腦,頭暈目眩。
柳星和莊嚴打了半天,待發覺不對時,羅文琪已吸了十餘口,不禁目瞪口呆。
看到羅文琪又去吸,兩人猛地醒悟,撲上去一邊拉住了羅文琪一隻手。
「羅大哥,你中毒了……我……我幫你吸毒……」柳星嚇得魂飛天外,抓著羅文琪只是簌簌發抖,痛悔交加。
「冷靜點,已經吸完了,我沒事,去拿點水來,我要漱口。」羅文琪頭也不抬,推開兩人,取過藥瓶,在傷口上倒上解毒的藥粉,再用乾淨的布條小心包紮好。
「你不會有事?你真的不會有事?」柳星不敢相信,對羅文琪又看又摸,生怕他會發高燒。
莊嚴見柳星一副魂不守舍地模樣,歎了口氣,吩咐親兵拿來了水囊,讓羅文琪漱了口。
柳星猶自喃喃著,受驚過度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追著心中最重要的人。
羅文琪忍不住同樣歎氣,「看,我這不是平安無事嗎?你不要像老母雞一樣咯咯叫個不停,好不好?」
周圍的士兵聽了無不暗自竊笑。
柳星大窘,頭也不敢抬,秀麗絕倫的臉上早飛起一片紅暈。
莊嚴眼前一亮,不覺看呆了。
拔出了火毒,高靖廷漸漸退了燒,原本紅得發紫的面容也變成了蒼白,豆粒大的汗珠掛了滿額,不住地滾落。
羅文琪這才發現,幾日不見,高靖廷消瘦了許多,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青灰的下巴全是鬍渣,滿身灰塵,哪還有昔日英武神毅的大將軍模樣?
這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盛氣凌人的高靖廷嗎?
世事多變,就連他也沒有想到摩雲是五哥,更沒有想到在鬼城中……
他搖了搖頭,似是要將不愉快的事甩開。
沒有什麼比國事更重要了……
命令士卒們臨時做了個擔架,抬著高靖廷,盡量平穩前進,減少顛簸,以免高靖廷痛苦。
羅文琪立馬隊伍最前方,銀槍一指,喝道:「搬師回城……」
大漠浩瀚無垠,白色的飛羽軍猶如一道箭,向邊城急馳。
PS:寫完了前後一看,又大大超出了預算,本來四萬字寫完的故事,拖到七萬字,暈死了
因為太長了,現在只好分為上下部了。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