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血的警告
自從上次發生被人識破不是雪言的事情之後,雪言的行為收斂了很多,她不再隨便施展身手,也不輕易去上課,對於借來的中國水的筆記,她也刻意抄得錯漏百出。她在努力紛演著一個膽怯的小可憐,一方面也是在逃避著真秀的影子。
有意無意地躲著真秀,逃避他悠閒從校道那裡走過來的,只屬於真秀的影子,說好了不談感情,陷溺了,就是她自己懦弱,就是她輸了,而輸了,除了讓自己陷入更危險瘋狂的境地,沒有任何好處。她要保護自己,不但要保護自己的人,還要保護自己的心。
「姜雪言!」窗戶外面有人在叫她,雪言有些奇怪,現在是上課時間,除了沒課或者逃課的人,還會有誰來找她,她在伊賀顏認識的人可不多,數出來有十個,就已經要偷笑了。探出窗口一看,樓下的人留著一條長長的辮子,辮子扎得很鬆,以至於有些散落在臉頰旁,他抬頭對著窗口招呼:「姜雪言,下來一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談。」
樓下斯文而優雅的男生,是藏血。雪言詫異,她和藏血有什麼交情?有什麼事,值得他大老遠地從醫學院的教務區橫穿整個伊賀顏,到女生宿舍這邊來找她?難道藏血隨時都會有事要和人「談一談」?
「等一等,我換了衣服就下去。」雪言應了一聲,她其實並不需要換衣服,她沒穿睡衣,但是多年以來如老鼠般的警覺,讓她對什麼事都產生懷疑。她沒換衣服,就躲在窗口旁邊的窗簾裡,看著樓下等人的藏血。
他似乎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說,看了看手錶,藏血雖然舉止優雅,但看得出他很焦急,他想說什麼?說——日之媛嗎?雪言冷冷地在窗戶後面看著藏血,這個時候她覺得自己像鬼,透過縫隙,窺視著的鬼。藏血今天穿了標準的校服,是有長風衣外套的西裝,配著他斯文的金邊眼鏡,無論是誰都不會想到他會留著一條辮子,但又偏偏讓人再也想不出,他除了一條長辮子,還能夠留什麼樣的髮型。
等候了換衣服的時間,雪言走下樓,站在樓梯上冷冷地看著藏血,「什麼事?」
藏血轉過頭來,他的辮子的發稍在風裡飄,「雪言,你可以離開伊賀顏嗎?」他一開口,就這樣問。
「不能。」雪言斬釘截鐵地回答,然後她微微閉上了眼睛,斜靠在樓梯門口,低低地冷笑,「是為了日之嬡嗎?為了她希望我離開真秀?」
藏血的髮辮在風裡不停地播晃,「不,不是。」他向著雪言走過來,「是為了真秀,你——喜歡真秀,對不對?」
雪言的臉龐煞白,冷冷一笑,自嘲地,「旁人當真看得比什麼都清楚。」她承認,「是的,我喜歡真秀,不可以嗎?」
「你喜歡真秀,就會希望他快樂,是不是?」藏血再問,他的眼睛凝視著雪言,似乎把她當成了一種危險的物品,隨時隨地都會爆炸的危險品。
真秀,你看,除了你,沒有人會接受我,就算是你的好朋友,也是一樣的。雪言冷笑,「真秀快樂還是不快樂,我決定不了,你應當比我清楚,真秀是什麼樣的人——他的情緒——不會被任何人左右。」雪言說完,像向風裡丟棄完了一條輕飄飄的絲巾一樣,她的聲音很飄,態度卻很冷漠。
藏血微徽地挑眉,他看著雪言的目光像看著敵人,「你太危險了。」他的聲音也漸漸沉了下來,「對於真秀來說,你太危險了。」
「我不是日之嬡。」雪言冷冷地說,「不是那種會被人任意擺佈的娃娃,藏血,你要我離開伊賀顏,可以。」她挑眉,「只要你給我足夠的理由,我會離開。」她走下一層樓梯,站出了門口,和藏血面對面,「我知道真秀有什麼秘密瞞著我,你也有,如果你肯告訴我關於真秀的真相,為了真秀,我可以離開。」
藏血的髮辮在風裡飄,他看了雪言一陣,就在雪言幾乎以為他要開口的時候,藏血轉過身,走了。
為什麼?他特地來警告我,他警告我離開真秀,但是他寧願白來一次,也不肯告訴我理由?雪言愕然,她眼睜睜看著藏血離開的背影,他居然走得那麼瀟灑,沒有任何猶豫或者遲疑的餘地,如果要她離開需要理由的話,他寧願她留下來,而不願意給她理由!
真秀……到底有什麼驚人的秘密?他有嗎?
雪言突然提高聲音,「我明白了,日之媛之所以離開伊賀顏去英國,也是你要她走的,是不是?」
藏血停步,沒有回頭,似乎是低聲嘲笑了自己一下,「你真聰明。」
「那麼真秀呢?他也知道的,是不是?是你們兩個把她從伊賀顏送走,進去遙遠的英國!為什麼?」雪言大聲問,「為什麼——每一個和真秀有關的女生,你都要把她趕走?難道你——」她沒說下去,但是大家心照不宜——難道你也喜歡真秀?難道你——是要一個人獨佔真秀不成?
「哈!」藏血笑出了聲,「你可以這麼想,我不會介意的。」他回過身來,「人偶不是生命,越是漂亮的人偶,腐朽的時候,越容易讓人流淚。」
「什麼?」雪言疑惑不解,只能眼睜睜看著藏血離開。他是什麼意思?人偶?他是在說,真秀是個人偶嗎?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但是更多的,是完全的不明白,真秀、藏血、日之媛,一團迷霧,只有越迷越大,越來越濃重。
越接近真秀,就會越發覺真秀的不可接近,他籠罩在一層迷霧裡,她撞過來撞過去,都離他好遠好遠。
「為什麼——每一個和真秀有關的女生,你都要把她趕走?難道你——」
難道你也喜歡真秀?難道你要一個人獨佔真秀,
藏血走在路上,笑出了聲,「呵呵,只有身陷感情的人,才會分辨不清事實,把所有的人,都當做敵人——姜雪言,司狐的預言,真秀是短時間腐朽的人偶,已經開始應驗了,我不希望任何人傷心,如此而已。」他攤開手掌,樹上一個榛子掉進他手心裡,順手把榛子塞進口袋裡,憂雅而斯文地往學校的另外一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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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時候的圖書館裡,中國水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全英文的書,翻了幾頁,似乎看得很認真。
「嗒」的一聲,有個人走到他背後,停了下來。中國水全神貫注地看著書,當做什麼也沒聽見。
背後的人聳了聳肩,開口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計算機軟件編碼最好還是不要算做文字作品,因為1971年人們還不知道什麼是計算機軟件。」
「嗯。」中國水應了一聲,拿著那本書轉過身來,站在他背後的是真秀,一臉的笑意,一雙手插在口袋裡。他今天穿了一身粟子色的球衣,保暖而且鬆軟的布料,柔和的顏色,讓人看起來很舒服。
「你要看的書在那邊吧。」真秀抬眼望了一下標號為。ap的書架,而中國水站著的這個書架,標號是「ag」的。
中國水認真看了一眼自己手裡拿的書的內容,「Computerprograms,whetherinsourceorobjecetivecode,shallbeprotectedsasliteraryworksundertheBerneConvention(1971),(計算機程序,無論是源代碼或者是目標代碼,都應被當做1971年版伯爾尼公約中的文字作品而加以保護。)」這和他的法醫學專業相差十萬八千里那麼遠,顯然,真秀站在他背後的時候就看到了他拿錯了書,所以才說了那句話提醒他,真秀已經知道,他根本沒在看書,而在想其他的事。微微撇了撇嘴,中國水把書放回書架,「你來了。」他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在想什麼?」真秀靠在對面的書架上,他很喜歡靠著什麼東西站著,不可否認,他這麼靠著,總給人一種想要模仿的感覺,因為他看起來是如此舒服。
中國水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如果是看向別人的,別人或許就會認為是被「盯」了一眼,中國水的眼神如此犀利。「沒什麼。」他簡單地回答。
「在想雪言,是不是?」真秀的眼睛被他隱藏到書架的影子裡去了,中國水看不見他的眼神,「在懷疑,為什麼她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
「嗯,因為她不是雪言。」中國水語出驚人,但他卻沒什麼表情。
「啊,只要稍微細心的人,稍微關心雪言的人,都可以發現她不是雪言,因為她實在和姜雪言差距太遠了。」真秀無所謂地笑,「你想的不是這個。」
中國水古怪地問了一句:「你知道我想的是什麼?」
「怎麼保護她。對不對?」真秀聳聳肩,「你喜歡她。」
中國水非常非常古怪地盯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嘿地冷笑了一聲,「看來果然沒什麼事是你不知道的。」他雙手抱胸,也靠在了書架上,「不錯,我喜歡她,那又怎麼樣?她有不少優點,我欣賞聰明的女孩子。」
「沒怎麼樣,不過想確認一件事。」真秀揚起眉,「我記得你從前是從來不和人接觸的,更不用說借筆記給女生,所以想確認一下,你確實不會傷害她。」
「她喜歡你。」中國水冷冷地說。
真秀微微一笑,「這種喜歡不會有什麼結果,」他考慮了一下,「我來的意思是說,假如你不會傷害她的話,那麼你去喜歡她也不是一件壞事。」
他說得太直接了,中國水錯愕地看著他,真秀的意思是,希望他把雪言從他身邊搶走嗎?「你太自私了!」他有一股怒氣衝上眉梢,「如果你選擇的是日之嬡,你就不應該留下雪言,更不應該說這種話來擺脫她。她喜歡你,你明明知道,卻要把她當做貨物來送給我嗎?」他冷冷地道,「伊賀顏真秀,我一直很尊重你,尊重你在學校的作為,尊重你的才能,你不要送上門來挨揍,我的拳頭是不會饒人的。」
真秀的聲音依然柔和,「我沒有說,我要把她像貨物一樣送給你,我只是希望,多一個人保護她。」他並沒有被中國水威脅到,「她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我很擔心……」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在有些時候我保護不了她,那就要靠你了。」
這句話是什麼童思?中國水盯著他,緩緩地問:「真秀,我雖然不清楚你為什麼要把日之嬡送去英國,為什麼要留下雪言來製造傳言讓日之嬡在英國對你死心,但是我還不太笨,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不必問,我回答你。」真秀很快地打斷他,「是的。」他回答得很快,然後他笑了一下,「所以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安排的。」
中國水臉色古怪地凝視著他,「真秀,我佩服你。」
「啊,我也是沒有辦法。」真秀抬起手臂枕在頭下,望著書架的頂部,「有得選擇我也不會這樣,誰叫我得罪了鬼怪,天地不容?呵呵。」他開玩笑,看了中國水一眼,「說真的,我需要一個幫手,你願不願意幫我?」
真秀這樣望過來的時候,通常令人無法拒絕。中國水沉默了一下,「好的,我幫你保護她。」他回答。
在中國水做出了承諾之後,真秀靜了一會兒,中國水也閉嘴默然。
過了好一會兒,中國水微微牽動嘴角,嘿地笑了一聲,「真秀,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想保護一個人。」
「她的處境很危險,我不想因為她的事情,連累到伊賀顏整個學校的安全。」他的頭枕著手臂,動作顯得很瀟灑。
「是嗎?」中國水笑了一聲,「雪言不是讓人會起保護欲的女生,她是那麼強,身手矯健,頭腦冷靜,給人的感覺像亞馬遜的女戰士。」他開玩笑,亞馬遜女戰士是一種電腦戰鬥遊戲的主角,「有時候的態度像一個幽異的女鬼,你的保護欲未免太強了。」
是嗎?像亞馬遜女戰士?還是像受傷的野獸?像幽異的女鬼?真秀沉默,答了一句,「交易,與感情無關。」雪言不是堅強的女孩,她只不過是拚命保護自己罷了,因為如果不保護的話,她就有可能被分割成各種器官出售……她不信任警方,因為,也害怕自己變成實驗室的研究品。
「真秀?」中國水看他在出神,「你不回教室去?雪言可能要去哲學樓找你了。」
真秀微徽一震,「嗯,我走了。」他站起來,順著書架與書架之間的空隙往外走,順道伸了個懶腰。
真秀這幾天也經常不去上課吧?中國水深思著,走向那邊ap的書架,繼續找他想要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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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是下午只有兩節課的院系下課的時間。
雪言還是在哲學樓前面等著,不過經過了藏血的警告,她面對真秀的時候心情只有更加混亂,有一股說不出的煩惱比她經歷過的死亡的恐懼還要讓人不得安寧。
「喂,下了課去圖書館。」
「好啊,我要去查關於期末論文的資料,哎呀死了,我的借書證忘記帶了……」
下了課的人紛紛走出門口,喧嘩的聲音,各種各樣的議淪差不多吵聾了雪言的耳朵。皺著眉頭,她沒想過在人群中也會這麼寂寞,厭惡地聽著,只想著她要等的那個人為什麼還不出來。
「雪言!」差不多人都走光了,真秀才從裡面出來,雪言鬆了口氣,她差點以為他在裡面迷路了,瞪了他一眼,還沒開口嘲弄人,突然耳邊一陣風,一個足球不知道從哪裡被踢了過來,直撲真秀的胸口。
糟了!她吃了一驚,來不及把球擋下來了。
真秀顯然也吃了一驚,然後他微微側了身,那個球「碰」的一聲打在他左肩,真秀的肩頭微微向後一縮,卸掉了球飛撞過來的力道,那個球輕輕從他肩頭掉了下來,落在地上,真秀一腳踏住球,顯得很熟練。
唉!那只不過是一個足球,她有什麼好緊張的?雪言鬆了—口大氣。
「真秀!踢過來!」那邊有人一陣笑聲,雪言抬頭一看,又是仲海!他好像整天除了玩球沒見他做什麼正經事。
「接住了。」真秀笑了一聲,遲了一步,「啪」的一聲把足球踢了回去,準準地飛向仲海的臉。
「該死的伊賀顏真秀!」仲海手裡本來拿著冰淇淋,被他這麼突如其來地一踢,倉促之中用手接住了足球,而手裡的冰淇淋可就飛了,掉在了地上,濺一身,他惱羞成怒,在那邊大吼大叫,暴跳如雷。
「哈哈哈……」真秀拉著雪言的手,「記住了,弄髒的地板要擦乾淨,否則扣你期末的總評。」
「伊賀顏真秀!」背後的咒罵震耳欲聾。
而真秀拉著雪言,早就揚長而去。
「哈哈……」雪言笑個不停,她還是第一次看見真秀捉弄人,拉著手跑出去老遠,兩個人才停下來,她喘著氣,「哈哈,原來你……你也會欺負人……」
真秀也微微喘息,「你背對著他,那個球是他故意踢過來的,只不過腳法不好,沒有踢到你身上。」他奔跑過後,臉上有一層紅暈,更顯得他像個運動男孩,球衣球鞋,大大的帽子在他身後飄。
「原來你在替我報復,」雪言笑著喘氣,「沒想到你的球藝這麼好,平時怎麼都沒看你去踢球?」她在榛子樹下坐了下來,拉拉真秀,示意他也坐下來,「休息一會,坐在這裡好舒服,你怎麼從來不坐?」
真秀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看著她運動過後紅暈的臉比起她蒼白的樣子好看得多,他看了一陣,笑道:「看來跑一跑,你的心情好得多。」
雪言丟了一顆榛子起來,然後又接住,「好久沒有運動了,再坐下去,我很快就要變成賣不出去的次品了。」她開玩笑,「不夠優秀的人是不能夠被出售的。」
她居然開這種玩笑!真秀聳了聳肩,「一共有多少產品?有資格被出售的,有幾個人?」他也開玩笑。
「一個。」雪言回答。
「你?」真秀詫異,他沒想過,居然「產品」只有雪言一個!
「是的,所以,他們一定要找到我,要麼被殺死,要麼被出售。」雪言笑笑,「成功的產品是很少的,你要知道,能夠被不同的人體接受而不產生排斥反應才能賣出價錢。」她的頭髮垂在臉頰邊,運動過後的紅暈還沒有退去,她像蘋果一般可愛,「除了相同的血緣,能夠被各種不同的人體所接受而不產生任何排斥的器官是很少的,我就是這樣的器官。」她用很平淡的口氣,把她自己說成是一種零散地出售的東西,「當然,這種絕對不排斥的人體器官是在很特殊的條件下培養出來的,很多人受不了那種培養,都死了。」
看來,她的處境要比他想像的還要危險得多,真秀把手插進口袋裡,背靠著榛樹,「呼」的一聲吐出一口長氣,「那些已經過去了,別再想了,再想只會讓你更克服不了那種恐懼。」
雪言聳聳肩,「無所謂,我早就習慣了。」她剝開榛子,問:「怎麼從來沒看你去踢球?你不是很喜歡足球嗎?」一邊問,她把榛子放在嘴裡咬著,看在真秀眼裡,有一種嬌俏的味道。當然,她不是故意的,卻讓他莫名地心裡微微一跳。
「我從前喜歡,現在——」真秀也聳聳肩,「不感興趣了。」
雪言剝開第二個榛子,遞給他,「我發現你每身衣服都有帽子,真奇怪,真秀喜歡帽子?」她覺得,帽子代表著單純、可愛、幼稚,而這些,真秀一點邊也沾不上。
真秀顯然看穿了她的想法,「你覺得只有孩子才穿帶帽子的衣服?」
「是的。」雪言承認,「不過你穿起來,總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和孩子不一樣。」
「帶帽子的衣服,用來預防感冒。」真秀一本正經地回答,拉起了帽子,「就像這樣。」
雪言怔了一怔,推了他一把,「胡說八道!」
真秀笑著被她推到一邊去,頭上的帽子掉了半邊下來,他現在和一個普通的學生完全一樣,「哈哈!告訴你了你不信,哎呀——」他皺起眉頭,雪言一拳打在剛才他被足球砸到的地方,「很痛的。」
雪言嗤之以鼻,哼了一聲,嘲笑,「說你幼稚,偏不肯承認就算了,還亂找借口,活該!」
真秀揉了揉左肩,放棄了掙扎,讓雪言順勢靠在他懷裡,她喜歡接近他,或許只有在真秀身邊,她才能感受到安全,才能真正放鬆。
「雪言,你很香。」他告訴她一個事實。
「香?像香肉那樣的香嗎?」雪言悠悠地冷笑,「被特價出售的東西,總要有一點討人喜歡的地方,不是嗎?就像——滷肉店的滷肉香一樣。」
「不要把自己說得像一隻烤雞或者一條香腸。」真秀很舒適地伸出手枕在頭下,「你不是。」
「我是。」雪言回答,「只不過烤雞從滷肉店的砧板上跑了。」
「再說我要生氣了。」真秀望著榛樹縫隙裡的天空,「你看世界多麼美麗,天空多麼藍,你如果是一隻烤雞,那麼我豈不是很滑稽?抱著一隻烤雞坐在地上?」他悠悠地說,居然語氣還是一本正經的。
雪言忍不住笑了,「算了,你沒有幽默感。」
「我有,不過我不欣賞黑色的幽默。」真秀回答。
「下次我說一些栗子色的幽默。」雪言看著他的球衣,不可否認真秀穿著球衣看起來很合適,「今天藏血到宿舍來找我。」
「嗯?」真秀已經閉上眼睛,「他說了一些什麼?」
「你猜得到,不是嗎?」雪言安靜地說。
「要你離開?」真秀不置可否。
「嗯,他說,越是漂亮的人偶,腐朽的時候,越是會讓人流淚。」她突然坐了起來,凝視著真秀,「他是什麼意思?他是為了你,對不對?」
真秀睜開了眼睛,「什麼時候藏血越來越有詩人的天賦了?說話說成這樣,哪裡有人聽得懂?」
「為什麼說是人偶,你是個人偶嗎?」雪言凝視著他。
真秀笑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是答了一句很技巧的話,「你說是,就是吧。」
「你是個不會愛人的木偶,你們不希望日之嬡受到傷害,因為她是不能受傷的娃娃,所以她被送去了英國。」雪言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觀察著真秀的反應。
「你真聰明。」真秀沒有說她猜得對,還是不對,只是充滿感歎地讚美了她一句。
「為什麼?理由不能告訴我嗎?」雪言挫敗地變色。
「不能。」真秀聳了聳肩。
「真秀——」雪言欲言又止。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真秀把手插在口袋裡,站了起來,緩緩向前走了幾步,回過身來,如是說。
她無法打敗真秀,縱然她試圖瞭解有關真秀的一切,她的努力,換來的只是禮貌的拒絕。
突然間,眼眶熱了一熱,一股被冷落被遺棄的心情浮了上來,那是被保護被關心之後的貪婪,想要求更多的感情,卻忘記了,自己只是一隻烤雞,隨時會被入抓回砧板的烤雞。沒有人會把心真正交託給一隻烤雞的。妄圖要瞭解什麼,分擔什麼,都是徒勞的,你只需要。安分守己地被保護就好,多嘴多舌,那麼想要瞭解真秀,但是真秀——並不需要你瞭解啊!只是交易,不淡感情,你忘記了嗎?雪言坐在原地,默默地想。
她似乎是——真秀回頭看了一眼,很傷心——
突然雪言轉過頭來,笑了,「對不起,我以後不再問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真秀沒有問我,我當然也不能問真秀。」
她居然笑得這麼快!真秀的心再一次震動了一下,短時間腐朽的人偶……他皺了皺眉,一股欲言又止的心情纏繞不去,突然讓他愉快不起來了。
「走啦。」真秀把書包往肩上一搭,另一手仍然插在口袋裡,「今天晚上請你去伊賀顏的中餐廳,吃一點別的東西。」
「好。」雪言跟著他站起來。
「跑過去好不好?」真秀突然回頭一笑。
「好啊,看是你快還是我快。」雪言穿著校服的短裙、短統襪和跑鞋,一下子風一樣掠了出去。
「我會輸給你?」真秀追了上去,他很少跑,常常都是走路很悠閒的樣子,一旦跑起來,雪言才知道他有著驚人的速度。
「我可是優秀品種,和普通女生不一樣的。」雪言邊跑邊笑,「追得上我再說!」
她果然是運動細胞好得驚人的女生!這麼優秀的體能,卻是器官買賣中的一種估價的條件。真秀追上去,貼著她耳邊跑,如果沒有阿剎德的陰影,雪言會是多麼快樂多麼優秀的女孩子。
「你也不差!」雪言已經盡了全力,真秀卻依然跟在她身邊,不快也不慢,雖然說他是男生,但是顯然,她現在的速度已經快過一般的男孩子,真秀不僅是腦子上的強者,連體育方面都是。
很快的,伊賀顏中餐廳已經在眼前,兩個奔跑的瘋子停下來,等著呼吸平靜下來才進去。雪言看著真秀背後晃動的帽子,笑了起來,「真看不出,你跑得這麼快……怎麼不參加校運會……我沒在名單上看見你的名字……」
真秀一隻手扶著中餐廳的圍牆,邊喘邊笑,「沒有仲海快,跑不過他,也跑不過藏血,乾脆不參加了,哈哈。」
「原來……你也這麼好勝。」雪言笑了,「誰規定你樣樣都要第一?」
「我沒說不可以,所以我不參加,我連威脅都不給他們,怎麼能說我好勝?」真秀笑,「走了,進去吧。」
雪言和真秀走進伊賀顏的中餐館,沒有留意到,中餐館門外,停著一輛黑色的開篷車,在夜色裡,有一個詭異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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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頭是在伊賀顏大學的門口被車擅死的,不過,那丫頭和伊賀顏大學的伊賀顏家族沒有任何聯繫,為什麼伊賀顏家族要給她收屍,我就是想不通這一點,除非那丫頭其實沒死,跑進學校躲起來了,伊賀顏家族在庇護她,故意捏造了已經死亡的假象。」
「那丫頭就算死了,屍體也值不少錢啊,我們已經有了好幾個買家,丫頭的眼角膜、心瓣膜、小腿骨還有左手的一塊韌帶,都已經有主了。」
「伊賀顏大學是國際私立貴族大學,裡頭不少學生得罪不得,說不定他們的家長就是我們的買主,就算現在不是,將來也可能會是。」
「伊賀顏大學現在是伊賀顏真秀在掌管吧?聽說這小子不太好惹,手腕很厲害。」
「厲害又怎麼樣?老子一槍崩了他,看他要怎麼厲害得起來?」
「他如果真的是個人物,你能崩得到他?大頭別傻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男一女兩個學生走了進來,打打鬧鬧的,也沒有引起誰的注意,現在學生不都這樣?那「大頭」偶爾往門口看了一眼,看到那男生粟子色的球衣和帽子,呸了一聲,「乳臭未乾的小子!」
正在上樓的男生似乎微微停了一下,沒回頭,手插在口袋裡,繼續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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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二樓的包廂,雪言的臉色變得出奇地蒼白,她像殭屍一樣冰冷且直挺挺地站在包廂中間,像已經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真秀反手扣上了門,在聽見門「砰」的一聲關了起來時,雪言震動了一下,突然緊緊用雙手把自己抱了起來,牙齒在打戰。
「別怕。」真秀知道她在極度緊張和恐懼的時候就會變成這種樣子,關上門,他拉下窗簾,從背後抱住全身冰冷的雪言,讓她溫暖一下,然後慢慢坐下來。
「他們……要把我分成很多很多塊……賣掉……」雪言極低極低地說,「我……我聽見了。」她全身都在發抖,真秀緊緊抱著她,她拚命往真秀懷裡鑽,像是希望自己可以縮小成看不見的東西,躲進真秀的口袋藏起來。
「別怕,他們不知道你在這裡。」真秀柔聲安慰,雪言蒼白得像個木偶,剛才奔跑過的紅暈全都不見了。
「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我的,很快就會的。」雪言低聲淒涼地笑,「我還會連累你,他們已經——知道你了。」
真秀的嘴角微微一撇,「我不怕。」
「可是我怕,你不懂的,你不明白的,你不知道他們的可怕,他們全部都不是人!是兇手!全部都是殺人兇手!」雪言搖頭,她已經說不下去了,她的身體僵硬得不像活人,高度的緊張讓她的微血管全部收縮,皮膚呈現驚人的慘白。
「他們也是人,不是魔鬼,最多是喪心病狂的壞人。」真秀握著她的手,她的手指僵直,居然冰冷得無法和他交握,再這麼恐懼下去,她說不定要先因為精神的高度緊張而瘋掉,或者死掉。
「篤篤。」敲門聲。
雪言全身一震,真秀只得低頭吻了她的額頭一下,表示安慰,「別怕。」他放開她,過去開門,「什麼事?」
「先生小姐,請問要點菜嗎?」
「一份海鮮煲,檸檬乳鴿,西芹百合,兩份海膽沙和生魚片。」真秀微笑,「還有,可以先給我送一杯熱咖啡嗎?」
「可以,先生請稍等。」
雪言窩在包廂的椅子上顫抖,她把自己蜷縮起來,抱得像一個繭。
「沒有人會傷害你,我會保護你的,別怕。」真秀解下球衣的外套,用那一層栗子色的外套把她包住,遮住她的眼睛,給她一點安全感。
真秀的球衣帶著真秀的體溫和味道,雪言緊緊抓住,往球衣裡面躲,她害怕光,害怕風,害怕一切可能使她暴露的東西。
除了真秀,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她安全感,如果沒有真秀這一根溺水的稻草讓她抓住,她寧願現在立刻就消失!她緊緊抓住真秀的手,真秀的溫暖,真秀……
「篤篤……」服務生敲門,「先生,熱咖啡。」
「雪言,你放開我,我要去拿咖啡。」真秀輕聲在雪言耳邊說。
雪言的手微微鬆了一下,真秀站起身,她又立刻拉住了他,眼睛透露出強烈的哀憐之色,滿眼都是「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她像個將要被人遺棄的可憐蟲,好像他一放手,她就會被掃進垃圾堆,會被帶走。
真秀被她緊緊拉住,服務生體貼地把熱咖啡留在桌子上,關了門出去。
「雪言,喝一點,放鬆一點,別怕,你整個人都冷了。」真秀把熱咖啡湊到雪言嘴邊。
雪言咬住了牙關,所以喝不下。
「雪言。」真秀把熱咖啡留在雪言手裡,讓她雙手握著,溫暖她冰冷的手。
過了好一陣子,雪言才微微張開嘴唇,一張開,她的嘴唇就滲出血來,嘴唇早就被她咬破了。喝了一口咖啡,雪言才慢慢回過一點神來,失神的眼睛望著真秀,「對不起。」
真秀看著被球衣包成一團的雪言,栗子色的球衣,襯得她的臉色慘自得像鬼,「冷靜一點,他們不知道的。」
「但是,我們還要下去。」雪言仍在發抖,她捧著咖啡,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下去了,他們還是會看見的。」
「我們等到他們走了再走,好不好?」真秀拍拍她的頭,像安慰著受驚的小動物,「我不該說今天要來中餐廳的。」
「遇到了也好,省得……他們要對付你,你都不知道……」雪言的牙關仍然在打戰。
真秀給她打上球衣的繩結,笑了笑,「這種事,只是遲早而已。」
雪言慢慢抬起頭來,蒼白的臉色微微一紅,「你討厭咖啡的。」她低聲道,真秀從來不喝咖啡,也盡量離咖啡的味道很遠。
「咖啡容易給人溫暖的感覺。」真秀笑笑,「我不討厭咖啡,只不過這一陣子不喝而已。」
不討厭的話,為什麼不喝?雪言漸漸平靜下來,雖然恐懼,卻已經可以控制自己,蜷縮在真秀的球衣裡,她慢慢抬起頭,「真秀不冷嗎?」
真秀的球衣裡穿的是比較單薄的背心,在十月底這樣的天氣裡,是太少了一點。
「不冷。」
「可是……」雪言本想說,你不是說,穿帶帽子的衣服,是為了預防感冒嗎?一抬頭,她突然呆了一呆,「真秀你——」
真秀低頭一看,下午被足球撞中的左肩起了一片淤青,他看了一服,無所謂地聳聳肩,就像早在預料之中,「沒事,撞了一下。」
仲海那一腳踢得這麼重!雪言從真秀的球衣裡伸出手,輕輕地在真秀左肩裸露的皮膚上觸了—下,「很痛嗎?」
真秀看者她蒼白又怯生生的表情,完全不像她平時那樣的譏諷幽異,聳聳肩,「不怕了?」
「我忘了。」雪言臉上泛起紅暈,看到了真秀左肩上一大片的淤青,她就突然有一半的心思在真秀身上,恐懼陡然減少了一半,至少她已經會勉強笑了。
「把你自己當做普通人,完全忘記阿剎德,就算他們看到你,也不會認得你的。」真秀摸摸她的額頭,雖然還是冷,但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冷了,「冷靜一點,你剛才走進來的時候不是很好嗎?沒有人認出你,對不對?」
「我好害怕。」雪言緊緊抓住真秀的手,「我看過……看過他們把我的朋友……賣出去的樣子……」她顯然有些被刺激過度的回憶,那些回憶,讓她始終都像一隻驚弓之鳥。
門吱呀一聲開了,服務生看著門裡相擁的一對,怔了一怔,顯得有些尷尬,「上菜了。」
「請問樓下f座的六位先生還在嗎?」真秀問。
「先生是他們的朋友?」服務生微笑,「他們剛剛就走了。」
真秀若有所思,「多謝了,只是裡面有位先生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我們不認識的。」
「菜已經上齊了,請慢用。」服務生關上門出去。
「他們已經走了。」真秀輕輕地整理好雪言躲在球衣裡凌亂的頭髮,「別怕。」
雪言仍然有一陣子不敢動,好一陣子才從球衣裡面出來,「對不起,我很抱歉……對不起……」剛才驚恐得忘了要哭,現在雪言卻忍不住有眼淚在眼睛裡轉來轉去。
「過來吧,我已經餓了。」真秀放手,只當沒有看見她的眼淚,坐到了桌邊的椅子上。
雪言擦掉眼淚,笑了一笑,「嗯。」
她很好強,但是並不堅強。真秀在心裡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