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好幾天林婧明幾乎是從「竹」身邊消失了。又過了幾天,約莫是「藍吧」吃飯半個月後,奔赴期中考試考場的斐荼靡才和林婧明「狹路相逢」,忙著直奔各自的考場也沒來得及說什麼,匆匆約了一句「考完了門口等你」。
兩個小時十五分鐘以後。
等在門口的林婧明看到斐荼靡出來,笑,「考得怎麼樣?」
「還好啦,不會不及格。」斐荼靡看她笑得還是很燦爛的樣子,彷彿心情並沒有不好,「你怎麼樣ぼ我還以為你給團長嚇了,看見我們就逃呢。」
「哪有哪有!」林婧明笑了起來,「是我問錯話嘛,蠻不好意思的。」說著默了默,「最近和雜誌編輯吵架了,噯…多了很多事出來,所以就沒過去找你。」
「和編輯吵架?」斐荼靡奇怪地看著她,「我從來沒聽說你和人吵架。」雖然林婧明很招搖,但的確很少和人吵架,「是很嚴重的事?」
「我寫了一個很鬱悶的故事,」林婧明說,「編輯要我改稿子,我不肯。」
「畦,你寫了什麼?」斐荼靡嚇了一跳,基本上林婧明寫的都是青春活潑充滿幻想的文章,看起來讓人心情愉快,「很鬱悶」的故事
是第一次聽說,雖然說實話她也沒怎麼看林婧明的網文。
「我寫了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然後把她害死了。「她說「編輯竟然說我寫得這麼偏,會走上歪門邪路,說這稿子要重寫否則雜誌不收,說我感慨太多失去青春活潑的特色,說開頭太沉悶入題太慢,說要我改成什麼神秘悲壯的故事.氣死我了。」
斐荼靡額頭的青筋在跳動,乾笑,「你……怎麼會突然寫起這種故事來的?」她心下同情林婧明的編輯:那是奇幻雜誌耶,婧明寫的這是什麼她也不懂啊,果然是……歪門邪路……
「喜歡一個人和殺不殺死一個人是兩回事吧?」林婧明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為什麼不可以很愛一個女人,但是因為立場不同毫不猶豫地殺死她?為什麼不可以?」
「你不是基地組織訓練出來的殺手嗎?」斐荼靡苦笑,「你要說可以當然可以,可是怎麼樣也是和正常人的道德觀差很遠的啊。雜誌登出來也許讀者會接受不了的嘛,你要考慮雜誌的立場。」
「黑格爾的哲學說,一個人最能感受到自身活著的時候,就是在他掌握另一種生物生命杈的時候,也就是在弄死別的什麼動物的時候最能感受到『活著』的感覺。所以我覺得,害死女主角也是男主角獨佔欲或者生存欲表現的一種方法啊。」林婧明仍然不認錯。
「老天,你看的都是什麼鬼東西。」斐荼靡哀嚎,「反正你是第一次被罵吧?第一次被罵說明你就是有錯嘛,怎麼會想到寫這麼慘烈的故事?我記得你以前不都是喜歡寫白衣飄飄的帥哥和幾個女人的故事,外加一些容易引起噯昧幻想的帥哥的朋友嗎?寫那樣的故事多好,你還不適合賣弄深沉啦。」
「我怎麼知道?我敲鍵盤的時候就想出來那種故事,白衣飄飄的帥哥我寫膩了。」林婧明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妖精妖精我告訴你。我給那些『白衣飄飄』的帥哥小說總結了一句話。『白衣飄飄.橫著吹簫』,哈哈哈……」她笑得半死,「你看不看83版射鵰?裡面黃藥師不就是橫著吹碧海潮生曲的?雖然演得很好,可是橫吹笛子豎吹簫,這是常識啊。」
「我看你心情還不錯嘛,寫那些變態的故事幹什麼?」斐荼靡跟著笑倒,「說起來我前陣子看了一篇網文叫作『橫吹洞簫』,我現在知道了,」她一本正經地說,「不是她『橫著』吹洞簫,是她人『橫著』,橫躺在床上吹的。」
「哈哈哈……」林婧明笑到無力,「好了好了所有鬱悶都笑跑了,妖精。」她捏住斐荼靡的臉,「看在我鬱悶了這麼久,以至於寫出很變態的故事被編輯罵的分上,告訴我團長的故事好不好?」
「團長的故事?」斐荼靡頓時有點心虛,左看右看,小聲地問,「你究竟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奚競蘭和團長之間還有個什麼奚競蘭的表姐,那個表姐死了。」林婧明說,「還有你們都很害怕說到網文什麼,團長寫網文?那個表姐寫網文?」她很聰明地猜,「因為網文死掉了?不會吧?」
「團長的女朋友就是李琛啊。」斐荼靡低聲說,「『平沙』李琛,你不會說你不知道吧?」
「咯啦」一聲,林婧明整個怔住了,剎那像從那篇「我拒絕」那裡筆直延伸過一條妖異的絲絃纏住了她的心,那股妖氣順著絲絃滲進了她骨子裡,難道……「李琛……」她茫然地說,「世界真小,團長和李琛是一對?」
「是啊,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真的怎麼回事只有團長自己知道吧?」斐荼靡低聲說,「反正李琛的死,對團長打擊好大,說到網文啊、平沙啊、李琛什麼的他會一整天臉色都好難看,雖然也不會怎麼樣啦,但是是他的傷心事我們都不去說。」
「李琛聽說是考不上S才自殺的……我_直覺得好奇怪…」林婧明一雙眼晴凝視著斐荼靡,「可是那時候,她是全國作文比賽一
等獎,什麼學校她想去都能去的。如果沒有記錯,Z大也有向她發出邀請,只要她肯來,z大願意破格錄取,什麼分數都會要她,只是必須去漢語言文學系。她幹嘛要自殺?」
「z大有向她發出邀請嗎?」斐荼靡愕然,「我不知道啊,那她幹嘛要自殺?」
「我記得很清楚的。」林婧明說,「我高中和她一起參加比賽的同學接到了N大的邀請,他也考得不好,都說學校照顧人才,只要他選的是中文還是新聞專業都可以啊。」她疑惑地說,「我明明記得那時候第一名是李琛,z大發了邀請,第二名是誰忘了,是T大發的邀請.第三兩個並列都是N大的邀請,說是因為成績出來了才破格,怕影響不好對別人不公平,低調處理了。但是真的是有的啊!」
斐荼靡傻笑,然後乾笑,「難道她不是為了考不上S大自殺? z大不比s大差啊,難道真的是為那篇作文的事氣死了?」
林婧明皺眉,「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嗎?不要好端端的名牌大學,為了一篇莫名其妙的高考作文去跳樓?我寧願相信是為了別的原因,比如說失戀什麼的去自殺還更像一點。」
「失戀……」斐荼靡寒了一下,「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好嗎?」
林婧明考慮了一下,「我們去擇鋒堂說話。」
兩個人背著書包往擇鋒堂走,擇鋒堂是Z大的老舊建築,少有人來,要來的也是情侶。
兩個人坐在空空蕩蕩上下幾百級的石頭台階上繼續聊。
「婧明你想說……李琛是因為失戀才自殺?」斐荼靡低聲說,「李琛的死,和團長有關?天啊,你不會小說寫過頭,想要說團長害死李琛吧?」她想起林婧明那篇小說,惡寒了一下。
「團長對我說,他是不信愛情的。」林婧明也低聲說,「我問過他?難道你連她表姐都不愛?』他默認了。」
「團長說的話你就信嗎?」斐荼靡凝視著她,慢慢地說,「婧明,你記得獵人裡面,團長最動人的一幕出現在哪裡?」
林婧明慢慢地感覺到一股寒意,低聲說:「他騙了那個女孩,盜取了她的預言能力,還流淚。」
「霖……」斐荼靡說,「騙人的時候,也會流淚。所以我們叫他團長,他是個好男人,對人很好,但是也會騙人的。」默然了一會兒,她說,「對於他自己的事……你問他,他就會騙人的。」
「他騙我?」林婧明有點不可置信,那天藺霖說「我不相信愛情」那眼神多平靜多認真,就像一杯無色透明的白葡萄酒,放置在陰暗的角落卻斜斜有光線穿過,是平靜的明亮,黑暗中的光。
「我不知道,也許他在騙你吧?也許是真的。如果他沒有騙你,也許李琛……真的是為他死的:如果他騙了你……」斐荼靡搖了搖頭,輕輕地說,「難道他想挑逗你嗎?難道……他有了李琛有了競蘭還不夠?」
林婧明緩緩搖頭,「我覺得他沒有騙我…李琛,是為了他而死的吧?所以每次提起她,團長就會好大反應,是內疚吧?我猜的。」
「她不是為了高考失利死的,是為了團長死的?」斐荼靡很迷茫,「真的嗎?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林婧明低聲說,「除了團長,誰知道呢…」
「競蘭為了他,也差不多瘋了。」斐荼靡說,「我不知道團長為什麼答應和她交往,弄得她天天住院,隔三岔五就要鬧些事情出來哭,我看得很累。」她撐住額頭,「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林婧明露出一絲近乎冷嘲的苦笑,「奇怪的男人,想要害死所有愛他的女人一樣。」
「不!競蘭的事我還是覺得主要是競蘭自己的問題,我只是奇怪,團長他明明知道她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當初不拒絕,現在也不說分手呢?分手了,不是比較好,對誰都好嗎?」斐荼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不過如果不是競蘭已經栽進去了,說不定我會栽進去,現在痛苦的就是我了。」
「說得他像是一株毒人草。」林婧明低低地笑,「也許,他有他的苦衷,也許,李琛自殺是李琛的問題,競蘭發瘋是競蘭的問題, 「是嗎?」斐荼靡睜開眼睛,「你真的信嗎?表面上看,團長是一個好男人,實際上……我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你還敢推我去和他談戀愛?」林婧明開玩笑,「你害我?」斐荼靡錯愕了一下,搖頭笑了起來,「我沒想那麼多,我只是覺得——」她的聲音微微黯了一下,「我只是覺得,是你的話,也許真的可以和他談戀愛,你們很配。」
「我們很配?」林婧明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你從哪裡看出來我斐荼靡更加愕然,她沒想到林婧明的反應這麼激烈,半晌才說:
「你們的感覺很配啊,你們站在一起,就像在戀愛。」
林婧明瞪著斐荼靡,過了一會兒氣才消,鼓著腮幫吐出一口氣,
「算了,為了你這句話,這火坑我跳了。」
「哈?」斐荼靡傻眼,「你說什麼?」
林婧明摟住斐荼靡,臉靠在她肩上,「我喜歡團長,真的。」
斐荼靡抱住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半天,只說了一句「是不是我害了你?」
林婧明靠在她肩上搖了搖頭,什麼也沒再說。
斐荼靡看著台階上兩個人的影子,林婧明的戀愛,本該是件新聞,本以為這個女人會愛得轟轟烈烈,找個什麼帥哥教授來談很浪漫、也可以流芳百世的才女師生戀,結果就這麼愛了,愛的是別人的男朋友,而且還是個看起來不會有好結果的愛情。
林婧明和藺霖,不知道藺霖會給這第三個愛上他的女人一個什麼樣的結果。無端端斐荼靡想到藍鬍子,那個殺妻成性的男人,不知道會給第七個妻子,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說了她喜歡藺霖以後,林婧明卻躲「竹」躲得遠遠的。那次「藍吧」吃飯隔天,「竹」比賽得了第三,全組合士氣都很低落。他們是第一個出場,第一個出場比賽的往往分數不高,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現在過了大半個月,獎金和獎品都已經發下來了,本來說好一起出去吃飯,林婧明也沒有來。
她沒有來,倒是張凱皚問了一次「林婧明最近怎麼樣了」?被方紅無端端頂了一句「你想她啊?」,竟然頂得張凱皚沉默,被人嘲笑他暗戀林婧明。藺霖沒再問過林婧明的事,奚競蘭出院了,他買了張CD送她,她也沒再要死要活的,日子就這麼照過。
這大半個月,林婧明也沒有寫稿子,天天上網看電視,偶然打開那篇《我拒絕》,看了一陣關掉,看了一陣再關掉。全宿舍的人都知道她喜歡上藺霖,她一貫藏不住什麼心事,但是幾次宿舍臥談都覺得,這件事還是讓它過去比較好。同宿舍的嚴華和焦曉月都轉發了各自表哥和同學的照片給她,希望她喜歡上別的男生,但結論是她現在喜歡藺霖,看誰都沒興趣,就像逛街看中了一雙鞋子,再看其他的鐵定沒興趣一樣。
「再這樣下去,我們家老婆就變成憂鬱女青年了。」沈盛茹對焦曉月歎氣,「怎麼辦?」
「讓她去和那什麼團長談清楚吧?死心了就不會這樣了。」焦曉月也發愁,「反正以婧明的個性,應該很容易死心很容易振作的,
「真的是那樣就好了,我還以為是以前什麼都不太重視,所以可以滿不在乎,我又不知道藺霖在她心裡多重要。」沈盛茹歎氣。
「你問我我問誰?問十個人林婧明會不會對一個男生癡情,十個人有十一個說不會。」焦曉月跟著歎氣,「她那樣子,哪裡像啊,還在兩個人看著戴著耳機哼歌看電視的林婧明,她在看《x檔案》,吃的是最新康師傅出的什麼火腿味夾心餅乾,好像沒什麼奇怪。但是誰不知道正常的林婧明應該是生活規律、半夜寫稿、白天睡覺、下午兩點鐘才起床的勤奮寶寶。正常的她,半個月怎麼也寫出好多篇白衣俠客的故事了吧?結果她最近夜裡十二點半就睡覺,早上八點鐘起床,起床就看x檔案,也不知道打算一集一集看到什麼時候。
沈盛茹過去把手放在她肩上,結果她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笑顏燦。林婧明歪著頭笑笑,轉過頭去繼續看,「等我看完這集好不沈盛茹和焦曉月面面相覷,沈盛茹捶了她一拳,笑罵「也沒見過像你這樣的,談戀愛還要人催,叫你去告白還要?等我看完這那天下午三點。 藺霖單肩背著書包站在第一層的中間,等著林婧明。
他收到林婧明的短信,說有話和他說。
「團長。」林婧明很;隹時,見到他的時候笑得很可愛,「來了很久了?」
藺霖微微一笑,簡單地說:「沒有。」
「我有話和你說。」
「什麼?」
「我知道你和競蘭不會分手。」她說,站在藺霖面前,眼晴看著地板,但沒什麼害羞,「我也知道你和李琛……的事……」
「嗯。」藺霖似乎還在微笑。
「我想問你,如果我說我也喜歡你的話,我們有沒有可能?」她問,抬起頭。
「啊?」他似乎意外了,怔了一下。
「我不給你什麼時間考慮,我問你有沒有可能?有,你甩了奚競蘭我們在一起;沒有,當我什麼也沒說過。」林婧明說。
她的髮絲在五月天的太陽下,絲絲閃爍著褐色柔和的光輝,上面夾著鮮紅色明亮的一條魚,看起來稚氣未脫,但比誰都充滿朝氣。
藺霖寂靜了一會兒,然後說:「沒有。」
她抬起頭來看著藺霖烏黑的眼睛,那雙眼睛始終是沒什麼光彩,像團長那樣充滿高貴的憂鬱,黑泫泫深不見底,說不上來對這一雙眼睛是什麼感覺,「藺霖。」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一本正經的。
藺霖揚眉,「對不起。」
她笑笑,「真的覺得對不起的話,告訴我你和李琛的故事。」她往上走了五級台階,先坐了下來。
看她的架勢,沒有藺霖拒絕的餘地。
他似乎很無奈,或者是有點無奈,更或者是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然後登上五級台階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你和李琛的故事。」她很蠻橫。
「你不禮貌。」他說。
「我好奇。」她回答,「關於你的事不知道我就睡不著。」
藺霖又笑了笑,「我拒絕。」
「你害死了她嗎?」她凝視著藺霖,問。
他的臉色變得有點奇怪,反過來更加深邃地凝視著林婧明,輕輕地說:「你怎麼會那麼想?」
「我知道她不是考不上S大去跳樓。」她微揚了一下下巴,「z大向她發出過邀請,要她來讀漢語言文學,考多少分都可以,她的分數距離一本只差三分,也不是很差的分數。」
他凝視著她,「你很聰明。」
「很多人都說我很聰明。」她說,「她不是因為高考作文的事死的吧?你甩了她,所以她自殺了?」
藺霖輕搖了一下頭,再搖了一下,那雙眼睛的光芒始終很奇異,
「不是。」
「不是?」她低聲問,「她為什麼要自殺?」藺霖沉默,下午三點二十五分,陽光有點西斜,天氣沒那麼熱,
一切的影子都有一股明亮乾淨的感覺,除了藺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寒的,像被沉在很深很深的溶洞水潭裡的玻璃珠子,是冰寒的。
「我們玩了一個遊戲。」他開始說,語氣很平靜,「你知道聞風嗎?」
「聞風論壇,我知道,我也在上面玩。」她說。
他笑笑,「你知道『Fenrir』嗎。」
她呆了一下,「Fenrir?你是Fenrir?」
Fenri一是聞風論壇的傳奇,兩年多前Fenrir寫了一篇《神怨》長篇網文,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最後還出版成了網絡小說,畫成了漫畫。聞風之所以出名,很大程度也是因為《神怨》和Fenrir。但是這個人只寫過這一篇就不再在任何奇幻武俠論壇出現。兩年了,關於他的討論已經漸漸減少,但是那篇《神怨》永遠是聞風的經典。林婧明加入聞風的時候,Fenrir已經不再出現,她根本沒有想過……藺霖=Fenrir?Fenrir是狼形的怪物,古北歐神話亞瑟神族的叛逆者,殺死亞瑟神族之首奧丁的兇手,而Fenrir是奧丁的孫子。她當初想過使用這個網名的人肯定很變態,卻沒想過她居然已經認識Fenrir這麼久,而一點也不知道。
藺霖笑笑,「我是。」他沒看她,望著腳下五層的石階,「我們是在聞風認識的,那時候她在寫《長門賦》,我在寫《神怨》的結局。」
《長門賦》是李琛很有名的武俠長篇,林婧明也沉默了一下,「都是好文章。」
「我們在聞風的聊天室聊天,」他繼續說,語氣仍然很平靜,「她很淑女,也很大膽。」
「她追你?」林婧明問。
藺霖笑笑,沒回答.接下去說:「認識了幾個月以後,聞風姬陽網聚。」
「你去了?」她問,心裡卻想廢話。
「我去了。」他簡略地回答,頓了一下,「她也去了。」
還是廢話。林婧明這回不是心裡想,她直接說: 「廢話。」
藺霖還是笑得一點開心的意思都沒有,她第一次發現有人笑起來比不笑還憂鬱,「我們玩了一個遊戲……」他的語氣低沉下去,變得
十分憂鬱「那裡我十八歲,她也十八歲,那天她剛參加完學校的高考體檢。其實那天聞風聚會的人幾乎都是高二高三的,最大的大學三
年級,我們一共八個人,玩一個很無聊的遊戲。」他那雙大大的眼睛比平時更加沒有光地看著她,竟看得她一陣發寒,他說,「你有沒有聽說過,還是在電視上看見過,有些很叛逆很頹廢的年輕人,會拿著針頭去刺人,然後告訴別人『我這支針刺過艾滋病人。』?」
林婧明的臉「刷」的一下白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們聚會就玩這種遊戲?」
藺霖笑笑,「你說呢?」他的語氣還是平靜,這時她已經聽出來這種平靜的程度接近於死,「我們只是在打撲克,我在那時候第一次喝醉,可能大家都是第一次喝醉吧?玩著玩著,有人提議,玩撲克牌輸的人,要被人用針剌一下當作懲罰。」他慢慢地說,「我們都喝醉了,沒有人反對,大家都覺得很high……結果她輸了,我用針刺了她一下。」
「然後呢?」她睜大眼睛,「不會那針上有艾滋病吧?」
他笑得很平靜,但再次讓她看見了平靜下深沉得不能再深沉、翻滾在黑色深潭最底下的痛苦,那痛苦強烈得都死寂了。他說:「針上當然沒有艾滋病,我們打完撲克,喝完酒,就各自回家了。隔天她問我那天晚上聚會有沒有吻過她?我說不記得有沒有,她說她喜歡我, 問我能不能和她交往……」
他一直都說得很平靜,林婧明手心裡的冷汗卻慢慢滲了出來。她突然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腕,光天化日之下,她像昕著鬼故事,只覺得全身寒毛直立,非常可怕。
「我說不能。」他沒動,讓她握,「她問我為什麼,我說不為什麼,我不信愛情。她說不能試試看嗎?我說對你我沒那種感覺,你是我沒性別區分的朋友。她沒說什麼…… 後來……」他頓了一下,她幾乎聽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那股五月天下午三四點的陽光都敵不過的寒氣從他身上傳過來,「後來……我不知道她問了誰那支針的事,大概是一個多月以後吧。那時候差不多隔一兩天就是高考了,她問了那天聚會的人中不知道哪一個網友『那支針是什麼針?』結果那個人惡搞,告訴她是刺過艾滋病人的針。」沉默了一會兒,他歎了口氣,「然後她的高考砸了。」
「天啊,她不會真的相信那支針是有艾滋病的吧?怎麼可能……」林婧明叫了起來,「這明顯就是開玩笑的嘛!」
他很奇異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她真的生病了,高考那幾天她一直在生病,臉色變得很難看,常常嘔吐,很虛弱,她告訴我她真的懷疑那支針有艾滋病。」
「生病了不去看醫生嗎?」她問。
他閉上眼睛,又睜開,「她懷疑是那支針有問題,那天的聚會她瞞著她爸媽來的,畢業生的父母怎麼容忍乖乖的女兒去酒吧?她不敢告訴爸媽也不敢去醫院,她怕是艾滋病。」
「根本不可能!李琛也想得太多了吧?」她追問,「她不會……懷疑自己得了艾滋病去跳樓吧?」
他像沒聽見她說話般,雙手支在膝蓋上合攏,眼睛看著五級石階,那一級一級整齊的石頭台階給人神聖的感覺,「我勸她去看醫生……」
他的聲音有點變調,她覺得他在哭,或者他快要哭了,不自覺握了握他的手腕,「你勸她去看醫生,她不去?」
他搖了搖頭,抬起一隻手撐住額頭,「我告訴她她得的不是艾滋病,我勸她去看醫生,她不敢…-她說她不知道怎麼告訴爸媽說自己得了奇怪的病,我告訴她那不是奇怪的病………不,我想告訴她她得的不是奇怪的病,可是自那以後,她就不再上網了……」他深吸一口
氣,力圖平靜地說,「那時候我們沒有手機,也沒有彼此家裡的電話,她不上網我就再也找不到她……」
他突然抬起頭看著她,他沒有哭,但那雙眼睛黑得嚇人,「我當然知道……有一種病,只要0.00004毫升含病毒的血液就能傳染……她沒有得艾滋病,那支針也沒有人惡作劇,」他說,語調平靜得可怕,「她的病是我傳染的,那支針刺破我的手,那天晚上太醉「她不是應該有打疫苗的嗎?」林婧明本能地反駁,「乙肝病毒攜帶者那麼多,又不只有你一個。」
他很奇異地看了她半晌,然後說:「疫苗的預防不是百分之百,你知道乙肝病毒能引發多少種肝病嗎?有一種表現叫做『爆發性肝炎』,急性發作十天左右會引發肝性腦病……到時候會發生很多…很多很奇怪的事。」又頓了一下,他補了一句,「我身上的乙肝病毒,只會引發爆發性肝炎,兩三天之內就會引發肝性腦病,可能病毒在我身上變異了吧?」最後一句說得輕飄,純粹輕描淡寫給自己加罪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慢慢地解釋:「比如說……性格顛倒,日夜不分,定向力和計算力出現問題,又比如說:煩躁、視物不清……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或者不知道自己已經爬到不能爬的她嚇得尖叫一聲.「你說李琛是生病腦子有問題爬樓摔死的?」說這話的時候心口「怦怦」直跳,這太殘忍了!李琛沒有想死沒有要自殺,是因為藺霖傳染了可怕的病給她讓她神經不正常才會摔死的!這太……太可怕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看她,「我爸在李琛跳樓之後一年,我大一的時候,莫名其妙綠燈的時候走上人行道,被車撞死了。聽說在他被撞死之前幾天他就已經把白天當成晚上……」他沒什麼表情,繼續說,「我沒說李琛她一定就是這樣死的,我只是說也許…也許她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自殺……」
「是你害死了她?」她的心跳逐漸平靜下來,駭人聽聞的故事,真相實在太令人震驚,簡簡單單一個女生因為高考失利而跳樓,卻居然有這麼多……奇怪的曲折……
「是我害死了她。」他平靜地說,「她生病以後本來我們有一次機會聊天,如果我在那時告訴她她得了乙肝,而不只是強調叫她去醫院檢查,也許什麼事都沒有。」
「你幹嘛不告訴她?」她問。
「我害怕她會怕我。」他說,回答得很快也很平靜,「我怕她知道是我傳染給她,檢查出來以後會討厭我。」
「你愛她嗎?」她凝視他問。
他避開,「不愛。」
「她是你害死的。」她堅定地說。
他震動了一下,點頭,「她也許從來沒有想過要死,是我害死她的。」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而是真的想自殺呢?」她放開握住他手腕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頭,「想一想她也許真的是自殺的,你會好過一點。」
他微笑,微笑得很高貴,說:「我真的沒有想過她會真的想自
「你就這樣認了所有的罪?」她低聲說,「李琛身上發生的一切,全部都是你的罪?沒想過是天意還是別的什麼?」
「別的什麼?是命?」他笑笑,「我不信命。」呵了一口氣,「何況,不止李琛。」他說。
「競蘭嗎?」她想了想,「你幹嘛要和她在一起?你們不合適。」
他默然,然後笑了笑,「我很怕別人和我說死。」
她不解,但是她很聰明地反應,「你很怕競蘭威脅你說『讓我去死好了』?」
他點頭,笑笑,「很好笑是不是?」
她想想,承認,「很好笑,不過我能理解。」她又想了想,「競蘭到現在都沒有領會到,是她在威脅你?她不會真的去死的,只是自己覺得很悲傷的時候那麼說說而已,你別信。」
他沒說什麼,又笑笑,「我對不起她。」
她點了點頭,「對她好的話,你該堅決地對她說分手,你們根本不適合。」
「她會住院。」他說,「她會真的生病住院。」
「那就讓她生病住院,反正過一陣,最多過幾年就好了。」她說,「否則你想要讓她哭到什麼時候?你又不愛她,一點都不愛。女孩子的青春不能這樣讓你浪費,很不公平,尤其是競蘭這麼漂亮的女生,你想讓她為你浪費多少年?」
他笑。
「你會怕的話,我去說好了。」她說,「我幫你去告訴她,你們分手。」
「你很奇怪。」他不答.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不害怕嗎?」
「怕你?」她笑了起來,「我有打乙肝疫苗的,我不信世界上那麼倒霉的事會落在我身上,我不怕你傳染,你又不拿針刺我。」
下午四點了。
四點的陽光漸漸變得溫柔,照著眼前容顏可愛笑得臉頰粉粉的女生,「你很可愛。」他說。
她皺皺鼻子笑,拉臉吐舌頭,「我這樣會更可愛。」
他被她逗笑了,「和你在一起,好像心情會變得特別好。」
她揚眉,「那當然,我比李琛好,比競蘭好,我是最好的。」
「以後有空聊天吧。」他說,然後站起來整了整衣服,「差不多該回去了。」
她也站了起來,「你的事我不會說的。」
他笑笑,「從來沒有人敢像你這樣問我。」
她大方地說:「我是特別的。」
他轉身揮了揮手,「再見,下次有空聊天。」
「我會在聞風等你的。」她對著他的背影喊,「在聊天室。」
藺霖舉起手揮了揮,不知是拒絕還是表示他聽見了,漸漸地走遠了。
她告白被拒,但是她很高興。
藺霖害死了李琛.他又連累了競蘭,可是她還是很高興。
和他聊他從來不說給別人聽的話題,她覺得藺霖是個好人。